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晋知道这哥俩感情好,就端上来一碗元宵,布些点心,静悄悄的出了胤禛的院子。胤禛对着灯看一看胤祥走马灯上面歪歪扭扭的画,叹一口气,然后给已经睡得呼呼的胤祥盖上被子。
这样的上元节,过了五年。
然后敏嫔去世了,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少年仿佛一夕长大,虽然依旧粘在胤禛身后,却不再拉着他袖子撒娇卖痴,要四哥带这个带那个。
这个时候的胤祥已经不再偷偷躲进胤禛的车子里让胤禛带他出宫了,他总是能用各种法子从康熙那里要来旨意让他在四贝勒府上住一个晚上。然后笑眯眯的拎着康熙赏给他的宫灯,去找在宫门口等着他的胤禛,然后拖着他去看灯会那头的舞狮表演。
他们也不在分食一碗元宵,只是胤禛看着胤祥把给他准备的元宵吃个干净,然后冲着他笑起来,眼睛里面全是快活。
这样的上元节,过了七年。
太子一废之后,康熙厌弃了胤祥,兄弟们也不敢跟胤祥多做接触,胤禛倒是不怕的,但是胤祥死活不肯让胤禛去他府上拜访,也不肯来胤禛这里,生怕自己带累了胤禛。
等到正月十五家宴结束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看着是各自回府,实际上却是在街上下了车,连身边的大太监也不带,两个人偷偷摸摸的溜去街上看花灯。胤禛怕两个人走散,总是像他幼年时候牵着胤祥回院子一样的拉着胤祥的手,胤祥就会回过头来看他,眼睛笑成弯弯的下弦月。两个人牵着手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在路边的小摊位上吃一碗元宵,跑去挂满了灯笼的灯会上猜灯谜,看着走百病的女子们摸钉求子。在满街的灯火里相视而笑,忘记那些争权夺利,忘记那些宠辱浮沉。
这样的上元节,整整过了十年。
后来康熙对胤祥的态度微微松动了,胤祥便每年着盏做工精致的宫灯拖家带口的跑到胤禛府里,说是桂花元宵还是四哥这里做的最好吃。胤祥这一天总是不肯戴帽子,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胤禛冲着他摆脸色一顿臭骂,然后翻出自己最好的一顶帽子给胤祥带到脑袋上。
胤祥送来的宫灯依旧是他亲手做的,漂亮的细木架结构,熟悉的画风,只是细节不算精致。胤禛也依旧好好的收起来,放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这样的宫灯,胤禛一共收了六盏。
之后胤禛终于赢了,他成功的踏上了皇位,睥睨天下,掌握江山,年号雍正。
每一年的上元节,是胤祥唯一会乖乖留在宫里的日子。
就算是上元节,胤禛也有很多奏折要批,他便先看着胤祥吃掉他准备好的元宵,然后把胤祥塞进被子里去,拿一叠奏折坐在养心殿的床边上批阅。
窗外的宫灯明明灭灭,屋子里面燃着上好的炭火,安神香的味道熟悉又温柔。胤禛看着奏折,耳边是胤祥均匀的呼吸声,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曾经以为这样的上元节会有很多个,他却猜错了,这样的上元节,只有八个。
他曾经以为会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着这个天下的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了他。
他会一个人坐在养心殿里,放一碗胤祥最爱的桂花元宵,然后对着桌上孤零零的一盏宫灯批阅奏折直到天明。
苏培盛曾经小心翼翼的劝他去睡觉,胤禛只是摇头让他下去。只有他知道,他点着孤灯对着桂花元宵直到天明,不过是在等待有人在身后叫一声四哥,才好回过头去详怒的骂他怎么能这样丢下四哥一个人。
这一等,又是三年。
五十五个上元节。
开始的七年他自己渡过。
中间的四十四年,胤祥送给他三盏纸灯笼,五盏走马灯,六盏宫灯,陪着他看了十年花灯,三年舞狮,吃了他整整四十四碗桂花汤圆。
最后的三年,他一人独对灯火到天明。
第十四日
黎明的阳光还不算强烈,只隐隐约约能看见山林里树木的轮廓,便连不远处的一个山洞,也看的不甚清晰。
这是个十分潮湿的山洞,山洞里黑漆漆的,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两个人坐在那,其中一个身材修长,身上的衣服看着似乎颇为不合身,裤子松松垮垮的挂在腰上,另外一个人则穿着大号的短袖棉老头衫,胖胖的身子看着倒是挺灵活的,不断的用树枝去拨弄洞里燃着的篝火。
两个人似乎没有什么话说,便一直沉默着,只能听见树枝燃烧时候的劈啪声,直到第一缕晨曦照进洞来,较胖的那人才抬起头来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尹老板,天亮了。”钱九低声喃喃道。
尹祥看了看天色,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他昨日被唐老大用枪顶着后背押到了这个洞里,被逼着换了套并不合身的衣服,这让一直颇为在意衣着的尹祥很是不爽,自然也不会给钱九好脸色看。
钱九犹豫了一下道:“尹老板,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别怪老大。”
尹祥嗤笑了一声,道:“钱九,你知道我素来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钱九道:“老大……也是被鬼迷了心窍。”
尹祥道:“你也知道他是鬼迷了心窍,你还死心塌地跟着他?”
