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不能怪萧疏桐。他根本就没想到要存闵榛的号码。今天一上午,他用了极其纠结的方式得到了闵榛的号码。他
琢磨了半天,想起李群有提过闵榛的朋友方铮驰好像是方教授的儿子,又想了半天意识到方教授是李群的导师,于
是先翻开李群的号码,让他管方教授问了方铮驰的号码,再向方铮驰问了闵榛的号码。环绕地球一圈后,终于接通
了这个电话。他,他容易吗?当然,他也是太轻信别人了。比如,小言说这是某老板闵榛,这是他的朋友方铮驰。
他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方铮驰其实也是小言的“朋友”,或者干脆管小言问闵榛的号码,还便捷一些。
“闵先生。”萧疏桐确定地肯定了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然后深呼一口气,“你那个工地挖出的不是太平天国的
而是南宋的朱克柔的缂丝文物保护法说了在建设施工中发现地下文物应立即停止施工保护现场并向所在地文物行政
部门报告施工单位或者生产单位擅自在考古发掘区域内进行工程施工或者生产活动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文物行政
主管部门责令停止施工或者生产活动拒不停止施工或者生产活动造成严重后果的将处以二十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下
的罚款……”
闵榛愣住了,根本没有从萧疏桐不用标点符号的一长窜话中听出重点,只知道对方好像很担忧的样子。
“所以?”
“什么所以啊!”那头的萧疏桐怒了,“你别被骗了!那些专家鉴定的都是胡扯,那根本就是南宋的墓!”
“不是太平天国的么?”闵榛恢复,一边笑,一边悠闲地喝了一口咖啡。
“你傻啊?都说了不是天国的,我就研究太平天国的!你别傻傻地被骗了!笨蛋!”萧疏桐痛心疾首。
闵榛又愣了,长这么大,说他什么的都有,说他傻的倒是头一回。
“总之,那个墓还是很珍贵的!你叫人下手轻点,那是文物啊~”萧疏桐那叫一个心痛啊,“你保护了,多少也是为
国贡献。”
“哦?”闵榛笑,故作疑惑,“可是你能肯定吗?停工可是很要命的。我只是商人,什么都不懂。现在他们说不定
已经一锄头下去了……”
萧疏桐的心在滴血,“赶紧喊停,赶紧!那是文物啊~我都跟你说了!”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是业余的。”耍赖。
“那,那你要怎样?”我跟你拼了!
“你在什么地方?”
“啊?”话题转得有点快,萧疏桐脑子卡了。
“吃过饭了吗?”
“学校……”萧疏桐终于想起答案,又被问懵了。
“在校门口等我。”
“没吃……”总是慢一拍。
自己先抛弃对萧疏桐牛嚼牡丹的评论,闵榛又一次兴致勃勃地决定再见一次。至于见了之后嘛会发生什么,他就不
能肯定了。
林谦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慢慢开口,“你说你口味没变,我为什么嗅到了一丝儿诡异的气息?”
“是吗?”闵榛也不多言,付了钱,打发了林谦,飞速赶往了某大。
而萧疏桐用了十分钟反应闵榛的态度,未果,只好听话地等在校门口。十几分钟后,闵榛拉风的宝马就停在了面前
。稳定的刹车,显示了极好的性能。萧疏桐张大嘴,第一次看清那辆车,原来是别摸我。
闵榛下车看见的就是这样呆站着的萧疏桐,顿觉心情大好。“怎么了?”
“你好像很有钱。”萧疏桐不确定地摇摇头。
闵榛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我请你吃饭。”
一听吃饭,萧疏桐全身的细胞都活了起来。瞪眼,“吃什么?”
闵榛还没开口,萧疏桐不信任地摆摆手,“得了,听我的!”
