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江湖之折华令——凡嚣

被秀怜的话噎住的莫惜华犹豫了起来。他去向官府告发也不妥当，可是——那是条人命，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突然死在他面前……

“惜华，这其中的恩怨我们无从插手。”楚云飞用力握了握莫惜华的手，感觉对方的手心有些汗，他转头看向秀怜，“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出现在中原的好。”

秀怜半眯眼眸，“这我自有分寸，楚公子，以后鲜羽会视你为贵客，你的生意会更上一层楼，也算是我对你的报答，以后你我互不相欠。”

楚云飞笑笑，“这是自然。”

先前的铺垫全都白费了，秀怜不免有些惋惜，原以为可以靠着楚云飞的人脉找到王潇，现在看来，根本是多此一举，而楚云飞，竟是对她半点没有心动。不能否认自己的不甘心，不过这不能说明自己的魅力不够。只不过是这个楚云飞，太过痴心罢了。

“楚云飞，你这辈子除了莫惜华之外，可还有别的人能入得了你的眼？”秀怜低声笑着，凑到楚云飞的耳边低声耳语道，说罢，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莫惜华光顾着注意楚云飞渐渐苍白的脸庞，秀怜的话说得又轻又快，他还来不及细听，对方就已经说完走远了。他也没想问秀怜到底说了什么，可在他开口要说什么的时候，楚云飞却先一步放开了他的手，沉默地往回走。

被留在原地的莫惜华有些无措，他的手轻轻握紧成拳，又去揪自己的衣袖，茫然地盯着楚云飞的背影，可对方并没有如往常那样转过头来喊他跟上。

云飞……莫惜华无声地动了动唇，想要呼唤对方的名字，却没能发出声。

“云飞，你怎么又要去西域啊。”莫惜华有些不舍，“你的伤都没养好，这么着急干什么。”

楚云飞已是整装待发，高束起的黑发衬着青色的劲装，越发显得英姿勃发，玉树临风。他回过头看着莫惜华，目光有些复杂，“惜华，这次的事……很重要。”

莫惜华不以为然地撇嘴，“再重要的事能及得上你的健康么。”

仿佛有些欲言又止，楚云飞抿抿唇，半晌才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惜华，记得少惹祸，乖乖的，我带礼物回来给你。”

“你从小到大去了多少次了，次次回来都带礼物，也没什么新奇的东西了。早些回来就是了。”莫惜华拍拍他的肩膀，“要不是这次你要去谈大生意，我可是不会让你去这么远的地方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要不，我也一起去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因为什么西域的美人就丢下你的。”

楚云飞听到前半句就皱起了眉头，听完后半句，又有些忍俊不禁。

“我、我也保证不去赚小钱，这样总行了罢？”莫惜华扯着楚云飞的衣袖，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死命做出天真可爱的模样，虽然有些怪异，但是并不让人讨厌。看在楚云飞眼里，那更是没有哪里是不好的。

“惜华……”楚云飞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叹息，“你知道不行的。”从前拗不过莫惜华的楚云飞也带着莫惜华去过两次西域。但是莫惜华不是偷偷跑开最后迷路在沙漠里差点渴死，就是因为惹到了些不该惹的人，致使他们生意做不成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更何况，他这次并不是为了去谈生意……

莫惜华咬唇，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真的不成么？”

楚云飞点头，“不许偷偷跟着来。”

莫惜华扭开头去，不说话。

“惜华。”楚云飞蹙起了眉头，刚想说什么，就是一阵咳嗽。

莫惜华立刻扭回头，心疼地拍抚楚云飞的背部，“云飞，你就让我跟你去罢，我不放心你啊。”

楚云飞只是不住地咳嗽，摇着头，连话也说不出。

“好嘛好嘛，我不去就是了。你、你先坐下喝点水。”莫惜华急得不行，连忙答应了下来。

楚云飞放下心来，缓了一会儿才止住咳嗽。他喝了几口茶，拿过放在一旁的佩剑预备启程，“我走了。”

莫惜华絮絮叨叨的说着让楚云飞注意身体之类云云，跟在楚云飞后头，送楚云飞出了门。

第十七章

楚云飞骑上逐风，背脊挺直着，英姿勃发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赤水就送你了，好生照顾着。惜华，别挂念我，至多一个月……我会尽量早些回来的。”

莫惜华用力地点头，依依不舍的拉着楚云飞的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种莫名的直觉令他下意识地拉住楚云飞不愿放开。

就好像一放手，云飞就会不见了。从未有过这种预感，莫惜华心惊不已。云飞不是第一次去西域，但是这一次……不太一样，不一样！

楚云飞反手握住了莫惜华的手，另一只手在莫惜华的手背上拍了拍，“不要紧的。”他浅浅地微笑，然后用轻柔的力道抚开了莫惜华的手，一扬鞭，转眼就绝尘而去。

“你这病是先天的，无法根治。”颜玉舒凉薄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过片刻就慢慢移开，口吻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的好坏，“楚攸扬也正因为病发才那么轻易就被慕容泠烟手刃，而你——”颜玉舒并没有再说下，清瘦却极为精致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举起随身携带的酒壶，抿了一口才继续说，“拿着酒去救你要救的人罢，你已经没多少时日了。”

