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闵生

天黑时，我们在一处僻冷的破庙里栖身。

庙宇中生起一堆火，跳动的火苗不时发出细微的劈啪声。

青冥靠在我肩上，不停地小声咕哝着什么，还有些不安的扯扯我的腰带，拽拽我的衣袖。

元罗坐在另一边，戈萨的头靠在他的腿上，退去了一贯的清冷高傲，昏昏的睡着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国师的身外化身，已至化境。果然了不起。”我开口打破令人难堪的沉默。

“媳妇儿，我好饿啊。”青冥看都没有看旁边的两个人，直接扑上来。沉重的身体压在我肩上，我一时吃力不住，就势倒在铺上了厚厚的干草的地面上。

元罗立刻黑着脸伸手吧青冥拉起来：“离我的王妃远一点。否则，本殿下灭了你们大唐。”

“糖？你有糖我也有啊。”青冥得意的从怀里摸出一把桂花糖。

元罗：“……”

“媳妇儿，吃糖。”青冥把一颗桂花糖塞到我嘴里，示威的看了看元罗，又回头看我：“媳妇儿，我们明天就走，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人了。”

我含着糖，莫名的心里有些窒息。

“你要和我去回鹘。”元罗的眼神变的锋利，抓住我的手也开始加大力度。

我低头看着陷入沉睡的戈萨，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我们与他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

元罗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抓住我的手渐渐松开，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重复：“你必需跟我回去。”

“你要抢我的媳妇儿？”青冥忽的推开元罗，紧紧地抱着我，然后有些失控的说：“不可以，不可以，是我的，是我的……”

外面的天空忽的变亮，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响起一道惊雷。

“又来？”我忙拉住青冥掐诀的手，外面这一道天雷要是打上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只有露宿在外面了。

“他这样子，你还想去哪里？”元罗嗤笑一声，然后认真的说道：“我也可以允许你带上他一起回去，甚至可以想办法治好他。但是，你必须要做我的王妃。”

我安静了片刻，一时间气氛凝固起来，我发现就连戈萨也有些不自觉地不自在。

“能治好他固然好，但是若他一直这样下去，我也会陪着他。”我轻声说，抬眼看着元罗，“你答应过我，你不会逼我的。请你履行你的承诺。”

青冥似懂非懂的黏在我身上，眼里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这么多用心，对着一个他，也是白费了。”元罗俊脸阴沉的像是外面的天气，募地伸手掐住我的下颌，“我从不会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你也是。”

“你也只是不甘心而已。”我挣开他的手，拉着青冥往后退一步，“实际上，你喜欢的也许是我，但你爱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第19章

元罗深深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着怀里的戈萨，脸上有了一丝明悟：“你介意国师？”

我轻轻的看着他：“殿下，国师还没有醒，没关系吗？”

元罗也是微微皱眉：“以前戈萨身外化身，不过两三个时辰就会醒来，这一次，似乎时间是有些长了。”

青冥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半闭着眼靠近来看了看：“这个哥哥额头好黑啊。”我看了看，果然如此，戈萨白皙的印堂间有细细的黑气缭绕。

“这是妖修最常用的手段锁魂阵，想来是国师的魂魄被拘了。”我有些不忍地猜测。

元罗先是一愣，明显的有些紧张了：“那会怎样？”

“也许，国师自己会醒，也许……永远都醒不了了。”我不忍的低声说。元罗先是一怔，似乎是蒙住了，片刻后才问：“有办法吗？”

“有两个方法，其一是打败拘走国师魂魄的人，阵法自然解了，二是让人闯进国师的梦境里把他唤醒。”青冥迷迷糊糊的说着又靠在我肩上睡下。

“青冥！”我小心地唤了一声，“你好了？”

青冥困倦不已的看着我：“漂亮哥哥，你说什么？”

看来是还没有好。我看着青冥恬静的睡脸，心底的怀疑一闪而过，又消失在青冥平静有力地呼吸声里。

“进入他的梦境里？”元罗的脸上消失了一贯的冷静自持：“要怎么进入？”看青冥兀自睡着，元罗轮廓分明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不自在：“喂，那谁，我问你呢。”

我想了想，轻轻推醒青冥：“你知道怎么办吗？”我发现青冥虽然记不住以前的事，但是所有的道术都还记得，使用自如，就是有时候会乱用罢了。

青冥有些不高兴的看着元罗：“你和你媳妇儿睡到一起就好了嘛。唔，两个人都要割破食指贴在一起才行哦。”

元罗没有犹豫，立刻咬破指尖，又咬破戈萨的指尖，贴在一起躺在地上。混合过的鲜血从他们紧握的手里一滴一滴淌到地上。

“睡不着？”青冥笑眯眯的靠近问。元罗脸色发青的看着青冥手里的木棒：“你要干什么？”

