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的目的地就是县衙。桃源县城并不繁华,晚上出城的人不多,如果柳安居出了城,守城的官兵应该会对此有印象。找崔大人帮忙也许会有进展。
一直很清闲的县衙现在因为盗墓的事忙成一团,不停地有衙役进出。因为赵修与崔谦很熟,他基本可以自由进出县衙,没有人会拦住他查问。
崔谦因为这件案子,优哉游哉的日子到了头,现在正脸色铁青地坐在一堆案卷里。发生案件之后先查阅案卷是崔谦办案的特征,这点这么多年都没有变。
“咦,赵道长,找我有事吗?”
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的崔谦眼睛里充满血丝,红得像兔子一样,昨晚八成看了一夜案卷。
“我想跟大人打听一下昨晚守城官兵的名单。”
“打听这种事干什么?”
“我家小虎牙昨天晚上溜出家门,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看他好像出城了,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印象,看看他往哪边走了。”
现在柳安居到底有没有危险还不太清楚,赵修不想因此干扰崔谦办案的进程。
“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崔谦疑惑地问道。赵修苦笑一下,随便敷衍了过去。崔谦没有多问,拿出一张纸写上了昨晚守城官兵的姓名和地址,他们昨晚值夜班,现在应该正在家里休息。
“如果有事的话记得找官府帮忙,不要自作主张。”
崔谦把纸交给赵修以后,又埋头于纸堆之中。赵修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县衙。偏偏挑这种多事之秋失踪,赵修下定决心找到柳安居后一定要揍他一顿,非要他哭着求饶不可,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一句话不说就走。
记下地址以后,赵修恨恨地把纸折好放进怀里,快步向着官兵家里走去。赵修找到纸上的第四个官兵家里的时候,终于打听到了柳安居的下落。他经常在城里各处送药,父亲又是曾经把桃源县从瘟疫手中拯救出来的大恩人,县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所以打听起来还挺容易的,只要说出名字就可以。
“我昨天晚上看到柳郎中了。”
王兆之昨晚在城门值班,他记得很清楚,在亥时大概过了一半的时候看到了柳安居走出城去。因为那时已经入夜,出入的人很少,而且城门就快关闭,王兆之看到他出城,便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
“很快就回来,谢谢王大哥。”
那时柳安居笑着回头说。他自己一个人出城去的,没有人在城门附近等待,也没有人在他之后出城。他的样子跟平常差不多,没有心事重重或者焦躁不安。可是后来直到王兆之值班结束回家休息,都没有看见柳安居回来。
后来赵修又把昨晚所有守城官兵问个遍,只有与王兆之一起守城的人看到了柳安居,大致经过跟王兆之说的一样。其他人都没有看到柳安居出城或进来。
也就是说,柳安居昨晚出城后再没有回来。王兆之所守的就是柳安居采药经常出入的城门,小九的家所在的青轩山也在这条路上。不过昨晚柳安居说很快就回来,联系王兆之所说,他对于自己能够在城门关闭前返回非常有自信。也就是说,他不回去太远的地方。没有告诉赵修自己出门也可以印证这点。当时据城门关闭只剩半
个时辰,如果要去小九的家再怎么赶也要至少一个时辰,所以柳安居的目的地应该不是小九家里。
柳安居走路的速度比自己稍慢一些,而且夜间提着灯笼走就会更加慢。他要在半个时辰内往返,也就是说他想要去的地方距离城门最远不超过四里。赵修从城门出发,估计自己走了四里地就停下,结果他发现自己傻傻地站在通往翠幽山山谷的小路中间,周围除了杂草什么都没有。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柳安居来这里做什么呢?赵修只能得出自己判断错误的结论。也许柳安居没有沿着小路走,也许柳安居的目的地是沿途的某处,或者是在什么地方与人见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直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呢?赵修忽然想起了柳安居的父亲,他失踪的情形和现在发生的事几乎一模一样——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就突然不见,至今已经失踪将近十年了。柳安居不会也步上父亲的后尘,就这么消失掉吧?赵修痛苦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想要把这些坏念头全部挤出身体。
“赵道长,在这干什么呢?”
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03.乱葬岗疑云
过于专注思考,赵修竟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自己。他立刻警觉地回头,出现在眼前的是醉香楼的店小二大门牙。人如其外号,大门牙此刻正咧着嘴笑,那两颗又长又大的门牙令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兔子。
“没事,随便逛逛。”
赵修不想把这件事告诉这个人,上次小九的事从这个人口中传出,最后演变成了自己与小九有着不堪的关系。当然,赵修是在事后才发现的,因为不管走在什么地方都有人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偷偷地望向自己。他后来死命地追问李三嫂才得知,在别人的口中自己已经成了欺骗少年后就把他无情地抛弃,又跑到百草堂吃软饭的人。他不动声色查了很久,终于知道流言就是从这个男人口中传出来的,不用说,一定是那天小九在醉香楼的一言一行被这个人添油加醋,妄加揣测,最后成了这么不堪的谣言。
“你不是巡逻吗,跑到这里干什么?”
