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看一眼,“是来取新的织物吗?我还没赶好……”他咽了口唾沫,“父王……父王他病好了吗?……”
敖绪皱眉:“你如何得知父王病重?莫非你又私自出宫!”
青年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没有……我、我只是想去看一眼父王,没有被人发现……”
“哼,连化形也做不到,怎配称南海龙太子!莫要到外面丢人现眼!”他虽然厌恶这青年,但有外人在时也不便发
作,“这两位是父王的贵客,乃为寻海中火精宝珠而来,欲借鲛人族助力。”
“我……我不知道……”
“你小时曾随鲛妃回去过,应知鲛人族所在。”见他唯唯诺诺,敖绪更是不耐,瞥了一眼他那身粗布麻衣,哼道,
“明日引路,给我穿整齐些,不要失礼人前!”
然后回身与应龙道:“此处脏乱不便久留,偏殿已备下薄宴,尊请两位移步偏殿!”
“不急。”应龙越过敖绪,在他诧异的目光下走到那青年面前。
高大的玄袍帝王带来笼罩的黑影让那青年更是惶恐不安。
“本座有个不情之请。”
“是……是什么事……”琉璃珠的眼睛总算是抬起,对上威严的鎏金双瞳。
应龙微笑着半抬手肘,将受伤的手掌展于人前:“本座来得匆忙,忘记带白绸裹伤,不知可否借几卷鲛绡一用?”
第八章:青鳞乌锥海龙驹,重雾掩月极地渊
“星君不觉得很有趣吗?”
迴龙殿中,应龙玩赏手中那几卷雪白柔软的鲛绡纱。
适才偏殿的盛宴,龙王抱恙在身并未出席,便由龙太子代为款待。
倒让他们见到了六位龙太子对南海龙王这宝座如何志在必得,敖尨跋扈,敖瑛冲动,敖绪深沉,剩下那三位,自然
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在宴上一面对贪狼星君及南极龙帝百般奉承,一面又互相扯后腿,若非有贵宾在席,只怕当
场又要打起来。
天枢面无表情,只是看了他一眼:“龙王看来早知南海龙王不会与你我会面。”
“本座乃龙中叛逆,以南海龙王脾性拘谨,事事小心,岂会轻率与本座会面,落人口实?若非托星君之福,恐怕本
座还进不了这南海龙宫。”他说得稀疏平常,仿佛早已料到自己不受欢迎的身份。
然而天枢听在心中,不由眉头轻皱。
明明是尊贵无比的龙中显贵,受族人敬仰尊崇,逆天一役,损失的,绝不仅仅是两千年的自由……
天枢忽然起身,走到应龙身侧坐下。
应龙略觉生奇,便见天枢木着脸取过一卷鲛绡纱,便问:“星君喜欢这鲛绡?”
天枢垂目不应,只道:“把手伸出来。”
应龙顿露笑容,伸出左手置于桌上。折腾半日,本来包得颇整齐的白绸已被拉扯得有些凌乱,渗出的血色更见浓重
。
然而受伤的人不以为意,反而一副心情大好的表情:“如此,便偏劳星君了。”
天枢取了鲛绡纱,随手一撕,这价值百金的龙绡被他撕成条条碎布,而后拆开缠在应龙手掌上的白绸,露出尚未愈
合的伤口。龙族愈伤之力更胜凡人,南御行宫中也多的是灵丹妙药,但应龙掌中的伤口非但不见一丝愈合之迹,反
而仍往外渗着血丝。
应龙以手托颚,耐心等待。
见天枢皱眉,笑道:“星君不是也有盘古凿吗?应知上古神兵之伤不易痊愈。”
对方头也不抬,凉凉应了一句:“本君的兵器,从不噬主。”
“咳咳……”应龙有些被噎到,尴尬地咳嗽两声,“也怪本座疏于管教。”难道说神兵也是随主的么?
