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水盆进到房里,颜璟正坐在软榻上玩核桃,秦灿将水盆放到架子上,听到颜璟在问他,「你和傅晚灯两人在外面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秦灿取了布巾沾湿拧干,走到颜璟那里递给他,「没呢,晚灯和我闹着玩,结果被秋晴当成了是你……所以我就说嘛,不要动不动就欺负我,你看随便一个和我打打闹闹就被当成是你,要哪天我不小心横尸街头,保不准别人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
秦灿说完这话却是不响了。
颜璟擦着手感觉到他的不对劲,抬起头来,就发现秦灿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这方向,还以为他又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忙回头去看,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于是皱起眉头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笨猴子……笨猴子?你怎么了?」
秦灿听到声音,眼睛转向颜璟,看着颜璟看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杀陈长宏的,和杀朱老太爷以及朱逸的,不是同一个人!」
「你说什么?」
秦灿有点激动,「我们都被骗了,杀陈长宏的另有其人,是他布了一个局,让我们以为这三个案子都是同一个人所为……」
「现在要怎么办?」
「先去找晚灯,告诉他这件事。」说完就往门口跑去。
颜璟将手里的布巾一丢,跟了出去。
「大人,水果和点心端来了……哎?大人,您要去哪里?」
秋晴端着水果和点心走过来,秦灿蹬蹬蹬地小跑着出来,差点撞到她,刚刚站稳,又一道身影从身边擦过,还顺手捞走了盘子里的一个梨子,秋晴转过来转过去的被弄了个晕头转向。
「晚灯!晚灯!」
傅晚灯刚走到自己住的那间厢房的门口,手攀在门上要推开门,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晚灯,刚才我突然想到……杀陈长宏的另有其人……」秦灿跑到他身边,喘着气说道。
话音落下,因为傅晚灯方才推门的力道,虚掩着的房门顺势滑了开来,「吱嘎」一声长音。
斜阳西沈,红霞漫天,淡金的余晖落在几人身上,也从斜开的房门里洒落进去照亮房间。
「啊——!」
他们身后有丫鬟一声惊叫摔了杯盏。
许干生双脚离地、面朝着房门高挂在房梁上方,投在地上的影子,就像一只断翅的蝴蝶。
27.
颜璟上到房梁上把许干生解下来的时候,许干生已经断气了。
傅晚灯收回按在许干生颈脖上的手,站起身,惋惜地摇了摇头,秦灿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身体一晃,往后趔趄了一步。
前一刻工夫看着他回房,自己和傅晚灯在廊上打闹了一会儿,一转身,许干生就在房里上吊自尽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刚才上到房梁上的时候,房梁上的灰尘只有绳子穿过的地方有些凌乱,其它地方都好好的,也没有别人的脚印。」
颜璟这样说道,房里除了许干生用来踏脚的已经翻倒在地上的凳子,其它摆件都好好的,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而许干生的颈脖那里也没有挣扎着要扯断绳子而留下的指甲血痕,初步可以断定是并没有人躲在房梁上伺机谋害。
秦灿低下头,视线落在许干生握成拳头的手中,之前跟着阿大和仵作学了不少辨别死因和检验尸体的方法,自缢之人确实会双手握紧么指而成拳状,秦灿却有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用手拨开许干生握紧的手。
右手里面什么都没有,指甲缝里很干净,也没有从行凶之人身上抓下的皮肉或别的什么,秦灿放下许干生的右手再去看他的左手,一旁傅晚灯道,「从尸体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自缢……」
秦灿听着傅晚灯这话,手上微微用力,许干生的这只手明显握得要紧很多,秦灿花了一些工夫才将他的手指掰开,然后定睛一看,用手指小心从他的手里捏起一片小小的东西递到众人的眼前。
那枚东西小小的,像是一片饱满的嫩叶,叶子上脉络清晰,但整片叶子像是用玉雕刻出来的,斜阳余晖下,表面划过温润的光华。
颜璟看到秦灿从许干生手心里取出的东西,眼睛惊讶地大睁了一下,随即去翻自己的腰带,结果从里面也摸出几枚相同的叶子,数了数,「我这里的并没有少……」
「发生了什么事?」
朱广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灿将手一握,站起身来转向门口,顺便将颜璟挡在了自己身后,让他有时间把那些玉叶子收好。
堵在门口的下人分开一条道,朱广源走了过来,一看房里的情形,脸色一变,视线冷冷地将秦灿等人扫了一遍。
「白日里你们四个还都一起出门调查线索,一回来也不马上向本官回报调查的结果,怎么许干生就这样了?」言语之间,明显带着质问。
秦灿知道,朱广源一定是觉得他们调查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又不能让许干生知道,所以合谋害死了许干生。
大家都是在衙门做事,接触过不少案子和尸体,要假造一个案发现场,又有何难?
