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说服盟主将你落葬于秦家祖坟中,这或许能让你有一线生机。”慕容泠烟在秦正口中塞入了一粒药丸,又在其百会穴处扎入了一根银针,小心地用发丝遮掩,不露出半点痕迹。
为了照顾秦霓雪,莫惜华自愿被关在了秦霓雪的房间里。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此刻他还是女装打扮,对秦霓雪更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对于共处一室也十分坦然。
他不期然的想念起了楚云飞。才不过一日不见,就莫名有些思念了。此去塞外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或许是因为方才秦正的死让他也受到了冲击,他此刻想念着楚云飞,想像从前一样,拉着楚云飞的袖子,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全部说与对方听了,然后看对方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或者会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坚定的拥抱,只是那样,他就好像会慢慢放松下来。
可现在楚云飞不在,他无从宣泄自己的情绪,坐在桌边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从没想过什么生死情爱的问题,这静下来想要理一理头绪,竟也是一片茫然。
还没来得及酝酿情绪,眼角就瞥见秦霓雪睁开了眼睛。还没开口说话,秦霓雪就开始默默流泪。
莫惜华赶忙凑过去,“霓雪,你、你……节哀。”
她又慢慢闭上眼,安安静静地流着泪,一声不吭。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你不要——”
“不用了……”秦霓雪细细地开口,“惜花,我知道你人好,但是,不用了,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这怎么成?”莫惜华瞪大眼睛,“霓雪,你可别使性子。”
秦霓雪眼中泪光盈盈,脸上透露出死灰般的神情,“我并非任性,只是……哥哥都已经不在了,我这副病骨也撑不了多久,又何必白白浪费你的时间来照顾我。”
第九章
莫惜华抓抓头,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慕容美……慕容公子总有办法吧?”
“没有。”秦霓雪摇摇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失望,亦或是早已失去了信心,“我这病是自出生时就有的,根本治不好。惜花,你就别管我了,让我早些下去与哥哥团聚……”说着说着,她竟是咳出血来,莫惜华用丝帕为她擦拭嘴角,但血仿佛止不住一般,不一会儿就将白色的丝帕染红。
别无他法,莫惜华只能一手按在她的后背心为她输入些真气护住心脉,另一只手摸索着找到了另一块干净的丝帕用。
片刻后,秦霓雪的情况有所好转,莫惜华收了手,慢慢调息,秦霓雪倚在床头,虚弱地喘气,“惜花,我、我很快……便可、可以去见哥、哥了……”她露出了一丝微笑,喃喃自语般说着,“多好……多好啊……”
“霓雪,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秦庄主紫金为的就是保全你,你却一心求死,这不是让秦庄主的牺牲全白费了么?”
“莫姑娘说得没错。”慕容泠烟的声音蓦地响起,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一旁是被迷药迷倒的峨眉弟子。
莫惜华将半开的门彻底打卡,“慕容公子请进。”
慕容泠烟抿唇一笑,走到秦霓雪身旁坐下,一边为她把脉一边用那始终低柔婉转的嗓音说到,“霓雪,你哥哥尚有一线生还的机会。”
秦霓雪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你、此话当真?!”
“我从不骗你。”慕容泠烟道,“所以,你且静心等待数日,我自会还你一个活生生的秦正。”
“泠烟哥哥,谢谢你……”秦霓雪用丝帕掩唇,轻咳几声,眼底泪光莹然,“谢谢……”
慕容泠烟轻拍了几下她纤细冰凉的手背,笑了笑。
武林大会暂停之后,盟主宣布此界武林大会取消,延后至明年。武林群雄虽有不少人心有怨言,可也知此时继续大会也并非什么好事,只得纷纷下了山去,离开了金玉山庄。
自秦正之事后,金玉山庄声誉一落千丈,却没有一个仆人离开。他们世代服侍秦家,忠心无二,秦正死后,仆人奉秦霓雪为主,管家仍主持着庄内大小事务,山庄里一切如常,但秦霓雪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慕容泠烟带着秦正的尸首,将一侧的厢房直接划作了药房,整日待在里头,所有人都不得入内。
“惜花,你见着阿樱了么?”秦霓雪细心地发现重樱不见了踪迹,于是问到。
“没呢,我去找找。”莫惜华放下茶杯,动作轻快地出了房间。
秦霓雪靠着床头看窗外,没看多久就觉着累了,她合上眼休息,却没有真正睡着。
朦胧中她听见有人走进了房间,于是微微睁开了眼,待到看清来人时,她彻底睁开了眼睛,“哥……”她难以置信般地喃喃自语,“真的是……哥?”
秦正慢慢走近,面容苍白却带着难得的柔和。
「霓雪,抱歉」他伸出手在秦霓雪的手心写下了这四个字。
秦霓雪只微微诧异了一下,旋即释然,“哥,你再也不能……说话了?”
