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姜公子,我一直很好奇,你一直都全心为霍朗天,究竟原因何在?”
“为了朋友,正如你所说啊。”姜墨舒也是镇定自若地答道,“既是我的问题你总是闪避著答,就别问我同样是明
知得不到正解的话吧。”
两人在这里饮酒直至暮时,表面上看是说不出的宾客相欢,内里的暗潮也不必说有多麽汹涌了。
等到分离之後,一向神态慵倦的洛子枫的眼神才凌厉沈稳了起来,含笑低语:“姜墨舒,是个有趣人物,不枉我故
意管这趟闲事来结识他,在这个地界闹事,他怎麽说也会管管,自己也就趁此机会认识了他,五蛇帮的人,可真是
帮了大忙啊。”
他的眼神又回复到了一贯的悠远,迷茫地看向远处,但又似乎什麽也没有看,只是专注於思索,这般的看不清明。
第九章:伊人在侧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楚羽低声曼吟著,阳光从树阴的缝隙里零零散散地掉落下来。划过他的脸,映出淡淡的金色,眉眼之间却是浓得化
不开的落寞。
所谓伊人,只能是在水一方啊!靠不近、离不开,只能遥相望。
那才是真正的无望吧?
霍朗天每次看到楚羽流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都会忍不住心悸,於是悄悄地绕到他的身後,伸出手环抱著他的腰,将
头搁在他的肩上。
“怎麽了?”难掩的关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一向不喜欢和人有亲密接触的楚羽也习惯了霍朗天不时的暧昧举动。这次只是侧过头看了看
对方,淡淡:“只是突然看到诗经中的几句话,有些感悟罢了。”
“是麽?”霍朗天空出一只手来抽出楚羽手中的书,瞟了一眼,笑道,“在看《蒹葭》啊,是首好诗,可我不喜欢
。”
“为什麽?”楚羽随口一问。
霍朗天邪气地一笑:“不为什麽,就是不喜欢。把情感藏著掖著,这样就有好结果了麽?不如靠近了那人去告诉他
,不对麽?”
“哦。”楚羽也是一震,“是啊,确实是这样。”
“好了,别看这些伤感的诗了,你这性子太过柔软了,看这些都会受不了的。”霍朗天随手把诗经抛在一边,“有
空多出去走走逛逛,这样对你才好。”
“我不喜欢。”楚羽挣开了霍朗天的拥抱,从地上捡起了书,拂开上面的灰和草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宁
愿呆在屋里看些书,也不愿四处应酬。”
“楚羽啊,”霍朗天的声音轻若叹息,满满的都是怜惜,“我该拿你怎麽办?你总是不愿意过多接触他人,常常一
个人伤神。我会担心的呀。”
楚羽又是一震,认真而专注地看定霍朗天带著浅浅心痛的脸,良久之後才回过神来,有些自嘲又有些自厌:“我总
是这样给你们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霍朗天掩住他的口,制止他再说下去,然後又将他捞进怀里,宠溺地回道:“你呀你,总是把什麽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若不愿意,会容忍你为我添麻烦麽?我既是愿意的,那你那点小小的麻烦我怎麽会放在心上。”
楚羽扭头看他,眼里的感动不由地表现出来:“朗天,你其实是很温柔的人哪。”
“对我在乎的人,我当然是温柔的。”霍朗天刮刮楚羽高挺的鼻梁,语气里有些忍俊不禁,“所以对自己好一些,
我可不希望看见你不开心。”
细碎的阳光洒了下来,染得身上都有了些暖意,楚羽闭上眼睛感受著这难得的温和静好的天气,先前的抑郁一扫而
空,反而是从心底涌出热血来,所以不禁微微上扬了嘴唇的弧度,好看地笑了起来。
霍朗天一瞬不瞬地盯著楚羽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现在才松了口气,也闭上了眼,沐浴在阳光的温柔照耀下,表
情少了很多狠厉,多了不少温和。
这幕养眼的画面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姜墨舒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这里,轻咳了一声,引得这两人齐齐睁开了眼。楚
羽首先意识到两人的尴尬动作,忙挣脱了开来,微红了脸,对姜墨舒笑了笑:“墨舒。”
姜墨舒象是也不在意这两人刚才究竟是在干吗的样子,还是挂著淡然的笑容,微一颔首:“楚羽,朗天。没打扰你
们吧?”
“没有。”这次是霍朗天开口回答的,说不尽的干脆利落,“有什麽事?”
姜墨舒的笑意立刻收住了,脸色凝重了起来:“说起来也不是什麽大事,不过既是有关五蛇帮的事,我想应该知会
你一声。五蛇帮帮主的儿子要娶左大丞的独生女儿,他们几天後就要成亲了。”
“怎麽会?李容会做这等傻事,与这种没什麽地位的人联姻?”楚羽惊奇,也就顾不得许多,嚷了出来。
似乎是对楚羽的表现有些疑惑,姜墨舒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倒是霍朗天接过了话头:“这不奇怪。五
蛇帮虽然不是朝廷认可的帮会,但很有势力,财力也不错,而朝廷的认可,只要李容说两句便成了,他最近是一手
遮天的。他们的联姻於双方都有好处。不过我奇怪的是,李容的独生女不是许配给了富可敌国的‘水翼帮’少主麽
?李容竟悔婚?”