“哦?”闵榛斜看他。随后人被带入了大学后街。
所谓后街,就是一条肮脏杂乱的巷子。从各个小洞里暗藏各式各样三无小店,卖什么的都有。学生图方便,下了课
窜到后街来,随意吃点什么。后街毫不吝啬的地沟油也算是在食堂之外添餐了。萧疏桐一身松松垮垮,夹脚鞋一双
啪啪响。闵榛今天没有穿西装,但一身商务休闲还是太过正式也太过干净了。他皱着眉紧跟着穿梭自如的萧疏桐,
暗忖自己读书的时候,这里还是未开发区呢,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还没来得及感慨沧海桑田,后者带着他兜兜
转转,终于在一家极其袖珍的小铺子前停了下来。
萧疏桐对闵榛一笑,“到了!”扭头冲店里喊,“老板,一盘酱牛肉炒米粉,要辣的,很辣的!加两鸡蛋!”又回
头,一副小二相,“请问客官要点什么?”
闵榛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没看见什么可以坐下来的地方。萧疏桐大笑,拉着他在一张摆满了洗好的青菜的桌子
坐下了。他也不客气,认真地当起了小二,撤了青菜,用抹布擦了一把桌子,然后一声吆喝:“客官要吃什么尽管
吩咐,小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您能报个名目我们就能做出来!”扯了一张油腻腻的菜单,上面从上
往下写着炒米粉汤米粉拌米粉特色米粉,从左往右写着炒面条汤面条拌面条特色面条。后面居然还很厚道地加了一
条圆珠笔字迹:加鸡蛋免费!
闵榛笑,“汤米粉。”
“浇头?鸡蛋?西红柿?牛肉?鱼丸?”
“青菜。”
萧疏桐撇撇嘴,扭头又喊了:“老板,再来一碗青菜粉!调料少点多点汤!”
闵榛微惊。萧疏桐虽然不拘小节,却很细心。同时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第一次请他吃饭时,问都没问过别人的喜好
,失败啊失败。
小店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老头子掌勺,锅底刷得比谢顶的额头还锃亮;老太太行动缓慢,一小指牛肉切到锅都烧
干了。一边烧米粉,老两口还腾出嘴来相互拌嘴。闵榛疑惑地看了一眼萧疏桐,他正笑得欢实。
“人无乐趣不可佐饭嘛!”
“乐趣?怎么讲?”
萧疏桐点头,“实惠量大,物美价廉。关键是……”
他的关键还没出来,老太太晃悠悠地端了一盘黄忽忽的米粉出来了。萧疏桐也不多说,挑起一大筷子米粉就往嘴里
送。闵榛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了萧疏桐的饭桌礼仪,此刻才恍然发现那天萧疏桐真算给自己面子了。
萧疏桐吃得急,烫了一嘴。闵榛忍着笑给他找水,找了一圈,拿了一个污迹斑斑的玻璃杯,正犹豫着,萧疏桐瞪了
他一眼,夺了过来,不客气地自己从水瓶里倒了一杯凉白开。一杯水下去,热消了,饿也缓了。萧疏桐长舒一口,
递了一双筷子,“尝尝老爹的巅峰之作,酱牛肉炒米粉!”
闵榛笑,挑了一根尝了,断定学生对于好吃的界定非常模糊,基本上只要调料放得足,味道够重,就能被誉为好吃
。萧疏桐知道他不屑,很无奈地叹气,自己吃了一大口,然后对着闵榛直摇头,“你这种自诩生活雅致的人最没意
思了!”
“哦?”
“吃饭哪有那么多讲究?吃进嘴里的才是好!看能看出满汉全席来?一口菜嚼百八十下,什么东西不都是同一种味
道了吗?不都成了味如嚼蜡!”
“我才知道吃饭的最高境界居然是味如嚼蜡。”
萧疏桐啧啧,“所以说你是瞎讲究!什么美食的境界啊,吃的艺术啊!都是吃饱撑的。饿了之后吃,什么都是极品
。吃的时候敞开了怀,举泰山为肉,倾东海为酒,不用顾忌,不用斯文,尽管尽情!食若填巨壑,饮若灌漏卮,那
才叫豪情,那才叫享受,那才叫境界!一心想要品尝,故意审之度之,故作高深,迂腐!偏见!谁规定吃得美哉妙
哉的就是那些吃得小心翼翼的!”