楚云飞早已知晓自己活不过而立，却不想竟是连二十都挨不到……

逐风正在山间小道上飞驰着，带着呼啸的风迎面刮来，没有目的地。

所谓的生意，不过是他离开的借口。他必须在自己还看不出更多异样的时候，早早的离开。他不敢想象莫惜华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来，楚云飞的眉头皱得死紧，竭力克制自己掉头回去的冲动。

这是他第一次欺骗惜华，也是他的最后一次。若是可以，他希望可以一直陪着惜华，宠着惜华，一直一直。

在楚云飞离开一个月之后，莫惜华终于是再也等不下去，一个月音讯全无，他已经失去了等待的耐性。他将从不使用的，楚云飞几年前送给他玩赏的宝剑架在了楚怀的脖子上。

“云飞去了西域为什么这么久都没给我写信？！每次问你，你就只会说他还没回来，快告诉我他到底是去哪儿了？！他根本不是去西域了是不是？”莫惜华逼问道，目光如炬，而那渐渐变得强烈的不安感让他的手都开始不能控制地颤抖起来。

第一次见着莫惜华如此凶狠的表情，楚怀木着脸没有出声，但目光已有了些犹豫之色。

“莫少爷，您再怎么问，小的二人也还是这个回答。”楚安忽然出现，说到。

莫惜华瞪大眼睛，来回看两人，半晌，他扔下了剑，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你们不说我自己去找！”

楚怀捡起剑，准备收好。站在他身边的楚安看看楚怀的脖子，确定对方没被莫惜华割伤，又道：“少爷现在也不知在哪儿，老爷夫人那里派人通知了么？”楚安问。

“已经去了，老爷夫人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楚怀说，“莫少爷不在莫府这段时间，派些人去守好莫府，别让小贼进去了。”

“嗯，好。”

莫惜华跃上了赤水，冲出莫府，疾风烈火般消失于街头，直奔赤炎谷而去。

慕容泠烟正在院子里晒草药，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才回过头去，就见院落的大门被用力地推开，眼前一花，下一刻莫惜华出现在了慕容泠烟的跟前。

“泠烟，你、你见着过云飞么？”莫惜华急切无比，还在不停喘气，显然是半刻没停过。

微微有些诧异，慕容泠烟露出了安抚的笑容，“别急，慢慢说。”

“云飞一个月前说去西域谈生意，可一直没回来。”莫惜华揪着自己的衣袖，每次他紧张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有这个小动作。

慕容泠烟看在眼里，心中隐约是知道了些什么。他放下手中的草药，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碎末，完全转过身来面对着莫惜华。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你一直不知道罢，楚公子他身体先天气血两虚，按理说是活不过束发之龄的，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只这一句话，就将莫惜华打入冰窟，他脸上的血色尽褪，惨白一片，“什么实属不易……哪有什么实属不易，他一直都健健康康的啊。他武功那么好，常年无病无痛……”说到这里，他想得这阵子云飞动不动就咳嗽，“你是说云飞他——会死？”

慕容泠烟点点头，“是。”

“不可能！”从来不对美人大声说话的莫惜华此刻几乎可以说是在咆哮，可下一刻他又静了下来。他记起在云飞十多岁时生的那场大病。一连数日高烧不退，却又忽然在某天好了，从此之后再没有过伤风寒热。他当时不在云飞的身边，对事情的经过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云飞康复了，以为云飞一直健康得很，偶尔病了才会这么严重。

他咬咬唇，全身都在不可抑止地颤抖，连嘴唇都开始发颤，“就没有办法了么？”他伸手拉住慕容泠烟的衣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泠烟，你救救云飞，求求你。”他现在连云飞在哪里都不知道，一颗心没了着落，他连喘气都觉得费力的很。

思考了半晌，慕容泠烟从怀里取出了一只瓷瓶，小巧白净的瓷瓶里只有一颗丹药，莹白美丽得好似珍珠，“这是我前些日子做的药。惜华，你可要想清楚些，这枚药含有剧毒，楚公子服下若是撑得过毒发即可延命，若是熬不过，那便是回天乏术，立时就要去的。”

稍稍犹豫了会儿，莫惜华还是接过了放着那枚丹药的瓷瓶，牢牢握在手里。

慕容泠烟接着慢慢说到，“楚兄许是不知，当年他那场大病，如果不是家父的药，当时就该是去了的。巧的是，那药方是我亲手整理过的，还留有几分印象。到如今，这时间，只有我还有可能救得了他那日渐虚弱衰竭的身体。其实原本只要他愿意抛下一切凡尘杂事，不过多消耗他的心力，安然隐居山野间，或许可以再多活些时日。”

