摆脱噩梦你该感谢我才是,怎么还敢骂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安小满的脾气明显比平时更加恶劣,原来遇到类似事情至多不过和陶小然笑骂两句罢了,今天不知怎的只觉得胸中
烦闷一口气出不来,当下不耐烦道:“你管我清梦噩梦!吕大仙,您好走不送,别打扰本少爷睡觉!”
陶小然“呸”了一声,愤愤道:“你当我想管?你睡吧,睡死拉倒!”说罢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才走没两步,又呼地一下转过身来,跺脚道:“哎,不对,被你一发疯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安小满已经躺回椅子里闭上了眼睛,打个哈欠懒懒道:“什么正事?就有天大的事也得让本少爷把觉睡完了再说。
”
陶小然心里火起又想发作,末了还是忍住了,一字一顿道:“安少爷,高公子上回说让你今天下午把美人娇送过去
的,你忘了?”
安小满睁开眼睛,漫不经心道:“忘了。”
陶小然咬牙道:“你还真敢忘,你是打算以后喝西北风了?”
安小满又打个哈欠,“如果西北风真能喝饱就好了,我理他高公子低公子的。”
陶小然冷笑道:“可惜喝不饱,所以你不想理也得理。再问一遍,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去了。”
安小满挑挑眉,颇为无奈,“行,我去。由本少爷亲自送上门,姓高的祖上肯定烧了八辈高香了。”
“这还差不多。”陶小然脸色稍缓,一一叮嘱道:“路上仔细着别摔了,到了地方不该说的别乱说,早去早回,我
和爹等你回来吃晚饭。对了,最重要的是,别忘了结帐。”
安小满掏了掏耳朵,嘀咕道:“行了行了,婆婆妈妈罗里罗嗦,难怪嫁不出去。”
幸好最后一句陶小然没听清,见他貌似顺从合作,就从椅上拿了自己的帕子回了房。
安小满不想去也得去,没得选择。
往日送货上门的事情都是陶小然她爹、安小满的舅舅陶金山负责的,今天陶金山一大早出了门给本城做寿的一家富
户搭建花棚去了,屋里就剩安小满和陶小然表兄妹俩,安小满就算再犯懒,也不能让尚未出阁的表妹抛头露面,何
况那姓高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只能勉为其难亲自走一遭。
晃晃悠悠到墙根下的水槽里舀了一瓢水胡乱擦了把脸,人总算清醒了几分,安小满从墙上取了斗笠遮住大半张脸,
然后抱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美人娇出了院门。
美人娇是一盆牡丹花,花如其名,硕大的粉白花朵娇艳欲滴,正中心一抹嫣红,宛如美人唇上一点胭脂,欲语还羞
。
这盆牡丹枝繁花盛植株较大,相应的,根深土厚盆也大,一整盆花足有几十上百斤,不过安小满端着倒是不费什么
力气,轻轻松松地一边哼歌一边往高府慢慢行去,一路上惹得无数人惊艳张望。
突然,马蹄声响如雷滚过,一支马队从街头飞弛而来,当先的骑手高声喝着“让开,让开”,行驶速度并不减缓。
路上行人骚动起来,忙不迭地往道路两边退让。
安小满正要抱着美人娇退到路边,怎料身后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儿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撞了一下,正好扑在他脚边号淘
大哭起来。安小满被他哭得心烦,伸脚轻轻踢了那男孩儿一下,喝道:“找死么?还不赶紧起来!”
那男孩儿一动不动,只是趴在地上张嘴号哭不止。
这么一来就耽误了时间,眨眼间马队已经驶到近前,眼看着高扬的铁蹄就要踏到全然不知危险迫近的男孩儿身上,
安小满皱了皱眉,右手单托美人娇,弯腰一把抓住男孩儿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恰在此时,第一匹马正好跑到跟前,在路人一片惊呼声中,几乎是擦着安小满的边冲了过去。
安小满将吓呆了的男孩儿丢到路边,转头就见美人娇开的最艳的一朵花被马身蹭得七零八落娇颜不再,心中顿时火
起,从盆里抓了一把泥土就朝那匹马的骑手扔了过去,破口大骂道:“日你娘的,跑这么快赶去投胎啊!”
“啊”的一声大叫,那骑手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成团的土块打中后脑跌下马来,所幸身手还算敏捷,抱着脑袋滚到
了路边,没让紧跟而来的其他马匹踩上。
出了事故,一群锦衣骑手纷纷勒马停了下来,有人叫道:“魏老四,好好的抽什么疯?骑个马都能摔到地上,你可
真有本事!”
因为行驶速度快,安小满出手速度更快,以至那名骑手没看清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被称作魏老四的粗壮汉子摸着后脑勺呲牙咧嘴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张黎黑的脸膛涨得通红,辩解道:“我,我没
抽疯,刚才有人扔东西打中了我。”
安小满火冒三丈,指着魏老四的鼻子骂道:“蠢货!本少爷打的就是你!你没长眼么,不仅差点踩了人,还把本少
爷的花都给撞烂了!”
