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就像被暖洋洋的褥子包裹,让他一时不舍移开。
于是敖翦就这么坐在礁石上,任得日阳照耀。
南海上的日晒十分厉害,他长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海底,时间一长,便有些晕晕乎乎,胸口窒闷。本来就身体不适
,等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已是浑身发软,连爬下礁石的力气都没有了。
岛上的鲛人知他是龙王之子,又是长老的孙儿,自然没有人敢去打扰,任得他一人独处,此时敖翦只觉得口干舌燥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看就要在礁石上变成晒鱼干了……
忽然云影移动,遮去了炽目阳光。
总算得了救命的阴凉,敖翦勉强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云彩居然如此靠近,仿佛近在咫尺,而且还是一片橘红色的
云彩……
咦?!敖翦回过神来,瞪大了琉璃珠的眼睛。
哪里是什么云彩!逆光之中,乃见一头巨大无比的赤毛巨兽站在身前,这头浑身长毛的怪物一只脚便有龙宫里的蟠
龙柱那般粗,但如此沉重巨大的身躯,靠近时竟然如猫儿般轻盈无声。青如碧玉的眼珠,兽性竖瞳在眨眼时变幻,
正打量这个躺在礁石上快要变成晒鱼干的鲛人。
敖翦想逃,可在那双习惯了猎杀的锐利目光下竟然动弹不得。
“汝等乃南海鲛人?”
怪物的声音颇为古怪,听起来便似带着兽类咕噜的低咆。
敖翦只好点头,颤了声音问:“你……你是谁……”
“汝不识吾者?”
敖翦摇头。
那怪物抬起硕大的脑袋,挡住的日阳让那身橘色的毛边似镶上一层光晕:“难怪……光阴万年,吾尚以为终一生不
得出。”
身后是族人寄居之所,想起祖父托付他的事情,敖翦鼓起勇气,问:“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想要干什么?…
…”
阴影中的怪物看上去似虎非虎,似犬非犬,咧开的嘴巴露出森白且锋利无比的牙齿。
“吾乃丹饕。是为觅食而来。”
第十一章:日星隐耀浪排空,天下水蓄聚凝珠
崖岸之边,出径寸珍珠,此珠常为朝贡之用。往日这海岸得龙王庇佑,总是风平浪静,捕珠船出海所获甚丰。然三
日前,天见乌云蔽日,电闪雷鸣,紧接着暴雨倾盆,豪雨连下三日未曾停歇。
海上惊涛叠浪,漩涡翻涌,哪里容得船只出海捕捞,便是走出滩头,恐怕也要被浪涛卷入海中喂了海鱼。渔民不敢
出海,只有眼睁睁看着大海肆虐,有年纪大些的渔民纷纷言道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浪,想必是龙王爷爷发恼了!
远岸十里之外,滔天巨浪如屏障一般将海岸线彻底封锁。
眼见是阴风怒吼,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波涛之上,两匹海龙驹迎风而立,只有苍衣神人稳坐青鳞驹上,墨色玄驹上却空无一人。
身后不远之处,六位龙太子带领了一众虾兵蟹将排守其后,只是从他们的眼睛中,能看到震慑之意,虽然是海中的
龙太子,然而南海龙王向来平顺,少有兴波作浪,故亦未曾见过这般恐怖得几乎要掀上天的巨浪以及咆哮如兽的狂
风暴雨。
此时厚云之中,墨鳞长影潜游起伏,所到之处,犹如天斗倾斜,骤雨滂沱。电光飞闪,雷声隆隆犹如天顶万马奔腾
。
骤见龙影脱出云层,展形于天,胁上一双羽翅硕长如鹏,龙身修长威武,墨色龙鳞于电光中犹如瑰玉。
巨龙从天而降,直扑下海,未待众虾兵蟹将惊呼,便见华光一闪,玄袍男人稳坐于墨驹之上。他施然用手顺了顺略
有卷乱的长袖,侧首看了旁边那匹马上目不斜视的人,笑着致歉:“劳星君久候了!”
