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没想到你总是深潭无波的眼里也会有这样剧烈的不满哪,”霍朗天轻笑著,将手臂收紧了些,“你忘了你说
过的话了,你曾说过不管我怎麽胡闹都会由著我,帮助我,莫不是一向一诺千金的姜墨舒也会食言了?还是,因为
我那麽关心楚羽,你吃醋了?”
“我没必要吃醋吧,霍大少爷。”姜墨舒也笑了起来,神色平静淡然,声线清冽而低沈,“我们俩,一直都只是主
仆关系,也许还是好友。可我毕竟不会爱上你,当然我相信你也不会爱上我。你做这麽暧昧的事,不就是为了激我
帮你麽?朗天,我是那种别人一用激将法就上当的傻瓜麽?”
“当然不是,不过你还是会帮我的,不管如何。”霍朗天自信地笑,“还有,吩咐下人准备一个清净的园子,好好
收拾一番,不要弄得太铺张了,简单干净些就好,楚羽的性子,怕也不喜欢太过奢华了。”
姜墨舒担忧地看著好友的神色,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真的爱上他了吧?对他这麽尽心,而且这麽短的时间就了
解他是怎样的人,这不太好吧。他会成为你的弱点的。”
“我了解一个人不需要多长时间的,很多人我可以一眼看透。”霍朗天闲闲地接口,“至於会不会成为我的弱点,
这我倒不担心,有你在我身边,就算有点弱点也是无妨的。倒是你,我倒是很难看透,有时很好懂,有时又很复杂
。”霍朗天微蹙了眉,有点困扰的样子。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好了,可以放开我了,我还要照你的吩咐做事。所以说,主子太肆意妄为,下属也不好过啊
。”姜墨舒假意叹息著,挣开了霍朗天的手臂,径直出了书房。
而此时,青竹轩内。
“所以说,楚公子您明白我的意思了麽?可以帮我这次麽?”蔓枝清婉的嗓音含著切切的恳求。
楚羽皱了皱眉:“可为何要我去霍府?你没听错麽?”
“没有,是霍老板亲口说的,就算是帮我好吗?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现在只有霍老板能帮我了,我也知道为
了我自己要用你去作交换很卑鄙,但是我实在是没了主意,楚公子,你若愿意帮我就帮,若不愿的话,我也不勉强
,我此时就把契约给你,还你自由。”蔓枝努力止住脸上的泪水,清晰地说道。
“那我岂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了。”楚羽淡淡地接著说道,“好吧,我答应你去霍府。那个霍公子,其实也不是那麽
可怕的,他是个很好的人哪。”
确是很好的人,对自己这初见的人可以做到这程度,竟可以因为自己的缘故和五蛇帮对著干,而且似乎与父亲有什
麽渊源,自己去那里指不定可以获悉很多父亲的事。况且那里应该很安全吧,自己最需要的,不是安全麽?
“是,是,谢谢楚公子。”蔓枝忙不迭地应道,“我对不住你,若你以後有什麽需要,我一定尽力帮忙,真的,楚
公子,多谢。”
“没什麽的。”楚羽笑笑,但心里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你先去给霍公子传话吧。我想歇息了,今天精神不太好。
”
蔓枝忙退了出去,嘴里不停地叨念著:“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楚羽沈默地转身,心中还是有些许不安。
自己今日的抉择,是对,是错?
莫名其妙地同意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的府里去,简直就是疯了。虽说自己一直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但这般安心又
是为何?就象是倦极了的飞鸟终於找到了可供停泊的巢穴,仅仅是想到这一点,楚羽就不寒而栗。自己何时,如此
依赖别人了?
算了,一切都是天命。
顺其自然好了。
第二章:双刃相会
时人称姜墨舒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相较於霍朗天的阴晴不定,平时总是挂著轻暖微笑的姜墨舒无疑是暖人的阳光般
的存在。
在外人看来,的确是如此。
不过楚羽刚到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如此。
外人所说的佳公子姜墨舒一看到他便沈下了脸色,语声降到了冰点,眼睛也微眯起,象极了盯紧了猎物的狡狐:“
你便是楚羽?”
“正是。”楚羽不卑不亢地答道,意外於现实与传闻的差距。
这个男子,本是俊秀文雅的样子,眉眼也是一般文人的安宁静好,但在这宁静的表象下,却隐约有肃杀狠厉的气息
。与霍朗天表现於外的冷厉相比,这种温和中透出决绝的性子更是具有威胁性,因为普通人根本不会防他,所以也
就更容易被伤到。
姜墨舒轻勾嘴角,缓缓一笑,然而毫不收敛浑身的冰冷:“你就是让朗天不顾一切都要抢来的人麽?果然是难得一
见。”
抢来?楚羽不满地皱眉。若不是他愿意,而且想帮蔓枝,这种程度的手段他会屈服?这也可以算作抢麽?还有这便
叫作不顾一切了,他的不顾一切究竟是怎麽定义的?