钱九摇了摇头道:“尹老板……你不懂。”
尹祥道:“你们虽然是十多年的过命交情,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钱九手指握的格格作响,牙关也咬的死紧,狠狠的摇了摇头,道:“钱九这条命是老大给的,就算老大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眨一眨眼睛。”
尹祥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是你贪财的紧,现在看来竟然是唐老大不成?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只知道你看见钱财眼睛里像是要放出光来一样的,你们老大倒是道上出了名的讲义气,身手好,很多人都觉得你们老大带着你是跌了份子,谁能知道结果居然是这样的……”
钱九低下头去,低声道:“老大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他拿到的。这贪财的名声,怎么能让老大去背。”
尹祥诧异道:“钱九……”
钱九猛地摇了摇头:“尹老板,不瞒你说,老大救过我的命,我早就决定这辈子为了老大活了,就算这事情老大做的不对,钱九也只能对不起你了。”
尹祥默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拿起一旁手里的机关盒子仔细看了起来,钱九的话莫名的让他心里乱了起来,若是之前他定然是不会多想,最多认为钱九和唐老大是过了命的交情,只是之前那机关盒子里的诗仿佛给他打开了另外一扇门,他模模糊糊的便会发现这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一种情感。
钱九见他不说话,便拨了拨火焰,道:“尹老板……不是我说,你也不要太相信安和了,他既然能骗我们,自然也能骗你。”
尹祥抬起头来看向钱九,他眼睛里的神色极为认真,看的钱九不由自主的缩了缩,尹祥便道:“钱九,我信安和便如同你信唐老大一般,不是理智上的信任,而是情感上的信任。”
钱九啊了一声。
尹祥道:“我和安和之间的关系复杂的很,跟你也说不明白。”他说完这句话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起来——前世今生,又有几个人会信?
钱九见他苦笑,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搓了搓手,哎呀一声道:“尹老板不要担心了,你跟着我们做完这一票,不就能再见到安和了么?”
尹祥道:“你当你们老大当真会放过我不成?怕是等到了怡亲王棺椁前面的时候,便是我尹祥丧命的时候。”
钱九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尹老板不必担心,我钱九用性命担保老大不是这种人,他虽然贪财了些,但是心地也不是多么坏,这种事情,他还是干不出来的。”
尹祥看着他面上神色,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般信他,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钱九道:“老大的为人,我了解。”
尹祥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没有过多久,便听见唐老大带着小六子的脚步声不远不近的过来了,钱九连忙站起身来,迎出洞去,笑道:“老大。”
唐老大冲着他点了点头,便吩咐小六子拿酒精炉烧了热水,从背包里取出些罐头饼干之类的东西,分给众人,自己和钱九坐在尹祥对面,吃起了早饭。
尹祥对吃的颇为讲究,实在是吃不大惯压缩饼干,又忧心忡忡,自然是吃不下东西的,便有一口没有一口的咬着饼干,间或喝一两口热水。
还没等他吃完手中的饼干,便听见唐老大问道:“尹老板可不是娇气过了头?吃个饼干都跟个娘们似的。”
尹祥知道他昨天被自己摆了一道,心里定然不爽,便反唇相讥道:“唐老大何不捋直了舌头说话,这般阴阳怪气,只会让人觉得你小肚鸡肠。”
唐老大冷笑道:“尹老板可是处处和我作对的紧,我做什么要给你好脸色看?”
尹祥不怒反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尹祥虽然不才,但是也不屑和你一丘之貉。”
唐老的被他噎的说不出来话,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山洞里走了两个来回,突地拧过身子,对着尹祥怒道:“怎么样尹老板,你说给你一天的时间,我也给了,你得出来什么结果没有,可不会是拖延时间吧。”
尹祥冷哼一声道:“便是我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安和又找不到这里来,唐老大你可真还是小心的,连衣服都让我换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唐老大道:“还不是怕安和在尹老板身上装了什么东西。尹老板放心,你不乱来,我们自然就不会怎么样。”
尹祥把手中的机关盒转了转,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悠然道:“希望如此。”
唐老大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又想起还有赖于尹祥,不得不忍气吞声道:“那么尹老板能告诉我们这机关有什么奥秘么?”
尹祥寻思了一天,倒不是在想怡王陵究竟是在何处,而是在想如何把唐老大一行人再次引到泰陵,他翻来拂去实在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也只得诳上唐老大一诳。
他沉吟了片刻,便道:“你也知道我们上一次是在泰陵找线索的,你就这么把我带走了,我也是没有法子的。”为了加强说服力,尹祥还带着些笑容的点了点头。
唐老大显然是不怎么信的,只冷声道:“尹老板难不成是在耍什么花样?”