莫非是在偷懒吗?赵修不快地眯起眼睛。他的祖先都不在这里尚且认真巡逻,这个人居然跑到这里偷懒,真是狡猾。
“我就是在巡逻啊!”大门牙理所当然地回答,“啊,赵道长可能不知道吧,那边还有一处墓地。”
大门牙指着西边不远处,可是赵修只看到一堆杂草。
“那里是乱葬岗,所以都没有碑。无亲无故的人和死在附近的无人认领的尸体都会埋在那。不瞒你说,我爹走的时候我正好不在县里,也被埋在那里了。后来我想给我爹重新安葬,可是尸体都变成一堆白骨了,也不知道哪个才是我爹。所以我就在墓地那边立了个空坟,权当我一片孝心吧。现在突然出现盗墓贼,我这不就想起我爹了,所以干脆带着元宝蜡烛拜祭拜祭,也送给那些孤魂野鬼一些。”
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偷懒吗?赵修暗暗想道。盗墓贼是为了钱,跑到乱葬岗巡什么逻?真是不知道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那你慢慢拜祭吧,我先走了。”
赵修没有时间听他废话,想要在方圆四里范围内仔细搜索一遍,说不定能找到蛛丝马迹。大门牙见赵修无意与他交谈,便悻悻地离开,往他所指的西边走去。赵修也捡了根木棍,开始沿着小路一边搜索一边往回走。
往回走了大概一里地,赵修发现东边有一片杂草都被压倒,似乎发生过什么事情。他缓缓地向那边走去,仔细观察着脚下。一个红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近后拨开杂草,捡起来发现那是一个护身符。红色的锦缎破旧不堪,边角也都已经磨破了,正面用金线绣着平安二字。
赵修拿着护身符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因为这个护身符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柳安居。这个护身符是柳安居的父亲在他八岁的时候,到智化寺求来的。那时桃源县瘟疫泛滥,他爹带着他到处赠医施药,因为担心柳安居的安危,他爹特地求来这个护身符给他。柳安居一直都非常珍惜,从不离身。只有在洗澡的时候,赵修才曾经见过几次,因此有点印象。现在这个护身符居然被丢在一堆杂草之中,只能说明一件事,柳安居出事了,而且最可能的地点就是这里。
柳安居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能回家。不经意间,赵修的手心冒出了汗水。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中,令他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他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赵道长!”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赵修机械地回头查看,大门牙从西边挥着手向他跑来,两颗门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乱葬岗那边出事了,麻烦赵道长你在这帮忙看一下,我回县衙报案去!”
赵修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是麻木地点点头。下午的阳光炽烈,晒得他有些头晕,于是他干脆坐在草地上,平复从刚刚开始就不正常的心跳。
要冷静,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慌。赵修按住自己的额头,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全是汗水。带着暖意的风拂过,掀起一阵绿色的波浪。然而此时赵修没有享受微风轻抚的心情,就连擦身而过的暖意都让他觉得异常烦躁。
发现了这个护身符除了使事情变得向坏方向发展之外,没有给赵修任何帮助。也许事情不想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柳安居只是在这里摔了一跤,护身符掉了出来而已,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回到百草堂等着自己。赵修这样劝慰自己,想要借此冷静下来。如果柳安居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几个衙役从城门口跑出来,穿过草丛直奔乱葬岗。大门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赵修想要装作没看见他,不过已经晚了,大门牙发现了他的目光,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赵道长,谢谢你啊。这盗墓贼也太可恨了,居然连乱葬岗也不放过,幸亏我过来看看,要不谁能发现这事呢?”
大门牙的话赵修一句也没听进去,盗墓贼挖人家祖坟也好,在乱葬岗刨坑也好,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柳安居的去向。
“你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修即使在很闲的时候也不愿意跟大门牙聊天,更何况他现在心情非常糟糕。虽然有点不礼貌,但是赵修还是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大门牙爱在背后说他什么就说吧,反正
赵修在县里也不是什么德高望重之人,不在乎多两个人说自己的坏话。他决定先回家一趟,如果柳安居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没有任何音讯,那么基本就可以确定自己的不祥预感已经成为现实,另外也可以问问李三嫂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他刚走到街口,就看到李三嫂从铺子里探出头来。从她满脸焦急的神情判断,恐怕柳安居还没有回家。
“李三嫂?”
他没想到李三嫂看到他以后直接迎了上来,要知道在桃源县城里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就有可能被添油加醋,最后变成无稽的谣言。李三嫂深知在小县城生活的秘诀,一向注意这种事,从不会做这么唐突的举动。
“你家小虎牙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打听了一下午,就连隔壁村的人都问了,可是都说没见过他。”
早已是意料之中的结果,赵修并没有太过惊讶。实际上,期盼着一回到家就看到柳安居平平安安地坐在前堂的想法才是毫无根据的幻想。赵修想起自己捡到护身符的位置,不是在小路的附近,而是距离小路有三十步远的杂草丛里。那个鲜有人经过的地方的杂草却被压倒了一大片,明显是曾经发生过打斗,而且不止两个人。如果这样还能说什么都没发生过,恐怕就不是愚蠢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我跟守城的官兵打听过,昨天晚上他好像出城以后再也没回来。”
“出城了?那么晚出城干什么?是不是搞错了?赵道长,你应该了解那孩子胆子小又怕黑,不会那么晚还出城啊!”
