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几人都被吓了一跳,今日江重楼三人也在,说到底还是不放心苏泠,想要趁早询问赵子仪所中之毒的事。而崔元飞燕和莫凡却在喂完药后便离开了房间,看来自信至极。
唐渔坐起后,根本未看他们一眼,却兀自面色铁青,脸色难看得紧。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被子,旁若无人,嘴唇有些哆嗦,看来愤怒至极。
温尘有些不安,捏了捏旁边苏泠的手掌:“那毒真解了?”怎么看唐渔的样子还是有些怪异呢?
江重楼看着直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唐渔,虽仍是一副漠然神色,但很容易便可瞧出其中的一抹焦急。
武千钧和秦无涯对望一眼,显然不明白怎么又出了这种问题。
而官凌虚自唐渔醒来,便是一副想触碰却又不敢的惴惴不安,难为这般女子也有这种时候。
旁人在想什么,唐渔自然不知道,现在他心中只有四个字——他中毒了!?想他虽然不敢说是唐门第一人,但也有自信不会这么容易被人得手,如今这一切,却分明告诉他,他竟然着了别人的道,这让他情何以堪?
十年醉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什么时候他连十年醉都分辨不出了?那日他收到信后,也曾检查过那信有无异样,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谁想到竟然会这么一睡不起。这虽然也不算是普通的十年醉,经过了一些修改后,不仅无丝毫痕迹可寻,不入睡便无法发现问题,但这并不是他着道的理由。
唐门之中,何时又出了这么个厉害人物?
“那封信给我拿来。”唐渔恢复清醒后的第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有写莫名,该说什么好,唐门中人,即使是被逐出的弃徒,对于自己无法察觉的毒药还是有着无可比拟的热情?
官凌虚反应倒快,那封信她也一直带着身边,听见唐渔的话,自然是忙不迭地把信递给他。
那日他们也只敢看了信封,因为担心无法抵挡里面的毒,没有打开看过。
唐渔也没有把那信拿出,只是凑在鼻下认真闻了半饷。
苏泠自是知道他想做什么,唐门之中虽然毒药无数,但每个人配制的时候都会按照自己的兴趣加以添减,每人惯用的药物都不一样,很容易判断身份。这也就是为何当年同样是唐门之人,唐渔的毒术几可算是独步天下的原因。一点点的改变,最后的效果会有完全的不同。以他的经验,即使是号称无色无味无迹可循的十年醉也未必可以奈何得了他,真正的原因,恐怕是有人动过了手脚,而且这手脚还高明到唐渔没有及时发现。这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个,而这个人又是谁?崔元飞燕必定是看出了什么,只是不知在忌惮些什么,竟然只字未提。
江重楼倒是难得失了镇定:“可知有何问题?”
听到这话,唐渔才发现他床边的人可不止官凌虚一个,眼神示意苏泠,苏泠咳了一声,也只得把事情缓缓道来。当然,他肯定不会说,我让你送的那封信被他们怀疑下了毒,找你来要线索,不过现在觉得你去看看赵子仪中的毒会更加有用。
待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何事后,唐渔也不在乎自己一身亵衣半坐在床上,唐门本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而他可为了官凌虚杀了珠娘,离“善”也有点差距。
“我知这毒是何人所下。”唐渔神态自然,但听他所言却觉得他远没表面这么豁达,说到底,对于中毒这事,他还是记恨下了。
这回连苏泠和温尘都有了几分兴趣,这可是他们洗脱嫌疑的关键。
武千钧面有喜色,连忙追问:“是谁?”
唐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苏泠与他相识多年,看他这副表情,便知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他们没有想到的问题。官凌虚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关切地看着刚醒来的唐渔。
苏泠预感没有错,果然……
“我知现时平沙落雁正在那人手中。”唐渔随意地抛出了惊天之语。
什么是平沙落雁?据说这种剧毒,只需那么一小滴,在一炷香的功夫内便可让人全身动弹不得,五感尽失,直至致命,无药可解。幸而这种毒药也有一个缺陷,那就是必须进入人的体内,食用或者通过血液皆可,而非十年醉这般肌肤渗透就可。否则,不知这世间又要添多少冤魂。
温尘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是唐棠。”那日在春风得意楼里,金映缇便提到过唐棠偷了唐门的平沙落雁,被逐出了唐门。
江重楼游移不定地看着唐渔,他对这个名字的感觉也无非是苏泠说的唐门近十年来最优秀的两人之一,可以解唐渔所中毒的人,现在可以庆幸没有找这个人了。唐渔和唐棠,如今这两人俱在肃京,甚至还不为人所知地交手了一次。看来似是唐渔逊色了些,但若非唐棠顾忌会被唐渔发现,也不会只是用了改良版的十年醉。唐棠对唐渔,还是不敢小看的。虽说同为唐门十年来最优秀的二人,毕竟年纪放在那里,唐渔还是唐棠的前辈。唐渔在中毒后醒来,虽不是他自己解的毒,这一局,结果还是平手。
苏泠反应迅速:“那赵大人所中的毒可会是平沙落雁?”他有信心下毒的不是唐渔,那么还有这本事的,他能够想到的就是唐棠了。
唐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过了会儿,才开口反问:“你们可知,平沙落雁已经失传多年,唐门中的平沙落雁现今还剩多少?”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唐门的事,他们怎么会知道。
