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旺家里出了这等事情,林北涯也不好再说什么,好言安慰了几句,让阿政留下来做个帮手,自己和凡尘便告辞出
来。
从发现出事到最后离开,凡尘一直很沉默,看到来福安静地躺在那里,他下意识伸手入怀,摸了摸那张皱巴巴的纸
片,如果这张纸不是在那晚被自己偷到手里,现在恐怕上面的人名又多了一个吧?不知道对方最终从来福嘴里问出
了什么?
“凡尘,你是不是知道究竟什么人害了来福?”林北涯一路上本来也都沉默不语,却在快要走到府门前的时候问了
一句。
凡尘没有答话。
他知道么?他只不过是猜测罢了,到底是不是夏侯桐派人害死了来福他并不敢一言以蔽之,虽然在他看来这个可能
性最大。
“是舅父吗?是他派人做的?来福知道你所要查找的证据,所以舅父派人杀了他?是不是这样?”林北涯继续追问
,真遇到了事情,他当然不会是凡尘口中喊的“傻瓜”。
“我想……大概……或许是吧。”凡尘无奈之下,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林北涯再次沉默下来。
这天夜里,凡尘又一次潜入钱叔住的院子,却发现这里一片漆黑,半点动静也没有,细细查了一圈后,发现钱叔好
端端在房里睡着。他不禁有些纳罕,如果真的是夏侯桐指使人杀了来福,并确实从来福口中探听到了什么,那么他
们肯定会有所动作,不该如此平静啊?还是说来福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等了片刻,他干脆又去了夏侯桐的书房、药房,最后转到寝室,发现夏侯桐也已然安睡。
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得让他觉得不正常。
第59章:兴师问罪
好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断了,凡尘不甘心,于是每晚都在府里四处查探,白天也时刻留意着,可是偌
大的宅子里,白天通常看不到夏侯桐和钱叔的人影,便是偶尔碰到,也不过打个招呼匆匆而过,看不出任何端倪。
至于府里的其他侍卫、钱叔的心腹小厮等人,也不见有什么特殊的举动。
总之几天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接下来该怎么办,凡尘一点头绪也没有,现在他只要想一想这件事便头痛不已,如此夜不安寝食不知味,再加上之
前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好好休息过,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
这些,林北涯都一一看在眼里。
这日晚饭的时候,凡尘又让人送了两坛酒来,一杯接一杯地喝,菜却没吃几口。眼看一坛子酒很快见了底,第二坛
又拍开,林北涯终于忍不住,从凡尘手里夺下了杯子,“你这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凡尘不说话,表情茫然无措,一张瓜子脸瘦得失了柔和的线条,让人看了心疼,不知是不是有了几分醉意,原本晶
亮的眸子此时也显得有些黯淡,眼神散散地对着桌上的烛火。忽然他轻轻哼了一声,好像觉得有些不适,一手下意
识抵在胸口处。
胸口又在发疼,只要他一想到要放弃就会如此。
林北涯却以为凡尘是疲累所至,脸上表情更是不忍,“凡尘,你何苦把自己弄得……我真的不是想要为谁开脱或者
阻挠你……我只是,实在不想你再这样下去。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自己有多久不曾笑过了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抛开这些身外事的干扰,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在一起呢?”
为什么?因为自己太笨、太没本事!凡尘在心里狠狠骂自己,之前听了纪远山那“两全其美”的法子,他虽知道不
那么简单,可想着从眼皮子底下寻找些消息,也不至于太难,哪知道做起来竟是举步维艰!或许纪远山出了这个主
意还是想让他去求他,这事若交给苍流查处,大约是小菜一碟……正想到此,他脑子里猛然记起了一件事!
凡尘突然想起,就在他和林北涯去找来福的路上,从茶馆出来时,他似乎在街道对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时天
色太暗没看清楚,而且他一心惦记着来福的事,也没去细想,后来来福出了事,他在心里认定了是夏侯桐所为,更
不疑有他。此时想到苍流,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又记起那个熟悉的身影,竟好像是……顾小虫!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莫非他在此事上走入了一个误区,来福根本就不是夏侯桐派人杀的,而是——顾小虫
?