柳安居是那种一句“你身后有鬼”就能把他吓哭的人,李三嫂也常常这样逗他。如果不是有要紧的事,他一定不会在那么晚的时候还出城。
“是真的,守城的就是王兆之,他还和小虎牙聊了几句,应该不会记错。”
事到如今再去否定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赵修不想再自欺欺人。虽然柳安居在那么晚的时候出城的目的赵修并不清楚,不过从他昨晚的表现看,那一定不是一件危险的事。但是毫无防备地走出城门的柳安居,却遇到了自己未曾预料的危险,恐怕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就被人掳走。想到这里,赵修不由得皱起眉头。
“赵道长,事情很严重吗?”
大概是赵修的脸色太过沉重,李三嫂一脸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问他。
“我在城外的杂草丛里找到了小虎牙的随身物件,他可能在那里被人掳走了。”
听了赵修的话,李三嫂倒吸一口冷气。他本来无意吓到她,不过他需要李三嫂的帮助。如果想要救出柳安居,就非要知道是谁掳走了他不可,
这就需要县里人提供的信息。可是赵修人缘很差,名声也不怎么样,只怕人家不会愿意告诉他。
“怎么会这样?”李三嫂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她没有等到赵修回答,就像念咒一样继续说,“掳走一个孩子能干什么?最近县里就不太平,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对方是男人,赵修一定会拍拍他的肩膀,借此安抚他的焦虑。不过李三嫂是女人,而且两人又站在大街上说话,不便于有肢体接触,赵修只能给李三嫂一个坚定的眼神,告诉她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把柳安居救回来。
“听着,接下来的事非常重要,可能很繁琐,也可能没有任何效果,但是李三嫂,我想请你帮忙打听昨天出现在本县的外人和今天突然离开县里的本地人的所有消息,哪怕是很小的事也不要错过,掳走小虎牙的人应该会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我们要在他遇到危险之前把他救回来。”
李三嫂坚定地点了点头。
04.神秘的丝帕
赵修几乎一夜没睡。确认完柳安居没有平安回到家中之后,赵修又到城外搜索了一遍,直到天黑得什么都看不清楚才回到城中。肚子咕咕作响的时候,赵修发现自己从早上开始就粒米未进。不管心情怎么样,身体还是会提醒他吃饭。虽然知道要保持体力才能自由行动,可是赵修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做饭。最后他在面条顺的摊子吃了一碗阳春面,反正吃什么都没有味道,面条顺的阳春面也不像以往那么难以下咽了。
回到家中,他又不放心似的再次清点了一下东西。他对于自己家里的东西还是非常清楚的,除了一个灯笼什么都没少。最后他把目光投注在了柳安居的柜子上,打开以后,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几乎不知道柜子里原本有什么,即使少了东西他也不会发现。正在准备放弃之时,赵修忽然看到了一个绝不应在百草堂出现的东西。
那是上等丝绢的一角,赵修把它完全拉出来后,发现那是女人所使用的手帕。绣工精细的梅花旁,是两排娟秀的小字:寒灯作花羞夜短,霜雁多情恒结伴。赵修仿佛确认一般嗅了嗅,手帕却没有女人身旁之物所惯有的脂粉香。他不确定这跟柳安居的失踪有没有关系,但是他非常在意。男女之间赠送随身之物的含义没有人不明白,更何况还绣着那样暧昧的诗句。然而对方是谁,赵修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倏然发现,两个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对于彼此的事却不那么了解。柳安居小时候只要从外面回来,就算看见一块漂亮的石头都要跟赵修报告,只要他在家里就像不知疲倦的麻雀一样说个不停。那时赵修每天被他烦得要死,恨不得找块石头把自己敲晕,以此得到片刻的宁静。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柳安居不再跟他屁股后面说个不停了。在外面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都不知道。柳安居义无反顾地跳进河里拦下他的事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然而那个人已在不经意间离他越来越远。
果然柳安居说的喜欢只是人在少年时的错觉而已,他绝口不提这件事已经很久,不是因为在忍耐,而是从错觉中走了出来。放弃无望的感情,遇到喜欢的女人,这对于柳安居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然而赵修的胸口却仿佛被一团黑色的东西堵住,一夜未能合眼。
第二天早上,赵修听到敲门声,起身开了后门。小九和弟弟两人站在门外,两人的衣服沾着晨露。
“柳郎中有消息吗?”
不等赵修邀他们进屋,小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可能是昨天李三嫂打听消息的时候察觉了什么,因为放心不下所以一早上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