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蔚连忙招架,架在郝伍少颈间的飞刀松开,一把将伍少推到一旁,与江颜逸缠斗了起来。
——这一把江颜逸赌赢了,白蔚到底不如他狠。
在仇恨的煽动下,或许白蔚的确狠得下心玉石俱焚,杀了郝伍少也不让江颜逸得其血。然而若是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天性使然下,白蔚的第一反应终究是推开了郝伍少不愿伤他。
失去了郝伍少这个掣肘,白蔚且战且退,已在江颜逸狠辣的攻势下逐渐不支,额上渗出冷汗。
江颜逸没有拔出名剑噬魂,只取下腰间的玉箫“胭脂”为兵器,行进间风姿傲然游刃有余,全不似在打斗,倒像是
持着一管玉笔在作画。
两人贴的太近,白蔚来不及抖开长鞭,只得以飞刀为兵,攥在手中心,挡开江颜逸的攻势。
玉箫管身与飞刀不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白蔚看着那一管缀着赤黄斑点的“胭脂”,竟是双目泛红,狠辣的掌风竟
不是冲着江颜逸去的,而是意在他手中“胭脂”。
“坪!”
一声脆响,胭脂被白蔚劈成两半,与此同时,江颜逸七成功力的一掌打在白蔚胸口,只见她如碎布一般飞出,猛地
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
饶是郝伍少这般不懂武功之人,只听白蔚与石壁相撞时的巨响,再看她惨白的脸色与一地污血,也知她这一下受了
重伤。
江颜逸的七成功力,便是白蔚这般内功深厚,也已震碎了五脏六腑。
白蔚一句话也说不出,双目微凸,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地上“胭脂”的残片,复又不敢置信地望向江颜逸。
江颜逸弯腰将断成两截的“胭脂”拾起,揣入怀中,蹲在白蔚面前扳起她的下颌,轻笑道:“不过一管玉箫罢了,
你若喜欢,弄来数千数万支折断都可以,何必为了毁它连性命都不顾?”
白蔚目光怨毒,喉间发出含糊的声响,又吐出一大口黑血。
江颜逸挑眉:“噢?你说以前?”
他啧了两声,摇头道:“人都死了,我留着一管玉箫做什么?更何况,我现在喜欢的人,是韩子凡。”
白蔚呼吸困难,目光已有些涣散。
江颜逸手指加力,空旷的石洞中回荡着骨骼碰撞的声音,白蔚的脸已有些扭曲。
江颜逸笑得好不妖娆:“我总是舍不得杀你,今日……”
他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有风逼近,江颜逸迅速回过头,却被人猛地封住了穴道,三下五除二以精魂索捆了起来。
身手之矫捷,纵使江颜逸有备也未必能胜。
他满眼震惊地盯着身后人:“你……”
郝伍少惊讶地失了声:“轻……”
韩轻嗣眸色依旧在红黑中转换不定,江颜逸怔怔地盯着他,一时分辨不出他神智是否清明。
韩轻嗣将精魂索收紧,看了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蔚,提着青雪剑缓缓上前。
郝伍少眼睁睁地看着韩轻嗣走到白蔚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一声,将青雪剑缓缓举起——
“轻嗣!!”郝伍少下意识地吼出了声,望着那悬空的青雪剑,脑中一片空白。
韩轻嗣的动作停下了。
他冷冷地扭头看了眼郝伍少,眼神中没有任何东西,然而那一贯的面无表情看在郝伍少眼中,心却一分一分凉了下
去。
他颤声道:“你……”
然而嗫嚅了许久,求情的话却说不出口。脖颈上仿佛还有一柄无形的飞刀抵着,让他一阵虚无的钝痛。
韩轻嗣也不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他出声。
“她是……江颜逸指示的……”郝伍少艰难地出声,眼睛却不敢盯着韩轻嗣,心口一阵阵钝痛。
“我听到了。”韩轻嗣冷声道,“她要杀你。”
郝、江、白三人俱是一怔,江颜逸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韩轻肆。
郝伍少怔了许久,一颗被攥紧的心缓缓松了下来。他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白蔚身前跪下,颤声道:“你,是不是
我娘……”只要你承认……
白蔚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脸,须臾后缓缓闭上,绝望地摇了摇头。
郝伍少如坠冰窟,浑身止不住颤抖。
韩轻嗣等了一阵,收剑回身,冷冷道:“心脉俱断,五脏受损,她活不久了。”
郝伍少阖上眼,眼角坠落一串泪珠。他勉强勾起嘴角,一如往日的嬉皮笑脸,却止不住声音的颤抖:“不是……最
好……”
白蔚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用口型道:“小五……”
可惜这一幕,谁都没有看见。
她凝起最后一口真气,向江颜逸爬去,拖了一地血污。
江颜逸的目光始终晦暗不明地盯着韩轻嗣,直至白蔚爬至脚旁,终于怜悯地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白蔚扯着他的衣角,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她颤着手撕去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秀到了极致的脸,只眼
角微有岁月的痕迹。曾潋滟的双目已有些空洞,曾艳红如血的嘴唇已惨白若纸。
她似笑似哭,喃喃道:“我恨了你三十一年……了你三十三年……”有一个字她始终未说出口。
江颜逸浑身被精魂索所缚,双手反绞在身后动弹不得。
他弯下腰,轻吻白蔚的眉心,声音柔情似水:“我知道。从今日起,你再不必恨了。以往是我对不起你。”
白蔚脸上滑落一串串水珠,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衣角不放,已发不出声来,用眼神和口型表达着最后的意思
。
江颜逸微笑:“是,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便喜欢你。”
白蔚精疲力竭地泛起最后一个笑容,微笑着阖上眼,停止了呼吸。
郝伍少与韩轻嗣着走上前,看清她的容貌——那眉眼脸型,几乎与郝肆奕一模一样,与郝伍少亦有七分相似。
郝伍少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昏厥,韩轻嗣连忙将他扶住。
郝伍少柔弱无力地靠在韩轻嗣怀中,双目空洞,眼泪只似山泉细细流淌不绝,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江颜逸抬起头,平静地望着韩轻嗣:“为什么?”