天枢总算是收回目光,看了看他。
应龙不愧是上古神龙,驱使狂风暴雨,直把南海水域闹得天翻地覆,只不过……
“南海龙王恐怕不会容你这般闹法。”
“怎会?”应龙施然一笑,“如此一闹,龙王庙的门槛怕要被踩烂了,敖钦应该感谢本座才对吧?”
“……”天枢对此不致予评,“敢问龙王,此举有何用意?”
“火精宝珠乃天火之精,海水之冷尚不能浇灭珠火,可知其火力刚烈,不输三昧真火。若贸然捕捞,只怕未近三尺
便要被烧作焦炭。”
“然则龙王打算以雨水为辅,压制火精之力?”
应龙摇头:“凡间之水,岂能浇灭天火。”
这回贪狼星君难得一回错愕:“那你——”
“这三天的雨,不过是本座用以……舒展筋骨。”他一副“难道星君不知?太意外了!”的表情,“在陆上若行大
雨,必有水患之虞,非领天旨不可为。不过在海上,却无需顾忌。”大海无量,就算下再多的雨,也不可能让它多
涨一尺。
“……”天枢垂首,似乎在思量该不该立马拔出盘古凿给他脑门一下,让这位耍得甚欢的妖龙稍微清醒过来。
应龙忽然抬手一指:“来了。”
但见他所指之处,一团烈火在水中燃烧,红炽耀目,仿如旭日东升,待看真切些,似乎是个在翻滚转动的巨大球体
。
天火之精果然不同凡响,瀚海之水竟然无法将之熄灭,更被蒸腾出大量白烟,而雨水浇灌也不过似在烧滚的油锅中
溅水而已,转眼便蒸发个一干二净。
众虾兵蟹将均惧天火,不敢靠近,便连那几位龙太子也面露惊惧之色,之前誓言旦旦豪言壮志,如今却是裹足不前
。
天枢依然稳坐马上,并无动作:“龙王的筋骨想必舒展开了吧?”
应龙叹息一声:“在星君面前,本座岂敢托大?”不过说是这么说,已有动作。
只见他双掌合拢胸前,口中念动法诀,幽蓝的光芒从他交合的掌中层层溢出,在阴云密布的海上,映照应龙脸庞上
,俊美无匹的侧脸,幽蓝光亮中,凌厉的线条如同刀锋般犀利,金色的瞳孔也被幽蓝所染化作瑰紫颜色,那份难得
的专注,让人无法移开眼去。
双掌两分,掌心之处出现了一点水色幽蓝光芒,形状以水滴大小,那光芒似在潺潺流动。幽蓝光晕渐渐荡开,触到
从天坠落的雨滴,就像被巨大的吸力吮吸,水珠改向,朝应龙掌中那滴幽蓝摄去。可无论吸收了多少点雨滴,这中
心水滴依然未见增大。
天枢感到此物溢出无穷无尽的水息。
上古有载,应龙擅蓄水。
仙家驱水之法,常以法器为辅,或以净水瓶、或以乾坤钵,方能容三江之水。然而应龙手中并无承载之物,却是以
无上法力,将天下无穷无尽之水,聚蓄成这看上去并不起眼的点滴之珠,化作水精之力!
但见应龙右手翻指轻弹,那幽蓝萤光瞬即出分一颗米粒大小,飞快弹出射向火球。这些末萤光与火球相撞,烧尽一
切的天火竟未能融化这颗不过米粒大小的水珠。
“嗡——”如同被压迫的气浪被骤然释放的闷响,萤光在眨眼间呈球形炸开,一个方圆十丈的半透明水色光球将炽
热滚动的火精宝珠包裹在中央,涟漪从上而下水瀑般层层滑落,炽热火息遭到隔绝,不再将海水烧滚蒸腾。
“还不快去捞!!”
“快!快!!”
“别让他们抢了!!”