闵榛认真听完,半晌没说话。
“所以说文人最酸,孔老夫子不知美食还瞎讲一通礼仪,害人匪浅!”
“你不是文人?”闵榛好笑。
“我当然不是文人!”萧疏桐拍桌,“我是侠客,是俗人!”
得,闵先生找了一辈子的非俗人,第一次遇上一个自己抢着当俗人的,偏偏他这时居然还没嫌弃。正想开口,他的
青菜粉上桌了。汤水洋洋洒洒淋了一路一地一桌。闵榛笑着挑了根青菜,送进嘴里,嚼了嚼,评价道:“果然很淡
。”
萧疏桐一筷子探了过来,吧唧搅了一通,浓色的酱汁弄浑了清汤。闵榛不解,“你干嘛?”
萧疏桐神秘地笑了笑,“看看老板给没给你加餐。”说罢从青菜叶里拨出一个指甲大小的菜虫,满足得直乐呵,“
老板下了血本啊,看来是看出客官您器宇不凡,非富即贵来了。这么肥硕的一条,小生还是第一次见着,不容易啊
,失敬失敬。”说罢,膜拜了一把菜虫,恭敬地将它横尸桌头。
闵榛也不吃了,笑着打断他,“人家的汁水都被榨出来了,精华全在汤内,要不要尝尝!难得,动物蛋白!”说罢
作势要给他添汤。
萧疏桐也笑了,捂着碗拼命躲。
一顿饭,第一次在萧疏桐清醒的状况下,吃了小半个钟头。
吃完后,一拍桌子,一抹嘴巴,很豪迈地朝闵榛一喝:“给钱!”
闵榛瞅了眼价目单,暗暗吃惊:一共吃了10.5!再看自己的皮夹子,满是人民大会堂和卡,于是闵老板踌躇了。
萧疏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说最见不得这种买单支支吾吾的人!他很爽快地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泰山,又从全身上
下摸出六个硬币,其中那个五毛的居然是从袖口顺出来的。看得闵榛直瞪眼。
萧疏桐觉得自己总算是和人扯平(?)了,于是心里也舒坦了。
闵榛望着他只是笑。
第6章:在劫难逃
“正事正事!”萧疏桐汗颜,正事没谈,跟人先吃了个天南海北。
闵先生整暇以待。如果萧疏桐知道闵榛的心思,绝对会撒腿跑的。只可惜,再说一次,他不知道啊不知道。
“你那个施工不能继续了!那是文物啊文物!”
“哦,太平天国的?”
萧疏桐瞪眼,都说了是南宋的,这人不长脑?“南宋!南宋!”
“哦,南宋?”
萧疏桐深呼一口气,重重坐了下去,开始科普小知识课堂时间。
“南宋高宗时,云间出了个有名的才女,朱姓名克柔,精专绘画,并以此作为缂丝素材。所作人鸟兽石,无不细致
绝伦,精巧疑鬼。其缂织技法娴熟,‘运丝如运笔’,独创的‘长短戗’缂法,就是后来的孱缂法,沿用至今。”
萧疏桐停了下来,盯着闵榛看他的反应。
闵榛托着下巴,但笑不语。
萧疏桐只好继续。他摊开那份资料,指着其中一张影印图说,“你看这块碎布,虽然经久腐烂,颜色也退了,但是
还是能看出缂丝精致的纹路来的。很典型的‘长短抢’,多层纬线,长短参错互用,图案极为精巧细腻。”
闵榛看了,不置一词。
“你再看这里,”他指着另一幅图,“这里原来绣有字,虽然破损了,但还是能看出是‘朱’字。下面的几行小楷
字样,太破损了,估计大概说的是墓主人生前的女工作品,以示贤德云云。”
看着萧疏桐期待的眼神,闵榛心想自己再不领会,估计他会气急败坏的,于是闵先生深思沉吟片刻,说,“你是说
,这有可能是朱克柔的坟墓?”