“这倒不是。据传是‘水翼帮’的掌权人最近去世了,而他们的少主一向行踪不定,一时联络不上,好不容易联系
到了,那人却说这姻缘是他父亲给结的,与他无关,他是不会和她成亲的。李容也是顾忌到对方的财力,不敢有什
麽大的动作,也就默许了对方悔婚的举动,然後才另寻的女婿人选。”姜墨舒缓缓道来,“说实话,现在有能力和
李容对抗的,也只有‘水翼帮’了吧?”
“我也是听说‘水翼帮’的少主是个行事诡谲的人,没想到还真是不可与常人同语的怪人啊。不过是牺牲一桩婚姻
,就换得当今权丞的支持,这种事他也不要?”霍朗天也不由感慨。
“大概是不屑吧。”楚羽清浅地笑了笑,“我在十岁左右曾有幸见过那人一面,狷傲得紧。看不上的东西怎麽都看
不上,这种政治联姻,他应该也是看不起的。况且‘水翼帮’又何需朝廷的支持?”
“是呀。”姜墨舒也感叹,“不过楚羽你究竟是什麽人,怎麽会见过那个少主?”
“有过一面之缘而已。”楚羽平淡地说,“他大概并不记得我的。”
霍朗天看楚羽的神色便知他是不愿多说的,也就插嘴进来:“墨舒,别追究这些了,吩咐下面的人盯紧五蛇帮的动
作,有了李容这个靠山,他们应该会张狂些了,我们得提防一下。”
姜墨舒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楚羽看著霍朗天,感激地说:“多谢。”
“好了,别谢了。是在你父亲家里见过的吧?”霍朗天低低地问,“我答应过不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世,便有义务帮
你掩藏的。”
“是呀,在父亲的生日宴上。”楚羽也低声答道,“那个人似乎是百无聊赖的呆了一会儿便走了,如今我连他的外
貌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也好。”霍朗天舒了口气,“对了,我刚才正想告诉你一件事呢。”
“什麽事?”楚羽疑惑,半侧过头斜睨了霍朗天一眼,“什麽叫也好?”
霍朗天讪笑了几声:“我就不担心你是惦记著他的了,我也会害怕的。”
“啊?”楚羽倒是没想到这个回答,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朗天,你开什麽玩笑?”
“我说的是心里话啊,”霍朗天无辜地耸耸肩,一脸无畏地看著楚羽,“你不相信也没办法。我只是想说,你对我
真的是特殊的。”
楚羽立时呆怔,半晌才断断续续地笑了三声,又干咳了两声,然後又说道:“你究竟要表达什麽?说清楚些。”
霍朗天靠得更近了些,近到可以看清楚羽脸上的绒毛,鼻息都喷到了楚羽的颊上:“我是说,我要的是伊人在侧,
所以我会害怕失去你,我可不想什麽‘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明白了麽?”
楚羽连忙後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定了霍朗天,良久才说:“我不知道,我似乎不是那麽的……”
“我明白,所以我说的是‘我要的是伊人在侧’,你呆在我身边就好了,若你觉得困扰的话,我不会再这麽说了。
”霍朗天的语气也有些无奈与怅然。
“不是,我不知道……”楚羽也语无伦次了起来,半天也说不出几个完整的词语。
“好了,别这样了,就象以前那样待我就好,忘了我这几句话吧。”霍朗天勉强笑了几声便离开了。
为什麽会忍不住说了出来呢?是听到他是认识那个传说中风神俊秀的‘水翼帮’少主的,心里有些乱吧,害怕他会
就此离去,然後就不由自主地说了出口,也不知楚羽能不能接受,自己真是,越来越沈不住气了啊。
原以为今生都不会有动情的时候了,可是是命吗?父亲对他的父亲一往情深,至死不休。而自己对他也是动了心吧
?
可是真的是希望,在以後的漫长岁月里,可以真的过著伊人在侧的日子。
也许,只是奢望吧。
楚羽心里也很乱,耳边总是回响著那句‘伊人在侧’,不是在水一方,而是触手可碰,一辈子的陪伴,自己似乎也
是隐隐有这样的期待的,可是还是不能坦然地接受啊。
这一天,注定是不安宁的。
第十章:醉梦还醒
怎知浮生不若梦?
有多少人在半醉半醒间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也许他们也是幸福的。
很多人会痛苦,往往是因为他们太清醒、太理智。
姜墨舒一直觉得自己便是个过於清醒的人,所以会错过很多欢乐,因为会把任何事的前因後果想出来,也就没有过
惊喜的情绪。
难得糊涂,自古皆然。
楚羽原本一直以为把一切弄得清晰些更好,不会晦暗不明,不会小心猜忌,但经过了昨天那意外的告白後,他却觉
得也许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保持著若隐若现的状态更好。现在的自己要怎样装糊涂才可以象以往一般毫无嫌隙地与
霍朗天相处,又该和姜墨舒如何共处?
