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闵榛很顺利地把人骗到了老远的挖掘现场。可惜天公从来不作美,漫天飘起了绵绵细雨。最要命的是,入
夏后连日来酷热难耐,这会儿的雨洒下来没落地就被地表的热浪蒸发了,堪比高水准的桑拿室。萧疏桐刚吃完早饭
,从寝室出来这一路,汗流浃背,成了馒头。上了车,闵榛将车窗全关,空调大开。
上路后,闵榛想方设法让萧疏桐开口,以期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化陌生为熟识。怎奈不知何故,许是空调开过头
了,萧馒头打从上车就开始冷却,成了速冻馒头,面有郁色,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任闵榛如何引导话题,馒头愣
是没怎么开口。
闵先生心里很感慨。果然做讨好的那一方很需要技巧,也很需要毅力。既要小心翼翼不至招来厌烦,在被拒后又要
若无其事宽容大度。心里不觉对万恶的方铮驰也产生了怜悯和共鸣。
一路无话,只好在沉闷的气氛中,数着窗外的雨滴到了工地。
墓室主穴表层周围的泥土已经被铲车铲开了,因为下雨,集土坑积起了水。考古工作人员和几名工人跳入坑内开始
用手挖。
尽管天气条件不允许,但是群众们还是很热情,里三层外三层的说法简直就侮辱村民们的一片热忱。这么说吧,当
天村里是万人空屋,家里的板凳全都搬到施工现场去了。哪一家不是拖家带口,呼朋唤友。青年劳动力都被派到了
前方抢占有利据点,一时间呼啦啦的一片锄头耙子,黑压压地直耸入云,好不壮观。
早就退休没了牙的老村长感慨啊,上一次这么万众一心还是村里最后一次组织看《红灯记》的时候。后来就听见改
革春风吹满地了,群众们都忙着吹风,家里的板凳就闲置了几十年。想不到啊想不到,主席保佑,还是让老汉重新
看到了团结就是力量的火热场面。
老村长抹泪儿。
除了附近的村民,几个自称民间考古专家的“有闲之士”也端着盒饭蹲在一旁,一口唾沫一口饭粒地喷着,大谈肆
谈自己的经验推断。激进大胆的断言这搞不好是贵妃命妇的墓葬,一锄头下去就是论斤论两的文物;保守谨慎的猜
测,江南一带,自古能才辈出,要是能挖出个古代雅士博学之家,也是功德一件。
相比之下,专家们都很淡定,甚至有点淡定过头了,缩在阴凉处,颇有打哈欠的冲动。一个个目光呆滞,咂着嘴巴
,就等着盒饭收工。
在群众的注目礼下,萧疏桐呼吸了几口郊外难得的新鲜空气,终于一扫车上的阴霾不适,重新发酵起来。活过来之
后,突然变得极其好奇,哪里都想掺和一脚。急得挖掘队长一领子把人拎出去才算完事儿。
说实话,这是萧疏桐第一次亲临挖掘现场。以前当然也曾有过机会。那次萧疏桐理了两星期的包袱,驮着就跟老头
去了辽宁。无奈萧疏桐在关键时刻,号称铁骨铮铮的消化系统居然闹起肚子来,倒在了墓地门口。赵焱,就是钱老
头带的那个小硕士,得瑟吧唧地把一张自己站在干尸旁边笑得无比恶搞的偷拍照片在萧疏桐面前炫耀了好几回。萧
疏桐那叫一个气啊!哎,算了,丢人的事不提也罢。
这次虽然不是什么大墓,但一想到等会儿从地底下不定能挖出什么宝来,萧疏桐就热血沸腾,颇有种掉进悬崖找到
武功秘籍的激动感。
闵榛看着萧疏桐一会儿哀叹,一会儿兴奋的样子,不觉好笑,连工地负责人和他商量开工的事都没怎么在意。
突然,一个沾满泥土的长条物浮出来,是破损的棺木!