秦灿紧了紧握着那枚叶子的手,然后拱手一揖,「回大人,经卑职等人初步查验,许大人确实死于自缢,而白日里也并未见许大人露出丝毫异状,许大人如此其中定有蹊跷,还望大人给予时间,待卑职查明。」
朱广源神色不悦地一甩袖子,「查查查,查了这些日子都查到些什么?人一个接一个的死,查到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没了!」
傅晚灯劝慰道,「也许正是因为卑职等人已经接近真相,许大人才会如此……任何一个凶犯要在世人面前掩盖住他所犯下的罪行,他所能做的,就是灭掉任何一个会泄露他罪行的可能。」说到这里,傅晚灯嘴角一弯,「大人……您说卑职说的对不对?」
朱广源似乎反驳不了,肩膀抖了抖,忿然转身,「本官再给你们三天,若再查不出真相便以渎职论处!」
房里几人看着朱广源的背影,皆是一脸的复杂。
「晚灯,许干生死前真的没有什么异状?」
用过晚膳,秦灿和颜璟待在傅晚灯的房里分析许干生的死,许干生的尸体已经让人给搬去了地窖,但是房里依然萦绕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听到秦灿这么问他,傅晚灯摇了摇头,「虽然我和许干生睡一间客房,但他平时到底在做些什么我确实不太清楚,他也不怎么和我说,今天白天的时候看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怎么突然就……」
「难道是因为白天我和颜璟去打探的事情有涉及到他?」
颜璟在旁否定了他,「不管是陈夫人的身世,还是云龙山的山神传说,你觉得许干生能做什么?那个时候他有没有生出来都是问题。」
说到陈夫人的身世,秦灿突然想起离开施家时看到的事情,本来两只手撑着快要垂到桌子上的脸,一副泄气的模样,突然来了精神,「对了,我离开施家的时候,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秦灿把他和颜璟去到施家从施家人口中听到的,陈夫人和陈旭相识的离奇经历,以及他离开又折返回去后看到陈夫人的娘亲一脸怨恨地将他们带去的东西都烧光的事情,一一讲述给了傅晚灯听。
「按照你这么说,她如此怨恨地将你们带去的东西都烧掉,感觉就像是和陈家人有着什么怨仇深重的过节,甚至容不得一丁一点陈家人的东西出现在她眼前……但陈家明明就是她亲家……对了,你之前和我说『杀陈长宏的另有其人』?」
秦灿点了下头,「我也是从你和我打打闹闹开玩笑,结果却被秋晴误以为你是颜璟这件事上想到的。我们一直都以为杀朱老太爷、朱逸、还有陈长宏的是同一个人,因为陈长宏的四肢关节全都被折断,身边还有一个没有用上的瓮,而凶手之所以没有完成陈长宏的凶案现场,可能是被人惊扰,故而只做了一半就离开。
「但是……我们显然都忽略了一点,陈长宏的凶案现场,只有大瓮而没有金枝玉叶,而且陈长宏身上还有一个另两人都没有的致命刀伤,还有一个被用迷香迷倒之后搬到凶案现场来的秋晴……其实这些都是凶犯故布迷局。」
28.
