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你也会说气话。”谭子栀挑眉看着客离绪。
客离绪突觉自己失言,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这时候谭子栀裹着那昏迷的女子飞身下来到了客离绪身边。
“仙人,你是否要普渡众生?”他忽然开口问。
“自然。”
“我算不算众生?”
客离绪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谭子栀的神色十分认真。
“那当然。”“那你救救她……”谭子栀依旧在笑,脱口竟是哀求。
客离绪眉心突的跳了下。
“她是……”“我娘亲的转世。”
“啊——那母狼——”客离绪哑口,“你竟找到了。”
谭子栀哼了声,并不怎么作答。手里抱着的女子面容清丽,淡淡的不容接近。
客离绪伸手放在她鼻息下量了量。
“她死了。”
“你让她活过来。”
“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你是仙。”
“仙也有仙的规矩,不可越界行事。”
谭子栀的眉这才难得的显出了些焦急的神色。
“人死了三更天就会魂灭,那才真的救不得。你现在救她,我欠你一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不是我不救,天界的规矩就是规矩。”客离绪有些弄不懂他何以这样执着,“你有这个时间纠结这样无谓的事,不如同我修仙。”
谭子栀低头,手仍固执的抱着女子的肩。
“她是被人杀死的。”
谭子栀的语气淡的听不出喜乐,然而客离绪却奇怪的感觉到一阵杀意。
“我赶到时她魂魄都散了,不知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能生生的把人的魂在身体里捏碎。”
他抬头,“你救救她,否则我再也无法见到她……”
客离绪终于明白。
这女子怕是魂魄不全,鬼也不成,做了魑魅魍魉,再也无法投胎做个常人。
他上前接过女子的身体,冰凉一片。指尖碰到谭子栀的手,却是一样的温度冷淡。
“我可以试试,但不一定能成。”
谭子栀没有说话,客离绪也没等他开口,抱着女子径自入了屋。
一个时辰,天色微光。
女子的脸色从青渐渐变为惨白。魂魄是补回来了,可惜人还是死了。客离绪擦擦汗,看着握着女子手的谭子栀,那人眼中并无太大悲哀,只是慢慢都是不舍。
顿时客离绪觉得他比许多凡人更懂何为生离死别。
谭子栀将女子的手放在脸上轻轻摩擦了阵,叹气。
“仙人,谢谢你。”
他头一次这样礼貌周全的温和开口,客离绪反而觉得有些不适。
“你是多久……找到她的?”
“昨夜她死的时候。”
“你——”
“我看见她的时候她身子还是热的。”谭子栀仰头闭目,似乎是笑了笑,“就好象小时候一样。看着她,正要过去,那些人的刀子就砍下来了。”
客离绪找不到话安慰他。他自己是没有经历过这些的。
客离绪不是人修成的仙,他是一株树。
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没经历过月圆月缺。只是很自然的成形,在某一天忽然成了仙。
连妖精的过程都省去了。
他对自己过去的唯一一点印象,是不知多久以前,曾经日日有一个红发的男人坐在他的树冠下面。
没有人陪,只是睡着,或者偶尔同它说些话。
说的什么他都忘记了,那个人后来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这是客离绪对自己过去的唯一一点记忆。
谭子栀起身,手离开了女人的手。
客离绪盯着他的动作,他走到门口开了门,伸懒腰,脸上再次浮现笑容。
“有太阳。”谭子栀道。
客离绪跟着他的目光移上去看,还未看清什么,谭子栀的身体就朝后仰倒。
客离绪一惊,忙的伸手去扶他。
手摸到的地方,温温凉凉,有血渗出来。
这人伤的很重,只是憋着不说。
客离绪猛地觉得心慌。妖狼再强大,却还是五行中的家伙,总归会死,况且他摸在他脉门上,那人虚耗太多,估计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客离绪将他抬到床上。那人太重,现在身为人形他救不了太多。
待谭子栀躺直,客离绪才发现他身后的血已经凝成了块。谭子栀没有多少血,也流不出多少来。
但一滴就相当于平常人的十滴。
谭子栀脸色很苍白,眉目中略微桀骜的神色已经敛下去,他如今非常脆弱。
客离绪为他换上冷巾敷在头上,仔细看他的样子,心中微叹。
是个少年人的模样,嘴角的线条干净,微微抿紧,有一些在意。
客离绪摸着他的额,撩开额上的碎发,才看清楚他的脸。
真的是非常干净的男子,好看着漂亮。
看上去有些像没长大的孩子,还喜欢用拙劣的手段去捉弄喜欢的人。
这样的孩子竟然已逾千岁,杀人无数。
客离绪是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的,但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他只是单纯的把手放在谭子栀头上,好像这样就能净化一些什么。
他始终无法释怀谭子栀说的,要自己同他一起成妖的事情。
为什么要一起,为什么要成妖,那人为何就是对仙界有这么大的敌意,都是他不了解的事情。
比较上几世,天界对谭子栀已算仁厚,至今未有对他做出例如诛灭这样的举动。
客离绪为谭子栀换水。
他的额很冰,但那块湿巾却很快就被染得熨烫。
奇怪的体质吧,就好象这个人本身一样。
而后谭子栀睡了很久,模样踏实。好像很久没合眼的人,头一倒下去,眼睛就粘连的不想张开。
客离绪等在他身边,有时候换换湿巾,他的体温还是偏低。
天宫里有消息传来,通过云彩。
他抬头去看,老君说,我们别赌了,你还是回来吧。
他摇头,又回过头去照顾谭子栀。
一定有那么一天,他可以同谭子栀一起飞回天上,这个世上不再有祸害万物的妖狼。
这是客离绪的信念,就好象他一直所坚持的,谭子栀杀再多的人也还是个好人。
谭子栀在睡了第二个月的头上醒过来。
背上的伤口已经封和,他只是有些恋床。醒来时揉揉眼睛,打个哈欠。看见客离绪的脸,先是惊讶了下,很快复常。
“哈,你还在。”仿佛惊喜。
“嗯,你睡了两个月。”
“是啊,睡得不错,梦见你了。”
“是么。”
客离绪将水盆端开。
“不好奇我梦见你什么?”