这样矛盾而痛苦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默默走到了霍府中的雅亭内,又一人坐在亭子的一边,保持这样的情形很久
才发现了对方的存在。
“你怎麽来这里了?”姜墨舒率先开口,稍有些不耐。
楚羽的眼底掠过一丝苦痛:“只是被一些不得不面对的事困住了,走不出来。”
“是与朗天有关?”姜墨舒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对你说了什麽吧?”
“是啊,”楚羽用手遮住额角,把眼埋没在阳光的阴影里,“我想他也许真是这麽想的,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
心到底是如何。”
“他怎麽会不知?”姜墨舒冷笑,“朗天一向是冷静到极至的人,他会认真看清自己究竟要什麽,然後才会放手去
做。你从头到尾,都能够打乱他的节奏。”
相遇即是劫数,逃不开免不了的劫数。
然而遇上之人不是这样,他们总想著逃避,以为这样才是安全无虞,殊不知会伤得更深。
楚羽放下手,垂下眼,脸上跳跃著冷暗的光,鼻梁上有细小的汗滴沁出:“我只是要冷静下来想清楚,我其实连自
己的心都看不清了。”
姜墨舒略有些怜悯地看住楚羽,尔後主动先离开了亭子,给了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这幸福的醉梦已经抛弃了自己,自己已经从梦中完完全全地醒来,但楚羽,明明就是该在梦中一梦经年的人,何必
如此困扰?
还是,他也有什麽苦衷,也有他的无可奈何?
难道他的梦,醒得比自己还要早?
醉梦还醒时最是痛苦,因为前一秒还是不明真相的虚假幸福所包围,下一刻却是撕破黑暗的血肉淋漓。
但愿,朗天可以一辈子不要经历这样的痛!
楚羽想不明白,霍朗天在自己身边时自己的安心究竟是因为他是落魄後第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还是因为他是到今
天为止唯一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亦或是自己也陷了下去,无法自拔?想著便有些不寒而栗,自己如此尴尬的身
份,怎麽能爱上别人,给他人添乱子呢?至少在父亲沈冤昭雪之前,自己的幸福应该被抛在一边吧?
“嘿,又见面了。”姜墨舒正沈思著走出府门没多久,就听到一不怎麽熟悉但还有印象的懒散嗓音,扭头一看,洛
子枫懒洋洋的面容便出现在了眼前,带著那次见面时一般的漫不经心。
“洛子枫?”姜墨舒强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你还没从这里离开啊?”
“我才来没多久,这里都还没游览完就离开,不是太不值了吗?”洛子枫略略拖长了尾音,“天知道下次我会不会
有精力再来这里。”
还是一身白衣装束,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特别的孤高味道,似乎永远慵倦的神情也将他与周遭汲汲於生活的百姓
们隔了开,清冷、锐利、俊美,宛如神祗,但脸上却丝毫没有悲悯万物的大度,隐约的,可以看见他对於弱者难以
掩饰的厌倦。
“干吗不说话?我都来了这里了,你不邀请我去里面坐坐,让你尽一下宾主之谊?”微含笑意的语音打断了姜墨舒
的思考,里面的威势也不容人拒绝。
“我又不是这里的主子,为何要请你进去一叙?”
洛子枫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谁不知道你在霍府也相当於大半个主子?连我这个外地人都知晓了
你和霍朗天那十几年患难与共的生活,你还会做不了主?除非,你是不想邀请我?那算了,我还是另找他处吧。”
说罢假意叹息了声,转了个方向就欲走。
姜墨舒闻得这话一怔,突然警觉了起来。这人来历应不简单,若就这样让他走了,他就直接去找五蛇帮那群人怎麽
办?思及此,也便笑得无比和善,挽留道:“哪里会不欢迎?不就来做客麽,我当然是很高兴的。”
洛子枫悻悻然地又转身回来,一脸无辜:“如此,那打扰了。”说著就老实不客气地先走了进大门,看门的人见姜
墨舒也跟在他身後,也便毫无阻拦地放他进了。
“你倒比我还不客气?”姜墨舒好笑地说道,“把霍府当成你家了麽?”
“呵,那倒是。”洛子枫也是马上回答道,“我这种四海为家的人,走到哪儿就把哪儿当作自己的家看待,才不至
於总感到羁旅天涯啊。”
第一次的,姜墨舒在这张总是懒散的脸上看到了疑似寂寥的东西,但只有一瞬,旋即那人又是平常所见的模样,让
人不得不怀疑,刚才那一瞬的迷茫只是幻觉。
“咦?偌大的府里下人倒是不多,真是少见。”洛子枫感叹了句,“你们都不喜欢使唤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