傅晚灯低头沉吟了片刻,然后抬头,「你的意思是,凶手故意把现场弄成这样,让我们误以为他是因为被人打扰所以没有来得及将陈长宏放进大瓮?」
「对!」秦灿道,「用来杀害朱老太爷和朱逸的金枝玉叶被朱广源给烧了,凶手不可能弄到,所以他没有办法照着对方杀人的手法依样画葫芦来,但是他可以折断陈长宏的手脚以及放在一旁的大瓮,让我们误以为他本来是要这么做的,只是没有成功。」
「好聪明的方法……」傅晚灯叹了一句。
秦灿也露出欣赏的表情同意傅晚灯的赞叹,但又道,「不过依然有破绽,比如他带来了大瓮为什么没有带来金枝玉叶?陈长宏的刀伤,以及莫名其妙出现在那里的秋晴……
「比起杀害朱老太爷和朱逸的凶手,这个凶手显然是在担心自己的身分被人发现,所以才如此而为,虽然这一局布得很缜密,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就是想得过于缜密,反而留下了破绽。」
颜璟听完两个人的分析,问,「那么这个杀害陈长宏的人是许干生?」
秦灿和傅晚灯却并不肯定。
傅晚灯道,「许干生死时他手里捏着金枝玉叶的叶子,而颜兄弟你私藏下来的这些又没有少,只能说,要么许干生知道哪里有金枝玉叶,要么就是有知道的人给了许干生这枚叶子……但是这要如何和陈长宏的死联系在一起?而且秦灿发现陈长宏的死有疑点的时候,许干生就已经……」
「那……会不会许干生和朱老太爷以及朱逸的死有关?」颜璟又问。
这一问倒是提醒了秦灿,「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提议进山去找线索的时候许干生竭力反对……」
外头响起三更的更鼓,傅晚灯道,「今天奔波了一日,你们早点回去休息,我整理下许干生的遗物,看看还有什么发现。」
「好。」
秦灿和颜璟出了傅晚灯的房间,沿着走廊缓缓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月色很好,银霜洒了一地,只是夜晚有点冷,秦灿从屋里出来一时有点不太适应,猛吸了一口沁冷的夜气,结果鼻头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大部分人都已经歇下,整个朱家大宅变得格外安静,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下,让这几日被诸多事端烦乱了的心绪忽而平静了下来。
很多过去的事情浮上脑海,秦灿想,若是放到半年前,大约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真的能够坚持下来当这个知县,而这短短的半年里,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有一些让人措手不及,还有一些……至今都有些不太相信。
这样想着,侧首看去,银色的月华勾勒出青年俊美的轮廓,留给他一个剪影一般的侧面,微微扬着下巴,给人骄傲有点难以亲近的感觉。
大约是留意到秦灿的目光,颜璟回过头来,眸底映着月光,熠熠闪闪,哪怕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秦灿却知道他此刻嘴角正浅浅翘着,勾起一丝不大的弧度,那是颜璟才会露出来的表情。
而心里有那么一个地方,会因为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而开始炽热骚动。
于是顺应了自己的心意,停下脚步,凑了过去,贴上他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将这一刻涌起的踏实藏起来,留待慢慢回味。
颜璟看着他,有点不太明白秦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其实连秦灿自己都吓了一跳,就是那么一瞬间,心里升起的冲动,于是有点心虚地「嘿嘿」的傻笑,被颜璟冷冷嗤了一句,「没事傻兮兮的……」
秦灿也觉得自己这样挺傻的,但依然嘴硬,「谁叫你总是『笨猴子』的乱叫,再聪明也被叫笨了。」
颜璟驳道,「那我怎么也没见狗官真的当了官?」
秦灿不禁在心里嚷道:哎呀呀,识得几个字了连嘴也伶牙俐齿了起来。
