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藕庄少年情事 下——草示

作者:草示  录入:03-02

“可他不会承你的情,永远都不会!”邹麟看弟弟怎么劝说都冥顽不灵,不由恨声道:“你知道他为何被赶出毕家

?又为何被打成那样?你知道你要去救的是谁么?”

“就是你那个小篦子朝思暮想的毕家少爷毕晚秋!”

喉头哽噎了一下。邹麟忽地转过脸去。不忍面对弟弟的反应,也不敢叫他见到自己的神情。

“他们俩在一起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却变成死灰般的沉静。“更何况,即使到了今

天这个地步,也并没见他们有回头之意。所以……你还是趁现在陷得不深,早些抽身为好。”

高个少年只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摄去了魂魄,长久没有动静。

邹麟看弟弟愕然落寞的模样,心酸不已。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阿虎。”邹麟轻声道:“莫为不值当的人伤心。人活着,要为自己争气。”

邹虎默默抬眼望着邹麟,忽然,摇了摇头,道:“哥哥,我喜欢小篦子原本就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明白投我木瓜,

报之琼琚这种事从来都是强人所难。我也只不过存过幻想而已。如今……我不能因为小篦子喜欢的人不是我就背信

弃义。我得不到他的情意,却还是他的朋友。无论如何,答应过帮他的,我不会食言。”

邹麟瞧弟弟明明一脸受伤的哀色,眼中却固执坚定。鼻腔一酸,便不忍再反驳。

第五十一章

中秋刚过,夜里依旧月华流倾。不必点灯,也可依稀分辨各处屋房院落的轮廓。

木房门外,娄致站在冷风寒露里张望,脸上都是焦急难捱。

终于,熟悉的高大身影自远处转来,步履迟疑。

“邹虎,你来了!”娄致迫不及待迎了上去。“子时过半了,我们快走罢。”

高个少年站定,并不答话,只默默望着眼前之人。

娄致一身单薄布衣,因伤病还未痊愈显得过于消瘦,然而,这样的冷夜里,他的额头竟出了一层薄汗。

果真……如此慌张急切的模样于自己是鲜见的。

原来他这些天的愁容都是为了……

“邹虎?”娄致瞧见邹虎双睑低垂,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无事。走罢。”邹虎强打精神,对他笑了一笑,独自向院门走去。

“没叫你哥哥发现罢?”

脚下的草丛满是夜露,布履微沾了些泥泞。邹虎怔望着鞋尖被沁透的水渍,一路无话。

娄致不明白邹虎为何忽然变得如此沉默,只好跟上他脚步,随意问了句引他开口。

邹虎脚步顿住,转头看少年。“没,哥哥睡得很熟。”

“噢,那便好。”娄致听邹虎语气平和,放心下来。

“今晚,多谢你了。”

“我早就说过,你我不必言谢。”邹虎声音低了下来,“我们,去救谁?”

“……”娄致迟疑了一瞬,终还是开口:“毕晚秋。”

娄致忐忑说出之后,便安静等待邹虎发问。纸包不住火,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

没想到,等了半晌,只闻得脚下草叶沙沙的声音。

“你不问我甚么么?”娄致却是憋不住先问。

“不用。”邹虎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只要你说的,我就信。”说罢,大步向小藕庄南边的毕府走去。

娄致望着高个少年匆匆躲避的背影,不由得愣在原处。

待两人到了毕府的后院墙外,天边月渐晦暗。

“时辰不早了,我们须动作快些。”邹虎边说边掂量着高大的檐墙,想着如何悄无声息地带小篦子进去又不被家丁

发现。

随墙而砌的菱花石纹倒是可以作为踏脚之物攀过去,只是娄致并非习武之人,不能如自己那般轻易逾墙而过,若是

带着他一起,这雕花砖石怕是承受不住,自己也并非有那个信心能保他周全。

“无事,暂且一试罢。我这般伤痛都挨过来了,还怕摔么。”邹虎将担心说出,娄致立刻答道。

邹虎略微沉吟,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刻不容缓,只得点头答应。

“你……抱牢些。”待娄致搂住自己腰身时,邹虎还是不争气地脸烧了。

邹虎左手托住娄致,深吸了一口气蓄力,便单手攀起墙来。

半凸的浮雕并不牢固,踩着实在有些陡急,邹虎尽量小心翼翼,但两个人的重量,却还是不免弄出动静,碎砖白粉

簌簌往下落。

“啪。”雕花石的一角还未等踏稳便毫无先兆地碎裂了,邹虎脚下一滑,两人惊呼一声,齐齐跌了下去。

“小篦子,没事吧!”落了地,邹虎连忙跳了起来,扶起疼得直抽气的娄致。

手忽然触到一片湿黏。

“你流血了!”邹虎惊道:“这样不成,我们回去罢,明晚再来好了。”

“不是不是,”娄致咬牙,摆手道:“是之前的伤口裂开而已,不妨事的。”

