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蝉——旒碧

第一章：青竹初遇

十丈软红、莺声燕语的歌伶馆里隐隐有愤怒的语声传出。

“总之，不管你用什麽办法，明天之前凑足了钱还给我们，否则，我们就砸了这里！”五蛇帮的手下凶恶地威逼著

。

“八爷，何必如此绝情呢？”女子柔婉清澈的声音扬了起来，“给我们个方便，好吗？”

“若不是看你的面子，我们几天前就关了这里了，还等到今日？”

“这，再缓几天如何？几天後我定凑足钱。”

“那也未尝不可。如果你委身於我的话，你一向都是清高孤绝的模样，若你跟了我，我就不为难这里了。而且我还

会帮你支撑这个你付出了全部心血的地方。”

女子的面容刷地雪白，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一贯的美豔笑容：“我考虑一下。”然後将那几个闹事的人送了出去。

心中愤恨不已。自己这般洁身自好，却要沦为这等小人的玩物？何其可笑。况且他们的目的分明就是自己，所谓的

还钱不过是个幌子。难不成真的只有承欢於他们身下？但偏偏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可行，自己决计是不能舍弃这个自

己下定决心经营的地方的。

正在这时，她突然瞥到霍朗天的身影，心念一动，忙迎了上去，娇柔地微笑，腻声：“霍老板，我们商量个事？”

霍朗天，是这个地方的一个传奇，年纪轻轻就成了这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说是家财万贯也不为过，而本人又才华出

众，经商头脑极高，让人不由叹服。但其人却是个冷绝的人，据说他虽然多流连於烟花之地，与很多名伎关系暧昧

，但总没有人可以进得他的心，对於对自己没利用价值的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弃了那人。

“什麽事？”霍朗天有意无意地推开欲扑到自己身前的人，冷冷地问。

女子讨了个没趣，本来自己做这样的举动都违背了自己的本心，而他竟然还推开自己？定定神，女子又说道：“您

帮我了了这里欠的债，我便跟你如何？”

女子自信这个条件足够吸引人。想自己──蔓枝也是有名的歌姬，就需要这麽一点条件就可以独占她，想必是男子

都难以拒绝。如若对方不是霍朗天这般举世难得的人物，蔓枝是决计不会这麽便宜了他的。

“你跟我？我有什麽好处？”霍朗天轻笑了一声，淡淡道。

蔓枝一怔，沈默了片刻才伸出手臂围住霍朗天的脖子，轻柔吐息在他的颈侧：“我跟了你就只属於你了，这个条件

还不够？”

“不够，我并不觉得这於我有什麽吸引力。”霍朗天拉下对方绕著的手臂，无动於衷地说。

“莫非霍老板是嫌弃我的出身？”蔓枝泫然欲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虽是歌伶，但还是干净的女子。而且

，有这样的侍妾，也能显示霍老板您的风雅呀。”

“你的确聪明，但是你也该知道，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为了你和那些人结仇，对我来说，是个大麻烦，我怎麽会

做这样不智的选择？”霍朗天难得好脾气地解释了一番，挥手招过不远处的姜墨舒，便欲离开。

说起这姜墨舒，也是个不容人小觑的人物。从少年时代起，就一直跟随著与自己年龄相当的霍朗天，外表温文儒雅

，待人谦和，但处理事情的手段却是雷厉风行，是少有的坚决、不留情，霍朗天有今日的地位，除了他自己的努力

外，还少不了姜墨舒的助力。所以说，姜墨舒堪称霍朗天身边的第一智囊，也是少数几个霍朗天愿意全心信任的人

。

“走了？你竟然拒绝蔓枝的提议？”姜墨舒微微一笑，“如此美事，也入不得你的眼？”

“别取笑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最爱的是钱财，象这些事，还是少惹为好。我可不愿为了一点所谓的风

流雅趣，就违背自己的原则。这里的事，我还是不掺和为好。”霍朗天摇头，语气甚是无奈。

姜墨舒也不再言语，温和笑著注视著霍朗天。

当然是知道他的，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己哪里会不知道这个人的冷漠，他可以自如地周旋於许多女子之间，却做得到

对任何一个人不动情，保持著逢场作戏的作风面对所有人。

有人说他多情，却不知他其实是无情。

有人说他冷情，却不知他只是理智地取舍。

而今这个豔遇，若是换个时候、换个对象，他也许会甘之如饴，但是若接受了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不好的影响，他

是怎麽都不会应的。

念及此，姜墨舒也只能叹气，暗暗感叹蔓枝的运气不好，这样的绝世美人，实在是可惜了。但他也是个天性凉薄的

人，也不愿劳神费力去搅这趟浑水，叹息而已，也不会付诸行动。

所谓的红颜，很多时候真的是薄命的，因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为了博人一笑不顾一切，那样怜香惜玉的人，这

世上，其实出现得很少。

可转眼一看。却发现霍朗天眼神一凝，怔怔地看著歌伶馆内的一个方向。姜墨舒顺著这眼神看去，只看到一片青衣

飘过。正疑惑间，霍朗天带著几丝兴奋的语声响起：“墨舒，看到刚才那个男子了麽？”

