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昆然乐坏了,这种娶了个媳妇的错觉让他的大男子主义瞬间爆棚,筷子都没放下,就凑过去亲了下池觅的嘴唇,故意发出响声来,得瑟地说:“行啊,我赚钱你养家。”
池觅抿抿嘴唇,看上去心情也很好,他懒得跟凭昆然争论,就解了围裙坐下来吃饭。
凭昆然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这样富有人情味儿的晚餐,以前还在本家的时候,哪怕节日里一大家子人围桌而坐,也免不了几句明嘲暗讽在桌面上飞来掠去的,不然就是关乎分红的商榷或者假惺惺的寒暄。后来呢,他钓各种各样的男人,桌上摆着精致得晃眼的餐具,要透过故弄玄虚的烛光去看对面的人,那些都跟浪漫无关,几杯红酒把体温升上来,滚床单才是正事。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晚餐,跟一个刚刚解下围裙的人面对面坐着,灯光明亮温暖,把那几盘家常菜照的让人食欲大增。
交谈也变得很自然,就像两个关系不错的朋友那样。池觅跟他说了很多事,比方说小时候就开始排斥家里做的营生,被锻炼成自己并不想成为的人,然后逃了两次家,这一次最成功,时隔半年才被找到。
然后自然而然地做了,在关了灯的卧室。两个人还都不约而同地在饭后刷了牙,池觅便在交换了一个亲吻以后低声跟凭昆然说:“哈密瓜味的?”
“钟点大妈帮我买的牙膏啦。”凭昆然嘟囔一句,表示这种幼稚水果味并不是自己选的。
虽然途中凭昆然也想要翻身压人,可是池觅不肯,被扳两下又扳到下面去了,但总体来说,凭昆然还是很回味的。
浑身酸软地完事以后,凭昆然抱着被子仰躺着,池觅的鼻尖凑在他的颈侧,呼吸渐渐拉长,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池觅?”他又想了想,才叫了对方的名字。
“嗯?”池觅懒懒地回答,一边伸手搭到他腰上。
“我还没跟你讲我的事。”
池觅抬起头看他,有点艰难地睁开眼睛,强迫自己清醒起来。其实他也有感觉的,凭昆然把他叫到家里来,这种进展看上去稍微快了些,他虽然心里高兴,但是隐隐担心这背后有别的意思。
“你说吧。”他沉声道,又挨近了凭昆然一些。
“你跟我说了那么多你的事,我也……嗯,想跟你说说。”
池觅笑了一下:“嗯。”
凭昆然拿下巴拢了拢被子,缓缓开口了。
“你大概也知道,我很早就跟家里断绝来往了,这么说起来,其实跟你挺像的,只不过我家里人都懒得出来找我,只要我别在外面饿死,让凭家担个太过狠心的名声就好。”
“但其实,当初断绝关系,不仅仅是因为我出柜那么简单,再怎么说血缘这种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斩断的。”
“这跟我妈有关。”
凭昆然说到这,看了一眼侧躺在自己身边的池觅,青年睁着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一片黑暗的房间里也只有对方近在眼前的轮廓十分清晰,凭昆然感到安心,就继续说下去了。
“我妈有间歇性失忆症,从我初中开始,就开始忘东忘西,一直持续到高中,她就把所有事都忘了,谁也不认得。”
“那时候还真是痛苦,她被限制在房间里,每天都茫茫然睁着眼睛看着周围,要不停地跟她解释周遭的状况,但没多久,她照样会忘记。”
“但是哪怕这样,她也不吵不闹,战战兢兢地接受别人塞过来的解释,后来也没人费心再跟她解释了,整个家里都嫌她是累赘,最后决定把她送进疗养院。”
“我不同意,但是那时候我在家里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哪怕是那些叔叔婶婶,那些拿着公司小半股份的人,他们都比我有权利决定我妈的去向。我们家就是这样,一堆人聚在一起,靠凭式产业过活,股份最大的人是我爸,他便是整个家里唯一能掌权的人,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经他同意,而那个时候,他大概早就不记得还有我妈这号人存在了。”
“于是我妈很顺利地被送进了疗养院,没过多久,她就在里面自杀了。”
“按理说,疗养院里防止自杀的措施应该很多,而且这算得上是重大医疗事故,以凭家的势力,无论如何都能让关系到这件事的人吃一辈子牢饭,可是事后,他们没有被追究任何责任。”
凭昆然停了下来,空气里有他缓慢的呼吸声,像是在压抑什么。池觅抱紧了他。
“我在那之前就应该想得到,那帮蛀虫,整天盘算着怎么样能让手里的股份再多出一毛来,我妈变成那个样子,我爸又毫不上心,这种时候最容易除掉跟他们分钱的人。我妈有病,签的离婚协议没有法律效应,所以哪怕是我爸,他也是乐意看到这种结果的。”
“我不知道我妈在那里面吃了多少苦,能让她那么忍气吞声安安静静的人选择自杀,那种时候,我都不能在她旁边拉她一把,我什么都做不了。”
池觅感觉自己贴着凭昆然脸颊的的鼻尖一凉,他忙抬头去看,但是凭昆然已经把脸别向了一边。
“我什么都做不了。”凭昆然用哽咽的声音,最后重复了一遍。
第十四章
事实上比凭昆然知道的还要早,池觅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那场春装秀之前。
池觅那时候非常落魄,刚刚来到这座城市,连找工作都无从下手,他在市中心晃荡了一天,毫无收获,偏偏那时候正值冬季,虽然还没下雪,阴冷的空气却是直往骨缝里钻。池觅手头上的钱根本住不起市中心的酒店,如果要去便宜的招待所,公交末班也已经赶不上了。他又冷又累,也实在走不动了,就找了个地下通道,在墙角蜷缩着坐了下来。