“姜公子说笑了。我自问没这样的能力。”楚羽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一句。
“其实你有的,你何必这麽不自信?”姜墨舒换上了和煦的与往日无异的笑容,认真地说,“很高兴遇到你,楚羽
,希望我们可以愉快地相处。”
楚羽欠了欠身,舒展了眉宇:“我也是。”
然後转念一想,又出口问道:“霍公子叫我来这儿,究竟是为何?”
“我怎麽知道?我这个朋友,总是捉摸不定的,就算我待在他身边那麽久了,也还是不能知晓他想的是什麽。”姜
墨舒甩了下袍袖,貌似无奈地说,“不过他在意你是真的,我很少看到他那麽在意一个人。应该说是绝无仅有的。
”
“在意我?”楚羽短促地笑了下,“仅见了一面的人他就可以这麽在意?我不明白。”
“相知不是凭相处了多久。有时候一相见就恍如故人,有时候在一起一辈子也不会多在乎对方。”姜墨舒感叹著,
“楚羽,我相信你明白的,因为你是聪明人,我看人不会错。”
“也许。”楚羽清雅的容颜上也有复杂的神色,“姜公子看事很透彻啊。”
姜墨舒摆摆手:“不必夸我。还有你也可以叫我墨舒,都说了要和对方做朋友了不是麽?”
“墨舒,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希望可以和你做朋友,因为若是成为你讨厌的人,我的日子不会好过吧。”楚羽闭了
眼,歌吟般地说道,“可是,你并不那麽喜欢我,我感觉得到。”
“也许吧,可我一直是这样的人,说不定等到什麽时候我也会认同你在这里,并且喜欢这样。但是,你这次的到来
却是带来了麻烦事,任谁遇到这情况都不会有多欢迎你的到来的吧?”
“是啊,我也明白。”
“我只是想,若你来到了这里,定要为朗天著想,帮著他,我并不希望你这般有才华的人成累赘,那样於我们都没
有好处。”姜墨舒的声线陡然转厉,刹那间便收敛了笑意,“若你只是累赘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驱逐你。到时,
即使是朗天,也是不能为你做什麽的。你应该知道,我是朗天最好的智囊。”
楚羽惊诧地挑眉,不知为何这个男子便如此激动,只得淡淡地应道:“我当然会。”
“呵,我们为什麽要谈得这麽不开心呢?”姜墨舒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来,来,你第一天来这里,我怎麽也要带
你到处逛逛才是。”
楚羽也跟著大笑出声:“是呀,才说了要做朋友的,现在是应该多交流一些轻松的话题了。”
这样爽朗的笑声传出了老远。不仅是府里的管家下人惊讶,连刚走进府的霍朗天也愣住了。
从小到大,墨舒都是一副成熟的样子,难得流露出恣意张狂的一面,这种朗笑,至少是多年没有了。而楚羽,霍朗
天可以很肯定地说,他是个内敛的人,这样的人,竟然会在看到墨舒时笑得如此张扬?这两人,究竟是怎麽了?
这样想著,霍朗天也就加快了步伐追上了他们二人,见他们俩谈笑晏晏的样子,也松了口气,懒洋洋地问道:“什
麽事这麽开心?”
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楚羽倒是开口了:“抱歉,我知道为了帮蔓枝你会很辛苦。”
“何须言谢。又不关你的事,你不过是帮帮她而已。”霍朗天笑道,“到这儿了之後,你只要一心为我所用便好了
。”
“我会的。”
“那就好。其实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你和墨舒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成为我的双刃,不是麽?你也是很强的人,
而墨舒,也是强手。你们两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呀。”霍朗天扬首微笑,脸上的表情睥睨孤绝。
是的,霍朗天一向相信自己识人的能力,这两人都是举世难求的人才,若能得其一已是难得,而两人同时辅助自己
,更可谓是如虎添翼。
又在园里其乐融融地闲聊了一阵之後,霍朗天才淡淡吩咐姜墨舒先行离去,自己带著楚羽去了书房。
霍朗天示意楚羽坐在窗旁的躺椅上,自己则站在旁边,平静地问道:“你就不惊讶为何我一定要你来我这?”
“有一点。”
“你真的不准备告诉我关於楚瞻和你的关系?”霍朗天微弯下身子,直视著楚羽的眼睛,肃然地说。
楚羽若有所思地侧头想了想,复又敛容,严肃地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
“那好,我只能告诉你一人。你要保证不告诉任何一个其他人,你能答应我吗?”楚羽的眼神咄咄逼人,甚至有些
凌厉。
霍朗天犹豫了片刻:“这,连墨舒也不能说麽?”
