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想以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
“好,我答应你。我马上派人到府里把你的卖身契拿来,明天就还给你,好不好?”
“嗯。”
“那就别哭了,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可不能动不动就抹眼泪,人家会笑话你的。还有就是万事小心,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到别苑找刘管家,他会帮你的。我已经把城里的客来居包下来了,今天过来陪我好不好?我还有事处理,明天就要离开,这么久没见你,我很想你。”
小九吸着鼻子发出轻快的笑声。柳安居也松了口气,被当做金丝雀一样养在笼子里对于天性自由顽皮的小九来说恐怕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吧?也是因为这样,很多事都看不清楚,陷入自我厌恶的循环之中。他一定没想到男人是真的喜欢他,并不是那种单纯地对于占有物的喜欢,而是以人为对象的喜欢。出于绝望而选择的道路却通向了坦途,柳安居真心为小九感到高兴。
“我想交代一声再过去,免得人家为我担心。”
柳安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如果小九知道他就在木板后面偷听,一定气得直跳脚。
“可别让我等得太久,看见你跟别人走在一起,我可会吃醋。”
两个人低声笑了起来,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湿润的喘息声。小九嘱咐男人先走,自己很快就会到。柳安居听到了男人离开的脚步声,然而小九却没有跟着走。他躲在密室里一动都不敢动,只怕小九发现。原本他就并非出于本意偷听他们的讲话,现在更是出于胆怯和尴尬而不敢出来。
可是出乎意料地,小九一个人在房间里笑了起来,好像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一样,笑得喘不上气来。
“出来吧,我早就知道你在这。”
柳安居顿时脑子一片空白,他知道这间房里除了小九和自己没有别人,可是他自认为没有发出任何响动,怎么会被小九发现呢?
对了,是药筐。他跟小九一同出来采药,小九一定是认出了他放在房里的药筐。
既然已经被拆穿,就算再尴尬他也非出来不可了。柳安居忽然觉得自己建造密室的辛苦都白费了,不仅没躲过赵修的眼睛,就连小九也轻松识破。他悻悻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小九正支着脑袋饶有兴味地观察着。
“哟,原来出口在这啊!”
小九两颊泛着潮红,眼睛含水地
笑着说。柳安居以为他这么长时间里已经穿戴完毕,可小九只是把衣服随意披在身上,不经意间露出几分沾染了一层薄桃色的肌肤。黑亮的头发披散着,因为凌乱而更显煽情。柳安居尴尬地转开视线,小九见状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真是的,你这个人什么都不懂。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什么都明白了。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赵大哥会不好意思喜欢你的。”小九坐起身来,挥挥手示意柳安居转过身去,“要不要我教你啊?”
一听到赵修的事就立刻慌了神的柳安居想都没想就回答说“要”,结果又惹得小九大笑不止。穿好衣服的小九把柳安居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柳安居不由得惊叫一声,圆睁双眼惊讶地看着小九。
“就是这样,你可要记好了。你恐怕要自己回去了,我想早点见他。”
小九想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客来居,他终于解开心结,想要早点见到那个男人也是情有可原。柳安居明白他的心情,于是背起药筐,用手遮掩住衣服破口的地方,大步向门口走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坦白,我的名字叫李芳泽。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是那个人帮我想的。那天告诉你们的名字是我随便乱说,真是对不起。”
怪不得小九那天说自己名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果然是个假名。不过想起小九那时的心境,不想用那个名字的原因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我知道了,我会告诉赵修。”
柳安居对小九点点头,心里暗暗地羡慕着他。虽然走了很多弯路,但也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而自己的感情却不知该何去何从。不过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即使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是徒劳而已。
回到城中路过客来居的时候,柳安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平日总是有人进进出出的大门紧闭着,门口还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他们虽然穿着普通,但腰间却别着长剑,提防地看着靠近大门的每一个人。看来买了小九的男人,家业要比桃源县本地的任何人家还要大。小九生活在那样的人家里,肯定每天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离开之后真的能够习惯吗?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量入为出的生活吧,不过终于能用自己的双脚站起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踏进百草堂的门口,柳安居却发现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赵修正在跟他说些什么。一见自己进来,赵修好像害怕他听见似的立刻
闭紧了嘴巴,还皱起眉头不高兴地瞪着他。
“怎么又受伤了?你不会又去摘你那棵灵芝了吧?你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原来赵修看到了他的伤,不问青红皂白就劈头盖脸地责备起他。不知他是忘了介绍这位坐在前堂的陌生人还是不想介绍,居然直接起身拉着柳安居的耳朵进了东厢,害得柳安居都没有看清陌生人的脸。
“都说了我没有!”
“那你这伤是怎么搞得?”
“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小心摔了一跤……”赵修阴阳怪气地学着柳安居委屈的样子说,“我才不信哪!”