诸太子见宝珠的火息被应龙压制,怕被其他兄弟抢了功劳,当即号令手下虾兵蟹将倾巢而出,试图捕捞宝珠。然而
这火精宝珠仍旧翻滚游动,快速地往远方滚去,且忽左忽右,沉浮不定,极难捕捞,那几位太子又暗地里互相阻挠
,海面上登时乱作一团,却偏偏怎么也捞不到。
海中忽见鱼影飞跃,蓝色鳞光灵巧犹如飞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游向火精宝珠,正是那十数名南海鲛人。他们在水
中动作灵敏,一点也不受汹涌波涛所影响,在鲛人长老的指挥下,渐渐追上了左冲右突的火精宝珠。
天枢一直淡淡注视着海上的闹剧,却在此时,察觉幽蓝的光团忽然一下黯淡,宝珠光华大盛,不过眨眼之间,又恢
复如前,其余人只顾得追赶宝珠,均未留意异象之生,但这哪里逃得过天枢的眼睛。
他猛然转头,看向身旁正操控着掌中蓄水法术的应龙,见他虽看来面色如常,但玄色外袍胸膛之处,却见有一片濡
湿。
应龙司雨,自有辟水之法,本不该被雨水沾湿才对,除非,这湿意……由内而外!
天枢猛然想起什么,猛一伸手,搭在应龙右手腕上:“你——”
“别忙。”应龙并不看他,“星君若此时来阻本座,那十几条鲛人怕要马上焚成焦炭。”天枢闻言转眼去看,果然
见鲛人已将那火精宝珠包围其中,应龙双掌翻动,掌心萤蓝光芒大盛,远处光团却迅速向内收缩,眨眼将火精宝珠
裹在其中,此时有几名鲛人抛出一副以鲛绡所织的网兜,鲛绡坚韧无比,在水中并不湿不重,轻易将宝珠网住,鲛
人交叉游动,那宝珠便被牢牢扎紧在鲛绡网中。
应龙慢慢撤去法术,翻合的掌中那滴水珠一缩而消,萤光散尽。此时天空中雨势见缓,密云渐散,破云而入的阳光
落在应龙身上,让他胸口那片变得更深的玄黑颜色更为明显。
天枢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扯侧身来,拉开衣襟,白色的内袍早已染上了大片猩红,那里,正是当日被禺疆剖心之处
。
“不要告诉本君,你的心脏如今不在体内。”
施展蓄水之法,聚天下之水,这绝不是简单,若换了他来施行,恐怕亦要倾尽全身真力,而应龙,竟以无心之身,
驱行此法,难怪修补未全的胸腔再度崩裂!只怕再久一点,怕是难逃元神崩裂的下场。
应龙依然故我,好像没的不是一颗心,不过忘带了个随身的玉佩:“近日事忙,本座也是一时忘了。”
“放哪了?”
天枢的脸色非常难看,如果看仔细些,甚至还有些狰狞。
应龙考虑了一下,思量着踩着了老虎尾巴就不要再加力去碾脚了吧,便非常诚恳地老实回答:“在南御行宫中。”
此时鲛人已带着火精宝珠回来,被压制火舌的宝珠其实也不过碗口大小,他们游过来,却发现马背上的两位纠缠在
一起,有些不知所措。
应龙拍了拍天枢揪住他衣襟的手背,眼神示意他去接那宝珠,然而顺手一点胸前,以幻术遮掩去那片猩红痕迹,只
是天枢却知道,在那里,有着绝对无法轻忽的伤口。
鲛人长老亲手呈上来的宝珠,天枢弯身接过,道:“多谢。”
长老连忙拱手:“天地异变,星君力挽狂澜,我等鲛人族亦不过略尽区区绵力,何足挂齿?”他转而向应龙亦行了
一礼:“既已寻得宝珠,老夫与族人先行告退了,阿翦在岛上想必也等急了。”
应龙略点头示意。
那几位没能助力的龙太子闻言神态失望,他们显然对这些美丽的鲛人非常感兴趣,然而碍于贪狼星君与南极龙帝在
此他们岂敢放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告辞离去,想要派人跟踪也是不可能,方才鲛人在水里的灵活也只有龙
族能够赶上。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敖翦想必知道这些鲛人的住地,以那小子懦弱的个性只要稍稍逼迫,肯定能迫他引路鲛人岛,
到时候便能将那些美丽的鲛人圈养府中,岂不快哉?