“那也得回去包扎。”邹虎不由分说拉了娄致往回走。

娄致挣脱开,向后退了几步,摇头吞吐道:“我……我等不了一天。邹虎,要不然,你先回去罢,我再想想别的法

子。”

邹虎一时哑然,过半晌才尴尬道:“是了。我也是一时着急,忘了你救人心切。”

“那我们再试一回,我加倍小心些。”邹虎说罢扯下衣襟一角,上前将娄致胳膊上的伤扎紧。

“邹虎,多谢你……”娄致望着邹虎肃着脸为自己包扎伤口,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感激。“我真是个累赘,若没有你

,今晚还不知何如呢。”

邹虎顿了一顿,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手中动作。

娄致不明白他为何发笑,只觉这笑声中并非平日里的爽朗意思。

“小篦子……”邹虎正在将布头扎成结,忽然开口。

“若有一日我邹虎遭难,你也会这般来救我么?”语气竟是娄致从未听过的轻柔感伤。

“……”娄致愣住,邹虎却没抬头瞧他,仍旧在理着伤处。

“自然。”娄致定定说道:“万死不辞。”

邹虎低着头许久没有动静,然后站直了身子,拍了拍娄致包扎好的胳膊:“这样便可以了。”

两人终于磕磕绊绊越过檐墙,已是一身灰土。

拍了拍衣裳,各自站定。

“这就是毕府的后院?”邹虎四处望着,啧啧道:“果真是地主老爷家。”

“那处便是厢房。我们悄悄绕过去。”娄致遥指长廊尽头。一踏进熟悉的地方,心不由怦怦直跳。

“嗯。你带路,脚步轻些。”

深夜的毕府静悄悄的,院门廊道被幢幢的树影掩隐着,诡秘叫人不安。

“小心,前面有片水池。”娄致轻声提醒身后之人。

“噗通。”一颗石子不小心被踢进水里。两人俱是一惊,忙躲进石山后,背脊都麻了。

等了一会,四周依旧只有唧唧虫鸣。

两人舒了一口气。还好,府里人都睡下了。

终于辗转至毕晚秋房前,娄致脚步急切起来,差点被石阶绊了个踉跄。

“嗳!”邹虎拉住他。“你这样急匆匆闯进去,他不知是你,喊起来如何是好?”

娄致茫然回头,“噢,是。……我太大意了。那怎么办?”

“我们悄悄进去,跟我来。”说罢,邹虎轻手轻脚启了房门,踏了进去。娄致连忙跟随其后。

房中一切照旧,只是空荡寂寥了许多。

架子床四周的纱帐垂落着,然而里头侧卧而眠的绰绰身影却是分毫不会认错。

“晚秋……”娄致喉头涌起一阵心酸,声音也哆嗦起来。

“里头是他?”邹虎瞥一眼床上之人,涩然问道。

娄致慌忙抬袖抹了把眼框,点头道:“嗯!”

邹虎忽然疾身钻入纱帐。

“唔唔……!!”一阵窸窣作响。

“小篦子!”邹虎压低声急唤。

娄致闻声也匆忙进了帐。只见邹虎一手制住毕晚秋,一掌捂住了他的嘴。

“晚秋,是我!”

正在挣扎的少年闻声浑身猛然一震,立刻安静了下来。借着黯淡的月色,娄致望着少年慢慢睁大的眼睛里都是不可

思议与喷薄而出的狂喜。

邹虎见两人相认,便放了手,起身出去。

“大哥……大哥……”毕晚秋嗓音发虚,似是呢喃般唤着娄致。双手颤抖着触到娄致的肩头,然后握住,慢慢收紧

,仿佛要嵌入一般。“真的是你……”

“是我,晚秋。我说过我会来找你……我来了。”娄致轻道,喉头不由哽咽起来。肩上的力量攥得他生疼,却比不

过看到毕晚秋苍白憔悴的模样令他心痛。

毕晚秋怔怔望着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忽然,咬住唇死命低下头。

娄致感到肩头的力量松了下来。

伸手去摸他的脸。

一片湿凉。

“晚秋……”

“我以为……我以为……”毕晚秋闭眼忍住泪意,艰难地开口:“又是梦。”

娄致心如刀绞。

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轻柔道:“傻瓜,我何曾骗过你?”

