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牙怎么会有这么一幅画?赵修心里暗自思忖。这样一幅画一定价值不菲,出门都不带钱的他是如何得到的呢?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柳安居从后院走了进来。赵修拿着画问他是从何处得来的。
“上山采药的时候捡的。”
“捡的?”
赵修难以置信地说。若说是在人来人往的渡头见到这种东西还有可能。但是怎么会有人把画带到那种荒郊野岭去呢?
“是啊,快到山顶的时候看见的。就在长着车前子的草丛里。我看挺好玩的就捡回来了。”柳安居说着从赵修手上接过画,“不过再看看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画个猴子呢!”
说完就把画一卷扔进了抽屉里。
赵修被他一句“还不如画个猴子”震得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幅画无论拿给谁看估计都会被认为是中上之作,可是在某人的眼里还不如书肆卖的猴子画。幸好画师不在这里,不然一定会当场吐血身亡。
本来还以为柳安居已经长大到了思春的年纪,所以拿着一幅美女的图画回来。可是现在看来,这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
“赵修,我今天叫你打扫你做了吗?”
赵修一愣,这件事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但是他还是故作镇定地回答:“当然。”
“是吗?”柳安居叉着腰站在他身后,指着墙角说,“那蜘蛛网怎么还在啊?”
“我没看见。”
“你根本就没打扫吧?我只是托付给你这么一点点小事你都不做,真是太过分了!总之,崔大人介绍的病人来之前,你要把家里仔仔细细打扫一遍。”
威风凛凛地说完,柳安居却不争气地流下了鼻血,刚刚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一下子变得可怜兮兮。赵修连忙拿出汗巾捂在他的鼻子上,抬着他的下巴强制他抬起头来。
“最近怎么搞的,动不动就流鼻血?”
这已经不是柳安居第一次无缘无故流鼻血了。不论是吃饭的时候还是睡觉的时候,鼻血动不动就不请自来。今天的天气还没惹到能让人流鼻血的地步,但他怎么劝柳安居去看大夫他都不肯。
“我喝点去火的药就好了。”
仰着头还拿着汗巾捂住鼻子的柳安居顽固地回答道。赵修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整理的时候不知道,一旦仔细打扫,赵修就发现这房子不止是卫生有问题了。支撑房子的房梁似乎因为年久失修而开始有些摇晃,木料用手轻轻一碰就掉下木屑。这可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在发现苗头的时候就要尽快修补,否则早晚有被压在梁下的一天。
若要买一根房梁当然方便,但是对于赵修和柳安居这种穷人来说还是上山砍一棵树来得合算。为了选一根合适的树,他们一早上就出门了。
抬着木头回来的时候,隔壁的李三嫂从豆腐坊出来。
“你们不在的时候有人来买药,我让他把方子和地址留下了。”笑容满面的李三嫂递给柳安居一张纸,“呦,修房子啊!赵道长可真是能干!”
柳安居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纸条,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怎么了?”
赵修放下肩上的木材,越过柳安居的肩膀看着纸条上的字。除了药材就是地址,没有什么奇怪的内容,不过这地址可真是够远的了,竟然在青轩山的半山腰。那座山可不像翠幽山一样平缓,山路相当陡峭,柳安居不太愿意去也是理所当然。
“这个人要的是治肺痨的药。”
柳安居虽然把脉问诊不太在行,但是对于药性和各种药方非常了解,他说的应该不会有错。肺痨是非常危险的病,至少至今都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药。若是出身富裕人家、每天注意休息和饮食还能多活几年,不过若是生活贫困,恐怕不出两三年就会没命。而且这种病最危险之处在于它会传染,常常家里有一个得肺痨的就会传染给其他人。
“还是别去了,赚不到几文钱再染上这种病就得不偿失了。”
赵修说着想要夺过柳安居手中的纸条,却扑了个空。柳安居敏捷地躲了过去,钻到药柜那里开始抓药。
“我爹说了,要做郎中就不能害怕。”
“那你去吧,不过要小心,千万不要跟那人走得太近。”
叹了口气,赵修心中不禁感到柳安居果然长大了。
“我知道了。其实那个病也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可怕,身体健壮的人不是那么容易染上的。”
说着,柳安居已经把药包好,背着药筐准备出门。
“就是你身体不好我才担心啊。”