凡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倒把林北涯吓了一跳,“凡尘,你这是……”
“我出去一下!”凡尘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冲了出去。
林北涯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坛子,悄悄跟了上去。
林北涯初时以为凡尘仍是在府里转悠,怕他喝了酒不管不顾,若弄出什么事,自己跟着还能打打圆场,没想到凡尘
却直接跃过后墙出了府。
两个人一前一后,展开轻功一路疾行,最后来到一处院墙外,凡尘直接越墙而入。林北涯左右看了看,也随即翻了
进去。进去之后发现这院子极大,前面隐约有说笑声传来,仔细听像是好多人在赌钱,右手侧一片楼台屋宇也还亮
着灯光,掩映在一片山石树木之中,倒还安静。
这里当然是风月无边,林北涯并非没有来过,只是他以前来时要么在前院赌钱,要么在后院饮酒作乐,却不知这里
院落重重别有洞天,那些不足为外人知晓的地方一来隐蔽得十分巧妙,二来暗中也有人把守,就算客人喝醉了乱闯
,也决不会进到不该去的地方。
此时凡尘从一处偏僻的院墙翻进来,林北涯就更加不知这是何地,他只能万分小心地跟在后面。
59功亏一篑3031
凡尘来风月无边是想找纪远山问个清楚,可后院屋宇重重,他并不知道纪远山住在哪一处,这里他最熟悉的地方就
是倚月楼,便朝那里奔去,到了近前,抬头看到楼里果然亮着灯,他便直接闯了进去。
二楼房间里,顾小虫坐在椅上,手里捧着一叠资料正看得津津有味,脸上眉目含笑,显得温文淡雅,坐在他右首的
纪远山虽然也面带笑容,却总掩不去通身上下那萧杀的寒意。此外在纪远山跟前还站着一名年轻男子,身材高挑匀
称,腰上挂着一柄黑黝黝的长剑。
见凡尘推门而入,顾小虫放下手里的东西,率先抚掌笑道,“远山,这一回你可输与我了!我说这小子必会来,你
偏说不会,现下如何?”
纪远山抬眼,目光如炬在凡尘身上打了一个转,微微皱了皱眉,“我看他是因为喝了酒,脑子不清醒,所以才跑来
兴师问罪的。不过没关系,愿赌服输,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好,那我可记下了!”顾小虫笑得越发灿烂。
凡尘顾不上听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确喝了不少酒,在路上被夜风一吹,很有些头晕,好在他还没忘记自己是来做什
么的。
“顾小虫我问你……”
“嘘——”顾小虫站起来走到凡尘面前,笑嘻嘻看着他,“你不用急着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来福是不是
我杀的吧?没错,来福是我杀的,不仅如此,我还从他那里得到了很重要的消息,这,恐怕是你更想知道的吧?”
闻听此言,凡尘劈手便揪住了顾小虫的衣襟,“那天我看见的人果然是你!来福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顾小虫也不恼,仍笑道,“来福都说了些什么,你得去问坐在那儿的远山公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才是苍流的正
经主子,他不点头,我如何敢告诉你?”一面说着,手腕轻翻,已从凡尘掌中脱出身来,“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
了。”
见顾小虫走了,纪远山轻咳一声,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拍了拍跟前那年轻人的肩,“小云,你也去歇着吧。”
原来这人就是上次在街口把自己打晕了带回来的人,凡尘不禁侧目,暗道这人一招偷袭得手,看来功夫只在自己之
上,以前却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来头,想着,又多看了两眼。小云则目不斜视,一张端正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默默对纪远山施一礼,转身也走了。
纪远山信步踱到窗边,在窗户跟前略站了站,才又慢慢转回来,定睛看着凡尘,低低唤了一声,“小尘……”声音
听上去比之往常更加魅惑。
凡尘本来就有些头晕,冷不防听见有人喊“晓晨”,让他一阵错愕,恍惚中抬眼望去,正对上纪远山深邃幽暗的目
光,四目相对,他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人影模糊,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更不知身在何处,腿一软便往前栽
倒,恰好跌进纪远山的怀抱中。
纪远山背对着窗,将凡尘牢牢圈在怀里,继续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小尘,你有日子没来了,让我好生记挂!其实
你想报仇,我帮你便是,你何苦让自己那么累。”叹一口气,他不再多说,低头便噙住那两片饱满的唇,轻吮浅尝
……房间里,一团柔和的光芒笼罩着两人紧拥在一起的身影。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太久,纪远山微微直起身子,魅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意犹未尽,“小尘,你的味道总是那么诱人
,真让我恨不得……”说着话,他竟弯腰一把将凡尘抱起来,快步向屏风后的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凡尘耳畔
喃喃低语。
外面好像又起风了,吹得窗户咯啦啦直响。
凡尘在一阵头昏脑胀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倚月楼,再次置身于那铺着褐色团花羊毛地毯的房间
里,这里的家具摆设都十分精美华丽,此刻他便躺在一张通背镂雕红木贵妃榻上,脚下方立着一盏落地灯,灯罩用
暖黄色的琉璃拼嵌而成,合边坠着一圈珍珠串成的流苏,在烛光辉映下莹莹闪耀。
上一次他是被小云打晕之后带到了这里,这次他又是怎么来的?凡尘揉着额角慢慢坐起身来,竭力回想着之前发生
的事情。
第60章:重谋另计
凡尘只记得自己闯进倚月楼,见到了顾小虫、纪远山还有小云,后来另外两人都出去了,只余下纪远山,而纪远山
不知对他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他便好似陷入一团混沌当中,什么也不知道了!想到此他蓦然一惊,忙低头看自
己身上,见衣服都还穿得好好的,也没什么不适的感觉,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怕我动你?”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将凡尘吓了一跳,忙抬头看时,只见纪远山悄无声息地站在对面一排书柜前,真如鬼魅一般。不
过凡尘已经看到其中两组柜子中间有道窄窄的缝隙正在慢慢合拢,估计是机关暗门之类。
“先喝杯茶?”纪远山递过一只精细的白瓷茶碗。
凡尘正觉得口干舌燥,接过茶碗来一口气喝了,又递回去,“再来一碗。”
纪远山笑了,“我这是上好的曲山松雾,给你如此牛饮,真是糟践了。”
凡尘扔了个白眼过去,“小爷没那闲功夫陪你品茶,你且赶紧告诉我,来福都说了什么?你们苍流又为何要插手此
事?”