“不好奇。”“不想知道?”
“你想说就说吧。”
谭子栀皱皱眉。
“你这人真冷淡。”话音落了没多久,他又小心的凑上去问:“这两个月你都守着我?”
“不算,只是偶尔换换水,喂你吃点药。”“你明明知道我不用吃药。”谭子栀皱起的眉更深。
客离绪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这个模样……可算撒娇?
摇摇头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坐回谭子栀身边。
“我的药是天庭带来的,可以续命。”好心解释,那人却哈欠连天的掩饰过去。
客离绪安静的盯着他看,他的眼睛又恢复了那样的神色。微微抗拒外界,更多的却是好奇。
谭子栀转头也盯着他。两人对视良久,谭子栀扑哧一声笑起来。
“你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娃还好看。是不是做了仙就连相貌都会变得好看一点?”“没有。做仙会长生,要渡众人,但面容是不会变的。”客离绪答的认真。
谭子栀才放下的眉梢倏一下皱得更紧。
“你这人真无趣,我不过打趣而已,你回的那么认真做什么。”他顿一顿,凑近客离绪的脖子闻了闻,“你脸红了。”旋即开口,他好像发现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般开怀。
客离绪莫名其妙的盯着谭子栀,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温度是有一些偏高。
“脸红了么?我没中毒,也没受伤,按理说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谭子栀翻翻白眼,即使打断他的话头:“喂,我说,我梦里梦见你。你那时候说要我去山上等你,你要我等些什么呢?”
“等到了时间,我来渡你成仙。”
“不对,我梦见你说要和我一起成妖,快快活活的一起去游历天下美景。”
“成妖——”客离绪想了半晌,用个较为温和的词道:“不好。”“为什么不好?”“妖道不是正道。”“为什么非要做正道?”
客离绪怔了会,想不到话去回答他,而谭子栀忽然就凑上去,响亮的一下亲在他嘴上。
客离绪惊了下,没动,一双眼眨巴着看着谭子栀。
谭子栀倒得意非常的坐直身子,好像偷糖成功的孩子,餍足神色溢于言表。
客离绪怔愣很久,慢慢摸了摸自己嘴唇。
刚才的味道好像带着股妖气,好像有栀子花的香味,还有些温暖的柔软。
只是他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你——”尾音拖长很久,他摇摇头,起身道:“你不该这样。”“为什么不可以,我等你一千年,你还不明白?”“我知道你等了我一千年。”“那不就行了。要不,你也亲我一下,扯平?”“我不想和你计较这个,只要你答应随我去修仙。”
谭子栀的笑容慢慢消淡下去,终于露出客离绪熟悉的那种不耐烦的神色。
“你烦不烦,为什么非要我做神仙?做神仙有什么好的,做妖怪有多自在,神仙做成你那个样子,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不要。”
客离绪盯着他烦躁的面容,忽然握住他的手,然后凑上去也亲了一下在他唇上。
谭子栀猛地怔住,慢慢的红晕爬上他的脸,他咳嗽两三声,将脸低过去。
客离绪笑笑,道:“这个是不是你们妖的奖励?呐,我也懂的。”
“你到底要什么……”
“你跟我一起修仙,如果你习惯用你们妖的方式奖励,我也会尽量去做。”客离绪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道:“谭子栀,你是个好人吧,是么?我没看错吧?”谭子栀低着头不说话,客离绪的笑容更温和,道:“谭子栀,我为你探听到天机,你的仙根在南海一个小岛上,你同我去取来。”
“是不是我和你去取了,你就答应和我一起?”“是啊。
“行!你说的!”