话止于此,便不复闻声。
月华在天,投射在恍惚不定的海面,凌于头顶,时而荡漾碎开,时而合拢成圆,柔和的光芒随水而动,珊瑚影下草
色异,巨蚌张口珍珠华,幽蓝海底变得迷离虚幻,仿如一夜幽梦。
窗纱轻遮月影,让那张俊逸无比的脸庞带来昏暗的朦胧,但嘴角那抹淡淡笑痕,却始终难于忽视。看尽人世变幻,
沧海桑田的鎏金双瞳,纵然有姿丽天女,妖娆精怪,亦未曾留于此中。如今却倒影着一抹苍色的人影,深邃犹如漩
涡般将留在眼中的人牢牢困住,如斯专注,令人但觉只需在此目中停驻一刻,即便万劫不复,也总无悔。
然而从来只握盘古凿,尽诛妖邪的手,沉稳如昔,缠绑白纱,包扎伤口,这一圈一圈,不见半点敷衍。心无旁骛,
仿佛天地间,再无旁务能扰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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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南海龙族可谓是倾巢而出。
笑话了,如此大功岂能由得敖绪一人独占?六位龙太子各领亲兵,摩拳擦掌,不等出发,便大有火花四溅之感。
人都站满了,却迟迟不见号令出发,敖绪上前询问,应龙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不是还有一位太
子未到吗?”
“呃——”敖绪这才想起织造房的敖翦,昨日明明吩咐了让他带路,可现在还不见人影,不由恼了,转头正要吩咐
虾兵蟹将去把人叫来,便见蓝鳞如鱼的身影轻灵而带着些匆忙地从宫游出来。
昨夜赶着把手里的活计做好,深夜才眠,故此错过了时辰,敖翦方才着地,便对上几个凶神恶煞的龙太子,吓得连
退两步,要不是后面的虾兵蟹将将他拦住,只怕就要转身逃回宫去了。此时更恨不得缩小些,可惜他不习化形之术
,无从变化,只得站在原处,不知所措。
见人已到齐,一旁车驾亦早备好。
应龙侧首,笑问身旁贪狼星君:“平日只见星君驾鸾,不知可会骑马?”
天枢瞥了他一眼,答亦懒答,正巧此时有名虾兵牵过一匹海龙驹。天枢忽然一按马背,在众人惊呼声中利落翻身上
马,海龙驹比凡间马匹更为高大,后颈非鬃乃鳍,棱棘尖刺,加上脊背全是鱼鳞光滑无比,更兼无配鞍,难于驾驭
,故此虽然神骏,却是连天上仙人也从不取之为骑。
然而天枢稳坐其上,腰板笔直,不见一丝狼狈。
胯下青鳞海龙驹,浑体绯红橘色,头部至体侧猢散银色圆形斑点,背鳍有黑色纵列斑纹,而臀尾之处色泽略淡,亦
是难得一见。见他探手拍了拍马驹颈侧,安抚略受惊吓的海龙驹,那马驹倒亦有灵性,居然就这般安静下来,俯首
帖耳,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天枢居高临下,青衫飘飘,神采逼人,驱马踱步来到那位准备看好戏可惜好戏并不开锣的玄袍龙帝面前。
“不知龙王是骑马,还是乘车?”
“哈哈……”应龙笑着招手,又有一名蟹将牵来另一匹海龙驹,翻身跃上马背。玄袍色沉,胯下海龙驹居然也是乌
骓颜色,纵列金色亮斑,华贵不凡,这君临天下之威,如身在天巅俯瞰众生之贵,叫下面一众水族不敢仰视。
他看了一眼那辆奢华无比的车驾:“此去路途遥远,既然已备了车,便让七太子坐吧!”
