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人当中,最高兴的大概要数五公子林北涯,他甚至已经在想,照这样下去,或许元宵的时候他可以同凡尘一起
回来过节,只要爹娘不明着反对,就算是默许了吧,然后他与凡尘便可名正言顺厮守在一起,从此夫唱夫随……
想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从脸上透露出来。
凤蝶坐在林北涯旁边,这会儿见他神游天外,脸上不自禁地露出笑意,便打趣道,“三哥想什么高兴事呢,自己一
个人偷笑,说出来大家听听。”
林北涯回神,忙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继而又想到凤蝶。自从二哥林西泊离开,凤蝶一直没有拒绝母亲撮合他二人的
亲事,说是不敢违背父母之命,但想来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吧,比如可能是因为舍不得离开爹和娘,所以不愿另嫁别
家,既这么着,就算他不能娶她,府里总还有人可以啊……林北涯偷偷把目光瞄向自己旁边的穆予,觉得自己这个
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简直是高明之至!
穆予还不知自己已遭人“算计”,他今晚也很高兴,以至于又多喝了几杯,正有些头脑发晕。时至今日,他来到王
府已有十一载,虽然以往府中众人都不曾拿他当下人看,但他自己总是妄自菲薄,尤其到了过年的时候,这种心情
就愈发强烈。每年除夕祭祖,他总是自觉站到王府管家一边,吃团年饭的时候就找借口躲回自己房里……而今天,
他终于不用再竭力推拒,坦然坐在桌上,享受这种阖家济济一堂的喜悦。关于收他为义子之事,王爷早已报知皇上
,皇上也点头应允,听说已由宗人府造册备案了。
想着,穆予也露出由衷的笑容。
除了这兄弟二人,席间其余人虽然也面带笑容,但各有不同,王爷林青石笑容宽厚,却总有些疲惫之感;王妃夏侯
薇时不时看向林北涯,宠溺的笑容里流露出无奈和不甘;凤蝶容色明艳,巧笑倩兮,眼神却忽而变得空洞,好像望
着远方不知名的某处;而夏侯桐的笑容则包含了太多闪烁不明的东西,与喜悦和高兴都无关……
这一场家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也无暇去认真考量别人的心情。
一时饭毕,林青石命人撤下残羹冷炙,换了时鲜瓜果以及各色糕点蜜饯,丫鬟重新沏上茶来,众人围着桌子闲话,
穆予便去准备爆竹烟花,说一会儿在院子里放起来。
坐着坐着,林北涯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林青石如何看不出,便招呼众人,说要摸骨牌,又说自己与王妃、夏侯桐、并蝶儿“四个人正好,余下的自己去耍
吧。”
林北涯听了大喜,忙站起身来,挨到林青石面前,小声道,“爹,那个……我……”
“你不是有事要出门么,还不去?”林青石也不看他,张罗着让人去取骨牌。
“爹,娘,那孩儿先给二老磕头,祝二老新春大吉大利!”林北涯跪下给爹娘磕了头,这才起身欲走。不料林青石
却又在后面喊住他,“五儿……”他赶紧停下脚步,心里不由一阵忐忑,回头只见林青石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
他,是一只黑底绣满红梅的小荷包,不用问也知道,里面装着两个刻有名字的赤金馃子。
林北涯伸手接过来,“谢谢爹!”
“行了,快去吧。”
外面爆竹声此起彼伏,偶尔伴随着一朵绚烂的烟花升上半空,在绽开的刹那散发出极致的美,然后又在眨眼之间飞
灰湮灭,转瞬即逝,连余温都不曾留下,可那又如何,烟花的存在,本就为了刹那芳华,只要有人欣赏,有人由衷
地赞叹、惊艳,那么只要绽放过、璀璨过,一次,就足够。
凡尘负手立在院中,仰起头痴痴望着,就连林北涯已走到他身后都浑然不觉。
林北涯伸臂从后面搂住他,“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凡尘唬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仍旧立着没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难道不喜欢我早些回来陪你么?”林北涯不高兴地反驳,手上抱得更紧,还把头枕在凡尘肩上,他们两人差不
多高矮,所以这个姿势颇为舒服。
“傻瓜!”凡尘侧头看着他笑,“我自然喜欢你早些回来,不过是觉得你和你爹怄气这么久,又是除夕,既回去了
也该多陪陪二老。”
林北涯凑上去在凡尘脸上啄了一下,还嫌不够,再重重亲一口,调笑道,“娘子真是明事理……”结果肚子上立刻
挨了一手肘,“林北涯你皮痒了是不是?”
“哎哟娘子息怒!”
凡尘作势再打,林北涯忙挡住,“那个……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知道么,我爹和我娘的态度已经缓和了,看样
子不会再阻挠我们……”
“这么说你要搬回王府了?”
虽然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林北涯还是听出了凡尘的抗拒之意,他立刻道,“当然不是,我是说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
住在十字街,不用再担心什么,我也可以时常会去探望二老,不用再背个‘不孝子’的骂名,难道不好么?”