秦正点点头。那毒药不仅损坏了他的嗓子,他的五脏六腑也因毒性侵蚀而衰弱,如今的他武功尽失,口不能言,已与废人无异。
可霓雪还需要他,霓雪不能失去他。泠烟说,霓雪已经过不了几天了,他即便是仍想求死,也得让霓雪瞑目之后才行。是他的自私,让霓雪彻底垮了,若不是他,霓雪或许还能多活上几年……这么想着,秦正的眼眶微微有些泛酸。
“你还活着便成……”秦霓雪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掉下泪来,“哥……”她往前倾身,扑入了秦正的怀中,泣不成声。
秦正用力抱住自己的妹妹,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已是骨瘦如柴,他轻轻拍抚那背脊,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莫惜华带着重樱回来时就见着这一幕,他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然后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又拉着重樱悄声离开。
“惜花,霓雪的哥哥活了为什么霓雪还要哭呢?”重樱不明白地歪着头。
一边与她慢慢走在长廊中,一边想着心事的莫惜华随口道:“她那是喜极而泣。”
“嗯?”重樱仍是一脸困惑。
“就是太高兴了。如果慕容公子出远门很久,忽然回来,你说不定也会激动得忍不住掉眼泪。”
重樱终于懂了,她点点头,又问:“那楚公子回来的话,惜花也喜极而泣吗?”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的莫惜华过了一会儿才眨眨眼睛,慢吞吞地说到,“那也要等到他回来了才能知道呢。”
“嘻,说不定惜花会哭得比霓雪还厉害。”重樱眼珠一转,说,然后自己就捂着嘴轻笑起来。
莫惜华由着她胡思乱想,看她这么高兴的样子,也不在意自己被她形容成了一个泪人儿。
唔,说不定还真是会哭个不停呢……莫惜华抓抓头发,这样想着。
秦正随后遣散了仆从,纵使仆人们皆是万般不舍的,也被他冷着脸全数赶出了山庄。
秦家做了这么多年的朝廷暗哨,始终是有愧于江湖中人,毕竟秦家原也是江湖出身,后才为朝廷所用。秦正此番与江湖决裂已为武林所不容,而朝廷也是定不会再留秦家。
他原想将管家也遣走,奈何对方始终不愿,宁死不愿离开山庄,甘愿留下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秦霓雪原就是不舍的,再三恳求下,秦正才将管家留了下来。
如今这山庄里的人只剩他们几个,莫惜华也终于是换回了男装的模样。虽然他平日爱扮作女子,可这都穿着女装过了十天半个月了,饶是他也有些怀念男装的潇洒了。
除了秦霓雪与重樱一时间无法接受,其余人的神情看着都万分平淡。
“那、那惜华,你还会陪我玩吗?”重樱望着因为换回男装而看上去有些陌生的人,忐忑不安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莫惜华失笑,“当然啊!我只是换件衣服而已,又不是换了个人。”
他这可是从女娇娥直接换回了男儿身,还不算改头换面么……慕容泠烟在心中想着,面上依旧温柔,“阿樱仍旧拿他当惜花好了,反正,他其实也算不得男子汉。”
“什、什么叫算不得男子汉?!”莫惜华涨红了脸嚷嚷到。
慕容泠烟斜乜他,“可我确实没见过爱扮作女子的男儿,惜华你这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了。”
哑口无言的莫惜华只能默默地蹲到了墙角去。
而今的秦正再也不用去为大小事务操心了,全心全意陪伴着自己的妹妹,这日子既安稳又平和,远胜于往日的锦衣玉食。
若是他早日觉悟,或许也不会与玫儿天人永隔,憾恨终身……
“哥,该喝药了。”秦霓雪将放在一旁的药端给了秦正。她的身体依旧没有起色,可精神却比前几日好了几分,连那黯淡的眸子都透出了轻快的意味,明亮而温柔。
你呢?秦正转头以目光询问。
“刚才就喝完了。”她微笑着,“哥,药放凉就不好了。”
秦正点头,一口饮下,随后将之放在了一旁。
“哥,我……我想去山下看看,可以么?”秦霓雪踟蹰着问到。
偏头略一思索,秦正颔首答应了下来。
这是秦霓雪第一次下山,她趴在秦正的背上四下张望,眸光闪亮,笑容怎么也掩不住,“哥,镇上可真热闹啊。”
秦正默默点头,秦霓雪走不了那么多的山路,山庄也已经没有了家丁能给她抬轿,于是秦正亲自背着秦霓雪下山。他的妹妹自幼病弱,如今趴在他的背上,轻盈得像是风再大一点就会被吹走一般。她一年里能走出房间的日子都不超过一个月,就是在院子里散步,都要让婢女们跟随着,生怕摔着或者冻着,于是很多时候,她只安静待在房里,日复一日,直至现在,她终于是见到了山庄外的景色。他停下脚步,拉过秦霓雪的一只手,慢慢写着。
「你若喜欢,明日我再带你下山可好?」
“好。”秦霓雪微笑了一下,手微微蜷了一下,握住秦正的手指,她冰凉的手心仍有着秦正指尖划过时的温度,“哥,说好了,明日再带我来。”她的声音细弱却透着欣喜,温温柔柔地吹拂在秦正的耳边。
暮色四合之际,秦正背着秦霓雪往回走,他现在失了武功,步伐沉重,但原先的身子骨也还是矫健的,背着秦霓雪完全不觉着吃力。他不缓不慢地走着,相贴的身躯传递着彼此的心跳声,他抬头,山庄的大门遥遥在望,他听见秦霓雪忽轻忽重的呼吸声,不自觉的,驮着秦霓雪的手就握紧成了拳。
秦霓雪的双手圈着秦正的脖子,也许是累了,她半眯着眼睛,贴着着秦正的脸颊有些昏昏欲睡。
秦正走得很慢,一直到天色彻底暗了才来到山庄门口。莫惜华一人执灯等着,在灯火下秦霓雪面色死灰,唇边却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宁静安详。
三天后秦霓雪落葬,秦正就此离开,再无踪迹可寻。数年后,有人于一处古刹中偶见一僧,形貌肖似秦正,法号无嗔。
没有随慕容泠烟回赤炎谷的莫惜华在回莫家的路上,忽然就想起了楚云飞曾对他说过的一段话。
“惜华,你可知金玉山庄这名字的由来?”