魏老四自知理亏,口齿又拙,讷讷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
“少废话!”安小满不耐烦地打断,“一,向本少爷赔礼道歉;二,赔本少爷这盆花的钱来,不多,一千两。”
魏老四被安小满的狮子大开口吓到了,说起话来更不利索,“什,什么,一,一千两?这什么花,怎么,怎么要这
么贵?”
安小满将斗笠的帽檐往上抬了抬,对又高又壮的魏老四冷笑道:“说你蠢就是蠢,还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知道
什么是牡丹花吗?知道什么是美人娇吗?本少爷手上这一盆可是万中选一的,要你一千两还算便宜了你。”
魏老四张口结舌,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能,能不能再便宜点?”
安小满正要回答,一个森冷无波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小子,十两银子拿去打酒吃肉,没事少出门上街闲逛。魏
远,少跟他废话,赶紧上马。”
话音未落,一个白花花的银元宝嗖地一下飞过来,掉在安小满脚边滴溜直转。
魏老四——魏远,十分听命地应了个是,然后十分利落地翻身上马。
叉叉你个圈圈的,十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么?!安小满怒不可遏,把美人娇往地上一放,正待冲上前开打,却因为后
面听到的一个名字硬生生顿住了脚,魏远?此魏远,不会是彼魏远吧?
定晴看去,对面膀大腰圆的年轻汉子长着浓眉大眼国字脸,一副憨厚模样,年纪约摸二十上下,虽然一别四年,大
约还能看到早年间的几分样子。
安小满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再抬眼去看扔银子的那位,不由悚然一惊,那不是陈伯是谁!
第15章:新仇旧恨
魏远由少年成长为青年,整个人的长相气质变化还是不小的,陈伯却几乎是十年如一日,仍旧是五官平淡其貌不扬
,只是眼神不加掩饰,比原来更加冷厉阴沉,浑身散发出迫人的凛凛威势,身上衣饰也与原来厨子的装束不可同日
而语,低调却华贵。
陈伯与目瞪口呆的安小满对上视线,脸上现出后者曾经十分熟悉的鄙夷之色,然后扯了缰绳喝了声“驾”,一人一
马就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包括魏远在内的其他骑手也纷纷调转马头,跟在陈伯后面驶飞奔起来,一群人马顷刻间在长街尽头消失了个干净。
安小满呆呆望着马队离开的方向半天回不了神,连脚边那锭十两的银元宝被先前那男孩儿揣进怀里溜之大吉也没注
意到。
许久之后,有个路过的好心大娘拉了安小满一把,“小伙子,你傻啦?你这花还要不要的?”
安小满侧头一看,路边木桩子上不知道拴的谁家的一头羊,正伸着舌头卷着美人娇的花和叶子吃的高兴,安小满霎
时黑了脸,一脚踢了过去,那羊咩咩惨叫着上下蹦达,然后挣脱了绳子就往巷子里钻。
从旁边铺子里出来一个老汉,一见羊跑了就慌了,叫着“回来回来”,追在羊屁股后面也进了巷子。
今天还能再倒霉一点吗?难怪一早起来眼皮子直跳!
安小满心情无比恶劣,本想将那盆秃了一半的美人娇弃之不顾,想想又觉得这买卖实在太亏本,终究是形势比人强
,只得把花抱了起来头重脚轻地往回走。
至于那高公子,让他见鬼去吧,这桩生意不做了还不行么?!
……
听到院外的叫门声,陶小然心中一喜,暗道她这位死要面子脾气恶劣的表哥总算干成了第一单出门的活儿,居然比
预想中回来的要早一些。拉开门时笑容还在嘴边,打眼看到的却是一盆蔫头搭脑残花败叶的美人娇,人一下子就傻
了,跟着一颗一颗的泪水就像珠子一样扑簌簌掉了下来。
安小满有些慌神,他不怕打不怕骂,就怕表妹掉眼泪,当下好声好气地哄道:“小然,你别哭嘛,只是掉了几片叶
子罢了,又没死,养几天就回来了。”
陶小然满脸泪痕心痛不已,“你说得倒轻巧,这哪是只掉了几片叶子,根本是伤了元气,剩下这些花苞也开不了,
今年根本养不回来了。”
安小满赔笑道:“今年不行就明年呗,总能再漂漂亮亮开起来的。”
把花盆放在地上,直起腰来又苦了脸,哀怨道:“小然,你就顾着你的宝贝花花也不关心关心我,我本来抱着它在
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冲过来一群马,要不是我腿脚灵活避得快,别说这盆花了,你哥哥我都得被踩成一滩烂泥。
”
听他这么一说,陶小然果然唬了一跳,赶紧用帕子擦了眼泪,仔细一瞧,安小满身上脏兮兮皱巴巴的,袖子也被挂
破了,当下紧张道:“你没事吧?”
安小满拍着心口一脸后怕的模样道:“我没事,就是高天佑那里没去成。”
陶小然先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紧张起来,片刻后叹道:“罢了,这盆花已经残了,送去人家也不会要,等下你在园
子里再挑一盆好点的送过去吧。”
“行行行,等下再说。我饿了,先填饱肚子要紧。”安小满一边敷衍一边往厨房走,“饭做好了吧?舅舅回来没有
?”
