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倾心 下——妖濯

称心只觉得那是世界最美的存在，耀目的让他无法睁眼，身子微微颤抖着俯身贴地，泣然道：“称心多谢王爷赐名。”

慕容初温柔浅笑道：“怎么又哭了？起来吧。去拿张小几来，陪本王说会话。”称心扬手擦了擦泪，去拿了把小几，领命坐下。

慕容初一时也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就问了他些家常过日子的话。称心抿一抿唇，低头道：“称心的生活脏乱不堪，恐怕有辱王爷清听。”慕容初道：“没关系的。你就随便说说。本王不介意。”

称心见慕容初平易近人，便提起胆子说道：“在称心有意识以来就生活在青楼。除了恩客有特殊要求，老板会同意青楼里的小倌外出以外，其他时候是不能踏出出青楼半步的。所以称心在开苞之前，从未出去过。在还不懂服侍的时候，就要帮着青楼里的杂役们，劈柴烧水。在称心十一岁的时候，老板觉得称心身子柔软，便教了些床上伺候人的功夫。称心是在十二岁那年开的苞。为称心开苞的恩客是李公子，他以三千两的高价买走了称心的初夜。前几个月李公子待称心很好，总会给称心好多银两，这让老板很高兴，所以称心在青楼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有时候李公子心情好也会带着称心出去和他的朋友们一起玩，只是在外面称心不仅仅要伺候他就是了。”

“他不是你的恩客吗？除了他，你还要伺候谁？”

称心身子一滞，抬头看着慕容初道：“李公子的朋友们见称心长得清秀，有时候也会提出来让称心陪他们玩玩。这也没什么，就像青楼的老板说的，不过是万人骑压的身子，只要给钱就是大爷，谁上都一样。”称心面上虽是含笑，眼中却已泪水盈眶。

“真是可怜的孩子。”

称心苦涩一笑，“王爷不用替称心感到委屈，这都是称心的命，称心甘心承受。除了有时候李公子喜欢玩一些残忍的游戏，让称心觉得有些辛苦以外，青楼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有时候称心会羡慕那些被老板挑中学习琴棋书画的哥哥们，因为他们不用像称心一样只在床上伺候。而且他们的恩客都是些达官显贵，至少在面子上不会逼着哥哥们玩那些残忍的游戏。”说到这里，称心眼中的泪便克制不住，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下落。

慕容初随手拿出一块绣着幽兰的帕子递给他。称心惶恐，连连摇手说不敢。

慕容初见他实在有些过于小心翼翼，便道：“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这里又不是青楼？本王自问对下人还算宽厚，从来没有责罚过下人，只要不要做出对不起本王和容国的事来就是了。对了，既然你觉得青楼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为什么又要逃出来呢？”

称心听见身子猛然一震，方恭恭敬敬接过帕子握在手中。慕容初见他神色更加惶恐，额上冷汗涔涔，只当他是忆起在青楼的痛苦生活惊吓所致也不过问。

称心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起初，称心以为今后的生活一直都会这样过下去。没想到，半个月前李公子忽然提出来要买称心回去。李公子家财万贯，家中妻妾娈童也不多，对称心也算得上宠爱，在众人眼中这已经是难得的机遇了，可是称心知道这只是表面的。李公子的夫人生性善妒，常常暗地里折磨人，以往李公子买回家的小倌不过三个月就都死了，称心不愿意被折磨致死，所以就趁着老板和李公子抬价的空隙溜了出来。一连在外面东躲西藏好几日，要不是在路上碰上王爷，得王爷相救，称心就算没有被抓回去，一定也早就饿死了。”称心说着又跪倒下去。

慕容初微微皱眉，眼中满是怜惜，“你除了在青楼学习怎么伺候人，就没有学一点琴棋书画？”

称心低头，黯然摇了摇头。

慕容初看着称心道：“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些，就留在我身边伺候笔墨，要是得空，我还可以教你写琴棋书画，你可愿意？”

在青楼从来都是老板说一不二，哪里会问他一个小倌愿不愿意的，称心闻言心中满是感激，复又激动跪下，眼里的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哭说道：“称心愿意。多谢王爷大恩。”

慕容初心里暗暗纳罕：真是个受多了苦的孩子，别人对他稍好一点，便这样感激。

慕容初莞尔一笑道，“好了，不要哭了。仔细子衿醒了过来看见你在这里哭，你要受教训。”称心听见“教训”二字连忙收住声，直直站着连动都不敢再动一下。

慕容初笑道：“不要怕。子衿最多就说啰嗦你两句，不会真的责罚你的。”见称心放松下来，慕容初道，“好了，本王也有些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称心为慕容初掩好被子，福一福身告退下去。

称心转出慕容初的寝室，手里犹紧紧握着那块帕子。今夜天上星辰稀疏，小楼的过廊上几盏琉璃灯昏昏暗暗，灯火摇曳，称心呆呆看着手里的帕子，心里犹豫万分，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将帕子收进衣内，转身下楼。

