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溪西村隔壁那个小镇下了车,许干生明知道他们是要避开自己,但没办法反对,只能被傅晚灯拉着走。
到了溪西村,秦灿和颜璟寻到陈夫人的娘家,并没有说自己是官府查案,而是说自己是陈旭陈少爷的朋友,此次有事路过溪西村,应陈夫人的请求来探望一下她的家人,顺便替陈少爷给他的岳丈家里捎上一些吃用穿的。
施家的人都很淳朴,将他们迎进屋里,茶水伺候着,不过多是陈夫人的爹拉着他们问长问短,陈夫人的娘亲出来露了一个脸就又回到里屋去了,陈夫人的爹说那是因为他娘胆子小,看到这么多生人面孔不自在。
秦灿也没管这些,很自来熟地和人家攀谈起来,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些陈夫人小时候的事,以及怎么和陈少爷认识的。
24.
原来陈少爷出生时,有神婆给他算命,说陈少爷命里有一劫,就在弱冠之年,此劫伤及性命,若要破劫需要娶一位命里带水带金的姑娘,这位姑娘是天庭的海棠仙子下凡,若能娶她为妻,定能保佑陈少爷度过此劫。
神婆说的玄之又玄,但命里带水带金的姑娘好寻,又如何知道她是仙子托世?
但事情偏就这么巧,那一年乞巧,陈夫人和村里其它的姑娘去了镇上玩,几个丫头春心初萌结伴去庙里求姻缘,没想到下起雨来,当时庙里人又多,陈夫人和其它姑娘走散之后一个人在庙前的海棠树下避雨。
时逢花季,外粉内白的海棠开了满树,细雨蒙蒙,花瓣上的雨点晶莹剔透,一阵风过,香雨飒飒。
说来也是奇怪,陈少爷从小没病没灾的,但是弱冠之年就不知怎的,先是感染了一场风寒,名贵药材吃下去多少却迟迟不见好,人是一日比一日消瘦,后来又添了咳血的症状,请了多少名医都看不好,眼看着真的要去了。
有一日,陈嫣听说这里的庙灵验,便要陈旭一起来拜拜,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陈少爷进了庙里就被庙里的香烛味道熏得咳嗽不停,于是独自一人去逛了市集,见天下起雨来便连忙回来接陈嫣,不想走到庙前,一抬头,便见海棠树下站着一个纤纤女子,清澈明净宛若仙子下凡。
后来陈少爷千方百计打听到了那日海棠树下的女子是谁,结果发现这女子名字就叫海棠,陈家老爷叫媒婆要来生辰八字一对,还真是命格带金带水的,于是也不管门第悬殊,便让陈旭将她娶进了门。
新婚之后,纠缠陈旭的顽疾渐有起色,经过半年的调养终是痊愈,让人不得不感叹其中的神奇。
听来是有点不可思议又让众多姑娘家艳羡的故事,一个出身贫寒的女子一夕间飞上枝头成了凤凰,没有因为出身低微而遭到夫家的白眼,反而像个菩萨那样的供着。
听完施家人的讲述,趁着人起身离开的档,颜璟悄悄对秦灿道:「当年苏皖要是也会用这一着,就不会落到后来的下场。」
秦灿起先不明白,想了想,才意会颜璟的意思。
算命的话不可全信,说得越是玄乎,越不能当真,而所谓的巧合,则完全可以由人来安排。
也就是说,如果当年有人和神婆串通好了编撰了这么一段看起来离奇的姻缘之说,那么陈家人就在一步一步踏入早已布好的局中……
虽然觉得能把局布得这么巧妙毫无破绽有点不太可能,但就陈夫人从小便男扮女装,全村人也都以为他是女子这一点,布局一说就显得有点合理。
所以,这其实中便有人在说谎。
秦灿抬头看向这朴实憨厚的一家人,自家孩子是男是女总不可能不清楚,所以很有可能……这一家人都在说谎!