他脱下柳安居的衣服,仔细地查看伤口。被尖锐的石头割到的地方伤口很深,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是不整齐的边缘触目惊心地外翻着,伤得很严重。
赵修一面数落着他,一面从柜子里拿出药和干净的白布。小心地清洗干净伤口后,他为柳安居包扎好,这才忽然意识到小九没有跟柳安居一起回来,询问起小九的下落。
“他去了客来居,明天再回来。”柳安居把尴尬的内容去掉,又省略了男人和小九的关系,将木屋里发生的事以最简略的方式告诉了赵,“还有,小九说他的真名叫李芳泽,让我跟你道歉。”
“那还真是不巧啊。”
赵修听了以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托着下巴没头没尾地说道。
“什么不巧?”
“前堂坐着的人是小九的弟弟,我就是带他来见小九的。”
意外的冲击性内容令柳安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11.飞来的横祸
在山上目睹了青年的杀意,赵修想都没想就冲过去阻止了他。因为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赵修并没有声张,只是把青年拉到了小贩看不到的地方。看见青年的脸时,赵修着实吃了一惊——青年的脸竟然和小九一模一样。他们除了身材差别很大,而且小九看起来更加稚气以外,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虽然青年什么都不说,赵修也能猜出青年就是小九的兄弟。估计那个小贩不会对两人不利,赵修没有继续跟踪,而是拖着青年回了百草堂。最初无论赵修问什么青年都不肯开口,后来赵修说出了小九的名字和生日他才终于承认自己是小九的孪生弟弟,但是为什么要袭击跟踪小九的小贩,他却始终不肯开口。
赵修本就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可是以他的立场又不能对青年严刑拷打地逼问。在说出自己是小九的弟弟之后,青年便摆出一张“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脸,弄得赵修心情焦躁到极致。这个时候又看见柳安居不听自己的话,带着一身伤回来,就立刻气得失去理智,忘记了身边这位嘴硬的青年。
“人呢?”
柳安居知道那个青年就是小九的弟弟之后,觉得非常好奇,想要看看青年的长相。可是他跑到前堂时,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是不是听见我们的话,自己跑去找小九了?”
刚刚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也没有注意门外的响动,青年偷听到了也是可能的。既然小九是从主人家里逃出来的,那么跟踪他的小贩大概就是主人的手下假扮的。青年想要袭击那个人,明显是冲着小九的主人去的。他忽然想起青年拿着大石时充满杀意的眼睛,觉得非常不安。
考虑了一下,赵修还是决定到客来居走一趟。他们还没走到客来居门口,就看见那边起了骚乱。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手中拿着已经出鞘的剑向着门内跑,一楼的掌柜和小二则是乱成了一团,在屋里一直绕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好像出事了!”
赵修拉着柳安居向客来居跑去,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们停下脚步,呆立当场。
小九从二楼的窗口跌了下来,摔在石板路上,右肩上还插着一把匕首。街上和店里的人都愣在当场,竟然没有人过去帮他。他的胸口因为痛苦而剧烈起伏,意识到小九还活着,赵修立刻跑了过去,扶起小九的上身。
“掌柜的,快过来帮忙!”
赵修冲着门内大喊一声,掌柜招呼着小二跑了过来。他们一同抬起小九的身体,赵修没有注意脚下,被客来居门前的一级台阶绊了一下。他们把小九抬进最近的房间,让他平躺在床上。虽然有郎中在场,可是赵修知道那个胆小鬼根本指望不上。那个人要是看见了小九身上的血,非得吓晕过去不可,所以赵修请掌柜去城西请李郎中过来。
趁着掌柜去请郎中的时间,赵修查看了小九的伤情。虽然流了不少血,不过匕首所刺到的部位并非要害,小九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客来居的二楼距离地面不高,小九可能会受轻微的内伤,需要一段时间调养。
幸好小九还没有失去意识,他拉着赵修的手,嘴唇蠕动着,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赵修俯下身去,终于听清了小九的话。“救我弟弟……”,这就是小九的请求。
“我知道了。”
赵修握着小九的手,给了一个令他安心的答案。小九的弟弟遇到了什么危险,赵修并不清楚。不过小九既然见到了弟弟,而他又是从二楼的房间跌下来的,那么小九的弟弟应该去过二楼。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回过头去,一个面容端整、颇具威严的男人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芳泽他怎么样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蹒跚着向小九走去。
“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掌柜已经去请郎中了,马上就能过来。”
听了赵修的话,男人的脸色稍有缓和,似乎放心了一些,坐在了小九身边,紧握着他的手。赵修犹豫了一下,告诉了男人小九失去意识前的请求。
男人痛苦地闭上双眼,叹了口气之后,沉痛地说:“那个人果然是他的兄弟。”
“赵修?”
