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平冷笑的脸孔在眼帘的深处闪烁。
(可恶……可恶!)
其实我是很想吐出某些更毒更伤人的台词的,但是因为气到脑血管都要爆裂,跟前一片漆黑,所以反而冒不出这以外的语言。
既然如此,迟早我要成倍地奉还——一面这么想着,我一面狠狠地瞪着那家伙。
但是——
居然——
洋平那家伙正在哭泣。
(骗人的……吧?)
不管是因为打架而满身的青紫,还是闹出了流血事件,或者是遭受了老师以及父母的严厉数落,这家伙一向都若无其事,难得会露出什么哭泣的表情。可是这个从小就是孩子王的家伙,居然颤抖着握紧的拳头,咬紧了嘴唇,维持着瞪着我的状态满脸都是泪水。
我……与其说是怒火遭到了削弱,不如说是不知所措,合不上了张大的嘴巴。
这算是……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开什么玩笑啊……)
挨揍的人是——我。可是在我拼命地忍耐着泪水,打算在将来进行反击的时候,为什么打我的当事人本人却哭了出来呢?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简直就是没有道理可讲。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你要哭泣啊——”
我进行讯问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有些沙哑。
然后,那家伙的反应是。
“龙也你这个榆木脑袋!像你这种人,像你这种人……干脆去找块豆腐撞死好了!”
最后用尽全力扔下这句尖锐的台词后,他就好像脱兔一样地跑了出去。
(这到底算是怎么啊!)
不光是被打了耳光,为什么我还要被那个家伙叫成是榆木脑袋呢!
我简直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又不知道该把一个人被丢下而产生的火气发泄到哪里。
“可恶!”
我只好用力地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子。
(洋平那个笨蛋东西!)
你自己才该去找块豆腐撞死呢!
这次如果你再敢出现在我眼前露面的话,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啊,光是想起来就很生气。完全意料之外的发展,以及无法发泄的怒吼,在我的胸口中混杂成了一团,说不出的难受。
可是,也不能永远都戳在这里。一面在嘴里嘀咕着所能够想到的咒骂,我一面迈动了脚步。可是目睹到突然什么人从树丛中站起来后,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唔……学生会……议长……)
因为目光和目光撞了个正着,我的全身都不由自主僵硬了起来。一想到是不是被他听到了我和洋平的怒吼,我就因为尴尬而觉得喉咙都干涩了起来。
话说回来,如果对方不是那个学生议长的话,我大概也不会这么紧张吧。
毕竟他可是那个号称可以“止小儿夜啼”的知名的学生会议长片桐,是在去年的总会上被上任议长亲自指名的继任。而且他还是那种自从坐上这个位置之后,甚至没有尝到过在总会已经成为习惯的起哄和质疑的人物。
他还是在县大赛中从来没有出过前四名的剑道部主将。应该已经轻松超过180厘米的身材和禁欲式的容貌,(——不是我的主观,而是大家都这么说)相辅相成,成为了全部是男人的脏乱学园生活的心灵的绿洲……不对,不对,是异次元聚光灯一样的存在。
不要说被那让人认为不需要麦克风的张力十足的声音怒吼了,就算光是被那双漆黑修长的凤眼狠狠瞪上,普通家伙也足以吓到双腿发软吧。大概是因为,在某些方面学有专长的人物,都具备了一定的特质吧?那种可以无言地对他人产生压迫感的独特氛围,完全无法让人想象他和我只有一岁之差。
好像是为了避开这样的片桐的视线一样,我尴尬地行了一礼后,连被洋平殴打的疼痛都忘在闹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在那之后,我就维持着没有和洋平见面的状态,度过了繁忙的日子。
06.
就在那样的某个夜晚。
在我吃过晚饭而试图返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妈妈开了口。
“龙也,最近小洋都没有来这里玩了。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嘛……我还说她怎么从刚才开始就好像要说什么一样蠢蠢欲动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奈美给我打过电话,说是小洋的样子好像不太对劲。奈美很担心的样子,所以想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最近我和那家伙都没有见过……”
“为什么?——你们以前不是那么要好吗?难道说你们两人吵架了吗?”
“我因为部活动很忙的说。而且,那家伙是归宅部吧?我哪有时间一一去管他的事情。”
“是吗……既然你也不知道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别看小洋那个样子,他其实很倔强的说……”
妈妈大声的叹息了出来。
是吗——奈美阿姨在担心吗?