赵修望着柳安居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青轩山就在柳安居平时采药常去的翠幽山附近,但是这两座山却完全不一样。翠幽山山路宽阔平坦,山上药材又丰富,每次去都可以满载而归。但是青轩山就不一样了,它是一座陡峭的石山,只有石缝中长有一些无用的杂草,山上除了松树之外,很少能看到其他的树。好在青轩山上曾有一间小小的兰若,僧侣为了上山方便就在上山铺了石阶。不过那间兰若在两年前被拆掉了,纸条上的地址正是那间兰若曾经建在的地方。
说不定这人就是原来这间兰若里被逼还俗的僧人。柳安居暗暗揣测着,尚未见面就开始同情起那个罹患肺痨的人来。
终于看见那间破旧的小木屋时,柳安居已经累得有些气喘吁吁。平时他走这样的山路绝不会如此,但是今天他走得有些着急。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让那人等的时间太久。
那间木屋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盖的。光是看外表就感到摇摇欲坠,木板之间的缝隙很大,可以想象到了冬天的时候,呆在这种房子跟呆在外面没什么区别。木屋外挂着晾晒的衣服,衣服都已经很破,上面满是补丁。
“我是百草堂过来送药的。”
柳安居轻轻敲了敲显得有些松散的门,对着门内说道。
“马上就来。”
温软的声音非常动听,但是仔细听的话还是可以发现肺痨患者说话时夹杂的有气无力的“嘶嘶”声。
门一打开,出现在柳安居面前的是一位清瘦苍白的青年。从他皮肤的颜色和塌陷的两颊可以看出他病得不轻,应该已经患病几年了。然而从他脸上一点都感受不到将死之人常常带有的绝望或是走投无路的悲哀挣扎的神色,反而平静如水,就像是庙中供奉的菩萨。
“这是你的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最好趁热喝下,平时不要操劳过度。”
柳安居把药交到青年手上,不自觉地开始嘱咐起青年来,完全没意识到患病几年的青年对这些事已经非常了解。
“谢谢。”
青年腼腆地微笑了一下,从钱袋拿
出铜钱放在了柳安居手上。随着他的动作传来一股独特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充满了神圣之感。柳安居呆呆地接过钱,发现这比所需的药钱多了两文。
“只要八文钱就可以了。”
说着柳安居将两文钱退回给青年。
“咦?平时都是十文钱啊,我还以为你专程给我送来会贵些呢!”
虽然面容憔悴,但是青年的眼睛却清澈有神,仿佛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因为……”柳安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会给人看病,所以只好把药卖得便宜一点。”
“我看是因为郎中慈悲为怀,对众生皆有怜悯之心才对。”
青年说着双手合十对着柳安居鞠了一躬。看得出来青年以前应该是和尚才对,估计也是因为两三年前的那场风波还了俗。不过既然他这么诚心向佛,现在风头已经过去,应该可以回到寺院再出家啊?这样的话生活也可以轻松一点,对他的健康也更有利。
“我……”
突然被人夸奖,柳安居的脸无意识地泛起红潮。他只觉得两颊火热,窘得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当他抬头与青年的视线相交,看到青年向他投来的温柔目光,更是害羞得大脑好像都停止运转,竟然转身就向山下跑。
“我后天还会过来送药!”
听到身后传来毫无恶意的笑声,柳安居却连头都不敢回,一口气跑下了山。回到家里,赵修已经把木料打磨完毕,准备加固在房梁上。
“这么快就回来啦!”
柳安居虽然听见赵修跟他打招呼,却头也没抬直接跑回了房里。他需要一点时间平复剧烈的心跳。
03.抓狂贵公子
赵修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才走到柳安居房里。一进门就看见柳安居一手支着脑袋坐在桌旁,脸上的表情像个痴呆,最重要的是鼻血已经顺着脸颊流到了桌上,本人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你这孩子又发什么傻呢!”
拿出几次三番被柳安居的鼻血弄脏的汗巾,赵修连忙擦掉那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又流鼻血了吗?”
柳安居仰着头问道。赵修看着他因为仰头而变得更加痴呆的脸,再搭配他问的痴呆问题,心中暗暗觉得他简直可以称得上痴儿中的典范了。
“不然我在给你擦鼻涕吗?你到底是怎么了,送药回来就怪怪的。”
“我被人夸了!”
柳安居得意忘形地说。一提起这件事,柳安居的两颊又开始泛红。
“被人夸了几句就乐成这傻样?”
“你不知道人家说我什么!”柳安居嘟起嘴来反驳,“人家夸我慈悲为怀,有一副菩萨心肠,还貌胜潘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呃……,还才华横溢。”
最开始的话还有些真实的成分在里面,到了后来就全部变成杜撰了。问题是就这么几个人尽皆知的词还要思考一番,这才是最令赵修在意的地方。
“那你也不至于乐得流鼻血吧?”
赵修撇了撇嘴。
“因为你从来都没夸过我啊!”
