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廉贤心口凉得发痛,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当年是太子的他都不能阻止什么,如今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
廉贤躺了一夜,脑中全是过往种种,虽没睡着,却是混混沌沌的,连廉睿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天大亮的时候起
了身,发了一天的呆,看着日头一点点末了,那晚上廉睿却没来,或许是那晚不怎么愉快地对话,让他失了面对廉
贤的信心。
廉贤躺在床上也辗转难眠,半夜突然觉得口渴的难受,还没等喊,那个赵宦官便奉了温茶上来,廉贤喝了两口,道
了谢,却见到那个宦官使劲盯着自己看,眼里还带着泪光,心里觉得奇怪,刚要问,那宦官突然跪倒在地,恭恭敬
敬地磕了三个头,再起身的时候以及是满面泪光。
赵宦官凑到廉贤耳边小声道:“太子殿下一定不记得奴才了,十年前奴才刚进宫的时候在贵妃娘娘那里办差,不小
心犯了事,还是殿下发话救了奴才的小命。奴才一直想要报答,可是却没有机会,如今送算等到了机会报答殿下大
恩。”
廉贤听了这话反觉得有些害怕,忙说:“你来到我这里为我做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如今我虽没办法赏你,也不敢
接近你,但我已经准备禀告陛下让他多增些赏赐给你。”
赵宦官听了这话又哭了起来,愤愤道:“那个谋朝篡位的逆臣怎么赔得上‘陛下’二字,您才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啊
,我知道您如今事事忍让,只是在等待时机,奴才愿用自己的性命为殿下铺路,若能成功,自然有太皇太后为殿下
做主,便宜不了外藩,若是不成功也绝不会牵连到殿下。”说完又磕了头,便准备走。
廉贤忙问了他一句:“你如今家里还有亲人吗?”
赵宦官答得倒也坚定:“奴才自被殿下救,生死便是殿下的人,外面的亲人以与奴才无关!”
廉贤心里既担心廉睿安危又不怜他一片忠心,便想拖住他再寻转机,又问:“你说的法子是投毒吧。”赵宦官见被
点中,脸色微微变了变。
廉贤努力笑了出来说:“你来投到底隔了道手,不如你交出来让我来投,倒更方便些。”
赵宦官正色道:“奴才怕脏了太子殿下的手,一切的罪责还是由奴才来担吧。”说完似是怕再纠缠下去决心动摇似
的,也不容廉贤说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第十章
还好那晚闹了一场,如今廉睿也害怕过来,反而为廉贤争取了些时间,可惜他身边的人也不归他管,只好差人请了
秦保过来,说丢了件东西劳烦他在各处找找。这不是什么大事,秦保虽应了下来,却也觉得有些奇怪,便一字不落
的偷偷回报给廉睿。
廉睿道:“他知你平素的品性,难得信你,你就不该来回。你也知道他心善,必定又是想保全什么人才想出打草惊
蛇的对策,你就顺着他的心意来,没查到最好,若是查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也知偷偷告诉他,让他自己处理,不
必来回了。”
秦保听了越发觉得事情难办,带了人挨个搜了一回,倒是搜出了几件偷来准备出宫去买的小东西,却没找到廉贤想
找的东西。
廉贤知道后,心里略安了些,心想着那赵宦官或许也是一时义愤,事后想了又怕了,毕竟弑君不是小事,如今自己
又敲打了他一会,他应该也醒了。
睡到半夜,廉贤突然看见床头站着个人,吓了一跳,仔细看便是赵宦官,赵宦官见惊吓了他,也是满脸惶恐,廉贤
问他怎么了,他说:“大约是奴才不仔细,走漏了风声,那毒杀的法子恐怕是用不得了。”
廉贤这个心还没放回肚子里,他又说:“奴才会另外想法子,早日有个了断。”
廉贤没想到他如此固执,便说了一番肺腑之言:“如今我落得如此,你还能为我办事,我心里感激。或许在你眼里
我不该委身于他,不过我自己清楚,我心里没有半点委屈,我是因为喜欢他才跟着他,所以盼着他好。我也是喜欢
你才不忍心你走错路,丢了性命,罢手吧,你留在我身边伺候我便已经是报答了,我不需要你别的报答。”
赵宦官听了这话摇了摇头,流着泪说:“您怎么会不委屈,以前的您何等的威风,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你骗
自己也骗不了别人,您难道忘了您飞凤不是笼鸟!如今该有个人替你打开笼子的门了!”