青冥笑得很是天真：“帮你啊。”话音未落，一棒子敲下去，元罗立刻就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媳妇儿，你陪我睡觉吧。”青冥笑眯眯的丢开手里的木棒，俊脸上有了些生动的表情。

“哦。”我看看地上的元罗和国师，不自在的摸摸鼻子。

“前面就到了灵武了。”元罗指指前面重兵把守的城门。

安禄山和史思明反了以后，皇帝入蜀，李亨北上，而李亨现在就驻扎在灵武一带。从长安撤退的军队加上后来募集的兵马，有十五万左右。

青冥百无聊赖的把我的头发在手里摆弄着，深邃的黑眸专心地看着手心里的长发，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青冥，下马车了。你可以见到清岚和慕云了。”我起身先下了马车。“哦。”青冥乖乖的应着跟在我身后下车。

元罗探进车里抱出戈萨，用一件宽大的黑袍遮住戈萨清雅的脸。

“站住，例行检查。”两名身着银色盔甲的守卫走过来，先看见元罗和戈萨，在看到我身后的青冥时，不由的睁大了双眼倒吸凉气。

“青冥大人。”两名守卫忍不住当场跪下来，然后抬头看着我，面色有些古怪，“梅公子安好。”

我有些怔了：“你们认识青冥和我？”

那两个人起身，感激涕零的回答：“我们是被大人收留在白云观的士兵，后来安禄山那贼人进了长安，我们便跟着太子殿下到了此处。”

原来如此。

回头青冥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我不由的有几分心酸，物是人非，若是青冥能够好起来，见了如今大唐的这幅境况，也不知会是怎样。

在心底叹了口气，我回头再问：“你们可知道前些日子有两位孩子被人送过来的？”

离开之前再去看看这两个孩子吧！我如是想。

“公子说的可是那位白小将军？”左边的士兵回答道，“几日前就只有白小将军和他的弟弟被送过来。”

“将军？”我不由的提高声音。

见我不解，那人解释道：“白小将军的功夫着实厉害，一个人便对付得了

几十个军士，在郭子仪将军手下也能打个平手，所以太子殿下便提拔他做了小将，在郭子仪将军帐下供职。”

我不由得沉默了，想要进城的想法又有些动摇。我一直不能理解人类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追逐功名，慕云是为了给亲人报仇，那么之后呢？

是不是也会像所有的致仕的人一样，为这些虚幻的东西，丢失了原来的自己？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

而且，若是青冥进了城好了，也不想离开了呢？

我不会要求他跟着我离开，但我也不会留下。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但是，铁史无情，后世必是容不得一个爱慕男子的君王的。

我不忍，千年后再有人批判他，就像他批判扶苏一样。一代明君，必是容不得这样的玷污的。

见我脚步迟疑，戈萨和元罗对视一眼，还是元罗先开口了：“既然已经到了，进去看看孩子也好。青冥要是变得聪明了，我让人把他再打傻就是了。”

戈萨也轻轻点点头，面无表情但水波潋滟的眼眸却是真诚的。

我微微一笑，倒不知是面前这两人太聪明还是我面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也这般轻易地被看透。

曾几何时，一向潇洒自得的梅清影也变得这般犹豫不决起来了。我摇头轻笑着，却不由自主的侧头看着青冥不谙世事的脸：“我们走吧。”

青冥呵呵的笑着，牵起我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包容。

“梅清影，三皇兄？你们……”李亨惊疑不定的看着我们，憔悴又有些俊秀的脸上是震惊混合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看来，青冥的情敌不只殿下一人呢。”戈萨将头靠在元罗的肩上，似笑非笑道。

元罗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更加用力的抱紧怀里的人：“胡说什么呢？本殿下……咳咳，喜欢……咳咳……”

戈萨漫不经心的眯着眼：“说什么呢？听不见。”“听不见，那就回去本殿下好好说给你听。”说着也不看其他人，径直抱着戈萨对李亨点点头就离开了。

“许久不见，你倒是稳重许多了。”我率先开口，微笑着看着很是紧张的李亨。

李亨的嗓音有些嘶哑，咳了几声才开口：“我还以为你已经……那天晚上，原本就是父皇和三皇兄定下的约定，所以你被……”

青冥坐在一旁，抿着薄唇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的摆弄手里的梅花簪子。

“那些事不必在意了。”我缓声打断李亨的话，“我想先看看清岚和慕云，不知现在可方便。”

李亨眼光一暗，又很快明亮起来：“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慕云和清岚现在还在外面，再过会就回来了。只是，听袁道长说三皇兄他……”

青冥有些不耐烦的仰起头：“媳妇儿，我好饿啊。怎么还没有见到岚岚呢？”

我低头安慰着：“你再等一下。”再抬头，有些无奈的看着李亨，“就是这样，你也看到了。”