陶小然虽然担心,也不好催他马上再出门,只得道:“做好了,爹也回来了,就等你呢,洗了手吃饭吧。”
饭桌上,陶金山问起送美人娇去高府的事情,安小满就将下午的马路惊魂又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陶金山是个老实人,听了也是后怕不已,对他没去成高府也不好计较,只是加快了吃饭速度,好早点吃完了自己送
过去,毕竟高公子是得罪不起的。如果不是实在抽不出身来,他也不想劳动外甥的大驾去跑腿送货。
谁料碗里的饭还剩两口时,外面就有人咣咣咣拍门了,语气十分嚣张,“有人吗?快点开门!”
陶氏父女一下子变了脸色,耳听外面的人大有不给开门就要硬闯的架势,安小满皱了皱眉,放下碗筷道:“你们坐
着别动,我去看看。”说完出了厨房。
“乱拍什么,把门拍坏了你赔得起吗?”安小满先喊了一嗓子,然后上前拉开了门栓。
门外的人一个没留神扑了进来,差点跌个狗吃屎,正要开骂,身后又上来一个人把他推到一边,笑嘻嘻道:“安贤
弟,多日未见,近来可好?”
来人正是高天佑,长的人高马大十分精壮,穿一身风骚的宝蓝色亮面绸衣,摇一柄花开富贵的牡丹折扇,若是忽略
脸上几颗大大小小的红疙瘩,勉强算是个俊朗风流的公子哥儿。
安小满耐着性子道:“托高公子您的福,还凑合。”
“是么,那就好。”高天佑一边说一边摇着扇子往门里走,闲适得和逛自家花园一般。
安小满拧眉挡在前面,“高公子有话不妨在门口说,院子里刚浇过粪水,要是污了高公子的鞋子和衣裳就不好了。
”
高天佑果然嫌恶地撇了撇嘴后退两步,然后斜觑着安小满慢条斯理道:“贤弟,不是说好下午给我送美人娇么,我
还请了几个朋友到家里赏花的,现在花没送到人也散了,你说该怎么赔我?”
我赔你了谁赔我?安小满心里本就堵得慌,一听这话立即一个白眼翻过去,狠狠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安小满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异常清透灵动,斜睨着高天佑时眼尾上挑,因为恼怒腮帮子也鼓鼓的,高天佑心里痒痒的
,忍不住涎着脸凑了过去,说话的声气也荡漾起来,“哥哥我怎么舍得要贤弟你的命呢?贤弟不想赔钱也好说,只
要……”说着邪笑着伸出手来作势要去摸安小满的脸。
安小满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一个小擒拿掐住了高天佑那只不怀好意的手用力往后一拧,咬牙道:“姓高的,
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本少爷把你这只狗爪剁了肥田?”
高天佑痛得“嗷”了一声,却犹自不怕死地继续嬉皮笑脸:“好贤弟下手怎么这么狠,太让哥哥伤心了。”
安小满一阵恶寒,手上加重力道使劲一抬,啐道:“谁跟你哥哥弟弟的,再乱说连舌头一起拔了!”
耳听自己胳膊的骨头一阵喀啦啦乱响大有马上就要和身体分家的趋势,高天佑总算明白安小满是动真格的,急忙白
着脸连连讨饶:“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贤弟快放手!”
安小满松了手,朝院子角落里那盆从“美人娇”不幸沦为“美人秃”的牡丹花一指,面无表情道:“高公子,下午
我本来专程去贵府送花的,不料半路出了意外,不仅把花给折损了,连我本人都差点有命去无命回,由此看来我们
浣花居与贵府无缘,所以这笔生意取消了。以后高公子也别为难我们浣花居了,我们技疏艺浅东西粗鄙,满足不了
贵府的高品位,还请高公子多包涵。”
高天佑随便瞟了眼安小满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脏衣服,干笑道:“贤弟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从小到大十几年的老
交情了,就算买卖不成仁义也在嘛。贤弟这次受了惊吓,为兄也挺过意不去的,这次的生意就算了,贤弟在家先好
好休养一下,改天为兄在天香居请客,为贤弟压压惊如何?”
安小满硬梆梆道:“那就等我休养好了再说。时候不早了,高公子请回吧,慢走不送。”说罢不容置疑地做了个请
的姿势。
高天佑软硬钉子碰了一堆,半点好处都没捞到,心中大为不甘,却又不想真的和安小满撕破脸皮,只得暂时让步道
:“那好吧,为兄先回去了,过些天再给贤弟送帖子来,如果贤弟再推辞,为兄可是不依的。”说完领着保彪心不
甘情不愿地出了门。
安小满一脚把墙根下的一口破水缸踹得四分五裂,心中仍然不觉得解气。
依他的性子,就凭高天佑刚才不规不矩的动作和嘴里不三不四的话,他一定会揍得他爹妈都认不出来,可惜他不能
这么做,打人是痛快了,后果却难以收拾,他不得不为舅舅和表妹的人身安全和他们投入全部积蓄才开数月的花圃
浣花居着想,他这些年幸得他们父女俩收留才有了容身之处,本就欠了他们许多,他怎么忍心再连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