尹祥耸了耸肩,面上一派轻松之色,淡淡道:“唐老大若是这么想也没有法子。”他将手中的盒子一放,笑道:“不过我倒是觉得,安和说这只四眼花翎是四零没有错。”
唐老大追问道:“但我听你们谈话,似乎这四零一并没有什么根据?”
尹祥道:“是的,四零可能是错的,但是四陵却是对的。”
唐老大皱眉,啐了一口:“尹老板是把我当锤子耍不成?什么四零可能是错的又是对的?”
尹祥道:“自然是此四陵非彼四零。”他蹲下身去,随手拿了根树枝在潮湿的泥土上写了四陵两个字。
唐老大满脸疑惑的神色,沉吟一下,便道:“四陵?”
尹祥道:“信不信由你,四陵,自然就是四阿哥胤禛的陵墓。”
唐老大虽然害怕尹祥是在耍什么花样,但是怡王陵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让人不由自主的存了侥幸心理,况且尹祥在他们手中也算是人质,他们手中又有枪,便道:“也好,明天我们便往泰陵去上一趟,只是希望尹老板可不要耍什么花样。”
尹祥冷笑了一声,便闭目靠在了洞壁上,不再说话。
于此同时,在易县的文物局中心处,响起了一声惊叫:“什么?!再回泰陵?”
若是尹祥在此,一定是能听出来这个声音的——正是在国家文物局和他们分开了的时似。
安和抿紧了嘴唇,满脸不耐烦的神色,道:“你没听错。”
时似和安和正坐在一间会议室里,里面几个人也都是颇为面熟,大多都是在那次安和一手导演的警察抓贼里面客串过警察的,安和显然在这群人里面颇有威信,这表情一沉下来,私下四下里一片静悄悄的。
时似神色十分难看,道:“四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刚刚才在泰陵分开,唐老大怎么可能还去泰陵徘徊?”
安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你既然能这样想,难道唐老大就不能这么想不成?”
时似道:“虽然话这么说,但是永宁山这么大,四哥你如何能确定唐老大一定会去泰陵?“
安和道:“我不能确定。”
时似道:“那四哥你……”
安和眉梢一挑,便带了三分凌厉,薄薄的嘴唇仿佛讥讽一样的抿起,道:“我虽然不能确定,但是尹祥能确定。”
时似默然不语。
安和削了他一眼刀,便道:“你什么时候能动动脑子,我也能省点心。”他顿了顿便道:“尹祥跟我是在泰陵分开的不假。但若是我是尹祥,在我们失去了联系的情况下,一定会想法子再回到泰陵的。”
时似道:“四哥倒是了解他。”
安和道:“我们都不跟你似的没脑子。”
时似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安和又看了他一眼,觉得时似今天颇为奇怪,只是他也没有这个心思去想旁的,只细细将泰陵四周必经之路安排给手下,又让他们一一重复了一遍,才放下心来,嘱咐道:“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出尹祥。”
众人都应了,只时似道:“四哥,你这不惜一切代价,是如何一个不惜一切代价?”
安和瞪了他一眼,道:“不伤自己人性命的情况下,一切损失我来承担。”
时似道:“那若是那个机关盒子呢?”
安和道:“尹祥为先。”
时似道:“四哥,你可不要忘了那个机关盒子可是怡王陵的唯一线索。”
安和顿了一顿,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但最后还是斩钉截铁道:“怡王陵又不会跑,但是尹祥是难得的机关人才,活人可比死物要重要的多。”
时似深深看了安和一眼,良久才问道:“四哥,你可还记得你为何叫做四哥么?”
安和虽然奇怪时似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还是点了点头,道:“不便是你小的时候学说话,口齿不清,教你念我名字,只会说一个似,教你叫我哥哥,又只会单字往外蹦,后来怎么教也只会叫我四哥。”他说到了童年往事,脸上忍不住也带了些笑意。
时似淡淡道:“哥你还记得便好。”说着,便转身出了门。
安和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皱起了眉。手下一个个的跟他低声告了别,也默默退出了会议室。
等到众人都领命下去之后,他才有些颓然的坐到椅子上,伸手扶住额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坐在阴影里,他的头低垂着,看不清楚神色。
直到手机的铃声打破了这一片静谧。
安和随手摸出了手机,接通了电话,电话那一头却是古止。
安和刚接通了电话,便听见电话那头急匆匆的道:“安和,那个铭文,我已经看出来意思了。”
安和连忙道:“是什么?“
古止一字一字读到:“朕恐百年之后若有人寻王长眠处而不得,藏贤弟镜陵处于此。朕不求人明朕之作为,实不远埋没也,以光照之,自可明了。王与朕相知一世,王弃朕而去,不胜唏嘘,故藏朕之珍宝线索盒中,传钥匙与天申,后人自可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