但他必然是做不到的。莫惜华心里清楚。

楚攸扬早早就离开了楚家，楚氏夫妇日渐老去，庞大的家业只有他去支撑，而自己的性子又活泼不定，他少不得为自己收拾残局。这一切，他如何放得下？说到底，也是自己拖累了云飞。

无论如何，他都姑且一试。若云飞真有不测，至多不过是他陪着云飞一同去了。

“多谢了。”莫惜华将之收回怀里，转身就走，来去匆匆。

慕容泠烟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只是笑了笑，而后继续低头整理草药。

只希望这一次，楚云飞熬得过去罢。

“泠烟。”细细的声音响起，慕容泠烟回头，重樱眯着眼睛，一副才睡醒的模样看上去分外娇憨，“好吵啊……”

“刚才有客人来过。”慕容泠烟走过去，抚了抚重樱睡皱的衣襟。

“客人？”重樱歪着头。

“已经走了。”慕容泠烟道，“阿樱，现在想吃些什么？”

重樱摇头，“阿樱想惜华了。”

慕容泠烟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声音更是温软无比，“等惜华空了，我带你去找他。”

“好。”重樱高兴地拍着手微笑。

莫惜华先回了一趟家，这次莫问天倒是正在家里，端着一杯茶在和叶轶群闲谈，见他回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爹，我要去找云飞。”

“哦。听说他失踪了，去找找也是应该的。”

“需要我帮忙么？”叶轶群问。

“不用了。爹，找着云飞的话，我就嫁给他。”

“哦，不错，嫁……”莫问天蓦地瞪大眼睛，“什什什什么？！”他这个成天男扮女装没人要的儿子，真的要嫁人了？嫁的还真的是他一向看好的楚家小子？！他是不是在做梦？

“爹，我要嫁给云飞，您没听错。”莫惜华表情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所以，如果孩儿再也不回来了，还请爹您原谅。”他下跪，重重地磕了头，而后骑上赤水飞快地离开。

莫问天还在发愣，过了片刻后，才慢悠悠回神。他这儿子算是——正大光明地私奔了？可是，他也没说不同意罢？这儿成亲和回不回来有什么关联？颠三倒四的小子。

“莫伯父，惜华成亲的时候可别忘了我的喜帖。”叶轶群压下心底的失望，真心实意地道贺。他是真的敬佩楚云飞的为人，也觉得惜华和楚云飞在一起最为合适。

“这是自然。”莫问天笑眯了眼。他已经开始盘算起了嫁妆该准备些什么。

叶轶群见状，起身告辞。才迈出莫家大门走到街上，一匹马就径直冲了过来。他回头，之间是一名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趴伏在马背上，“让、让开！快让开！”她脸色惨白，左摇右晃，好像下一刻就要跌下马去。

叶轶群侧过身，在马进过自己身边的那一刻伸手，牢牢扯住了缰绳，狂奔的马扬起了前提，少女尖叫一声，抱紧了马脖子，差点就摔下去。

“姑娘下次可得小心些。”叶轶群将缰绳还给了少女，施施然走远。丝毫不知对方那颗芳心已经为了他方才的举动而乱跳不已。现在的他，只想找处无人幽静的嗲愤怒哥，独饮一场。

道贺是一回事，可失望沮丧总还是有的，醉一场，醒来，就会是新的日子。而他，也总会找到最对的那个人。

第十八章（上）

楚云飞并没有离开江南很远，他在郊外寻得一片竹林，那里有一间废弃的竹屋，无意再往南走的他决定住下来。至多还有半年……

在此处住着，日子倒也清淡平缓。只是，他还放不下惜华。恐怕惜华已经知道他并非是去西域，或许正在那里寻找他。惜华生性迷糊，又没有方向感，可别在哪儿迷了路才好。

可他现在想这些有何用？他时日已不多，即便是惜华真的找到了这里来，也不过是让惜华再伤心一次。

无声叹了口气，楚云飞收回远眺的视线，慢慢坐在了一旁的竹椅上。

“云飞，若他肯回来，你仍会把他当做最敬重的大哥来看待，你又何必如此嘴硬。”

“惜华，你不会明白的。”低低的叹息，隐没于话语间。

莫惜华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么一段对话。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那时云飞就已经知晓自己时日不多了罢，却依旧是只字不提。

当时、当时云飞明明可以说清楚的！可云飞硬是不说，直到现在他知道这件事，也不曾从云飞的口中得知分毫……云飞怎么能这样骗他？

握着缰绳的手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粗糙的绳子，他咬了咬唇，而后大声喊了起来，“楚云飞！楚云飞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楚云飞！”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要走？莫惜华喊着喊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用力擦掉那不争气地泪珠子，骑着赤水继续前行。

隐隐约约的声音回荡在山间，听着并不清楚，可沏着茶的手颤了下，溅出几点水珠。楚云飞放下茶壶，失了喝茶的兴致。

他似乎听见……惜华在喊他……很是生气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