廉贤没有劝住他,反被他一番话震住了,那些满以为早就埋了的志向突然涌向心头,竟将他自己淹的差点没了气息
。直到前一刻,他还觉得自己只要有着廉睿的爱便可以活下去,如今却脑子却恍惚起来了,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做
了十几年登上皇位的准备,难道就甘于今天的结果?他问自己,半晌,心却没有回答。
廉睿只挨了十天,便挨不住了,灰溜溜的回到了廉贤身边,却是一幅战战兢兢的样子,不像皇帝,反像个罪人。
皇帝就算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不会道歉,无非是赏赐些东西表示一下态度,他倒是想把几代人搜来的古画全都堆
给廉贤,只换他一个笑脸,却又知道这样反倒会让廉贤烦心,便只得在廉贤身边缩着肩膀坐着,也不敢先开口。
廉贤见了廉睿那样子,心里突然有了答案,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过去付出了多少,如今这个样子便是最好。
想开了,廉贤便向往常一样笑了笑,廉睿一见他笑了,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伸了一根手指过来在廉贤的指背上划
了划,仿佛一只害怕主人随时会踹上一脚的小狗一般小心翼翼。
廉贤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时候有人奉了茶过来,廉贤的心里一紧,虽知道早有人试过,依旧倒了一杯先尝了尝。这
茶倒煮得极好,廉睿一高兴便叫人传了煮茶的人过来要赏。
从人堆里站出一个压低了帽子的宦官,便是那姓赵的宦官,廉贤脸色一变,霎时间,那人便冲了过来,手里的一把
刀子已经送进了廉睿的身上。
事情来得突然,周边的人竟都被惊得没了主意,廉睿银白色的袍子立刻浸了一大片血迹,场面立刻就乱成了一团,
廉贤身子一软便跪倒在地上,那赵宦官倒真的硬气,早服了毒药,待侍卫擒住他的时候已经吐血而忘了,临了扫了
廉贤,似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廉贤脑子里乱成了一片,心想着自己若不是恍惚了数日,若不是优柔寡断着想要两全,又怎会落得今天的局面,原
来并不是廉睿对不起自己,而是自己对不起廉睿。
廉睿迷迷糊糊地见廉贤跪在自己面前,雪着一张脸,心里便叫了一声不好,却在这时有人通传了太皇太后和皇后,
宫院里顿时乱哄哄的。
见了这阵势,人人心中似是都有了底数,太皇太后夹在中间便没敢作声,只问太医廉睿的伤势。
皇后却是哭断了肠,又忍了廉贤数日,便在此时发作了出来,瞪着廉贤吼道:“他一个小小的宦官有什么好处?何
来的动机?你们倒是好好给我查!若是查不出背后的真凶我绝绕不了你们!”又似是自言自语般的故意说:“怎么
别的宫里都没事,就是二弟这里养出了此等胆大包天的奴才?”
太皇太后忙打断她:“我知道你心急,但也不看场合,在皇帝面前吼这些有用吗?你是盼着他好,还是盼着他早日
驾崩了,你的儿子好坐上去?”
