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笑,一双耳支起来,有些刻意的去寻找那道声音。
每次那人都在,高声谈笑,搂着姑娘说着情话,好不惬意。惟独,却不再理他,不再凑到他身畔来唤“小夜”,也
不再端着酒杯引他喝酒。
江夜觉得很不习惯。
每次想寻着他的身影开口说话,那人却径直转了身,搂了旁的姑娘去了别的房间。
一次两次后,江夜便不再去看那人,宁澜雎即使再耍小性子要带他去玩,他也不再跟着去,如磐石般待在房间,看
着书写着字,偶尔发呆。
时日渐过,院中的桃花开的更甚,一株两株全都绽放开来,形成格外美丽的景色。王妃身体好了许多,在午间会在
院子的石凳上坐下,拉着江夜的手细细的说着往事,说她跟哥哥怎么在小镇辛苦的生活,说江父以往对她的好,最
后说起了他娘月云。
王妃说到这儿时看着枝上的桃花抹眼泪,语气哀伤,“月云姐姐是旁村的人,自幼父母双亡,上头还有个姐姐,跟
我们家身世一样孤苦。从小我们就识得,哥哥对她很好,旁人欺负她,他总是替她出头。后来大了,月云姐姐的姐
姐本来快要出嫁了,结果得了重病死了。唉,那时候她哭的惨,可怜的很。哥哥替她心痛,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看到院头那桃树上的花,摘了两株送过去,神情紧张的不得了。月云姐姐看到那花儿不哭了,后来便嫁给了哥哥
。”
王妃从小习惯叫江夜的娘亲为姐姐,所以后来即使她成了自己的大嫂,也没有再改口。
江夜听了心下酸楚,低了头,嗫嚅道:“都是我不好,如若,我不出生……”
“傻孩子,说什么呢?”王妃抹着眼泪紧紧抓着他的手,“小夜,你来这儿我便发现了你很不习惯,你性子老实,
也怕生,姑姑当初就怕你一辈子困在那屋子里不敢解脱,所以才要你来这里。小夜,我知道你从小肯定听到了一些
不好的话,所以促成了你现在这个性子。你觉得你娘是因为你才死的是不是?”
江夜点头,“本来……就是这样。”
“你娘当初选择了你,你就当好好的活着,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自己的骨肉自己都爱,如若,当初是我生澜雎时这
样,我也会选择留下澜雎的。”王妃柔声说,“所以小夜,这个真的不怪你。”
江夜抬起头,咬紧的下唇泛着白色,眼神却逐渐明亮。
王妃微笑,突然语气畅快起来,“小夜,过几天该是你生辰了吧?我们来好好给你过过寿辰,你说说,你要什么礼
物?”
“啊?生辰了么?”江夜呆了呆,喃喃道。
书房的窗子外能看到院子中的桃花,粉嫩嫩的漂亮。江夜用手指在纸上无意识的划拉着,想到了那一年的寿辰。
前一日的下午他犹犹豫豫的向柳兮言提起,顺便邀他去家中吃饭。柳兮言满口答应,眼中闪着亮光,唇角露出微笑
,问他要什么礼物。
江夜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第二日一早他收拾了屋子,将桌子擦了又擦,提了菜篮去街上买菜,满心满眼的想着柳兮言吃到这些菜会是一脸什
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又将眼睛弯弯的眯起来,里面盛含的全部是笑意?
想到这些,他心情大好,切菜做饭,动作利落,脸上更是洋溢着少有的微笑,连江父看了都觉得讶异。
到了中午,几道香喷喷的菜上了桌,江夜甚至摆上了酒,柳兮言却没来。
他紧张的在村口看了又看,还是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江父吃了些饭回了屋子睡了,江夜却没有想吃的欲望,仍是呆坐在桌前发愣,听到一点动静便会飞跑出屋。
到了晚上,还是没有看到柳兮言。
江夜按耐住难过,想着也许是他有事,来不了了。
那桌饭菜,自己却终究没有吃下去。
第二日他很早的来到学堂,直到夫子进了屋,柳兮言还是没有来。
下了学后他终于忍不住往柳府走去,拍了半天的门环却没有人开门,于是他只得悻悻而返。
一日两日三日,柳兮言都没有出现。
直到某日,江夜听旁人闲谈,才知道柳兮言一家已经搬走了,据说是回了老家。
江夜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里走,柳兮言的音容笑貌却始终挥散不去,茫然的开始想,柳兮言只对他说过他老家是北
方的,至于北方哪里?哪个州?哪个地方?他却丝毫不知道。
似乎,柳兮言于他,除了书本扉页上那一行字,便再无痕迹。
那夜,江夜破天荒的喝了许多酒,醉在房内,全身软如泥,思绪却还是清明。
而脑海中的沟沟壑壑中,只有“柳兮言”一人。
几年后,宁澜雎那句话提醒了他。
柳兮言终究会去考科举的,所以他一定会出现在京东城。
那他,便能找到他。
江夜寿辰那天,王妃似乎当大日子来操办的,屋子里挂上代表喜庆的红绸,准备了许多菜,甚至还亲自下了厨,更
勒令王爷那日不去上朝。
宁澜雎看着江夜满脸嫉妒,搭着他的肩膀在那叫唤,对着笑着灿烂的王妃道:“娘,我寿辰怎么没见您这么上心呐
?”