经过岚的调理，称心的身体不过半月便好全了。他嘴巴乖巧，天真烂漫，如云舒卷，做事又极小心勤奋，不多时便和众人都混熟了。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这个长相清秀俊丽，行事懂事体贴的孩子。

第六十七章：千载遗踪寄薜萝

“这几日你还算听话，每日的药也没有推三阻四的，都乖乖吃了。身子确实比先前好些了。再这样，过些时候我们应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岚闲闲收回慕容初腕上的银线，眼波流转，忽得瞥见慕容初掩在身后的明黄信笺，神色一凛，“宏给你回信了？”岚最是不羁，即便慕容宏即将登基为帝，他还是以旧日称呼唤他。

慕容初掩一掩袖，从镂空缠枝并蒂莲花样的长塌上直起身来，“哥哥叫我回去。他说他不日登基不想没有我这个弟弟在身边。而且放我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他也不放心。”

岚默然点一点头，“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回去对你比较好？”

“你也这样认为？你是和哥哥一样认为我在外面太危险？还是认为我即使去视察民情也改变不了什么？”慕容初两眼直盯着岚，似乎要将他看透一般。

我是怕你的身子根本扛不到你将容国走完啊！

岚扯唇一笑，起身立在窗前，夏日的清风带着乡野的清新一阵一阵拂过，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松软了下来，“我没有这样想。既然是你的愿望，你就去吧。只是每日的药膳和药汤都得给我乖乖吃完就是了。”

慕容初起身立于岚的身侧，他别过岚的身子，迫使岚看他，“岚。你告诉我，我的身子是不是真的已经差到不行了？我还有多少时间？我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清越的声音里难掩那一丝悲凉的颤音。

岚的身子一滞，转头不再看慕容初的眼，“没有。你只是体弱了一些。”

“你骗我。我是真的病入膏肓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心虚了？”见岚不语，慕容初苦笑一声，颓颓靠在墙壁上，“其实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看着你每日为我诊脉，眉头越蹙越深，开得方子越来越长，我就知道我的身子快不行了。是因为我吃了‘两生’的缘故吗？”

岚缓缓转过身将慕容初拉起，温柔拢他入怀中，“没事的。没事的。即便我不行，也总有人可以救你。大不了我们去巫国，求巫皇用往生念救你。”

往生念，往生念。顾名思义，那是为逝者所举行的仪式，在魂魄还未真正离开身体之前，驱动往生念将魂魄压制回躯体的上古咒术。往生念违背星辰法则，施咒者自伤七分。即便巫皇愿意自伤七分救人，被救者也不会再有生命迹象，只是一具活死尸罢了。

慕容初闻言顿时心灰了一截，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丝丝凉意，“我还有多少时间？”

岚松开慕容初，看着他死灰一般的眼睛，郑重道：“三年。”

慕容初淡淡一笑，“还有三年啊，也不算短是不是？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最起码可以先帮哥哥稳定容国的大权，再给子衿子青找个疼爱他们的好夫婿，对了，也给称心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再去看一次那日的绿梅……”眼中的泪已经控制不住地要往下落，慕容初扬起头，自嘲道：“今天是怎么了？眼睛里怎么都是水，真是的，一定是岚你给我喝太多的药汁子了！害得我……”

一语未了，岚已将他紧紧抱住，“为什么要勉强自己？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好心疼？你可不可以只为自己着想，开开心心过剩下的日子。没有容国，没有百姓，甚至没有慕容宏，谁都没有，只有你自己！”

“可是，人活在世上不是因为别人的需要才有存在的价值吗？如果没有容国，没有百姓，没有哥哥，我又为什么要活着呢？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岚紧紧收拢臂膀，将怀里这个傻瓜拥得更紧：“你知道要为称心解开心结，告诉他称自己的心意，为自己而活，为什么你自己却没办法做到！”

慕容初泫然一笑，推开岚的怀抱，“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啊？就像岚，你明知哥哥喜欢你，你为什么又要对我好？”

岚脸上一僵，看着慕容初道：“要是我告诉你，我对你好是因为我要来还债呢？”

慕容初心中一惊，蓦然抬头，只见岚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似乎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还债？是情债吧？你并不亏欠我的，你并不应该来找我还债。”慕容初转过身，别对着岚淡然道。

岚眼帘低垂，哑声问道：“你不会觉得好奇吗？我为什么要找你来还这笔债？”

慕容初浅浅一笑，“哥哥说你是我们的朋友，不会做出对我和哥哥不利的事来。既然如此我便没必要好奇，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也不需要我好奇。”

岚苦涩一笑，“希望你知道真相的时候还可以这样洒脱。”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个小村庄？你也知道我时日无多，经不起这样的耽搁。”慕容初温柔浅笑，初夏的风吹起他鬓边的几缕发丝，他迎风立在窗前，窗外繁花锦盛，他的笑疏离而且恍惚。

“你想走什么时候都可以。”

这一日天气晴好，慕容初一行动身出发前往秦州。

秦州近年天灾人祸不断，导致百姓民不聊生，许多百姓更是为了生存纷纷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过日子。