唐渔的目光扫视了他们一遍,然后开口,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骇人的答案:“一滴而已。”一滴,这是多么少的数量。
苏泠和温尘则终于明白为何唐棠会被这么逐出了,只剩一滴的天下无双之毒,也难怪唐门重视至此。
唐渔继续说道:“这一滴平沙落雁,若是使用得当,几乎可用无数次。只需进入人的血液,或是为人食用,只需人眼都几不可见的那么一点点,就可使人再无活路。”至于怎么个得当法,即使他已经被逐出了唐门,还是不愿意说的。自己的手段,总是不会想让外人知道的。
江重楼回神最快:“你是说,若赵大人所中的毒真是平沙落雁,那么那日送到春风得意楼的信就并没有问题,因为仅凭肌肤接触,平沙落雁根本无法发生作用。”
“当是如此。”唐渔点头称是,那封他送的信怎么可能有问题,若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下了毒他却不知,他宁可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苏泠心情甚好,悠然道:“若是赵大人是死于平沙落雁之毒的话,那么中毒的地点应该是在他自己的房内,毕竟毒发时间那么短。饮食若没有问题,那么便出在赵大人可否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受了什么伤。你们可检查过那幅《春山图》?”他自然不会相信赵子仪死时会指着什么没有用的东西,既然他这么做了,就必然有其意义所在。
江重楼看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白痴:“自然是彻头彻尾检查过的,赵大人所指的那个方向除了那幅画,就是四面的墙壁,都已经彻底检查过一遍,没有任何遗漏。”既然问题不是《春山图》本身,他所想到的自然是春山图隐含的含义。
被用这种目光看着,苏泠的心情自然不会好,谁叫他一开始就是下毒的最大嫌疑者,偏偏他心里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无辜,只是江重楼几人还是死死抓着他这个《春山图》的主人不放,实在让他窝火至极。
温尘自然不愿意看见苏泠心里继续纠结,出声转了话题:“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否就是让唐公子确认一下赵大人身中的到底是何毒?”
江重楼难得嘴角挑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那是自然。”
苏泠亦是温柔一笑,只是其中有多少嘲讽便只有他知道了:“可惜,就算知道是什么毒,若是不知下毒手法,依旧对下毒之人一无所知不是吗?”
武千钧一脸惊诧:“下毒之人不是唐棠吗?”
若真是平沙落雁,那么现在世间可就只有唐棠手里还存有了。
“不一定,毒无论在谁的手里依旧是毒。只依据平沙落雁,并不能确定是唐棠下的毒。更何况即使真是唐棠下的毒,她的易容术可不是可以小觑的。只凭现在这些手段,能否找到她还未可知。”唐渔看武千钧的那一眼尽是轻蔑,且不提他现在心情不佳,之前又被人怀疑,现在心里一包火正没处发。
唐渔的易容术苏泠和温尘都是见识过的,江重楼等人想到的自然是云潍坊的吴掌柜所提到的那个人的印象,想到这些,他们便知道,若唐棠有心躲藏,他们还真没什么办法。
江重楼脑中思绪转得飞快,问唐渔:“那若真是唐棠下的毒,你可有法子找出她来?”
唐渔笑道:“自然无法。”口中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却让人觉得他现在心情很好。
这么明显的表示,自然是说明他对找到唐棠没有什么兴趣。同为唐门弃徒,两人之间多少还有些惺惺相惜,为了那些个“外人”毁了自己家的交情,未免有些顾此失彼。
“明日你来检查赵子仪所中之毒到底为何,若真是平沙落雁,即使不是唐棠下的手,也由不得你不想找到她。”江重楼这几句话中的威胁之意甚是明显,可惜唐渔显然不会吃这套。即使不在唐门多年,他性子中的那些邪肆可是丝毫没有减少,威胁他?若真逼急了他,他便和官凌虚一起易了容躲起来,看他怎么办。
温尘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对于这点,迄今为止都没有人提过,只记得那信上的毒,却完全忘了信上的内容。
唐渔闻言,面色有些古怪,但还是回答了:“是首艳诗。”
……
温尘想到苏泠写的那封信里是首情诗,突然觉得这些人想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
“清玉啊清玉,若他们真找到了唐棠,知道了第一封信和她无关,他们估计还会想到你身上,毕竟那幅《春山图》还是让他们对你很怀疑。”温尘斜倚在窗边,手中拈着一片从外面吹过来的桃花瓣,即使话说得担忧,可那神情,却是明显的悠然。
苏泠听了这话,没有什么多余反应,眼里看着窗外,心绪却已经飘得老远。他现已经回到了春风得意楼,呆在温尘的房里,唐渔的问题解决了,他的心情却不见得多好。他很早便已经想过,赵子仪为何会死。他的那封信并不算什么重大威胁,只是赵子仪做贼心虚,疑者见疑罢了。但若是被悟王派知道了,顺藤摸瓜查下去可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他最初的想法就是这样。他唯一不了解的便是赵子仪身死的原因,无论是哪方,都没有置他于死地的理由,着实令人不解。至于那封信的下落……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关键,却仍是无法把握住。
温尘不在意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侧对着他的苏泠。即使不笑也似乎带着分笑意的唇角,几乎完美的侧面,发如墨,面如玉,再加上一不小心落于发上的粉色花瓣,当真是赏心悦目。