客离绪点头,谭子栀的情绪忽又高涨。一个挺身从床上跳下,拉着客离绪的手就出门。
十指扣在一起,紧紧的不能解开。
客离绪看着他奔在前面的背影,被动的被他牵扯跑动,却不了解他为何忽然又如此开怀。
还是……未经驯化吧。他无奈的笑笑。
03.征途征途,不知归路
亦始,谭子栀并未表现出什么过分举动。偶尔亲昵,客离绪也能包容。
而后他的胆子越来越大,时常冷不丁过来,搂着客离绪的肩就狠狠的亲下去。
客离绪并不大了解为什么谭子栀喜欢吻他的嘴,也不明白谭子栀为什么喜欢抱着他。
月上之时客离绪在塌中休息,身边的谭子栀也总会紧紧搂着他,模样幸福虔诚。
掐指来算,似乎那人已经很久没再开过杀戒。上天有好生之德,客离绪相信谭子栀心中已有开化,这叫他感觉弥足珍贵。
而谭子栀也喜欢缠着他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比如为什么非要修仙,比如为什么会挑中自己。
客离绪避重就轻的回答他,撇开了他是千年妖狼,万佛所诛的事情。
谭子栀心中不是没有疑虑,而他只是不问。
聪明的人看得透,最聪明的人则懂得在看透之后装糊涂。
谭子栀只是偏安于这种拥抱时的温度。
指尖扣着指尖,背心贴着背心。以为很近了,有时候会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觉和奢望,希望那个人懂。
谭子栀想的有些理所当然。
客离绪没有拒绝他的吻,没有拒绝拥抱,也没有拒绝他要求在一起的请求。
他的坚信中,既然那么多的没有拒绝连在一起,那么客离绪便没有离开他的理由。
谭子栀的世界观简单的厉害,然而客离绪却不是这么想的。
二人同行了一个多月,第一次出现分歧。
那日阳光不错,向南方那么久,已到了南部一些少数民族的聚集之所。
妖孽丛生,自然需要什么人去救赎。客离绪似乎烂好人发作,在停留时日日出门说是拯救苍生。谭子栀只好同行。
这一去,就认识了个人。
确切的说,是妖。
当时当地,有人家遭劫。客离绪执意去现场探查情况,过去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强盗作祟。他们看见一个妖物。
那妖呈红发。见着时他正慢慢咀嚼人骨,一点点吃下去,舔着唇角。
眉目妖艳漂亮,嘴角的笑容温暖却也冷淡。
看着谭子栀先是一惊,然后再笑开。
“你竟沦落至此。”
谭子栀下意识的将客离绪挡在身后,那妖抬头。眉角瞥了眼,似乎兴味上来,笑道:“这一世你喜欢这种的?”
谭子栀哼了声,“什么这种那种。”
妖并不恼他。放开手里的骨头起身,走到谭子栀面前。
当时正值月隐,看不清人的面容也听不清话。那人的样子浸泡在雾气中叫人觉得迷惘,而谭子栀确确实实闻到他身上的那一股香。
“你!”他惊讶。
妖耸肩。
“你还认得我。”
客离绪心中奇怪,探出个头来看看,又被谭子栀压回去。他对他有一种说不到底的保护欲,也不管对方是否需要。
妖更上前一步,凑近谭子栀。忽然探头,在他唇上吻了下,缩回去时舔舔下齿,笑道:“你还是这个味道,一点都没变。”
客离绪哑然。
谭子栀擦擦嘴,慢慢也跟着浮上笑意。
“我以为你死了。”他道。“差点,就在你走的时候。”那妖几乎与谭子栀平高,靠得过于接近,叫人觉得暧昧非常,“你难道不知道,我那时多伤心。”
调侃的语调,加之调侃的声音,还有那一脸的绝世,客离绪差点以为这是个女子。
然而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谭子栀转头看着他,笑着将他拉出来,推到妖面前,道:“这是客离绪,就是我曾告诉你的那个仙人。”
妖怔了怔,舔舔手指,伸过去握住客离绪的。
温润干净,却妖气横生。
“我叫巳。”那妖开口。
客离绪一怔,盯着谭子栀半晌不动,谭子栀道:“他是我童年好友,另一匹狼。”
客离绪不知道巳出现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知道那匹狼妖对谭子栀的态度让他心中不快。
那态度就好象谭子栀对着自己时一样。
而那之后,巳便一直与他们在一起。同住。
客离绪不是经常见他,但只要看见,他总会与谭子栀一起,勾肩搭背,或者亲昵的舔着各自鼻尖嘴角。
这是他们狼族的习惯。
客离绪在这个时候总会静悄悄的走开。他会觉得胸口某些地方气闷,也许是人间的空气太浑浊,并不适宜他长久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