“哪个男子？”姜墨舒条件反射地问道，对霍朗天这不同寻常的声调感到震惊。

这个男子，总是用平静冷然的声音说话，极少有可以从声调中揣测出情绪的时候出现，更别说是喜悦的情绪。这更

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霍朗天却没答话，只是又唤住了脸色苍白的蔓枝询问道：“刚才经过那里的青衣男子是谁？”

蔓枝不明就里，思索了好一阵，才犹豫地说道：“青衣？我们这里只有楚羽才是这打扮，他怎麽了？”

霍朗天‘哦’了一声，又急急问道：“那楚羽是什麽身份？怎麽到了这里来？什麽时候来到这里的？”

“不太清楚。他说是因为家道中落，不得不来这里谋生。我看他琴艺超群，就留下了他，最近才来的，很是受欢迎

。”蔓枝答道，面色上的不解越发重了。

霍朗天笑了笑，颇有些欣喜的意味：“我见见他吧，你应该不介意的，对吧？”

蔓枝应了一声就忙带著霍朗天去了，霍朗天扭头对著还呆怔在一旁的姜墨舒吩咐道：“墨舒，你先回吧。我还有些

事情要办。”话音一落便失了人影，赶去了蔓枝那边。

姜墨舒犹自沈浸在震惊之中，一时之间竟忘了动作，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顾自走回了霍府，心中还是反复思

量著这事儿。

雅致的青竹轩内，一青衣男子正微笑著抚琴，初见之下，颇有些惊豔意味。眉目如画，不是女子眉似远山、笑如春

水的样子，而是水墨晕染出了的清净淡远，笑容也是淡淡的，很是温柔好看，唇角略略勾起，勾勒出无比柔和的弧

线。身形略有些清瘦，裹在一身青色衣裳里却显出了超尘脱俗的况味。这情景本就无比美妙，更绝的是那男子的眼

神，淡漠而渺远，不染尘埃、不见世俗，只隐隐有淡不可见的忧愁透出。不经意间便柔软了见到之人的内心。

霍朗天不忍扰了这美好的画面，生平第一次觉得窒息与窘迫。

待得琴曲终了，楚羽才定睛看著霍朗天，温柔地问道：“这位公子，有事？”

“你先下去吧。”霍朗天冲著蔓枝说道，然後才看著楚羽问起来，“楚羽？”

“正是在下。”楚羽颔首，微微挑眉。

霍朗天走近了些，几乎是紧挨著对方的耳际问道：“楚瞻和你是什麽关系？”

楚羽一惊，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公子说的是什麽话？我听不明白。”

霍朗天冷冷一笑，语气也带了浅浅的讥嘲：“你与楚瞻长得一模一样，没有关系？以为我是傻子麽？”

楚羽强自镇定著回答道：“这世上长相相似之人不在少数，你认错了也不出奇。”

“这般相似怕也少见吧。”霍朗天凛声，“我不是想害你。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出了什麽事？为什麽一个王侯公子竟

沦落到来歌伶馆当琴师？”

楚羽不答话，良久才道：“若真是为我好，便不要追究我的身世。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霍朗天也不著急，反而闲闲地说了一句：“你知道的吧？这里因为欠钱，已经濒临关闭了。而你们也必须另谋生路

。”

“是有这样的传闻。”

“那你的想法呢？准备去哪里？”霍朗天接著问道。

“哪里也不去。我会留到最後一刻，蔓枝对我很好，幸亏是她收留了我，还让我可以凭一己之力谋生，我哪可以背

信弃义偷偷走了。”楚羽坚定地回道，眉头还是微蹙了起来。

“很好。”霍朗天称赞了一句，耸耸肩，状似苦恼地说道，“那我岂不是没有机会了，我本想让你来我的府上，好

让我保护你，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多谢公子抬爱。只是确有不便之处，请原谅。”楚羽站起身来，作了一个揖，衣袂轻飘，淡青的色彩与他出於世

间的容颜映衬在一起，越发惹人情思。

“青衣谪仙人哪。”霍朗天笑道，“在下霍朗天，我们不久之後定会再见的。”

青竹轩外，竹叶轻摇，迎面而来的是竹清雅的幽香。霍朗天笑著离去，而楚羽愣在了原处，追随著那背影渐次远离

了自己的视野。

王侯公子？那麽显赫的地位不也是枉然麽？

即使拥有至高的权力又有何用，还不是一样被奸人陷害，不得不躲避在这芜杂之地以乞求片刻的安全。

自己不过是，苟且偷安罢了。

霍朗天，究竟是怎麽认识父亲的？

父亲虽说是桃李满天下。但自己记忆中，并没有霍朗天这个名字。何况他是直呼其名，更不该是父亲的弟子。

他该是好意吧？虽然说话时有些冷嘲，但还是可以感到的，说话之人的善意。他真的是被称为这里最强势最了不起

的人麽？真的是被无数女子列为梦中情人却不曾将一人放於心上的绝情之人麽？那为何对素昧平生的自己会有如许

关怀与善意？

“我决定帮你度过这个难关。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霍朗天用公式化的口吻对著蔓枝说道，自有不怒自威的气