秦灿觉得亲自出来调查确实能获得一点有用的线索,而知道这一点也就足够了,再多打听下去恐怕他们会起疑心,故而向颜璟眨眨眼暗示这样已经够了。
提出要走,但是施家人很热情地要留他们吃过饭再上路,其实不过是一顿粗茶淡饭,菜都是自己种的,鸡是自己养的,临到走时还要塞萝卜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去尝尝。
好不容易推拖了不肯收,坐上马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水质不干净,秦灿突然觉得肚子里面咕噜咕噜的闹腾,于是又急急地下车来找茅房,施家大儿子的孙子正在院里玩着泥巴,见秦灿找茅房就指了指屋后,于是秦灿捂着肚子一路小跑着过去。
在茅房里一阵昏天暗地后,秦灿舒爽着出来,正要赶紧回到马车上时,却见厨房窗口冒出很浓的烟,还传来劈劈啪啪的声音,不知道里面在烧什么。
秦灿怀着好奇靠过去,凑到窗子边一看,不由惊愣。
厨房里,陈夫人的娘坐在灶头前,正一件一件地将他们带来的东西投到灶火中。
火苗几乎舔到她的脸上,火光灼灼,映出一脸的厌恶与怨恨。
秦灿担心被发现,悄悄退了出去。
到溪西村隔壁的小镇接了傅晚灯和许干生。
出了小镇没走多远,一直望着窗外的秦灿突然有点激动地叫车夫停车。
「停、快停下!」
马儿一下被勒停,抬起前腿仰首嘶鸣,车里其它人没有准备,被重重地晃了一下,傅晚灯的脑袋「咕咚」一下撞在车壁上,许干生则更惨些,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笨猴子你干嘛?」
颜璟还没问完,秦灿已经跳下了车,让颜璟觉得笨猴子大概真的是猴子投胎的,不过平时没见他有这么灵活过。
几人带着疑惑也下了马车,看见秦灿跑到一座破庙前,破庙就是在其它县镇和村子前面都有的那种不知道供奉了哪路的神明,但都被废弃掉的庙。
此时有个年岁很大的老人,正站在破庙前头,执着香对着破庙拜拜。
秦灿走到老人身边,望了望老人,又看了看面前的破庙,道,「这位婆婆,晚辈能否请教一下,这破庙里供的是哪路神明?晚辈一路上见着好几个这样的庙,却无一不被废弃多年的样子,甚是疑惑。」
那老人执着香,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听到秦灿这样问,微微抬起眼皮,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没马上搭理,而是继续嘴里念念叨叨,念完又拜了拜,才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秦灿如实答道,「晚辈从京城来的。」
老人低下腰将香插在庙前台阶上摆的几块石头的缝里,然后直起身转了过来,颜璟等人听到两人的对话也都围了过来,老人却是不怎么想提起。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像是一阵风似的,突然有一天,就销声匿迹了,到了现在估计也只有我这样的老太婆还记得。」
25.