“是。”
“我答应你。”霍朗天咬牙,清楚地回道。
“是我的父亲。”楚羽轻轻地说著,哀伤的神情浮现在他的脸上,更是动人,“可惜的是,他被奸臣陷害,冤死在
了狱中。我本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可是……”
“那你为什麽来到了此地?”霍朗天直起身体,望向遥远的天空,声音也略微飘忽,“这里离京城并不近。”
“皇上被佞臣蒙蔽,说要斩草除根,我是在京城再待不得了,只能逃了出来。”楚羽恢复了镇定,“可是,你和父
亲认识麽?”
“不认识。”霍朗天收回目光,就势坐在楚羽身旁,“你是惊讶为何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问你和他的关系麽?”
“是。”楚羽低喃出声,“我是很好奇的。”
霍朗天笑了笑,却也并不回答。
“不能说?”
“不是,不过是我父亲生前的执念罢了。”霍朗天拉起楚羽,走到了书桌旁,从其上拿起了一个卷轴,打了开来。
“啊?”楚羽惊叹了一声,画上的男子,相貌与自己一般无二,气度却雍容些,眉梢眼角俱是傲气,分明是父亲的
模样,“这画是?”
“我父亲请人画的,从此他就每日里看这幅画,每当他看这画时我们都不敢擅自去打扰他,我们这些活人,在父亲
眼里,也许连画都比不了。”霍朗天还是微笑著,说话声却有苦涩之意,“他最後的心愿,也是要我找到这人或他
的後人,好好保护他们。”
“我不明白,父亲从未提起他在这里还有一位友人。”楚羽疑惑地说,“我自信记忆过人,父亲真是没提过的。”
“所以我刚才说,这只是我父亲的执念罢了,你不必困扰。再说我让你来这里,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我也欣赏你
的风度,这才是主要的。”霍朗天收了画,云淡风清地说,“你刚才说,你父亲是被奸人所害,那人是谁?”
“当今的左大丞李容,他嫉恨作为右大丞的父亲,不择手段地害了他,说父亲叛国。其实叛国的明明是他,父亲本
是准备上朝参他的,可他却恶人先告状,而皇上也觉得父亲功高震主,是有谋逆之心,便不加审理就定了罪。”楚
羽缓缓道来,悲愤难耐,“李容又拉拢了朝中大臣,我能怎麽办?”
霍朗天思忖了一阵,扬眉一笑:“别担心。我会努力帮你父亲洗刷冤屈。但此刻,你需要做的,是去好好睡一觉,
休息一会儿。听蔓枝说,你到了她那里以後,就几乎没好好休息过了。”
“多谢。”楚羽侧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霍朗天的脸色黯淡了下去。
父亲,你听见了麽?你心心念念的男子的儿子刚才说的,他的父亲并没有多记挂你,是根本不在意你,还是,太过
在意了,所以不需言呢?
八年前。
“过来,朗天,你看看这幅画中的人。”温和醇厚的声音响起,时年十四的霍朗天忙奔向了父亲霍林那里,自己从
记事起,就一直看到父亲对待那幅画的珍爱,早就对此十分好奇,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看上一眼,自然是分外
激动。
画中是一身著白衣的男子,素淡著一张脸,但却是飘然出尘的模样,还有丝丝贵胄气息,看上去是王侯公子。但自
己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人,不由问道:“爹,这是谁?”
“是现在刚上任的右大丞楚瞻年轻时的样子。”霍林答道。
“爹还认识那右大丞,好厉害!”
“我们年轻时曾一起策马驰骋过。但後来,他和我就分开了。他想要治国安邦,我却只想安静平和的生活,所以就
大吵了一架,从此再没了联络。”霍林才四十岁的年纪,但鬓发已然白了大半,眉头也常常皱著,只有在看到这画
时才稍微舒展开来一点,“我们都太冲动,结果就回不去了。”
“那父亲是後悔了麽?”霍朗天仰起头来,注视著父亲的脸。
“是啊。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麽用,朗天,其实我是对不住你母亲的,她对我那麽好,我却不能回报给她完整的爱
,让她含恨而终。朗天,若你有一天爱上了什麽人,就要全心全意对她好,不要象我一样,晚年来後悔。”说著有
眼泪静静地流下来。
看著父亲唯一一次在自己面前落泪,霍朗天的心瞬时揪紧了,同时暗暗在心底发誓,此生决不深爱一个人,否则会
伤到自己。
也许就是从这一天起,霍朗天就封闭了自己的心,克制住所有想要靠近温暖的想法,游戏人生了。
然後就是两个月後,霍林忽染重病,亡殁。
在临终前,霍林握住霍朗天的手,困难地说道:“答应……爹,以後若……若找到那……幅画中的人或……或他的
後代,尽力……去帮助他们,好……吗?”
那恳求的眼神让霍朗天不能正视,只能讷讷点头。
霍林微笑著松开了手,从此就再没醒来。
然後便是一别经年,直到如今,自己终是找到了那人的後代,为了信守对父亲唯一的承诺,自己又会付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