越来越多的泥土被挖开,墓穴形状逐渐显现,抽完水后,墓内零零碎碎的陪葬品也浮出水面。令萧疏桐失望的是,
陪葬品中的缂金银玉石均散乱,破碎不堪。众专家面面相觑,也是一脸疑惑的模样。
“怎么好像被人盗过了的样子。”萧疏桐小声嘀咕道。
一旁的鉴赏专家,一个银花头发络腮胡子的老头点头,眯眯笑,“准确的说,可能是被人挖坟复仇了。”
“复仇?”萧疏桐诧异。
胡子用刷的子小心扫开了一层浮土,指着显露出的断币,凝重说道,“你看这是明显被人为断开了。其他的陪葬品
也基本出现了这种情况。很不对啊。”
“怎,怎么不对了?”萧疏桐颤声问道。他最不喜欢这种玄玄忽忽的东西。
“你想啊,陪葬品被毁坏成这样,不可能是一般盗墓者所为。推断看来,有三种可能。”
“哪三种?”萧疏桐好奇。
“第一,仇家寻来了。不过,这个墓主人估计是女子。挖妇人坟墓寻仇倒是不多见。第二,当然,也有可能就是遇
上了一群丧心病狂的盗墓贼。盗墓的三教九流,说实在的,什么人都有。盗个金银,开了棺之后发现女尸生鲜可人
,触之肌肤吹弹可破,胆肥色心起,于是又顺道奸了女尸,一时淫念狂生,兴奋之下毁了墓室……”
萧疏桐差点要把早餐吐出来了。下车后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胃液此刻又汹涌得厉害。“我还吕雉娇妃呢,您老别说
得这么恶心成么?”
胡子呵呵乐道,“学考古的,没有几个古尸段子哪能混世啊?小伙子,你也忒没定力了!”
“谁说我是学考古的!你别骂人!”萧疏桐瞪眼,“我是学历史的!”
几个学考古的很不客气地扑哧笑了出来。
“史者,考古之母!”这是钱派祖训第一条天规,萧疏桐都记到骨子里去了。
胡子哈哈大笑,“这小孩多可爱!年纪轻轻的,别老想当母。说说奶奶是谁啊?”
萧疏桐困惑,“奶奶?”
“你不是说历史是母吗?那么教你的先生必定就是母之母咯,那还不是得尊称一句奶奶?”
一席话说得挖掘队众人哈哈大笑。他们心里都明白得很,这一趟根本挖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不过就是普通的一座墓
穴,若是有人可以解闷逗趣儿,过程就是快乐很多。
萧疏桐气结。眼一翻,想了半天惊天动地的开场白,例如“俺师傅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梁山道人某某尔等鼠辈还不
速速前来叩首”云云,愣是没顺过来。心说老家伙,您徒弟这就要给您丢人现眼了。于是只好老实说,“钱直方。
”
“什么?钱直方?”胡子闻言居然大惊失色。另外几个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也是一脸吃惊。
“是啊,怎,怎么了?”萧疏桐被他们一惊一乍的样子也吓蒙了。
胡子上上下下打量起萧疏桐,半晌终于出声了,“怪不得口气这么狂妄呢,原来是钱直方的徒弟。哼!”他重重地
将铲子插进了下去,颇有拔刀向贼的侠气。萧疏桐伸手想叫住他,欲哭无泪。万一您老把什么贵重文物给插碎了,
这责任谁担待啊?
“那老头子还活着?”斜眉问道。
萧疏桐心里大叫不好,居然碰见了老家伙的仇家。他们考古队这么多人,自己单打独斗肯定吃亏,只好缩着脖子点
头。
“没死?”
摇头,“精力充沛!”折磨学生从来都不手软。
“哼!”鼻喘粗气,胡子眼放金光,“老不死!”
萧疏桐十分赞同地刚想点头,又想起门派有别来,只好默不作声的咽了回去。胡子也不计较,气愤愤地继续挖土,
一下一下喀嚓得铮铮。其他队员也都阴云遮蔽,一脸黑色。
第7章:伪考古事件
萧疏桐心慌,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适宜的问题来。“那第三种情况是什么?”