感觉到温尘的接近,苏泠不自觉转过了身,却见他嘴角挂着轻佻的笑容,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微微向他靠来。离得近了,似乎连那微热的气息都能够感觉到。在那瞬间,苏泠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两人之间的间隔只是一指而已,对方的呼吸都可以清楚感知,却在这时,温尘头往旁边一偏,轻轻朝他发上吹了一口气。
这人到底在做什么……苏泠心里感到几分无力。
似是知道他在心里想些什么,温尘伸手将他拥入怀中,下巴靠在他的肩上,灼热的吐息
在他耳边想起:“虽说那花瓣在你发间甚是好看,可不知为何,我只觉得它有几分碍眼。”
苏泠眨眨眼,突然眼中一亮:“我明白了!”话语中的惊喜,让温尘不得不承认,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你在想些什么啊?”在这种时候分神的苏家家主终于惹来温尘的不快,在他肩上响起的嗓音有些闷闷。
苏泠自是知道温尘在不满什么,但他可没有讨好某人的觉悟:“我知道为何我们在赵府找到的只有一个信封。”
为何?温尘心念一转,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不一会儿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可是对于苏泠分心的不满,却没有半分淡下来。
“呵呵……”苏泠口中发出低笑,伸手推开某人,右手甚是轻佻地搭上他的下巴,道:“怎么,美人生气了?”食指在温尘的下巴轻轻摩挲,感觉着光滑的触感,心情愉悦。
难得见苏泠这般无赖状,温尘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佳人在怀,我怎会生气?”语毕,终是忍不住将唇贴上对方那肖想已久的薄唇。
“温公子!”房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江重楼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可言喻的着急。
苏泠本已经闭上的双眼早在门边有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不留情面地一把将温尘推得远远。于是江重楼进门一眼望见的便是二人在窗前相对立着,神色颇为怪异的情景。
“有事?”相对于江重楼此时的着急,温尘显得过于镇定。若是平时他必定能够觉察出江重楼的异样,但刚刚被打断的他,心里便只有做贼心虚了,即使是表面无事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慌乱。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苏泠不可以。在他心中的苏家家主,容不得半点的瑕疵。
终于从房内诡异气氛里回过神来的江重楼才想起到底想说些什么:“赵府被烧了!”
苏泠和温尘对视一眼,双方的眼里都只有一个意思——终是慢了一步!
第二十六章:错相
若是前几日还没有找到那封信时,想要一把火烧了赵府,仍是颇有难度的事情。但自从发现信早已不在之后,赵府的守卫便全部退了出去,只剩下府中原本的几个奴仆。
昨晚上赵府突然起了大火,那时天色已晚,大多奴仆都已沉睡,着火的重点又只是在书房那边,离下人所居有段距离。等到火光冲天时,才为人所觉,可惜已经晚了。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并非什么大事,所以,赵府起火的消息他刚刚才收到。他本是个聪明之人,自然马上想到了其中的不对。惊怒之中,下意识地便冲到了温尘的房里。自从上次温尘拿出了从静和帝那里得到的“好处”后,对于温尘,他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苏泠和温尘在听完江重楼叙述完整件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震动。温尘想的是那封信终究拿不到手,但可以考虑让苏泠告诉他里面的内容。如今两人的关系自是和先前大不一样,加上信都毁了,他也不必再执着于那么点面子问题。而苏泠则是在可惜这封他原本打算作为引子的信,甚至在考虑是否再写一封,然后选个好时机放出去。
江重楼自然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他是在听到赵府起火时才想到其中关键的,若非之前被唐渔的事情绊住,倒是很有可能预料到。但如今木已成舟,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心中不快,面色比之平时更是冷了三分,好好的的一张俊秀面容,却是如寒霜般冷气透骨。
“当真可惜!当真可惜!”他狠狠地握着拳,表情甚是懊恼,“我至今日才想明其中机关,却不防对方已先行一步。”
苏泠和他在这一点上是有共通之处的,在之前他从温尘话里得到了启示,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却还是慢了一步。
温尘苦笑地摇摇头:“其实我们早该想到的。那封信应是重要之物,赵大人不可能随意毁了它。而赵府也一直在监视中,我们只拿到了信封,并不代表有人先了一步,只因为那信封来之不易,我们便放松了警惕,却从未想过那信封和信可能从一开始赵大人便没有放在一处,我们这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说到这里,他倒是佩服赵子仪的算计。谁会想到,辛苦拿到的信封根本就是故意让他们拿到的呢?只能说,活了这么久的人,大都是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