没能亲手捕获宝珠反而让那几个看上去不怎么强壮的鲛人得了功劳,这事若算仔细了,好处怕是要落在那个没用的
敖翦身上。敖绪虽是懊恼,但眼下也是无法,只好整理情绪,走到应龙马前:“恭喜龙帝与星君寻获得火精宝珠!
我等已在龙宫准备了盛宴庆功,还请两位赏脸移步!”
应龙摆手:“不必了。凡务缠身,不便久留。五太子的好意,本座心领。”
南极龙帝好不容易来这南海一趟,敖绪在龙宫地位不如敖尨等兄弟,如今好不容易寻到这位实力非凡的龙帝相助,
明里暗里地多方讨好,对方却未表明态度,如今说走就走,他自然心有不甘,连忙挽留:“龙帝不是说想见父王一
面吗?适才龟丞来禀,父王身体已渐见康复,眼下回去,正好能与父王一同饮宴!”
“哦?是吗?”应龙漫不经心地回答,犀利的目光仿佛能窥见他脑中所念,令敖绪不由心生退缩。此时身后那几位
没得到任何好处的龙太子闻应龙要走,也纷纷围了上来劝说。
“够了。”
一声冷喝将喧哗之声尽数压下,不等他们回神,苍鳞驹上的神人一身冷冽,目光凛然,叫几位心怀不轨的龙太子心
头一缩,一时不敢再作声息。忽闻天上鸾鸟高鸣,苍翅拦空,一头青鸾从天而降。
天枢一伸手,不由分说擒住应龙手臂,强行一带,把他从龙太子的包围圈中拉了出来,一同飞离海龙驹背,轻盈落
在鸾背。
星君回头给那几位目瞪口呆的龙太子丢下一句:“烦请几位代为谢过龙王相助之义,本君告辞。”
青鸾鸟不愧天上神禽,欢鸣一声,并不因多负一人而笨重,转眼之间,长空之上便只遗一抹青影。
第十二章:照夜璧光纱幔侬,焚香袅袅醉魂归
自龙帝离宫后,雎翎便谨守龙帝吩咐,率领龙卫看守南御行宫。
为免节外生枝,龙卫关闭行宫殿门,并封锁了入山的通道,不再纳妖怪进贡。其实自从那日宴会上那些妖怪离开后
,南地的妖怪知道行宫中除了那位南极龙帝之外,还有位降妖伏魔的贪狼星君,谁还敢轻拭其锋,小命还要吧?
于是南御行宫便悄然恢复了昔两千年来的安静。
褪去玄铁戎甲的雎翎,只是一身粗麻短褐坐在殿门前,霞色落在他的侧脸上,手里拽着一块绒布,有一下没一下地
擦着膝上的玄铁长戈,眼神悠远,面前景色无限,却似乎没有入他眼中。
身后的脚步声,也并未引起他的注意,直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才猛然一惊,抬首看了来人:“爻菱,你不
在上面待着下来做什么?”日间无事,他们这些龙卫习惯了挂在蟠龙柱上,两千年来都已成了习惯。
爻菱瞄了一眼他手里的长戈:“若这长戈非以玄铁铸造,只怕已被你磨成绣花针了。”
“呃……”雎翎低头去看,他的兵器光洁如新,不见半点瑕疵,却是没有什么好擦的了。
爻菱问:“你担心龙主?”
“龙主何等神威,怎需你我挂心……”
“那你在担心些什么?”
雎翎闭目,十二龙卫同处数千年长,彼此之间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明白其所示之意,他没有办法瞒得过
这里面心思最为慎密的爻菱。
“爻菱,你可曾见过,这数千年来,龙主心系于人?”
爻菱干脆摇头,那位神龙帝君,睥睨苍生的眼睛何曾有谁能留影其中?然而他忽然猛地醒觉:“你是说……贪狼星
君?!”
雎翎沉默了,他不想点头,却又无法摇头。
跟随应龙多年,虽说龙主心思谁也摸不透去,但贪狼星君的存在,以及龙主对其关注的程度,已大大出于他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