柳安居怯怯地叫了一声,门口的两个男人用剑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只能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男人对那两人使了个眼色,柳安居才被放了进来。看到小九身上的血他居然没有晕过去,比起以前来真是进步了不少。
很快,城西的李郎中背着药箱赶来。果然如赵修所料,小九的伤情并不危及性命,失去意识大概是因为流了很多血并受到了惊吓。他拔出小九右肩上的匕首,为他上药后又包扎起来,接着开了药方交给男人的手下,交代他们等小九醒来以后趁热服下。
听到李郎中的诊断,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赵修这才有心情思考目前的状况。守在门外的两人武功不低,而且手中的宝剑剑鞘上都镶嵌着绿宝石,价格不菲。不过他们刻意穿着粗布麻衣,看来并不希望外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能够拥有这样手下的男人来头肯定不简单。
眼前的男人有着不怒自威的气质,但他身上没有一丝江湖气。赵修看到他的腰间佩戴着黄金制的鱼符,这是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和亲王才能佩戴的。赵修记得小九说他是从苏州来到这里的,如果赵修没有猜错,眼前的男人应该就是宣城王李俨。宣城王的别苑就在许愿树那里,小九大概就是在陪同宣城王来别苑避暑的时候在那里见到树生的。
他已经将小九的话转达给了男人,但男人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没有任何行动。如果是因为担心小九的伤情,他完全可以派手下行动。而从男人的一举一动看来,他应该非常重视小九,不会把他的话不当回事。也就是说,男人什么都不做就等于保护小九弟弟的安全,换句话说,男人就是小九所担心的危害弟弟安全的对象。
在乎小九却想置小九的弟弟于死地,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害小九受伤的人就是小九的弟弟。赵修开始后悔没有看好青年,他相信青年想要伤害的并非小九,而是面前的男人。行刺郡王按律当斩,所以小九担心弟弟的安全。男人究竟想要怎么处置青年呢?看着沉默的男人,赵修没有一点头绪。
昏迷的小九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发出细细的呻吟声,仔细倾听,他似乎觉得口渴想要喝水。柳安居立刻端来一杯水放在男人手上,男人竟然旁若无人地用口含着水送进小九嘴里。赵修向柳安居投去询问的视线,看见柳安居心虚地别过头去,他就知道柳安居早就清楚男人和小九的关系。
“没事了,你好好休息。”
男人轻抚着小九的额头,用温柔到无以复加的声音说。可是小九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袖口,怎么都不肯老实地躺下。虽然虚弱到无法清楚地讲话,但是他们都明白小九恐怕要确定他弟弟的安全之后才能安心休息。男人叹了口气,吩咐门外的侍卫带小九的弟弟过来。
“啊,一模一样!”
看到五花大绑的青年后,柳安居小声地惊叹了一句。赵修捏了一下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多言。位高权重的人大多喜怒无常,因为一点小事就被治罪也是可能的。虽然男人看起来不是乱用权势之人,不过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小九松开手,伸向青年的方向,得到男人的同意后,两人把青年带到了小九的面前。
“哥。”
青年低声呼唤着小九,脸上满是悔恨。
“小福……”
“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小九无力地微笑着,又紧紧地抓住了男人的手,嘴唇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男人冲他笑着点点头,轻轻地抚摸着小九的手背,安抚着他。
“我明白,你放心好了。快点躺下,别说太多的话。”
小九终于合上双眼,又沉沉地睡去。男人为他盖好被子,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年之后,对赵修和柳安居下了逐客令。
“刚刚多谢二位的帮助,不过芳泽他需要休息,恕我不能远送。”
客套了几句之后,赵修便拉着柳安居离开了那里。柳安居一路上面色沉重,虽然知道小九已经脱离危险,可是不知为什么,一颗悬着的心就是放不下。一个时辰之前还带着恶作剧似的笑容跟他说悄悄话的小九,此刻却身负重伤,不知何时才能痊愈。小九从楼上掉下来时的情景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一遍遍地重复着。
“小九的伤真的没问题吗?”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很愚蠢,因为城西的李郎中是县城最好的大夫,医术比他高明得多。可是赵修没有笑他,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九一定没事的。
“休养个把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放心吧。”
柳安居点了点头。
12.县令的见闻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突然,以致赵修和柳安居都疲惫不堪。吃过晚饭他们就准备早点关门休息,可是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让他们的计划泡了汤。
崔谦从衙役口中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而衙役的消息来自客来居的厨子,所以他并不了解事情的全貌。听说那个厨子送菜到二楼的房间时,小九正在和一个男人下棋,两人还有说有笑。突然头顶传来响声,一个瘦高的男人手持匕首从房顶跳了下来。他双脚刚落地,就拿着匕首向跟小九下棋的男人刺去。小九冲过来推开男人,结果自己被刺伤,还跌出了窗外。那个从房顶下来的男人当场就被抓住,可是却没有送到官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