萧疏桐眼神放光,激动地一把抓过闵榛,“没错!”
“何以见得?也许只是墓主人的收藏呢?”闵榛忍不住泼冷水。
萧疏桐摇头,“也有可能,但是从出土的其他物品来看,童子牡丹发簪,花瓣簪,额带饰,想来墓主人应该是女子
无疑。女子葬品通常都与墓主人生前的事迹身份有关。而出土银器中的铭记上均留有‘朱刚’字样。”
“那又怎样?”
“朱刚就是朱克柔啊!”萧疏桐一把坐下去,盯着闵榛,“朱克柔生平卒年不详,传世的丝作也不多。至今被鉴定
为真迹的仅有七幅,大部分还都被顺拐到台湾去了,全收在博物馆里。”
“这么说她的作品很有升值空间咯?”闵榛抿着嘴笑。
萧疏桐鄙夷地看着他,但不得不点头。
“哎呀呀,挖到宝贝了。”闵榛翻了翻那本资料,陷入沉思。
正如前面所说,闵榛自己也承认了,他是考古外行,但是他多年的投机倒把研究古玩历史的实战经验还是让他一眼
就看出来萧疏桐犯了一个大错误,导致判断整体偏移。但他并不以急于指出,反而正思忖着是不是应该配合着给萧
疏桐弄一个南宋的千年古墓出来,安慰一下他求墓若渴的心情。
只是真的去挖朱克柔的墓有点困难。匠人最为人轻,为史学家和轶闻好事者不齿,留下来的文献记录少之又少。连
具体的籍贯都难寻得蛛丝马迹,更别说挖到实质性的墓葬。
这个墓是摆明着百分百没什么文物价值,闵榛才可能得以利用。要是不幸出来个珍惜墓穴,不出一天,闵榛就可能
真的要停工,连本带利地赔进去了。
他才没有兴趣花力气为文物局找事情做。
闵榛眯眼看着萧疏桐,“现在怎么办?”
“挖!”萧疏桐拍板,“但是要保护!而且要找专门挖掘队。缂丝不好保存,存世之作大多为明清两朝,良莠不齐
,难出珍品。如果真的挖出了大家名作……”
闵榛点头,继而又摇头,“可惜文物不能私人收藏啊!”
萧疏桐斜眼看人,鄙夷道,“你这人就不能有点境界吗?那是文物!什么叫文物?文物就是放着除了证明点历史存
在感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
闵榛瞪大眼看着他。
啥?
“本来就是不能吃不能穿,偶尔用来振兴一番古玩市场,丰富一下改革后人民的精神世界,证明一下中国已经解决
温饱开始追求形而上,要不然就是用来体现一番侨胞和海外友人对中华古文明的眷恋友好之情。其实除此之外,也
真没什么大用场。”萧疏桐叹息,“不过,对于历史研究来说,还是有实证作用的。所以我赞成考古挖掘,文物研
究。既然不能满足物质需求,就只能保护起来。要保护啊!”
闵榛哑然失笑,“历史难道就有用了吗?”
“怎么没用!”萧疏桐握拳,“读史明智,以史为鉴,懂么?”
闵榛摆手也不和他争,只是问,“那要不要一起参观一下,震惊世界的缂丝大家的出棺?”
萧疏桐呆了,愣了半天才喃喃问道,“我,我可以去吗?”
闵榛失笑。骗不去你干嘛还盗人祖坟?诱惑道,“挖掘现场应该很震撼人心吧,切身体会才能出真知啊。”
萧疏桐犹豫了半天,还是犯了一个革命大忌——在敌人的利诱面前,没有经受住革命的考验。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