凡尘不语,心里也觉得一阵轻松,看样子,幸福似乎真的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了。
“凡尘,除了好消息,我还有东西要给你……”林北涯咬着凡尘的耳朵。
凡尘却道,“等等,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伸手入怀。
林北涯看到凡尘摊在手掌上的东西,笑了,那也是一只小荷包,不过是红色的,打开看时,里面一样装着两只金馃
子,底下刻着字——“尘”。
“这是……”
“这是我去银楼定做的,你不是一直说没收过我的礼么,我是个俗人,不会弄花样,真金白银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所以……做了这个给你。”
林北涯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对着他笑。凡尘被他笑得有些发窘,劈手夺了回来,“我知道你年年得,不稀罕就还给
我!”
“喂喂喂,谁说不稀罕?快拿来,送了人还想反悔么?”林北涯急忙去抢。
“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凡尘问。
“呵呵,被你抢了先,我倒不好拿出手了。”
凡尘明白了,“你还是好生收着吧,怎么说也是你爹娘给的,再说,我已经有了。”凡尘又摸出之前那个蓝色荷包
,托在掌心里。
林北涯又笑了,“你居然还留着它,我以为……”
“以为我早就用它还了赌债是不是?”凡尘白了他一眼,“傻瓜,我怎么……”说到这儿收了口,后面“舍得”两
个字虽然咽了回去,脸上微微泛红。
林北涯大乐。
第74章:灵鹿之骨
虽然已在府中吃过了饭,林北涯还是命人重新整治了酒菜,然后和凡尘在屋中对坐小酌,两人行令划拳,谈天说地
,屋里屋外一片笑闹声。不知不觉中,外面已是明月西斜,耳边传来的爆竹声也渐渐稀疏,周遭变得安静了许多。
林北涯早已喝得有了八九分醉意,也不肯好好坐着,干脆躺下来枕在凡尘腿上,仰着脸傻笑,“凡尘,唱个曲子给
我听好么?”
“不唱,你当小爷是风雅居的?”
“好人,唱一个吧,我喜欢看你唱曲的样子,就如……神仙下凡一般!唱吧唱吧……就唱上次那支,你答应过我…
…”林北涯开始扭着身子耍赖。
凡尘被磨不过,只好又唱起那支《玉蝴蝶》,“帘外空廊阔榭,玉台落日斜,长阶落英雪,浮水繁花屑……”
好听的男声轻轻柔柔地在头顶上方响起,脸侧贴着那人的衣襟下摆,甚至能感觉到隔着衣服传来的身体的热度,林
北涯闭上双眼,心里只觉有说不出的安逸宁和,除夕之夜是要许愿的吧,那么他只愿这一刻长长久久,永不褪去,
他要每一年的除夕,都有他陪在身边。
世间万物,万事,他只要他。
林北涯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凡尘低头看他,两人四目交汇,视线痴痴纠缠在一起,谁也不肯移开,唇边渐渐都带了
笑。
“我要你。”林北涯低声道。
“嗯?”凡尘没明白。
“我要你。”林北涯又说了一遍,把手放在了凡尘大腿上。
乌木大床上,两人衣衫尽褪,修长匀称的身体紧拥在一起,林北涯一手搂在凡尘脖颈后面,低头噙住他柔软的唇,
细细舔舐、品尝着,动作轻柔得好像对待一件上好的瓷器,随后他的唇贴着他的肌肤缓缓滑下,一路轻啄浅尝,最
后落在胸前,伸出舌尖舔舐着已然挺立的樱红。
凡尘忍不住拱起身体,双手牢牢抱紧身上的人,抑制不住的喘息和呻吟一点点溢出,再下一刻,修长的双腿也情不
自禁地缠上了那人柔韧的腰身……感觉到那人温柔的进入,自己的身体慢慢为他打开,随着强有力的律动,内心深
处的火焰也被撩拨得越烧越旺,直至要将人吞没,尽管如此,他还是想要更多……情事于他来说,少时是恐惧的,
再后来是厌恶,再变得无所谓,直到遇上林北涯,他才会变得如此贪婪,如此疯狂。
身上那人已变得和他一样疯狂,力气大得好像要将他压碎在床上,身体的摩擦加速了体内火焰的攀升,当林北涯突
然低吼着停了下来,并伸手握住他,体内传来的清晰的跳动感和外部的刺激让凡尘在瞬间爆发,只觉轰得一声,仿
佛一道白光直冲脑际,他死死扣紧林北涯的肩膀,身子还是抖得几乎控制不住……
床帐里还残留着欢爱的气息,身边的人已抵在他胸前沉沉入眠,凡尘把目光投向了窗户,这会儿应该过了午夜吧,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明年此时,他们还会如同今日这般守在一处,在廊下听风看月,对酒当歌么?