皇后立刻吓得一脸惨白,立刻跪下来磕头哭道:“孙媳妇年轻,那里见过这种事情,心里急才会做错事。”又咬牙
切齿地横了一同跪着的廉贤一眼。
廉贤倒是一滴泪都没掉,却像了很多,迟疑了一回了开了口:“太皇太后……”
廉睿一听他的声音,也顾不得身上有伤,突然吼着要秦保掌他的嘴,秦保也不敢迟疑,立刻上前用力抽了廉贤几个
耳光,廉睿招手要他过来,揪着他的衣领说:“朕知道这事发生在你这里,你心里愧疚,但是你若是乱说话便是欺
君,朕决饶不了你!”廉睿说了这句便松了手,再也没了气力。
廉贤低头看了看衣领上留下的血印,终于流下泪来,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我对不起你。”
还好廉睿他们从小便学着防御这种事情,虽是头一遭遇到走得这么近的刺客,关键时刻,他倒是躲避了一下,刀子
插得虽深,但没有伤及要害,却也流了不少的血,气息弱了许多,有一下没一下的,听得人害怕。
行刺皇帝这种事情,无论是你刺成没刺成都是死路一条,风险极高。那赵宦官虽死得痛快,可是在场的其他人,特
别是伺候廉贤的那些人却难逃一场磨难,有不经打的或许就自认了同党成了垫背的,有嘴不严的恐怕会乱咬一通,
不知道会咬到谁,廉贤自是跑不了的,连秦保都受了牵连忐忑不安的。
太皇太后自是想到了这一层,锁着眉头似是担忧地看着重伤的廉睿,心里却在打着别的算盘,其他人也各有想法,
便是如此守了三天三夜,廉睿的脸色才好转了些。
太医回禀说,廉睿只要修养三、两月的时间便可康复,请太皇太后和皇后先去休息,别熬坏了身子。
众人们虽各有各的想法,却同时松了口气,太皇太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她年岁大了,也确实有些熬不住了,
正要起身,皇后眼疾手快,迎上去搀了她一条胳膊,殷勤得很。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盯着廉睿那张惨白的睡脸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廉贤,说:“你也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了,
一道出来。”说罢伸了另一支胳膊,让廉贤扶着。
出了那寝宫,太皇太后坐在厅里,便开始安排起事情来,先是反复强调了皇帝遇刺的消息半点都不能往外传,只能
说受了风寒。又说,皇帝如今受了伤,不变移动,便在此处修养,又亲自布置了几个可靠的人在一旁此后,又增了
三倍的兵力守护。
皇后在一旁焦躁不安,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便问:“真凶是谁,也该赶紧开始查才是,妾怕拖延了时日被那真凶
湮灭的证据,什么都查不到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这里面还牵连了谁,或者就是他自己的注意,都要查明白了才好。我如今
年级大了,本不该管这些事情,听听你的主意。”
皇后道:“按照立法,理应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拘进诏狱里审查一番才是。”
凡是进了诏狱的,不问怨否都要先打二十棍,连话都没说一句便被活活打死的也是有的,皇后心里门清,转了眼睛
看了一眼廉贤,似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
“依你,”太皇太后只吐了两个字,皇后就差点绷不住笑出来,谁知她又继续说,“只是别人都可以审,廉贤却审
不得,只把他关在那里,等皇帝醒来,由他自己决定怎么发落吧。”
傻子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故意偏袒廉贤,皇后又怎么会甘心,半天都没回答,只带着怨气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也懒得理她,站起来说:“如今你丈夫躺在里面生死为卜,你就当是为他也为你儿子积点德吧!”