“原来是真的。”李亨喃喃道，“只是，又有些突然了……”

“殿下，客房已经备好。”有护卫进来禀报。

“梅清影你先下去洗漱一番，晚上我再来给你们接风。”李亨回头看着外面太阳的影子，“我还要去看看练兵的情况。”

看着李亨拖着略显疲倦的脚步出门，我回头凑到青冥面前，严肃的看着他：“你看见没有，这就是要做皇帝的辛苦。傻子……你要是好起来，再辛苦我也让你去做，只要你想要。”

青冥呵呵的笑着伸手将手里从不离身的梅花簪子笈到我的发间，又笨拙的凑上来亲亲我的眼睑。

我忍着心里的失落微笑：“傻子。先去洗澡更衣。”

客房前，一名太监傲居的看着我和青冥，清俊秀雅的脸看起来有几分眼熟。见到我，那太监的脸色很难看。

“你就是太子殿下的客人？”那太监不紧不慢的用手里的拂尘指着我，又指着青冥。

我好笑的看着他：“公公有何指教？”这人虽长得不难看，但是眼里的阴郁却怎么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咱家伺候殿下这么久了，倒是见加过这般不知礼数的。”那太监阴阳怪气的看着我们。

“李公公，殿下遣人来告诉你，你不用在这里伺候了。”一名小太监小跑着走进来。

那太监有些讶然，然后阴晴不定的在小太监的催促下走了。

“两位不要见怪，这位李辅国李公公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宠爱的，平日里在殿下面前十分的小心，但在其他人面前就很是骄纵。”领我们来的护卫小声解释道。

“李亨……殿下为什么会宠幸他？可是他立下了什么大功”闻听此言，我不由得也有些好奇。

那侍卫很是为难地摇摇头见状，我也不好强问。

“你不知道么？”青冥扒拉着门上的门环，好奇的问。

“只是不好说，听说，是因为李公公长得像殿下最喜欢的人。不过，宫里的流言太多，谁又知道是真是假呢？”侍卫掩上门，似乎不经意的补充一句，“小的看来，这位公子与李公公的眉目也有一两分像，只是公子天人之姿，一般人谁能与您相比呢？”

我一时无语。

第20章

“师父师娘，你们来了？”慕云穿着一身银白锁子甲，腰间一把长剑，额角还有些汗，看起来英武不凡，很是威风。

清岚在门口就跑过来：“爹爹，娘娘，你们是来接我的么？我好想爹爹娘娘呐。”

我伸手把清岚接住，不忍直说，只是含糊的说：“娘娘来看看你，怎么，你不喜欢这里吗？”

清岚大力的点点头：“在这里，慕云哥哥都不肯陪我玩。”白慕云干笑几声，尴尬的挠挠头，却没有反驳。

李亨跟着进来房间，看起来面色比刚见时好了许多：“晚宴略有些简单，已经准备好了。”

李辅国跟在李亨身后，眼神里惊慌又有些不安的看着我。

我自然明白他在不安些什么，但也没有点明。虽然此人看起来必是奸佞小人，但是在这么为难的处境，我也无法再向李亨提点什么。

有的事，不说破是个结，说破了是个疤。大家都没有挑明，至少面子上看得过去。

晚宴果然很是简单，就与长安普通的酒楼差不多，但是在现在的境况看起来，也算的是很丰盛了。

“今天的晚宴看是很是隆重啊。”元罗半拥着戈萨，走过来。自从他把戈萨从梦境里唤醒以后，两人就缠绵的难舍难分了。

不过，也是好事。

“王子殿下。”李亨笑的优雅，“很感谢您把这两位送到我这里。”元罗软绵绵的靠在戈萨身上：“就当是我还你上次在长安帮我的小忙啊。”

“请入座。”李亨脸色一变，努力保持镇定。

我面色不变的替青冥夹菜，又照顾着旁边的清岚，这一大一小倒是出奇的安静。

“怎么变得这么乖了？”我见清岚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我怀里撒娇，而是笨拙的自己用小银汤匙捣碎碗里的鱼肉，温和地问。

清岚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我不吵闹了，这样爹爹娘娘才不会不要我。”

我心里一酸，手上的动作停了。这才惊觉清岚这是个孩子，我没有把他交付给人类抚养，本就该我好生顾看着，却在不知不觉间让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一时间，喉咙有些哽咽，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青冥不知何时抱住清岚，笑嘻嘻的揉着清岚的小包子脸：“乖乖，我们就是来接你的啊。”

此言一出，李亨手里的筷子一松，落在碗碟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殿下。”李辅国立刻换了一副碗筷给李亨。李亨神色恍惚的推开他的手，直勾勾的盯着我：“你们要去哪里？”

青冥微微惊讶的一缩，然后对李亨一瞪眼：“你为什么那么凶？我听媳妇儿的，他说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