「好,回头我就让狗官升堂办案。」
说完被颜璟抬手在脑门上敲了个栗爆,秦灿露出牙齿作势要咬他,但被颜璟又敲了一下,这一次趁着颜璟的手还没收回去的时候,两只手抓住了就往自己嘴里送。
颜璟没忘记上次逗他的时候就被他咬了一手指的口水,一边和他硬抗着,一边心想,这家伙是不是真和狗官待久了,怎么逗逗他就咬人呢?不对,狗官再怎么逗都只会「嗷呜」、「嗷呜」的抗议,从不会张嘴咬人。
一时分神,就被秦灿「啊呜」一口给咬中,颜璟磨了磨牙,「给我咬回来!不然看我不揍到你明天见不了人!」说完捋了捋袖子就要去拽秦灿的手。
秦灿心里大叫着「妈呀」,看颜璟那架势简直要把自己的手给咬下来一样,于是忙将手往袖子里一藏,一路小跑着开溜。
就在要猛地推开房门躲进去的时候,后领突然被一把拽住,然后给推到了墙壁上。
秦灿连忙作揖讨饶,「大侠饶命!」
「嘘——」颜璟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秦灿以为颜璟还要和自己打闹,但看他严肃的表情,一下意识到,颜璟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于是点了点头,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颜璟松开捂着他嘴的手,然后手指了指他们那间客房微微打开的门缝。
于是秦灿凑了过去,贴着门缝往里看。
廊上灯笼的光亮透过窗棂照进屋内,但房里依然非常昏暗,秦灿自门缝间露出的眼睛流露出了惊讶。
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个白影正蹲在桌旁的椅子上,背朝着外面,低着头,像是在啃咬着什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29.
甫一看到这情景,秦灿脑中立刻浮现出各种血腥恐怖的画面,什么没有月亮的晚上在坟地出没专吃死尸的恶鬼,又或者像是在青花镇上出现的那只鸡妖,以吸食人血为生。但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个身影,似乎就是自己遇到过两次的朱府传说中的「白毛女鬼」。
就见她不断将手伸向桌上,秦灿想起来桌上摆着的应该是白日里秋晴端来的水果和糕点,而上一次把她引出来的,也是一盘糕点……
秦灿正要开口,但颜璟依然让他噤声,然后点点头,告诉他自己明白他想要做什么,接着动作很轻很轻地将门推了开来,尽量不惊动里面的人,颜璟运起轻功,屏住气息,脚步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
就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对方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人,「咯吱」、「咯吱」嚼着食物的声音停了下来,猛地回头,凌乱落在脸上的白色发丝间露出一双满是惊恐的眼瞳,惊叫着跳下椅子将手里吃了一半的东西往颜璟身上扔了过去。
颜璟抬手一挡,再要去抓她却已经晚了,对方看起来非常害怕,见门口被秦灿挡着,而和他就隔了一个桌子的颜璟又步步紧逼,「女鬼」慌不择路下发出尖叫将桌子一掀。
颜璟倒退一步避开桌子上的那些水果糕点杯子茶壶,然后抬手手掌贴着桌面一按,一翻,桌子又正着落回地上,但是那「女鬼」却不见了踪影。
秦灿栓上门闩,走进房里将蜡烛点燃,四周照了一圈,见房里除了一地狼藉已经没了对方的人影,正要将烛台放好,被颜璟伸手一挡,然后接了过去。
颜璟执着烛台走到里间床榻那里,低下身朝着床底下看了看,然后在秦灿耳边说了两句,秦灿转身去外头从地上捡了几个没有摔坏的梨子回来,蹲下身,像是诱小孩子那样对着床底下道:
「哎,我们不是想伤害你……你快点出来。」
等等没有动静,秦灿手里拿着梨子往床榻底下伸了过去,「我知道你是想找东西吃……你看,这里还有,要不要出来吃?不够我给你到厨房去拿?」
等等还是没有反应,秦灿正有些奇怪地和颜璟对看了一眼,外面门口那里传来「喀哒」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