所以你就自己夸个够吗?赵修心里偷偷想。不过可能小孩子除了批评,可能也真的需要夸奖吧?可悲的是赵修看着柳安居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一句能够用来夸奖他的话。
“你的虎牙长得大小适中,跟你的嘴很配。”
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赵修强忍住寒战说了出来。任谁听来都不算是夸奖,柳安居还是乐得鼻子里都要冒出血泡来。
“真的吗?我也这么觉得。”
赵修顿时恨不得找根柱子撞死算了。他不禁开始好奇什么人能出自真心夸奖柳安居来。
然而他还没有弄清这件事,另一件事的发生就让他彻底忘了那个人——没错,就是传说中的刘公子终于在他修好房梁的第二天来到了百草堂。服食五石散中毒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所以这位刘公子也没有过于张扬,只是带了一个仆从,与崔谦一起乘着轿子前来。
为了不张扬,还特地停在了百草堂的后门。赵修和柳安居站在后门的两侧迎接。赵修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但是见到那位刘公子还是感到了惊讶。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刘公子服食五石散以致皮肤溃烂,他服食没多久就被父母发现,还没中毒到那么深的程度。事实恰好相反,赵修感到惊讶是因为这位
刘公子丰神秀异、姿容妙绝,恍如天人一般。
难怪父母对他如此溺爱,长成这样的人无论提出什么都不会有人拒绝得了吧?
就像那个人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刘公子和赵修心中的人的形象重合了起来,不快的感觉立刻传遍全身。
不是同一个人!赵修暗暗地提醒自己。明明两个人长得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惟一相近的就是那种因为对于自己容貌的自觉而产生的优越感而已。那种优越感几乎可以从他的每个举动中察觉出来:对于旁人那有些轻蔑而又因为被关注而骄傲的神情,轻轻拂去洁白衣衫上的灰尘时那有意无意展示自己优雅美貌的动作,还有那双看得出来经过精心保养的手和身上散发的高级熏香的味道。
“刘公子请进。”
赵修按捺住心中的动摇,对刘公子行了一礼。哪知这位刘公子竟然没有还礼,还径直走进了百草堂的后院,不加掩饰地打量起来。
崔谦面色沉重地走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赵修的双手,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交给你了,别把他是刺史大人公子的事说出去。”,就立刻转身钻进轿子,命令轿夫立刻回县衙。
把这刘公子当成烫手的山芋了吗?怎么感觉好像惹回了一个超大的麻烦啊?赵修心里觉得有些不妙。
“就让我住这吗?”
不掺杂质的声音虽然动听,但是语气中的倨傲却让人觉得相当不快。
“没错,公子。”
回答刘公子的,是他带来的面无表情的仆从。从一进门开始就一直一张冰块脸,好像对任何事都不关心似的。他讲话时就像故意要跟他那张好像冻结了一样的脸相配一样毫无抑扬顿挫。
“有什么问题吗?”
柳安居毫不客气地问。刘公子的美貌对柳安居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如果非要说个原因的话,恐怕是因为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审美。认为一幅精妙的美女图还不如书肆卖的猴子图画的人,大概刘公子的美貌在他眼里也还不如猴子吧?
“问题?就没有一个没问题的地方!”刘公子突然怒吼起来,“我说,这小破院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连个荷花池都没有?”
“公子,这是坊间。”
面对突然间就暴怒起来的刘公子,他的仆从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一进门就闻到的臭味是怎么回事?”
“那是药味,公子。”
“我住的地方呢?不会要我呢住在这两间鸡舍的旁边吧?”
刘公子指着东厢说。
“那是你的房间,公子。”
“什么?要我住在鸡舍里?我绝对不要,那间大屋还差不多。”
“那是前堂,公子。”
刘公子突然揪起了仆从的衣领,凶神恶煞地说:“这个破地方立刻给我推到了重盖!”
“不可能,公子。”
即使已经被刘公子揪得只有双脚脚尖着地,仆从还是那个表情,既不害怕也不生气。没有这种处变不惊的能力估计在这公子身边呆不下去吧?
“混蛋!”
刘公子气急败坏地放开手,走进了东厢,那仆从也寸步不离地跟了进去。结果立刻又从东厢里传来怒吼。
“你跟我进来干什么?滚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我跟公子住在一个房间。”
“什么?你凭什么跟我住一起?”
“老爷说了,要我跟公子寸步不离,同吃同睡,就连上茅厕都要跟进去。”
“我说不行就不行!”
东厢里突然传出打斗的声音。赵修低吟一声“不好”,立刻冲进去想要制止刘公子,谁知进去一后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刚刚恶行恶相的刘公子竟然已经被困住双手双脚,还被堵上了嘴。且不说这样是否合乎礼数,就光是这个速度都够令人瞠目结舌了。
“公子每次发脾气都要一个时辰才能正常,为了不让公子伤人,老爷吩咐我一旦公子要动手就把他绑起来。”
大概看出了赵修的疑惑,仆从平静地说。
“哦,有什么需要的吗?”
看着在床上不停挣扎的刘公子,赵修机械地问道。
“嗯,公子舟车劳顿,需要先休息一下。你们在酉时准时做好饭菜,公子肚子饿的话就会抓狂。这个是今天的菜谱。”
仆从拿出一张宣纸,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汉宫棋”“羊皮花丝”“仙人脔”“汤浴秀丸”。赵修看完面部肌肉不自觉地抽搐起来,这些菜式即使是醉香楼也做不出来。这位刘公子也未免太过养尊处优了吧?刺史大人八成是个贪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