想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胸口觉得有些刺痛。
奈美按照一般的说法就是后妈。
那家伙真正的妈妈在相当早的时候就过世了,仓田家的家务都是有小时工性质的家政妇所做的。在洋平刚刚十二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和比自己小一轮以上的奈美再婚了。所以在旁人看起来,她与其说是洋平的母亲,更像是年龄相差较大的姐姐。
(真是的,也用不着特意和带着拖油瓶的中年男人结婚,吃这份苦吧……)
——据说她是和洋平的的父亲热恋到了完全无视这些说法的程度(因为是洋平自己说的,所以应该不会错吧)。因此辜负了众多人“绝对不会处好”的预料,她和洋平的关系似乎也相当不错。
和是大人还是小孩子完全无关,我真心觉得将“爱情必胜”的概念贯彻到底的奈美非常厉害。不过,那家伙曾经无意中说过,因为他父亲的工作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忙,所以他们家几乎就相当于母子家庭。
进入七月后的最初的周日。
已经成为了每年恒例的,和市市谷高中的远征比赛即将开始。
因为这也同时相当于三年级退出后的主力成员选拔赛,所以虽然说是远征比赛,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在直到前天为止的练习中,我的发球相当不错,身体状况也不坏。其他的家伙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再加上对方是知根知底的市市谷高中,所以并没有好像之前所举行的北部大会那样的紧张干。甚至可以说是大家都能谈笑风生的轻松氛围。
尽管如此——
等比赛结束后一看,单人比赛巨居然很没用的全军覆没。
不应该是这样啊——然后就连寄托了大家起死回生希望的双人比赛,虽然打满了全局,但是从比分上来看,也是一片惨淡的结果。
就连平日比别人要多嘴一倍的西田,也好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连一句玩笑话都说不出了。
每年到了这个比赛的时候,都彻底贯彻裁判和司线员位置的学长们,好像也因为我们过度的窝囊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而这次没有出场机会的学弟们,大概也对凄惨的败北产生了同情,因此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
所谓的如坐针毡,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当托着沉重的脚步返回了部室后,理所当然又要面对原口主将雷鸣般的怒吼。
“太没用了!居然吃了零蛋……这算什么嘛!一想到你们就是肩负着下一年成绩的主力阵容,我就真的忍不住要流泪啊。难道不是吗?尽是些无聊的错误……你们几个到底在想什么呢?就不会用用脑子吗?脑子!”
最开始的一喝,让人痛苦到好像在原本就因为自我厌恶而萎缩的自信和自尊上再度开了几个大洞。
我垂头丧气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已经不知道该说是不甘心还是羞耻,只知道是自己咬紧的嘴唇已经无法抑制的颤抖。
并不是因为自信过剩。
但是,在心情的某个地方,还是存在著名为“习惯”的懈怠感吧?
在远征比赛中留下的巨大污点——
虽然也许现在已经不流行热血男了,不过被人家彻底在鼻子面前打碎的自信,还是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去赢回来才行。
那之后的每天都消耗在训练和跑步上面,回家洗澡之后一爬上床就已经全身瘫软。
即使如此,也还是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谁也不想再留下把呢凄惨的回忆。
那一天——阳光强烈到好像要把皮肤都晒焦的程度。
从球场的一边跑到另一边,因为高球和截击球而疲于奔命,在好不容易听到笠原表示换人的声音时,伴随着粗重的呼吸,我深深地叹息了出来。 )
膝盖已经发软。
汗水哗哗地流下……
喉咙干得发疼,连唾液都消失不见。
与其说是想要喝水,现在更恨不得从头上浇一盆冷水下来。
当我拿了毛巾去了洗手池那边的时候,西田已经先一步到达,正把头塞在龙头下面。想到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啊,我不知道怎么居然笑了出来。
剑道部的成员们似乎也刚刚结束部活动,正纷纷脱下上衣,用毛巾再三地擦拭汗水。在那其中我发现了片桐精悍的脸孔,明明目光没有撞到一起,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了一下。
果然我还是在介意那时候的事情吗?
可是——片桐的身材好棒啊。平时穿着制服的时候看起来颇为消瘦,没想到胸膛什么的却分外厚实,让人忍不住看得着迷……
虽然光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也没用,不过我哪怕能有片桐的一半也就心满意足了啊。那样的话也就不用被洋平之类的家伙那么不放在眼里了。
啊,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气啊……
当我就这样把目光转开后。
“哟,你也练完了吗?”
终于注意到我的西田扬起了满是水珠的脸庞。
“啊,好歹吧。”
“不好意思,你能帮我把那边的毛巾拿过来吗?”
西田用手指了指。我随着他的手指而转向那边的……瞬间,突然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层白雾。
“咦?”