见秦灿脸上有执意要听下去的表情,老太婆抬头望了望天,叹了一口气,「哎,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庙都是供奉云龙山的山神的……」
颜璟脸上露出了惊讶,「老人家,我算是在云龙山长大的,为何也从未听说过此事?」
老人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有点缥缈,「知道的人,估计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老太维持着这样的表情似陷在回忆里,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将曾经在云龙山这里发生的告诉了他们。
原来,秦灿曾经听闻的关于云龙山的传说是真的。
很多年前,这里附近确实像是瘟疫那样传染开一种奇怪的病,最早是由几个误入云龙山的外乡人而起的。
那一年,有人在山脚下发现了几个不醒人事的外乡人,身上还有一些伤口,见他们还有一口气,于是几人合力将这几个人带回了自己的村庄。
但带回来没几天,这些人身上原有的伤口便溃烂得越来越严重,流着腥臭的脓水,村里的郎中从没见过这样病,也不知道该如何医治。
再到后来,这些人身上的皮肤大片大片地脱落,吐出臭不可闻的黑水,黑水里还混杂着五脏六腑的碎末,整个人就这样从里到外腐烂着,没多久就死了,死时的模样恐怖得不得了。
但可怕的事却刚刚开始……
这几个人死后没多久,村里其它人也一个接着一个的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再然后是隔壁村,隔壁镇……
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病,也没有药草可以医治,然后就有人传说,一定是那几个外乡人在云龙山里得罪了山神,故而山神降下了惩罚,要云龙山这里所有的人陪上性命才善罢罢休。
老太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秦灿有点迫不及待的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
在不知明的怪病还在持续不断的蔓延时,有人出了主意,不如拜拜山神给山神烧些香火送一些祭品过去,也许山神会息怒。
「那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见有一个村搭了山神庙出来,别的地方也纷纷效仿,一时间,云龙山下都在供奉山神,时不时地还要做一场祭祀,给山神献去祭品……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祭品难得,让山神真的息怒了,还是那些得病被隔离开来的人都死了,总之怪病是得到了阻止,百姓们觉得是山神显灵,又拜了两年,后来事情渐渐平息了,记得的人越来越少,来拜山神的人也越来越少,再后来这些庙就被荒废了。」
老太太说完,几人都沉默思考。
片刻,颜璟问道,「老人家,你说祭品难得,冀州如此贫瘠,村民给山神送去了什么祭品?」
老太脸上的表情蓦地阴沉了下来,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四个人,直盯着秦灿背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是接下来老太的回答更让人发寒,她说——
「给山神送去的……都是年岁当好的黄花闺女!」
「你们真相信那个老太婆的胡言乱语?」
再次上路,许干生对于刚才从老人那里听闻的事情表现得很不屑,「说不定啊就是这些老家伙们在装神弄鬼,整天山神长山神短的,这云龙山真要有山神,怎么不治一下饥荒不治一下水患?」
「是不是真的你回去查一下县志不就知道了。」秦灿堵了他一句,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老太说的话不太可信,尤其是拿少女当活祭,简直就是邪门歪道了,但他就是听不惯许干生左一个「老家伙」又一个「老东西」的,「身为知县,上任之时对于该县的过往多少该有所了解。」
许干生被他如此训斥,显然不太服气,「那你看了吗?你不是一样不知道?」
秦灿撇开头,轻声嗤笑,「我上任不过数月,不像有些人……上任了几年就只学会溜须拍马的功夫……」
「你说谁只学会了溜须拍马?!」许干生暴跳了起来。
傅晚灯连忙出来打圆场,「别吵了,大家都退一步,这里的情况又不是不知道,知县上任就跟走马灯一样的,屁股还没捂热说不定就马上被折腾走了……」这话说完又惹到了颜璟,傅晚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停下来看向颜璟那里。
就见他翘着二郎腿靠着车壁而坐,一只手里捏了个核桃,在手指间转来转去地玩着,姿态慵懒,神情闲逸,感觉到傅晚灯朝着他看了过来,于是抬眼,眼神自下而上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慢悠悠地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换了另一只脚,「没了?」
傅晚灯深吸了口气,继续道,「那个……就是因为那样,各县的县志多少会有些缺失没有记录,况且现在这些庙都废弃了,说不定就是因为有官府整治过了,这股祭拜山神的风气才会消退下去的……」说完看看秦灿,又看看许干生。
两人都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还在斗气,倒是颜璟发了话。
「我倒是有点在意老太说的另一件事,她说曾有人在山里见过山神拿那些活祭当成养料来养一种金色枝干白玉叶子的树……你们不觉得这段描述和在朱府发生的事情有几分相像?」
其它几人被他这么一提,总算都回过神来。
秦灿用手支着下巴想了想,然后道,「我们要不先别回去,还有时间,不如进山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颜璟瞟了他一眼,「但是之前我们进到云龙山这么里面,都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而且就算有奇怪的东西,难道就搁在那里等着你去的吗?」
秦灿转向他,表情很肃严,「肯定有奇怪的东西……」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你难道忘记了?你和我,还有一段记忆丢在那里……」
颜璟自知理亏,脸上的神情也软了下来,他怎么会忘记?云龙山里的那个晚上,是几乎改变了他命运的开端,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自己和秦灿却全都不记得了。
26.