车马行了三四日，眼看秦州城已在眼前，慕容初等却遇上了流寇。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车里的人听着，快点下车，男的站左边，女的站右边，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否则有你们好受的！”

子青掀开车帘瞧出去，只见车外七八个大汉，个个手中拿着长刀，都是膘肥体壮，满脸络腮胡，神色凶狠的样子立在那里。子青回过头，娇俏一笑，“公子你看，他们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了。什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想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

慕容初手执一本《花间词》闲闲翻过两页，“你下去让他们让路就是了。他们都是一般百姓，因为生活迫不得已才靠打家劫舍过生活，不要伤了他们的性命。”

子青扬声答应，转身下车。下一刻，只闻得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之声，片刻安静之后，只剩下哭天抢地的求饶之声。

第六十八章：墙里秦州墙外道

岚优雅放下手中的白玉八瓣花形茶盏，清冷道：“子青的手脚倒是麻利，三两下便将这七八个大汉给制服了。不愧是你身边的得力婢女。”

慕容初唇角微扬，“岚一向很少赞人的，子青那丫头要是听见你赞她一定要乐上好几天了。”

子衿在旁笑道：“可不是。”

一语未了，子青掀开车帘探头进来，嘻嘻笑道：“可是没被流寇打劫到什么，却遇见熟人了！”众人闻言皆是疑惑，只见子青侧一侧身，一个相貌娇俏清秀的俊美公子闪身而出。他一身玫红色绣祥云长袍修身，一枚鎏金青海蓝宝石别针在胸前流光妍艳，头上简简单单用一支青玉玉兰花样式的簪子松松绾住，手中一把折扇轻摇，说不尽的风流俊雅。

“这身打扮你倒是不怕被抢劫啊？”岚缓缓收回目光，冷冷说道。

“我觉得这样很帅气啊。你不觉得吗？我这里路上过来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俊男美女呢？多少狂蜂浪蝶围过来呢，弄得我真是烦也烦死了！”流韵一边嘟一嘟嘴，扶额含笑抱怨，一边爬上车来。

“流韵姑娘近来可好？这一身男儿装扮倒是更显妩媚了。多少男儿不被比下去了呢。”慕容初瞧着流韵一身男装煞是秀色夺人，含笑赞道。

流韵闻言哈哈大笑，拍手道：“到底是嘉辰王懂欣赏，不想我这个冰冰冷冷，十根针扎不出一个屁的老弟，一点没有品味。不像是我的弟弟，倒像是葫芦的弟弟。锯了嘴的葫芦！”

众人见流韵说话粗鄙，再看岚确是一副寡言少语冰冷难近的样子，都要笑出声来。但见岚目光一斜，别过身去，众人忙掩住口不敢笑出声，深怕惹怒了岚，被他袖中的银丝缠住脖子。

流韵端正坐姿，瞧着慕容初笑道：“好了。不开玩笑了。这次我从都中快马加鞭赶过来可是身负重任的。你皇兄收到你的来信叫我来劝你回去的。他叫我转告你，世外危险，切莫任性，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慕容初敛容危坐道：“哥哥的意思我都明白。他不想我在外面受苦，容国局势不稳，他怕我会受伤，会出什么意外。可是我已经不是那个遇事只会找哥哥想办法，每日只会缠着哥哥玩耍的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我不想被束缚，不想做一只被关在金笼子里的鸟雀。我要飞出容宫，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我不在乎是不是会发生意外，不在乎是不是会受伤，我只是想要和哥哥一起担起容国的担子，支撑起父皇留下的这片天下。”

“唉……”长久的叹息之后，流韵摇一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块鎏金雕双龙抢珠的令牌递给慕容初，双眸将他牢牢凝住，含笑道：“到底是你哥哥了解你！他告诉我说，你很倔强，面上虽是和顺，性子却要强，一定不会听他的劝乖乖回去。所以吩咐我将这块太子令牌给你，这令牌只有皇储才有，可以号令三军，文武百官见令牌如见天子。他还叫我转告你，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回去，他就给你半年时间，让你去外面游离，这半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他也不会插手干预任何事，一切随你高兴。只是半年之后，你一定要回容宫去。”

慕容初双手将令牌接过，掩在怀中，点头道：“我知道。半年足够了。我会尽快回去的。”

“秦州城就在前面了，你可有什么打算？”流韵掀开帘子瞧见斑驳的城门口立着一对士兵，城中百姓入者多出者少，心中微微疑惑，“怎么城中戒严了吗？怎么多见入的，没见出的？”说话间车马已行至城前，众人纷纷下车入城，却被把守的守卫当街拦住，“众位可是来秦州参加州都府主办的‘明珠会’的？”

“这位官爷，我们只是路过秦州小住几日，并不是来参加‘明珠会’。”子衿上前含笑答道。

子青生性好奇，瞪大了眼睛打量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见来往众人并不想传言中所说的那样，秦州多流寇，百姓生活困苦，多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人，相反来往秦州的都是身着华服，呼奴唤婢的商业巨贾。子青盈盈转头，含笑问道：“请问守卫大哥，这些人都是冲着‘明珠会’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