他对面有个在吹萨克斯的街头艺人,旋律悠扬,在这样的冬夜让人稍稍暖和了些。
池觅在疲乏和寒冷的缓慢挤压中,昏昏欲睡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凭昆然。
凭昆然穿着黑色的大衣,整个人裹得像只熊,匆忙往街头艺人面前走过,但是没走多远,又折返了回来。
池觅眯着眼睛,困倦地想着:这人是要捧钱场吧。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却并没有往乐器包里投币,而是弯腰拿起了街头艺人脚边的提琴。
接着他跟萨克斯手相视一笑,便合奏了起来。
小提琴和萨克斯交缠而起的音律顿时充满了整个地下通道,在这样简陋寒冷的空间里,像拥有魔力一样将所有的空气拨动渲染,连温度都都被烘托,墙角似乎蜿蜒盛开出紫色的小花。
池觅的耳膜被温柔地包裹,他在睡着之前,视界里只有那个黑色大衣的男人,微微笑着,手指修长,眼角是温润的弧度,然后慢慢看向了自己。
第二天醒来的池觅,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前一晚那个男人的大衣。
“我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池觅躺在床上,闭了下眼,喃喃了一句,然后撑起了上半身。凭昆然还躺在他身边,别过脸去,下巴上堆着被子,他拿脸在上面蹭。
凭昆然确实哭了,池觅伸手去摸他的脸,黑暗中触手一片湿冷。凭昆然似乎有些难堪,挥开了池觅的手。
“我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池觅凑近过去,拿鼻尖碰了碰凭昆然的脸颊。
“想起什么?”凭昆然有些气闷,这小子有没有听他讲话?
“我见过你的,昆然,我早就见过你的。”池觅笑着,又凑上来蹭他。
“不是,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凭昆然有些火了,想推开池觅,但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
“你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很多。”池觅笑着注视着他,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眼睛闪着湖水一样温和的光,他沉声对凭昆然说:“你母亲在自杀之前一定想起过你,哪怕失忆得再彻底,她也不可能把儿子也忘干净。她一定是了无牵挂的,她知道你会好好活着。而事实上,你不仅踢开了那些蛀虫,还独自活得很好。”
“你做的足够了,而你的母亲也得到了解脱。”
“昆然。”池觅握紧了他的手,“你比我想象的也要好,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呢。”
凭昆然看着对面的青年,虽然不太明白对方到底想起了什么,但是那番安慰的确是有效的。这件事在心里埋了那么多年,终于找着个人说出来了,他本来并不期盼回应,但是池觅对他说,他做的足够了。
这在静谧的夜晚里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让他放下重担一般,觉得那压在心里的愧疚,终于不那么让人窒息。
他抬眼去看池觅,对方也在看着他,他突然就觉得脸上热的厉害,连耳垂都烫得他想伸手去摸。池觅轻笑了一下,把额头抵过来,慢慢吻了他的眼睛。
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再次升温,然后是缓慢温柔的动作,将铺泄在床上的布料带动起难以言喻的波纹,像起伏的海浪。
“昆然……”青年一直在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那个曾经在寒冷的冬夜与他有过浅淡交集的男人,现在正被他拥抱着。那支回荡在地下通道的曲子仿佛又来到耳边,只是这一次,是他能够温暖对方了。
凭昆然跟池觅就这么开始了,两个人都不是需要避讳的,于是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凭昆然的朋友圈,不管凭昆然愿不愿意,这次大家都知道,那个没节操的又开始谈恋爱了。
“我说,你这次不会又来真的了吧?”方河伸手搭在凭昆然肩上,不怀好意地笑着问。
“什么叫‘又’?何况这次我也没有来真的。”凭昆然翻个白眼,把对方的手掰了下去。
“嘁,”方河不满“这种事有什么好嘴硬的,来真的就来真的呗,别只对着一个来真的不就行了。”
“一边儿去,别拿你那套歪理来灌输我。”
方河仍旧不依不饶地凑上来,这时候他们正在一间车行,车行经理殷勤地一路跟着,却发现半句话插不进去。
“话说还是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小模特吧,你是怎么弄上手的,这次没来强的吧?”
“……”凭昆然都懒得理他。
“哪次有空带出来见见哥几个咯,我最近也把了个不错的,咱……”
“就要这辆吧。”凭昆然突然回头,对一直被忽视的车行经理说,而停在他面前的是一辆通体黑色的美洲豹。
“啊?”车行经理来不及感激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愣了愣。
“我定这辆,什么时候提得到车?”