王妃撇眼过来,“澜雎,你寿辰那么多官员来祝贺,每年都摆上几十桌,还说我不上心?”
宁澜雎撇嘴,“那都是下人办的,您每年就端坐着笑的跟朵花似的,也没见您下厨做菜给我吃。”
王爷也在一旁帮腔,“哼,本王娶了你娘二十几年,都没吃过几餐她亲手做的菜,小兔崽子,你又在抱怨什么?”
宁澜雎白眼,“您是王爷,哪年旁人不借着您过寿的机会来巴结?席上有我跟娘说话的地儿吗?”
王妃在一旁笑,“你们都别闹了,准备好礼物了吧?准备好了就拿出来给小夜。”
江夜满脸意外,王爷已拿出一个小盒子,“江夜啊,这是京东城城北处本王给你购的一座宅子的地契,等你成亲了
便在这边落下来。”
江夜吃了一惊,恭谨的接了过来,“谢谢姑父。”
王爷笑,王妃叫身边的丫鬟端了全套的衣服,柔声道:“小夜,姑姑也不知道要买什么给你,就给你做了一套衣服
,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淡黄的衣,上面绣着翩翩起舞的蝴蝶,布料柔软舒适。江夜感动的喉咙有些哽咽,“很喜欢。”
王妃摸摸他的头,“喜欢就好。”说完转向一旁的宁澜雎,“澜雎,你买了什么送给你表哥?”
宁澜雎呲牙,“我晚上再送给表哥。对了,流韵有东西托我先送你。”他拿出一个长形的盒子递给江夜。
江夜愣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盒子并不沉重,江夜的心却极为沉重。
用过饭,江夜回了房,有些迟疑的打开那盒子。
是一轴画卷。
解开上面的红丝带,整幅画缓缓展现在眼前。
江夜眼眶突然变得很热,胸腔涌起一阵热潮,满满胀胀的难受,拿着画卷的手指亦开始颤抖。
画上风景极为眼熟,是当日在青山寺桃花林中的场景,花下的男子也很眼熟,正是江夜自己。
上次见识过沐流韵当场作画,随意几笔便勾勒出细致好看的画面,而这次,似乎是用了心的,画的更为精细好看。
画中的花和人似要活过来,江夜仿若又想到了青山寺的一切。
眼神移到画卷下方,四个字陡然入眼,震的他的心骤然紧缩。
“君子好逑”。
君子好逑君子好逑君子好逑君子好逑君子好逑……
江夜眼睛刺痛,手指紧紧的拽紧了画卷边缘,最后,唇角掠起一抹苦涩。
“沐流韵,你又何必如此?”
第24章
傍晚的时候宁澜雎拉了他去“玉琼楼”,江夜想到会遇到沐流韵,心下一片紧张。到了那,紧张却渐渐散了,看到
风若歌沐流韵,微笑着谈笑,眼神却始终不敢去看那个人。
风若歌送了名贵的文房四宝,宁澜雎却神秘兮兮的道:“表哥,你猜猜我要送你什么?”
江夜自然猜不中。
宁澜雎笑着拍拍手,一位妙龄少女便含羞的走了进来。宁澜雎眨眨眼,“表哥,你好歹都二十二了,总该尝尝女人
的滋味罢?”
江夜一惊,脸色立马变得绯红,“澜雎,我……我不要……”
“不要害羞嘛,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我十四岁时第一次面对也是很紧张的,我理解你。”宁澜雎大笑,向那女孩
招手,“小薇姑娘,还不快过来?”
江夜紧张的咬紧唇,宁澜雎凑过去,低低的道:“表哥,这姑娘可是我特意吩咐雪娘找来的,还没被人恩宠过呢。
”
“澜雎,我不要。”江夜皱了皱眉,语气坚定起来。
“表哥,我是为你好……”
“我不要!”
“表哥,你不要我可要了?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找来的呢。”
江夜无奈,“澜雎,我真的不要。”
宁澜雎起身,“那我要了。表哥,你等着我一起回去啊。”
屋内静了下来,风若歌替他倒酒,微笑道:“澜雎就是这般德行,也不知道以后谁能让他收收心,不再流连花丛。
”
沐流韵接口道:“呵,遇见真心爱的,那自然便会收心了。”
风若歌看他,“那流韵,你呢?是否遇到了?以往可老见你跟澜雎一般,现如今你虽常来这‘玉琼楼’,可没怎么
见你再留夜了。”
沐流韵饮了杯中的酒,薄唇泛出水润的光泽,他低低的笑,“遇是遇到了,可惜,人家心里有人。”
“哈?哪家的姑娘竟连我们京东城第一美人都看不上眼?”
沐流韵转着手中的杯,笑意盈眶,竟含着微微的落寞。
曲终人散,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江夜抿了唇,开口道:“谢谢你。”
沐流韵看了过来,举手将手中的酒杯倒下咽喉。江夜抬起头,正巧对上他炙热的双眸。
心内一片狂跳。
“谢我什么?嗯?”沐流韵唇角勾勒出笑纹,手指攀了上来,攫住他的下颚,“谢我送你那幅画?还是谢我喜欢你
?嗯?”