“不知道呢,这名字好生俗气。”
楚云飞回头,笑得意味深长,“相传这山庄第一任庄主原是位女侠,后与微服出访的天子相恋,才有了这座山庄,可惜终其一生女侠都没能成为他的妃子。这金玉山庄,取的便是‘金玉良缘’之意。”
莫惜华在马背上伸了一个懒腰,“金玉良缘,却是有缘无分呐……”云飞不在身边果真不习惯啊,事事要亲力亲为,唉……
上卷金玉良缘完
——上卷·金玉良缘·完——
下卷:共结连理
第十章
莫问天清晨早起练剑没多久,莫惜华就出现了。
“爹,我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
莫问天一剑横扫,目不斜视,像是没听见自己儿子的话。
莫惜华习以为常的忽略了莫问天的态度,径自问到:“为什么您的剑法一流,不传授与我却让我去学拳法呢?”他晃来晃去,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晃个不停。
持剑飞掠,惊鸿掠影般直刺斜在树枝上的一片绿叶,剑气划开了树叶,将之一分为二,剑花一挽后,叶子彻底化作了无数碎片被风吹散了开去。
“您这剑法使得越发好看了,有空也教教我成么?”莫惜华淡定地捋了捋自己被吹乱的头发。
调息过后,莫问天头也不抬地负剑往回走。
“爹啊!您这么久没见着孩儿了,难道连看一眼都愿么?孩儿可是特意回来看望您的啊!”莫惜华好生委屈,只差没掏出丝帕来抹泪。
莫问天终于有了反应,“待在赤炎谷与,慕容公子朝夕相处,你不是应该乐不思蜀么?现在回来,八成是又有什么祸事要让我解决了罢?”
知子莫若父!莫惜华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嘴里却立刻反驳:“这次我可没闯祸啊!我连赤炎谷都没去就直接回来了呢!”
“那——”
“我是想念您啊!”莫惜华捏着嗓音作小女儿状。
莫问天冷哼一声,又准备往前走,莫惜华这才哀哀叫唤住了他,“爹,爹,我说、我说就是了嘛……是、是有人一直缠着我啦。”他就是因为遇着了这么一个人,才完全打消了去赤炎谷的念头,据说是慕容美人的好友,呜……怎么会这样啊。
“……莫惜华,你给我下来说话!”莫问天在沉默了几秒之后,回头低吼到,“你堂堂男子穿着女装也就罢了,蹲在树上成何体统!”
莫惜华摸摸头,从树上一跃而下,立刻巴住莫问天不放,“爹,你可得帮我啊。”
一振袖就甩开了莫惜华脏兮兮的爪子,莫问天虽已过不惑之年,但面容英俊,多年江湖风雨历练出了沉稳的气质,俨然一派大侠模样。只见他剑眉一扬,莫惜华就不敢再造次,安安分分站在了原地,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然后,莫问天不急不缓地问:“他为何要缠着你?”
“……爹,就是你想的那样……”
莫问天的眉头微动,表情倒还算镇定,“你说清楚些。”
“他……他想娶我做男妻……”
这一次,莫问天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惹得莫惜华憋不住喊了一声,“爹!”他爹不会是被这个消息吓得不会说话了罢?
莫问天认真地问:“此人并非痴人?”
“前丞相叶弧暇的亲弟弟。”莫惜华没好气道。
“哦。”莫问天点点头,“我记得对方刚及弱冠,与你仅一岁之差,并无不可。”
莫惜华朝天翻了一个白眼,“爹,您之前不还催着我娶一房夫人么。”
“我早已想通,你这般秉性,娶妻也是害人,丢莫家的脸,还不如嫁作男妻来得可靠。”
“爹,我是让您帮我回绝了他。”他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莫问天,“我才不想嫁给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