用好像很愚蠢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后,我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然后几乎是间不容发地,脑袋里面一阵眩晕。
全身上下能称得上力量的力量,似乎全都融化到了脚底……然后,突然,腿一软。
(哇,糟糕,要摔倒了……)
在我因为突如其来的狼狈而焦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支配权。
就在这个时候——
有什么人从旁边支撑住了我。
强有力的臂膀——
我忘我地紧紧抓住了对方。
毕竟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双脚都没有着地一样。脑袋的深处……或者说眼睛的里面就好像被针扎到了一样地一阵阵刺痛,耳边是嗡嗡的耳鸣声。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一个人站也站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种让人冒出鸡皮疙瘩的寒气顺着脊背窜了上来。
冷汗刷地汹涌而出。
胸膛也好太阳穴也好,甚至于全身上下的血管都好像疯了一样地狂跳起来。我紧抓着那双不知道是属于谁的手臂,毫不客气地增加了力量。
“喂,吉冈,你没事吧……”
从脑袋后面,传来了西田慌张的声音。
好像我拼命抓住的人并不是西田——我目前能够确认的只有这一点。
维持了一阵这个姿势后,剧烈的鼓动终于开始平息,我微微地张开了咬紧的嘴唇,缓缓地重复着深呼吸。
放在了我汗湿的脖子上的毛巾的冰凉,感觉上非常……舒服。当呼吸轻松下来后,眼前的黑暗也逐渐退却,视野终于清晰了下来。
“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略为低沉,充满张力的声音……我轻轻点点头代替回答。
然后,我调整着混乱的呼吸,为了道谢而缓缓地抬起了脑袋。
就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毫不客气地抓住的胸口是属于谁的,然后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片桐。
在超近的距离中,那双冷静的眼睛正在凝视着我的眼睛深处。
为什么啊……我感觉到自己就此全身僵硬。
“多半是贫血吧?你暂时在什么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听到他的话后,我已经半是空白的脑子终于重新开始工作。
“——啊,多、多……谢。谢谢你了……”
我结结巴巴地嘀咕着,放开了僵硬的手掌。
然后,我因为刚才好像个傻瓜一样一直紧抓着对方不放的自己而无话可说,脸孔一下子涨红到了好像着火的程度
一定是因为脑袋缺氧的关系,如果对方不是片桐的话,我一定可以说得出更像样的话——这样给自己找着借口的自己实在是……很没用啊。
07.
第二天。
在部室结束了形式上的会议后,原口学长探出身体叫住了我。
“喂,吉冈。听说你昨天抱住了片桐啊?”
眼睛也好,口气也好,都明显是在坏笑。一定是西田那家伙觉得好玩,添油加醋地到处去散播的关系。
“讨厌啦,部长。怎么能说是抱住呢……这么说未免太难听了吧。我只是因为被恶鬼一样的学长再三再四地折腾,一不小心产生了贫血而已。”
我用尽可能讽刺的口气回应了原口学长的问题。反正对方也只是想打趣而已,如果我激动地进行辩解的话,反而会产生画蛇添足的效果。
毕竟——我们这个网球部里面,拥有把他人不起眼的“失败”以及“丢脸”当成玩笑来享受的扭曲性格的家伙实在是太多了。在一年级的时候,我没少被他们戏弄。就算不情愿也已经产生了免疫力。
“别骗人了。就看你黑成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会贫血的人了。”
身为副将的松本也在旁边起哄。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游刃有余。
“因为我和学长你们不一样,内在还是很纤细的。”
“这样啊。不过你只是以此为借口故意去抱住片桐吧。”
原口学长好像无论如何也要让事情变成是我去抱住片桐的样子。
“那么怎么啊?偎依在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学生会议长的怀里是什么滋味啊?”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泄露出了嘻嘻的偷笑声。
看到我无视这些而紧闭嘴巴后,西田突然插了进来。
“怎么能用偎依的字眼啊。这听起来不是太猥琐了吗?就好像是吉冈因为陷入了非正常的单相思之中,一直在寻找抱住人家的机会一样。对吧?”
什么叫“对吧?”
西田你这个大白痴!
人家我特意想要冷处理,结果你居然特意说出这种火上浇油的台词。
再说了,你看看你自己那张坏笑的脸孔。根本就是觉得不关己事而在凑热闹而已。
回头——你给我记住!我会记得好好踹你一脚的。
我包含着深深的诅咒狠狠地瞪着西田,于是原口学长一面泄露着意味深长的笑声,一面兴高采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