皇后紧紧咬了牙,值得又忍了下来,准备送太皇太后出去。
廉贤呆立在那里,双眼都失了焦,这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的谈论他的生死,他却全然不关心,过了一会儿,来了兵士
带着他往诏狱走,他也像是个行尸走肉一般跟着。
到了诏狱,又进了上次那间房,这里全在皇帝一人的掌握之中,无论什么势力都插不进来,竟比其他地方都安全一
些。那个官员又像上次一样过来跟廉贤打了招呼,廉贤也呆呆的没有回应。
廉贤呆坐了两天,不吃不喝也不合眼,嘴巴都干得流了血,那官员也想了些法子开解他,却丝毫不起作用,太皇太
后听了,便乔装改扮了一番亲自过来了,看了他一会儿说:“祖母知道,这样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你若有什么道
歉的话,那就等皇帝醒来亲自告诉他,祖母年级大了,不想帮你传话。”
廉贤听着这话也不作声,只是流泪,似是流不尽。
廉睿遇刺的消息越是封越是封不住,反倒是越传越严重,等除了京城,便成了他已经死了,太子之位空悬,太皇太
后和皇后秘不发丧,把持朝政,为的就是扶持如今才两三岁婴孩做傀儡皇帝。
原本就在等待时机的各地藩王听了这个消息还了得,个个摩拳擦掌却又不敢挑头,等这消息传到越王那里的时候已
经过去了十五天了,苏齐云烧了来信便跟廉仁说:“殿下,您的机会来了。”
廉仁却有些犹豫,也不想挑这个头,推说几个距离近势力又大的叔叔们还没动手,自己怎么能先动手。
苏齐云却笑了,道:“看不出来殿下还真是个仁孝的人,竟跟废太子是一样的。”
廉仁一听他把自己比廉贤脸就一冷,原先廉贤作太子的时候,他无论出生样貌,人品学问样样不及廉贤,心里便忌
恨他,后来廉贤不但被废了,还成了廉睿的男宠,他又打心底里看不起廉贤,怎会愿意跟廉贤一比。
苏齐云便是摸透了他的脾气,才故意放了这把火,见他果然上钩,又说:“如今这皇帝的位子只有一个,京城里有
一个两三岁的‘先帝’的嫡长子,还有个活得好好的废太子,长清宫里太上皇身子骨倒也健朗,京城外还有殿下的
叔叔伯伯,殿下觉得您得轮到什么时候,才能坐上皇帝的位子?如今谁能进京城控制了时局便是皇帝,殿下莫非还
怕那些老弱妇孺不成?”
廉仁冷笑道:“我怎么会怕别人,只是‘先帝’新换了莫永年坐镇山南东道,正好横在我眼前,躲都躲不过。那个
人的厉害,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可不想打无胜算的仗。”
苏齐云大笑了一场,又激他说:“我愿意为殿下是个英雄,每当到却像个女人一样优柔寡断。莫永年刚从关外调回
来不久,人生地不熟,军队里又是兵不知将的有什么战斗力?又怎比得过殿下手下的猛将雄兵?而且那人生性狡猾
,当年廉贤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废后崔氏矫诏骗他带兵入京,他竟没动,如今这等争夺皇位的事情,他只会静观
,决不会急着表明立场,殿下何必顾虑此人!”
一番话说得廉仁热血沸腾,立刻摔了手中的杯子,点齐了兵将,打着勤王的旗号向京城进发,其他人见他起了头个
个蠢蠢欲动,一时谣言四起,说先到京城者称帝,全国大乱。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一片哗然,这是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的事,可惜经了连着两朝更换太子的事情,如今剩下的臣
子不是聪明的,就是已经学聪明的,遇到这类争夺皇位的事情,争着当忠臣的少,默默看热闹的多,更有些人本就
与藩王有私交。他们心里明白得很,知道无论换了哪个姓廉的当了皇帝,都少不了臣子,也少不了俸禄。
真正着急的是宫里的两个女人,廉睿虽然性命无忧,可是却整日昏昏沉沉,高烧不退,要他拿个主意也可能,太皇
太后年轻时虽有些手腕,却没遇到过藩王作乱,再加上她手底下的人老的老,死的死,能用得上的不多。皇后原以
为太上皇还在长清宫里,心里还盘算着请老公爹出来维持大局,等火烧眉毛了才知道太上皇早就不在京城了,脑子
里顿时一片空白全然没了一点办法,只能抱着两三岁的儿子痛骂那些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