「云龙山这么大,说不定在我们那里找不到什么,在这里也许能找到……」秦灿说完,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丝狡黠,「还是颜璟你们黑云九龙寨偷偷在云龙山里挖了什么密道之类的,准备来个暗渡陈仓不想被我发现?」
颜璟顺手就拿手里的核桃丢他脑袋,「又不是地鼠,挖地道做什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不再反对秦灿进山的提议。
秦灿摸着自己被砸到的地方,「嘿嘿」的傻笑了两下,然后回头对另两人道,「那我们就在天黑之前去山里转悠一圈,说不定有什么发现。」
「我不同意!」许干生拒绝道,见秦灿和颜璟看向他。
颜璟挑了下眉,「看起来许大人似乎有点害怕。」
许干生不想被人看扁,挺了挺薄薄的胸板,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才不是害怕进山,但我们离开朱家已经够久了……对,我们应该早点回去,谁知道趁着我们不在,那个凶手又会动什么手脚。」
秦灿虽然觉得许干生是在为自己的胆子小不肯进山寻找借口开脱,但仔细想想其中也没有错,于是看向傅晚灯寻求他的意见。
傅晚灯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回朱家比较好,进山不宜鲁莽,云龙山里太凶险,贸然进去,只会凭添危险。」
既然傅晚灯也这么说,秦灿尊重大家的意思,先回去朱家。
下了马车回到他们住的东厢,秦灿看着许干生独自回房的背影,略有些担心地问傅晚灯,「你说,他会不会把我们避开他独自去调查的事情和朱广源说?」
傅晚灯抽手拍拍他的肩膀,意思他不用担心。
「你还不相信我吗?我啊,把他拉到那个镇上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吃的,和他说,今天是颜兄弟父亲的忌日,其实你和颜兄弟是去给他父亲的坟祭扫的,但是这样和刚刚失去家人的朱大人说不太好,所以才会说了这样一个谎,这一桌子菜呢算是颜兄弟答谢你帮忙。」
秦灿倒抽一口冷气,然后捂上耳朵转身要走,「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傅晚灯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他拖住,「那顿饭菜的银两还是我出的,你不会这么没有义气吧?不是你让我想个办法拖住许干生的吗?」
秦灿转过来掏袖袋,掏掏掏,摸出一块碎银执起傅晚灯的手往他掌心里一搁,「银子给你,咱俩两清。」
傅晚灯气死他这副没义气又厚脸皮、死贱死贱的样子,对着他一顿猛打猛踹,当然,傅晚灯是开玩笑的,不过就算是动真格的和颜璟的拳脚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大一截的。
「大人、颜公子,你们回来了?奴婢拿了热水给你们梳洗一下,还备了水果和点心,这就给你们端来。」
廊上传来秋晴的声音,扭打成一团的两人停了下来,回头。
秋晴脸上一愣,带着点惊讶,「哎呀,原来是傅大人,我还以为……」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秦灿又指了指房间里面。
秦灿明白她的意思,大约是看到两人打打闹闹的,就以为那个是颜璟,结果没想到却是傅晚灯。
傅晚灯还没有松开抓着秦灿衣襟的手,反而凑近道,「你看,你们家那口子的凶悍都出名了。」
「去死吧你!」秦灿抬腿踹过去,被傅晚灯躲了过去,傅晚灯转身挥了挥手,「累死我了,我先回房休息去了。」
秦灿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侧首,看到秋晴还站在那里,便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水盆,「这个交给我,你去把水果和点心端来吧,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也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