日子一晃,转眼到了正月初六,那些相互拜访、东家吃酒西家赴宴的官样文章终于应付得差不多了,夏侯桐才得以
有些空闲,于是再次一头扎进药房,至于他在里面鼓捣些什么,谁也不清楚,就连钱叔都觉得,此次无论是需用的
材料还是夏侯桐的举动,都透着怪异。
这日傍晚,夏侯桐又把钱叔叫到房里。
“老钱,上次我让你去弄的那些东西当中,有一样是麋鹿之骨,你可还记得?”
“小人记得。”
夏侯桐从桌上拿起一块灰白色的物事,“这事原不怪你,是大约是底下人见要的急,一时又淘换不到,便用了假货
来对付。”
钱叔一听,忙要告罪,夏侯桐又道,“都说了不怪你,旁的东西我都注明了如何分辨,惟独此物不好说,你拿回来
这个虽然也是鹿骨,此鹿非彼鹿,若非是我,一般人也分辨不出。”
“那……小人要怎么做?”
“你明日到玄武大街上,那里有一家名为‘聚缘斋’的古玩店,店主姓赵,听说专爱收集各种异族人的器物,大到
家俬摆设,小到珠玉首饰,十分齐全,且口碑甚好,从不以假货欺客。你去了之后,问他可否有凉州赫哲族人常佩
戴的鹿骨饰物,只因麋鹿这种动物只在凉州山野丛林里才有,当地赫哲人人称之为‘灵鹿’,并用灵鹿骨做成各种
物事来避灾驱邪。那家店里若有,不拘是什么,也不拘开价多少银子,你只管买回来便是。”
“是,小人记下了。”
第二日,钱叔果然按照夏侯桐所说来到玄武大街,街上比往常热闹很多,不过虽然大多数商家都会在这个时候多加
招揽客人,但也有个别的会因为回乡过年等原因而关门歇业,要等元宵之后才开张。
钱叔一路走,一路嘀咕这家店可千万别关门歇业。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当他来到那间风格独特的竹楼门前,一方
“聚缘斋”的牌匾下,大门果然关得严严实实。钱叔望门兴叹之余,发现门边还贴了一张告示,于是上前细看。告
示正是店里贴出来的,说年初一到初六歇业,初七才开门纳客。看了告示,钱叔暗想今日已是大年初六,或许老板
回来了也未可知,不如敲门碰碰运气。
敲了几下,里面终于传来伙计的声音,“小店今日歇业,客人明日再来吧。”
钱叔不理,继续敲,伙计终于扛不住,打开半扇门探出头来,“客人有事么?”
“你们赵老板可回来了?”
“老板他……”伙计略一迟疑,钱叔已看的明白,忙摸出一锭银子塞到伙计手里,“小哥,我找你们找老板有急事
,就算他还没回来,让我进去等等可好?鄙姓钱,是夏侯大人府上的管事。”
不知是那锭银子起了作用,还是“夏侯大人”四个字生了效,伙计脸上挂起笑容,将钱叔让进了房内。借着伙计让
座奉茶的当,钱叔大致问了几句店里情况,得知这家店没有几个伙计,也没有掌柜,平日里在头前待客的就是赵老
板本人,常来的也都是些熟客……
这家店铺的门面也是一明两暗的格式,进门处是中厅,周遭靠墙的一圈八宝阁里主要展示一些小件器物,左右厢房
则摆放有香炉、屏风等略大件的物事,还设有两把椅子并一只方几,供客人稍憩。此刻钱叔就坐在东厢房的椅子上
,一边呷着热茶一边四下打量,见房中物品果然各有特点,与中原的东西不大相同。
房间把角上有一扇门,大概是直通后宅,伙计告个罪,道,“客人您先坐着,老板其实才刚回来不久,还在后宅梳
洗更衣呢,我去看看,给您通禀一声。”然后转身去了后面。
钱叔坐了一会儿,就听房门响动,门帘挑起,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入,身后跟着先前那小伙计。想来这
就是那位赵老板了,钱叔忙起身离座,“赵老板,新年大吉!”
“新年大吉!钱先生快请坐,不知先生登门,有何见教?”赵老板倒也快人快语,并没有那些啰嗦的场面话。于是
钱叔也直言不讳,表明来意。
两人正在房内说话,这时外间又有人推门进来,钱叔立刻住了口,顺带拿眼一扫,见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赵老板已然会意,使了个眼色,命小伙计出去应酬,自己站起身来把房门关了。
门外那年轻人说话声音响亮,隔着一道门仍清晰地传了进来,听那意思好像是为朋友庆生,打算寻一件合适的礼物
,有人介绍他来此,他来了两趟都撞了锁,好容易候到今日开门……
钱叔侧耳听了一阵,没觉得有什么,但再次开口,还是压低了声音。
过了约莫有半刻钟,钱叔在赵老板的陪同下走出东厢房,又在外厅略转了一圈,这才抬手告辞,此时刚才来的那年
轻人已经不在了,听伙计低声汇报,好像是选了一对儿豹皮护腕,美滋滋走了。
钱叔却情绪不佳,只因他白跑了一趟,空手而归。
回到府里,立刻有小厮来报,说老爷去了戊字号药房,嘱他回来后着人通禀一声,便在书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