能得龙帝青睐,众太子尽是满眼见红,至于那七太子敖翦,琉璃珠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华贵的马车来到他面前
,平日莫说是坐,便连触碰也不可能,如今虾兵蟹将还非常尊重地摆上用他所织的龙绡包裹的踏脚软凳。
他战战兢兢地上了马车,脚踏软卧,上了车子。
便闻薄纱帘外传来应龙声音:“七太子,还请前面引路。”
“是……是。”敖翦连忙跟驾车的兵将道,“往南。”
群龙出海,少不免一番热闹。
本以为两三日便能到达,然而那鲛人太子因为被母亲带去的时候年岁太小,不怎么记得路了,在海底绕来绕去,不
得要领。
若是换了平日只怕那几位脾气暴躁的龙太子早便按捺不住,可如今有应龙王在旁,自然不能妄为,只好赏了那鲛人
太子不少白眼。敖翦本就怯懦,如今更加是连从车窗冒个头都不敢了。
只是越往南走,水色越见深沉,仿佛渐入极渊之地。
这日又是一无所获,队伍在一处海渊边上停留休息,虾兵蟹将们搭建帐幕,虽说是临时之用,但也绝不随意,各有
讲究。
便唯有那辆华丽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角落处,无人搭理,里面安静得跟没有人似的,随行的虾兵蟹将早就习惯了里
面那位七太子这般无声无息的存在,故此也没有去打扰。
几位龙太子都希望能邀到贪狼星君与龙帝共进晚宴,借此机会套好关系,敖尨、敖绪等更加是急于讨好,纷纷派人
去请,只是,奇怪的是回来的虾兵报说不见了应龙王和星君!
敖绪等虽说感到奇怪,但这两位上古神人要如何作为,倒不是他们可以管得着的,故此也只好作罢。
距海渊百里之外,被龙太子们惦记着的贵客,正踏水凌于海面之上。
有辟水法术,乌发苍衣不曾沾湿分毫,天枢遥望天际,此处天顶被重云所遮,海面雾气迷茫,几不可见一丈之外物
。
“弃驹徒步,星君真有兴致!”
悠然之声自身后响起,玄袍男子半隐于浓雾之中,仿佛天地混沌,便生于此间,脚下水影之中有黑砂游曳,墨鳞掩
映。
“龙王不也夜不安枕么?”
天枢并未回头,目光远眺他方。而在他不远处,深于水下的地方,有一条敏捷的蓝色鱼影在礁石间穿插如梭。此处
礁石纵横,海水回旋奔涌,暗生漩涡,若非极为熟悉,又怎能在无月黑夜,云深雾重之时在水中游走?
“这小鲛人真不简单,他那六位兄长可都看走眼了。”应龙笑眯眯地看着那尾灵动的鱼影,难得的并未因被欺瞒而
生恼,“南海鲛人,貌美擅歌,泪坠泣珠,为世人所羡。以人鱼膏为烛,能度不灭者久之。龙族喜好宝贝,泣珠的
鲛人,倒是个不错的收藏。”
看那几位如狼似虎自命不凡的龙太子,若当真让他们寻到鲛人族,必定不由分说便要掳走些美貌的鲛人,好囚于自
家殿中亵玩泣珠。也就难怪这鲛人太子阳奉阴违,这几日故意带他们绕圈,等夜深人静无人看管时偷偷溜出去,眼
下想必是去报信了。
天枢不语,此时他看的,却并不是那游得飞快地蓝色鱼影。
鱼影游去的方向,海雾更浓,缭绕之中,仍可见一物。
庞然巨物,从海达天,屹于天地之间!!
“南极鳌足。”
天枢缓缓回过身来,目光炯炯若电,直指应龙,“这才是龙王所说的……一举两得?”
第九章:矗云入天鳌足柱,千样玛瑙万种玉
敖翦在水中身快如同游鱼,穿过礁石丛生的海区,看他即将接近的地方,那擎于天地之间的巨大柱子就更显粗硕,
夜色薄雾显黑,缭绕于柱身,即便是拼命抬头张望,也无法看到尽头。
海水到此回旋不去,几乎处于静止之状,无风无浪,南海汪洋日烈,故此终年被浓雾聚而不散,若非走近,还真看
不出重云厚雾之中原来有一根直达天顶的巨大天柱。近了便可见方圆数十里的柱脚下,磊满了珊瑚石,嶙峋古怪,
依傍而生,这石上有一个个的洞穴。
敖翦轻车熟路一跃上岸,飞快地往其中一个最靠近海的洞穴奔去。不等迈腿进去,便叫唤出来:“祖父!!”