“我想,你还是应该先了解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纪远山倒也直言不讳,把夏侯桐和高维因当年刘勇一案而结
怨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郝文武是这件案子最关键、最直接的证人,可是事发之后他便消失不
见,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幸好来福所说的话给我们提供了线索,让我们顺藤摸瓜,发现了郝文武的下落!”
“什么?你们找到郝文武了?!”凡尘瞪大了眼睛看着纪远山。
“不错,原来郝文武根本就没有离开金陵城。”
“啊?”
“来福说,当年郝文武最喜欢吃他家小馆子里做的烧腊,他在牢里当差那几日,每次都给郝文武带上一些,郝文武
高兴之余,也和他说些体己话,比如郝文武当时有个相好,是槐树街陈铁匠的女儿,名叫杏花。随后我们暗中打听
,得知陈铁匠在出事后第二年为杏花招了个上门女婿,是个面貌丑陋的外乡人,脸上有两道刀疤……”
“莫非这人就是郝文武?”
“你终于也变得聪明了。”纪远山笑。
凡尘瞪他一眼,转身便向外走,“既如此还等什么,我这就去槐树街找……”
“不用去了,已经晚了!”
凡尘顿住,回头看着纪远山,“你说什么?晚了?”
“郝文武也死了!”纪远山声音不紧不慢,听不出起伏,“昨儿个小虫来告诉我,说已确定陈铁匠的上门女婿正是
郝文武,我便让他暗中派人守护,另外也想唤你过来告知此事。可是小虫说以你的脾气,若去找你来你定不乐意,
不如等你主动登门,为此还与我打赌,说你两日内必然会来,若不来再去找你也不迟。我一想也是,反正人已经在
我们的控制下,早一日晚一日也没甚么关系。哪知事情竟如此不巧,就在刚刚,夏侯桐的人居然也找到了陈铁匠铺
,我们派去的人身手虽好,却忽略了对方迷药厉害,因此棋差一招,郝文武还是被灭了口!”
凡尘听了,木然立在当场,愣了半晌之后,忽然指着纪远山的鼻子大声吼道,“纪远山你傻啊!没事和那死虫子打
什么赌!早些告诉我,去拿了此人,也不至会这样!”
“没错,我是傻,”纪远山冷冷道,“你刚才不是还问我,苍流为何要插手此事?对啊,和夏侯桐有仇的明明是你
凡大公子而非我纪远山,就算我要讨好你,当初也该直接查明此事,把郝文武绑了送到你手上才对!如此你既可以
辗转报了仇,又不费气力,最要紧的是还不会得罪你的五公子,岂不妙哉!”
凡尘被纪远山一番讥诮的话说得面红过耳,无言以对。他心里明白,人家说的没错,自己压根就不想让苍流帮忙,
如今出了纰漏却有什么理由责怪对方!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他若早些和林北涯谈及此事,兴许能早些去找到来福,
可他偏又顾忌林北涯的感受,不愿意他牵扯进来。
既狠不下心,又扯不断情,既瞻前想后,又顾虑重重,所以他注定一事无成!
现在要怎么办?郝文武死了,没有了最直接的证据,恐怕高维也无能为力,难道他就真的对夏侯桐束手无策么?凡
尘颓然立在窗前,一手抚上胸口,微微喘着气。爱和恨搅在一起的滋味实在太过折磨人,要么不爱,要么不恨,若
一定要逼着他选择,就干脆……选择爱吧。放过仇恨,也等于放过了自己,从此后不再去想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只守着那傻瓜开心过日子不好么,反正人都是会死的,夏侯桐也不例外。
这一次凡尘逼着自己下定决心,尽管胸口再次泛起强烈的痛楚,他却咬牙强忍着,不肯妥协。每一次都是如此,他
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是小冬的灵魂在抗议,抗议他占用了他的身体却不替他报仇,所以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他
!可是……他真的无能为力!
纪远山站在凡尘背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那单薄的背影和微微向前合拢的肩头明明白白传达出一种无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