闻到他喷过来的酒气,江夜轻道:“沐流韵,你喝醉了。”
沐流韵凑过来,看着他眼中的镇定,笑意更甚,“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那么会隐藏呢?你眼中经常会闪现的惊愕
,你表情上经常出现的讶异,是不是都是假的?”
江夜抿唇。
沐流韵的手指在他下巴上慢慢游移,举止轻佻,“小镇上出来的人,莫非都含着这么重的心机?莫非都想着飞上枝
头做凤凰?”
胸口一阵麻木,钝的难受。江夜下意识的咬紧下唇。
“江夜,你当初的想法就是要接近我?然后不论任何代价都要考上科举?最后跟你喜欢的人双宿双栖?那我呢?你
有没有想过我?是不是过几年后,你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后,便会将我忘的一干二净?”
“如若,你当真这么想达到你的目的,那以身相偿如何?让我沐流韵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资本?”
修长的手指逐渐下移,从锁骨至细腻的胸膛,轻轻的摩挲,带着情色的味道,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腰,越缩越紧。
江夜惶急的挣开他的手臂,退到一边,“沐流韵,你喝醉了,所以你说的话,我只当没有听到。”
沐流韵含着笑看着他,“莫非我说错了?你不想考上科举?”
江夜张了张口,没有言语。
“何况,我上次开玩笑说的要你陪我,你却是当了真的。莫非我现在要当真了,你倒是要退缩了么?”
江夜低语,“我……沐流韵,我只当我今晚什么都没听到……”他拉开门,抬起脚步往外走。
“小夜。”
身后的呼唤让他微顿了顿。
“生辰快乐……”
没有依言等宁澜雎,江夜便独自走出“玉琼楼”。三月的天,晚上还是有些许凉意,他紧了紧衣,慢慢的往前走。
刚刚竟没有生气。
江夜笑笑,自己却如沐流韵所说,又有什么气可生?
但想着他刚刚说的话,心内的疼痛却还是如初。
月上了柳梢头,柔柔的银光洒在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纱衣。路过的人有笑着有谈话着也有同样沉默着,不知是谁
说了句“我喜欢你”,又是谁羞涩的回了句“我也喜欢你”,引的旁人都侧了目去。
那是一对很年轻的男女,脸上都挂了明亮的笑容,双手紧紧缠着。
江夜微眯了眯眼,脑海中不知道哪一块的回忆跳了出来。
柳兮言说:“小夜,我喜欢你。”
沐流韵说:“小夜,我喜欢你。”
都是清亮的语气,唇角都是挂了温柔至极的笑容,眉目间亦都是蕴含着深情。
本是甜蜜的肖想,而现如今,却无比的纠结。
最后,他垂了头,脸上露出散笑,口中溢出呢喃,“沐流韵,我没有刻意接近你……”
时日渐过。
两人再相见,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淡淡的对视,淡淡的微笑谈话,小心翼翼的怕触及心内某一根心弦。
清明的时候江夜回了一趟老家,对着双亲的墓,心下流淌着难过。待扫了墓后沿着小镇走了一圈,不知是刻意还是
无意的走到以往柳兮言家门前,那府邸的牌匾却是换了,门也重新刷洗了一番,从里面走出来的都是不认识的人。
江夜抿着唇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踱步缓缓离去。
回了京东城时却听说沐流韵不知道去了哪儿,老丞相气的病倒在床。于是街头巷尾流传开来,使得沐流韵的名声愈
发不堪。
过了几日,沐流韵不知道从哪儿归来,脸上依然笑意悠然,手中轻摇着折扇,穿着月牙白的袍子,身边挽着一位美
貌的女子。
不好的闲话又开始传出。
江夜听了,脸上并无表情,翻着书页的指尖却颤了一颤。
转眼,天气愈发热,已是盛夏。
沐流韵身畔的女子已换了几番,旁人有了谈资,愈发说的天花乱坠。
从夏到秋,似乎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乡试渐渐临近,江夜加紧了时间读书,极少歇息。
深秋的时候放了榜,江夜跟宁澜雎榜上都有名,在中间的位置,毫不起眼。江夜站在那红榜面前,手心湿湿的全是
汗液,一双眼看着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恍惚。
身后有人挤了过来,语气悦耳低沉,似含着笑意,“恭喜。”
江夜看着沐流韵,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心头怔忡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人转了身去,留下的背影颀长硬朗,带起微微的风。
王府办了喜宴,许多朝官都来恭贺,宁澜雎随着王爷在一堆人中周旋,江夜坐在角落处,眼睛看着许多人,心内却
愈发茫然。
如若,以后殿试能过,便是要过眼前这种生活了罢?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脸上挂着并不真心的笑,做着也许并不欢喜的事……
只要身边有着柳兮言的陪伴,自己就当真能过这样的生活?
是这样么?
江夜越想越茫然,最后索性走出大厅,站在后院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