这洞穴内镶嵌着漂亮而颜色柔和的夜明珠,照亮了里面聚集着的几名与他容貌较近的鲛人。
其中一个皮肤略显灰黑,看上去年纪老迈的鲛人抬头一见是他,不由喜上眉梢,迎上前来:“阿翦,你怎么来了?
”
敖翦顾不上多叙其他,连忙道:“祖父,你快些带族人走远些,龙太子们要来了!”
“什么?!”那老迈的鲛人神色一凛,“我们鲛人族与龙族素无往来,他们突然前来,是为何因?”
敖翦说:“他们想借鲛人之力,打捞珠崖的火精宝珠。”
“若是前来求助,又何必惧怕他们?”
敖翦连连摇头:“龙族最喜珍宝,为了讨好父王,哥哥他们一定会把鲛人掳去进献,逼迫鲛人泣泪成珠,以供赏玩
!”
老鲛人闻言皱眉,鲛人族人形相貌,比起寻常虾兵蟹将要强上一些,但若对上了凶悍的龙族,却不是对手。而鲛人
见异于海族,似人非人,似鱼非鱼的外貌更是受人觊觎,故此鲛人远离凡世,隐居此处从不与外界相接。当初他那
小女儿因一时好奇游出鲛人的海域,遇上了南海龙王便被掳入宫中,虽然成了龙妃与龙王也算恩爱一时,但未免为
族人引来祸端,便连死去之后亦未能重返故乡。
而这个出生在龙宫里的孙子,居然循着小时候的记忆,回到这里,不时地偷偷回来探望他这个年迈的祖父。虽然敖
翦从来不曾说过自己在龙宫中的生活,然而老鲛人看到因为织造鲛绡而粗糙不堪的十指,以及鲛人见殊于海族的饮
食习惯无法适应龙宫供食而瘦得近乎皮包骨般的身体……可知他在宫中生活并不如意。
他也劝过他回来,可没想到这个总是怯怯微笑的青年脾性却异常倔强,宁愿只能悄悄地看上父亲一眼,也不愿远远
离开那个只让他日夜织纱的宫殿。
如今他回来示警……
老鲛人摇头:“不行,若我们都走了,等他们一来,定会知道是你通风报信,到时候……”
敖翦焦急地拉住他:“祖父!我不要紧!阿翦总算是父王的儿子,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你快些带族人远走他地,
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此时洞外一阵急风吹入,沙石半浮半滚地被吹进洞来,老鲛人浑身一震,目光越过鲛人太子头顶,看向洞外,叹息
道:“已经来不及了……”
鲛人太子闻言猛地回头,但见洞外空旷地上,不知何时立了一笔泼墨般存在的剪影。
海雾之中本该无风,然而那玄色袍摆却逆风轻扬,黑砂如烟,一条条如幼龙般自脚下的影子中躬身爬起,冉冉升离
地表,于龙帝身侧虚空浮游,极尽诡异之感。
此时这礁石岛屿上的其他鲛人也发现了这里的异状,纷纷奔出洞来。但见这岛上的鲛人有数百之多,均是身材修美
,浑身覆有鳞片,上肢与体侧之处连有半透明的鱼胶皮翼,耳朵支棱有腮。鲛人身上大多裹着轻柔漂亮的鲛绡纱,
女子艳丽,男子俊美。
倒是那位从人群中钻出来的鲛人太子,不知是不是龙族与鲛人所生之故,先前并不觉得什么,如今衬着这么些美貌
鲛人,也就是鼻子眼睛嘴巴够整齐,合在一块便普通得隐入人群怕是寻不回来了。
那老鲛人想是族中长老,处变不惊,道:“阁下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应龙微微一笑:“本座乃南极应龙,此番前来,一为借助鲛人之力寻海中火精宝珠,二嘛……”他抬头看了一眼众
鲛人身后那隐入云顶的巨大柱子,“是特地来看看这南极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