“哦哦,”经理忙上前做记录,人也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方河在一旁看着,眯起眼睛笑了笑。
一切办妥以后,两人从车行出来,方河才笑着问:“给那个小模特的?”
凭昆然不回避,点了点头,一边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方河坐进驾驶室,他今天就是被凭昆然大清早一个电话叫醒的,对方说要逛车行,他还以为凭昆然又手痒想入手新车了,但是刚刚定下来的那辆美洲豹是老款,跟凭昆然车库里的那辆是一个系列的,所以只可能是送人了。
老实说方河感到有些惊讶,以往凭昆然不是不会送情人大手笔的礼物,但根本不会亲自来挑的,那家伙还否认不是来真的,这种认真态度,当年也只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过。方河发动了车子,打着方向把车从停车区倒出来,开上路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别太认真。”
池觅从摄影棚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凭昆然靠在一辆美洲豹上,正在等他。
池觅心里是对凭昆然这种奢侈态度有点不以为然的,但是男人看到好车根本没可能不兴奋,于是他还是走上去仔细摸了摸车身的流线,回过头来问凭昆然:“几升的?”
“5.0升,500匹马力。”凭昆然得意笑着说,然后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车钥匙凌空抛给了池觅。
池觅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了,然后才发现凭昆然抛给他的是车钥匙。
“喜欢不?今天早上刚定的,他们有现货,我就给你开过来了。”凭昆然还沉浸在“池觅这小子肯定很开心”的猜想里,完全没发现池觅的脸色已经变了。
周围聚上来几个同样下了班的模特和工作人员,看了两眼就走了,池觅知道他们一定会对此展开讨论,明天又会有些脑残跑到跟前来各种讽刺。
以前他可以视若无睹,那是因为他并没有靠到凭昆然一星半点,但是这次不同了,凭昆然竟然送车给他?
他忘了凭昆然从来都是个花花公子,拿讨好其他情人的那一套来讨好他,凭昆然到底把他当什么呢。
“没必要,我用不着。”池觅冷着脸把车钥匙抛了回去。
凭昆然错愕地看着青年,“怎么就用不着了,你最近通告不是多了吗,挤地铁你不怕迟到啊。”
“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先上车走吧。”
池觅瞬间变换的态度让凭昆然无名火直窜头顶,他伸手搭在车顶,完全不愿离开原地的姿态:“你小子说清楚,怎么就不想讨论了?我花心思送你东西还得看你脸色是吧?”
池觅看他一眼,相当干脆地转身走人了。
凭昆然呆在原地,直到看不见青年的背影了,才回过神来。
“我操!”他伸腿狠狠踢了一脚崭新的轮胎。
第十五章
谈恋爱终究不是个事儿!
凭昆然一个人把那辆美洲豹开回自家车库,在倒车的时候还不慎刮花了另一辆宾利,这时候脑子里的想法就只剩这个了。
他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池觅那小子在接到钥匙之前不是也挺稀罕这车的么,怎么转脸就变了,摆一张贞洁烈女似的脸,好像送他台车是侮辱了他一样,他不是比自己小了整整13岁吗,就当长辈关怀晚辈也该笑纳的!
长辈……
好吧,那茬不提。凭昆然更加觉得气闷了,可是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又控制不住地掏出手机,把电话簿拉到池觅的名字上,手指在拨电话跟发短信间犹豫了好一阵,才选择了发短信:
【这车你必须收着,我这摆不下了。】
不一会池觅就回短信了:
【不需要】
连标点符号都懒得给他一个,凭昆然沉不住气了,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干什么?”那边池觅的声音冷冷的。
“你小子赶紧把车收着,我就不跟你计较。”凭昆然咬着牙说。
“你还要跟我计较什么?”
“计……诶我说池觅,你脑子有病啊,我热脸来贴你你偏给冷屁股是想造反呢吧!”
“你非要这么说话是吧,你能有点素质么。”
“我操……你还嫌我没素质了,你信不信……”
“信什么?信你再来潜规则那套?你能不能别把人都当物件,要施恩要惩戒的,都随你心情来,你得先问问别人愿不愿意吧!”
“你……”
“当初也是这样,你就不能让我第一印象好点,非要摆大腕儿姿态,你起初就根本没拿我当回事儿吧,你现在有没有当回事儿都不清楚。”
“我……池觅,你小子的……是!我他妈没当回事儿!我干嘛当回事儿,你丫谁啊,我拿你当个宝贝也不能暖床,我何必!”
凭昆然冲着那方正的被掌心捂热的物件吼完,抬手就摔了手机。
当他看着地板上碎成两半的机器,第一次觉得浑身无力,连生气都不知道该往身体的哪个地方迸发,哪儿都没知觉,只有胸口微微有些疼。
他想起今天池觅迅速冷下来的脸,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那样的池觅了,的确,这个是他的大意,竟然忘记当初池觅是个多么正直冷冽的青年。他不是没意识,当初池觅看他的眼神,要多厌恶有多厌恶,不仅如此,那里面还掺杂着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