势。

“什麽条件？”蔓枝精明地反问了一句，姣好的容颜上血色渐渐恢复了。

霍朗天冷眼看著蔓枝的变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楚、羽、进、我、的、府、里。”

“这怕不行吧？我怎麽能决定别人的选择呢。”蔓枝为难地说道，“他只是暂时在我这里而已，我不能为了自己就

牺牲了他。”

“牺牲？跟著我是牺牲麽？开玩笑！”霍朗天提高了音量，面色也寒意逼人，“我帮你保住这里，你就不过是动动

嘴皮子，说服一下他罢了，他是有恩必报的人。也许你不这麽想，但他心里是认为你对他有恩的，所以如果是你的

请求，他不会不应的。”

“我不那麽认为。楚羽虽然沦落到了这里，但我还是看得出，他是世家公子，来到这里不过是一时落魄。”蔓枝握

紧了拳头，慢慢地说，“我们这样的女子，是不能惹恼他的。”

“他不会恼的。他会愿意同我在一起的，蔓枝，你不必担心。”霍朗天难得地放柔了嗓音，温和地对蔓枝说道。

“我还是不能，您明白吗？我是不能决定他们的去处的。”

霍朗天的好脾气被完全地磨尽了，他恨恨地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应不应，若是不应的话，我绝不会管

这里的事。若他答应了，我会帮你帮到底。这对你来说是笔多划算的买卖，你该知道的。在这个地界，可以和五蛇

帮对抗的只有我，若我不帮你，你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是……”蔓枝犹疑了一瞬。

自己是放不下这里的，而楚羽，不过是偶然来到了这里的陌生人，自己何必理会那麽多，而且看霍朗天的样子，应

该也不会为难他的，相反，很可能会对他极好，历经风尘的女子，在这方面的直觉总是准得惊人。

“我答应你。我尽力做到，霍老板。若他还是不情愿，我可就没法子了。”蔓枝婉柔地说著，“霍老板，我今晚给

你答复。若成了，请一定要帮著小女子过了这个难关。”

霍朗天点头应许。尔後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大好，脸部轮廓看起来也柔和了很多

，竟有些平易近人的感觉了。

霍府书房内。

身著织锦紫衣的男子微仰首斜靠在躺椅上，脸上映射著窗外夕阳的微光，嘴角噙著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态慵懒而散

漫。往日里刀戈般锐利的眼神完全消失不见了，只余柔和的一泓清泉，阳光多多少少地洒进他的眼里，模糊成了细

碎的光影。线条分明的脸庞也在光晕中变得安静而温和，宛如泼了墨的山水般温润。

姜墨舒一走进书房来看到了便是这样的景象，微怔了一下，才出声唤了霍朗天一声。

霍朗天侧过头来，静静地笑了笑，语调平稳地说：“来了？”

“你猜到我会来劝你？”姜墨舒的脸色一暗，忿忿地问道。

霍朗天懒懒地坐了起来，正对著姜墨舒，含笑道：“怎麽会不知道？我做了这麽荒唐的事，依你的性子，不来才是

奇怪了。”

“那你还这麽做！且不说别的，你这麽精明的人难道没想到帮了那女人会有多少麻烦麽？我们不得不和五蛇帮对著

，你一天没事找事是吧？我可没空陪你玩什麽游戏。你快推了才是。”姜墨舒扬眉，脸上笑意未褪，但已有森寒之

气溢出。

霍朗天不置可否。

“怎麽了？你爱上那女人了麽？为了她不顾一切了？”姜墨舒没好气地一迭声问道。

“那倒没有。”霍朗天好整以暇地说道，“我也不是为了她才插手的。”

“那是为了谁？”姜墨舒思索著，“那个青衣男子？”

“是呀。”

“真的是？”姜墨舒惊呼了一声，“朗天，你竟真是为了一个人才决定去淌这次浑水的。这不是你的作风啊。你绝

对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做出於己不利的选择的。那人是谁？你原先认识他麽？”

霍朗天带著玩味的神情打量著眼前的人，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姜墨舒。笑意丝毫未减，甚至还隐隐有戏谑：

“我以前不认识他的，不过，他是很特别的人。特别到，我愿意为了他罔顾我的原则一次。”

姜墨舒眼色剧烈地变幻著，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妥协似的说道：“你要疯自己疯去，可别扯上我。我不会管这事儿

的。”

“你不管怎麽行，你是我的智囊啊。”霍朗天伸手环住姜墨舒的腰，低声说，“我相信蔓枝可以说服楚羽，所以现

在我们要做的，是怎麽样应付五蛇帮的人。他们的目的应该是蔓枝，可是我既答应了她，便只好管到底了。你也是

，休想逃出这个局里。”

“你闹够了没有！我可没什麽闲心做这等无聊的事。我帮你处理其他的事，这事儿，我真没兴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