胡子眯着眼斜看他,看得萧疏桐心里直咯噔,只听得对方慢悠悠地说道,“第三嘛,也有可能是墓主人生前怨气积
郁不得发,死后种下蛊毒,饲养恶鬼,作祟折腾,不得安生。”
萧疏桐一怔,脸色讪讪。
其他人憋住笑,开始忙活着开棺。对棺椁做了一番详细侦查后,四个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开了棺。棺内有隔板,隔板
上两菱形相连,八角均打上了光滑的圆洞。墓穴中空空荡荡,再无陪葬品,只躺了一具干尸,身着绛色罗镶花边的
窄袖大袍。
群众众口一声地唏嘘。
接触到空气后,干尸原本还是黄白的脸色迅速变成炭黑,一阵浓烈的霉腐味穿过口罩直冲进鼻子。萧疏桐吞吞口水
,尽量适应眼前并不悦目的景象。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呸呸,净听那胡子糊弄,都成这样了,哪个变态还敢奸尸
?
群众啧啧称奇。
看看看看,考古的同志就是不一样,不但没有不适,反而看见干尸就像得了宝贝,只差没一把抱上去对着啃了,喜
笑颜开地开始动手抬干尸。手刚碰上,干尸的衣服就被撕烂,只好先将棺材整体吊上地面再进行清理。
向棺椁内注水后,内棺浮了起来,考古队用绳子穿过棺,打好结,动用起重机将棺木吊离墓穴。
又费了好半天功夫,终于取出了干尸。胡子和另一班专家们立刻对干尸进行清理。干尸的左脚踝已经腐烂,露出了
白骨。胡子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一直忙于向负责人交代工作的闵榛终于出现在了萧疏桐身后。看到萧疏桐伸直脑袋往专家堆里挤,不时发出
几声感叹,便推推他。萧疏桐回头,闵榛问,“怎么了?”
“干尸腐烂了,没用了。”萧疏桐痛心地摇头。
闵榛不知所谓,耸耸肩。
萧疏桐刚想和他解释,突然听见胡子疑惑地叫了一声,赶紧又挤了上去。
“奇怪……”胡子自言自语地重新检查了一番干尸的躯体,不可置信地摇头,仿佛想要否定自己的想法。
“怎么了?”
“拿小剪子来。”胡子也没答话,伸手命令道。
有人递上了剪子。胡子接了过去,开始剪起袍子来。袍子是罗织物,质地轻薄,早已脆弱不堪,稍稍一动,便片片
碎落。袍服上所印的主花纹是蔷薇,虽然颜色已经暗淡,但可以从纹路走线中看出织物的精细名贵。胡子小心裁下
几片比较完整的图案,交由旁人封袋收好了。
一层,两层,三层……终于揭开最后一层时,胡子倒吸了一口气。花纹已经印在了古尸的胸口,清晰可见。更重要
的是,心脏位置有明显的凹陷,似乎是外伤。小心除去衣服残渣,胡子仔细盘查起古尸的盆骨部位。几位专家也凑
过了脑袋。
萧疏桐也想,就是没挤进去,着急地直踮脚尖。闵榛笑眯眯地将一位挤功了得占据优势的小队员请出列,萧疏桐终
于得空钻进了里圈。
专家们脸色凝重。萧疏桐不解,扭头四处问,“怎么了怎么了!”
胡子轻吹了一声口哨:“哦,我们的美人儿居然是个如夫人!”