毕晚秋望着朝思暮想的人又实实在在出现于眼前,再也忍不住,拥紧入怀。

娄致轻轻拍他背脊,安抚着。

“快天亮了,我们赶紧走罢。”帐外,一个生硬的声音响道。

娄致惊觉,忙放开怀中之人。

“晚秋,今晚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

毕晚秋愣了一瞬。

“我再不会与你分开了。同我一起走罢。”娄致握住他手,毅然道。

毕晚秋回过神来,望一眼门外,咬了咬唇,点头:“好。如今,只要能同你一起……”

简单收拾了行李,三人趁夜出了厢房。

多了毕晚秋,原路已行不通。三人只好从前院的偏门出去,希望无人在那守夜。

多亏老天爷相助,偏门处果真无人。忙疾步过去,小心翼翼推开门,正要侧身而出。

突然迎头撞到一个长工。

“少爷!!”那人一眼看到毕晚秋,惊叫出声。

原来这里并不是无人看守,而是守门人正巧出去起夜了。

那长工见娄致也在,吓了一跳。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忙向屋内大声叫喊起来。

不远处的下房里响动起来,还亮了烛火。

“你让开!”毕晚秋怒道。

“少爷,您不能出去!”那长工身量高壮,挡在门前,死死守住不让他们出去。

正在焦急之时,忽然,邹虎拨开娄致与毕晚秋,上前便往那长工后颈一劈,人便软趴趴挨着门垂了下去。

“对不住了。”邹虎一脚踹开门。“快走!”

三人忙逃了出去。

待胡八和众人披了衣裳出来,只看到守夜的长工昏倒在地,忙上前拍他脸。

“少爷和娄致……逃出去……”那长工一转醒便指着门道。

“快追!”胡八一听,心中咯噔一落。自己赶紧向里院跑去。

刚至里院,还未到毕丰年房中,便看见一个身影孤零零地立在长廊处。

“老、老爷……”胡八大骇,忙走上前去。

“他们走了?”毕丰年披了外衣,眼神默默望着远处。

“老爷,您……您早就发觉了?”胡八惊疑问。

“让他们走罢。不必追了。”话音未落,毕丰年便转身离去。

胡八愣在远处,连答应都忘了。

老管家望着毕丰年披着单衣萧索离去的身影,恍然听到了一声叹息,夹杂在夜风中,幽然苍凉。

第五十二章

待跑至无人之处,三人方停下来,躲在树丛后头屏气窥望,满头都是黏汗。

远处忽隐忽现的昏黄光影伴着嘈杂的人声渐渐消逝,三人皆松了口气,喘息平复。

“你们没事罢?”邹虎转头问道。

然而话头却瞬然噎住。

两个少年不自觉攥在一起的手毫无预警地闯入眼帘。那样紧,那样刺目。

“不妨事,你也还好罢?”娄致答道。

“他们走远了。”毕晚秋探头又望了眼远处,肃然自语道。

“你们今后……作何打算?”邹虎仍旧自虐似的挪不开目光,闷声又问。

毕晚秋收回视线,望着邹虎真挚谢道:“今日之事,多亏邹兄相助。”

老子才不是助你!邹虎胸口起伏了一下,暗自撇了撇嘴,还是忍住默认了。

“天地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我与大哥手脚齐全,再如何两个男子也是能够活下去的。”

“你自小娇生惯养,到时还不累着小篦子照料你?”邹虎却是翻了翻眼,脱口反驳道,显是对毕晚秋的话毫无信心

毕晚秋面色骤然青了下来,娄致忙道:“哪里会!晚秋不是你想的那般,他——”

“我定会照顾好大哥。”毕晚秋硬声截断娄致的话,双目灼灼。“不错,我是娇生惯养,也没你这般有武艺护身。

然而但凡我手中有的,便会予大哥十分。无论再遭遇何种磨难,我都会同大哥一起,披沥肝胆共度难关。我晓得今

后的日子必定艰辛,但……为了大哥,我毕晚秋绝不会言半个苦字。今日我于邹兄面前立誓,若有违背,叫我天雷

轰顶永世为畜!”毕晚秋沉声道:“如此,邹兄可否放心?”

邹虎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娄致被二人突如其来的敌意弄晕了,忙干笑劝道:“你们这是作甚,好容易才逃出来的,怎么拌上嘴了……邹虎他

从来心直口快,话中并无其他意思,晚秋你误会了。”

毕晚秋深深瞥了娄致一眼,放平了语气道:“无论如何,邹兄的恩情我俩当铭记于心。”

“只是,恩情终只能是恩情,邹兄应当明白。”

邹虎听罢猛然望向毕晚秋,只见他双目清明,与自己坦然迎对。不由收了震动,沉默不语。

“小篦子,日后他若待你不好,你就去聿合找我。”久久沉寂之后,邹虎忽然对娄致道。“我就在长平馆,聿合无

人不知,一打听便可寻到。”

娄致牵强地笑着说了几句多谢费心,讪讪应了。偷瞟了眼毕晚秋,只见他盯着邹虎,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是忍住没

有再说甚么。

“人也救出来了,底下的路终是靠你们自己走。……就此拜别罢,你们珍重。”邹虎咬了咬唇,最后望了一眼娄致

,转头快步离去。

两人俱望着邹虎的身影远去,忽地,娄致听到一声沉闷的叹气。

娄致疑惑望去。

“我晓得我这样做很不好。只是有些东西分不得便只能断,倘若断得干净,于各人皆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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