“啥?”萧疏桐眨眼,不会这么天外飞仙吧。
“我就说这个夫人再怎么生猛也不至于身量如此高大。”胡子扔了剪子,半戏谑地说道。
后续的挖掘还在继续,但什么实质性价值的文物都没有挖出来,除了一些陪葬器具的残骸,墓室的南边也没有找到
墓碑或者铭志,有文字记载的物品更是少得可怜。看来有价值的东西都在前期挖掘中挖完了。
没有身份证明,男儿身女儿妆,这位美人儿的身份成了一个谜团。早就炸开锅的民间考古家面红耳赤地准备为真理
赤膊大战三百回合。吵的内容很没营养,群众们饿了,孩子困了,狗儿追着野猫跑了无数来回,于是家家户户三三
两两又都托儿带口地回家洗洗睡了。民间组被胡子一巴掌拍了回去,临走时不忘一人领了一个饭盒。
专家们清理现场,指挥工人们填土重新埋坟。
闵榛看着失魂落魄的萧疏桐,笑道,“他们就这么重新埋回去了?不继续?这个是一个墓葬群吧。”
萧疏桐下意识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闵榛笑,“从这个墓穴的位置和走向来看,西南角往东方向至少还有一个大墓穴,典型的子母墓室。按照这个侧墓
室的规模,主墓室应该还算气派,很有可能就是家族中有分量的长者宗族,自然会有一片的同性族人也葬于此。从
地表土层看来,此地曾有河道流经,”闵榛用脚尖指了指纹路分明的地表断面,“按照宋朝惯例,河流沿道会设立
驿路急递铺,码头摆渡,逐渐商贾聚集,人口富足。再看这片地势,良田傍水,适合城镇发展。但是你看这个断层
,农田被荒废了,有可能是因为战乱,宋朝后期倭寇在此一带横行。田园变坟地,估计是风水宝地,家族墓群聚集
于此也就不足为奇。”
萧疏桐愣愣地看着,半天才找到舌头,“嗯,应该是这样。但是陪葬品的情况不是十分理想,没有继续挖掘的必要
性。再者,对古墓最好的保护方法就是继续埋在地下,而不是挖出来。贸贸然挖掘反而可能破坏一些目前尚无办法
妥善保存的文物。”
闵榛笑着叹息,“太可惜了,这么说不是朱克柔了,缂丝宝贝找不到了。”
萧疏桐脸一红,瞪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别过头。
闵榛嗤嗤笑,“这么多谜团还真不好解决。”
萧疏桐好奇,忍不住回头问,“什么谜团?”
“墓主人衣服精美,陪葬品却寥寥,本来就可疑;屈于主墓室之侧,可见身份不低,但却是卑贱的如夫人,又是一
疑;尸身胸口有伤,再来一谜;墓穴被人为毁坏,还是谜题;通常说来,棺木隔板下置炭木或香料用以防潮,却少
有凿洞,而放凿洞的木板往往出现在少数民族的墓葬中,依旧不解。没有墓志铭,没有身份标识,没有生平,无从
考证,你说是不是谜团?”
萧疏桐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闵榛看着他,温柔一笑,“好了,想不出来就不想了,我们回去吧。我请你吃饭。”
一听到吃饭,萧疏桐立马瘪了嘴。今天一天呆在墓地,午饭都是盒饭匆匆解决的,让他晚上还要对着消化不良的人
吃饭,想得美!
闵榛不等他拒绝,直接将人拉到了宝马前。见了宝马,萧疏桐的嘴努得就更厉害了。
“您饶了我吧!”
“怎么?”
“我福薄,消受不起名牌好车,还是让我搭公车回去吧。”
闵榛奇怪,“这话怎么说?”
哎……萧疏桐在心里感慨了一声。第一次坐宝马的时候还不知道人家是宝马,不知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急于吃饭,
状态还好,没什么特别不适。今天一早出来刚吃过饭,都还堵在胃里就上了车。偏偏天气闷热,门窗紧闭,要多难
受有多难受,差点没吐出来。
“我晕车……”
闵榛没反应过来,“晕车?”
萧疏桐无奈,“你不知道,对于晕车的人而言,最受不了的就是密闭性好的高性能车。车门一关,气流不通,整个
人就像被塞在皮革味十足的箱子里,想不倒胃都不行。对于我来说,车越破越好坐,最好是那种车门被卸掉,车窗
破了洞的,四面来风才好。”
闵榛委屈,“我自认为技术还是很可以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打击我的自尊呢?”
萧疏桐白眼,“没说你技术!”一指宝马,“我讨厌你的车!今天早饭都快被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