韩轻嗣以空着的一只手从颈间掏出一枚寒玉:“南山寒晶玉魄,碾碎成粉咽下,可暂时压住心火。”
江颜逸恍然道:“裴满衣给你的,他早就料到……”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昨夜服下的?”
韩轻嗣颌首。
江颜逸苦笑:“昨夜的一切……都是你做戏给我看的?你故意……以放松我的警惕?”
韩轻嗣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是。”
江颜逸笑得凄绝:“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罢?你到底有没有信过我?”
韩轻嗣冷笑,将郝伍少扶到一旁坐下,走至江颜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有没有信过你?你又可曾对我说
过一句实话?”
江颜逸痴痴地盯着他。
韩轻嗣弯下腰,蹲在江颜逸面前:“卞安说叔父二十五年前向他学的石阵,而白蔚三十一年就已失踪……呵,那阵
法是叔父教了你,你再教给她的罢?”
江颜逸恍惚道:“就因为这个?”
韩轻嗣嗤笑:“有的时候,信与不信,不在于你说的多么荒诞或是逼真,只在于我的感觉,在于对方是谁。”
他狭起眼:“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过要相信你。”
江颜逸猛地一揪眉心,突然放声大笑,在石洞中显得愈发凄迷瘆人:“在于对方是谁……哈哈,那时候我竟然不信
他,竟然不信……哈哈……”
韩轻嗣蹙眉盯着他。
江颜逸笑够之后,眉眼中满是绝望,痴怔地盯着韩轻嗣,竟凑上前欲吻他。
韩轻嗣嫌恶地一把将他推开。
他站起身,厌恶而疏远地看着江颜逸,周身绽出强烈的杀气,眼眸墨色的时间缩短:“你为何灭我韩门?!叔父也
是你杀的吗?!”
江颜逸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不是!韩诩之是……”他扭动了一阵,精魂索越缚越紧,陷入皮肉中,“我!!我
纵是杀了自己,也不会动诩之!!”
韩轻嗣心口撩起一把火,烧得大脑昏昏沉沉,意志险些丧失。
他迅速走近郝伍少,轻轻在他腕间一划:“抱歉。”说毕便躬身饮起了血。
郝伍少哭的累了,整个人失魂落魄,木讷地看着韩轻嗣饮血。
韩轻嗣舒了口气,揩揩嘴角,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随手扯下一块布替郝伍少包扎住伤口,这才转回江颜逸面前:“为什么?”
江颜逸已冷静下来,浅笑道:“不急在这一刻……等你解了蛊,我自会告诉你原委。”
第二十六章
韩轻嗣将剑抵在江颜逸脖颈上,后者却只是阖上眼,笑得静谧而餍足,一言不发。
韩轻嗣冷冷道:“你想拖延时间?
江颜逸泛起一个苦笑:“我为何要拖延时间?”
“以我现在的武功已不必顾忌你……”韩轻嗣狭起眼:“还要多谢你的帮忙。不然我要杀你报仇,只怕也没这么容
易。”
“杀我么……”江颜逸微笑着睁开眼,双眸波光暗涌:“如果当初他也是选择杀了我……”
他顿了顿,释然地叹出一口气:“你便当我刻意拖延时间罢。我死之前,还想再多看你几眼。”
韩轻嗣一言不发,只是手上握剑的力道微微加重,鲜红的血水顺着江颜逸白皙的脖颈滚落,淌入衣襟之中。
江颜逸却似浑不在意,云淡风轻地看着他:“我劝你治愈之前少见些血比较好……你当真不想知道理由?”
韩轻嗣颌首:“想知道。”他手中的剑却半分也不松:“然而最重要的,我只要知道韩门五十条人命是记在你头上
的就够了。”
江颜逸避也不避,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脖颈上的痛感:“我说过,等你解了心火之毒,你想知道什么我统统告诉你。
”
韩轻嗣默默盯了他一阵,突然撤剑,旋身抱起郝伍少向石洞外走。
他将郝伍少抱上白蔚的马,又将江颜逸拽上他来时的马,将两匹马缰栓在一道,坐在伍少身后策马向南行去。
郝伍少情绪已稍许缓解,靠在他怀中轻声问道:“你不舍得杀他吗?”
韩轻嗣冷冷道:“不是。”
郝伍少叹息:“我们去哪里?”
韩轻嗣道:“我与裴满衣、郝肆奕相约在鹤唳镇相见,先去找他们。”
郝伍少疲惫地阖上眼,任马蹄颠乱了思绪:“好。”
郝伍少每日午时喂韩轻嗣一碗血,数日之后,三人来到鹤唳镇。
裴满衣与郝肆奕自与韩轻嗣分别后便直接赶来鹤唳镇,已等了一个多月。此番看到韩轻嗣平安将郝伍少带回,郝肆
奕竟是瞬间红了眼眶,三两步走到郝伍少面前,胳膊颤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抬起来将他搂在怀中——他不习惯用这种
直接的方式来表达情感,这样喷薄而出的汹涌感情更是一贯清冷的他从未体会过的,素来平静的心已被打乱了固有
的频率。
郝伍少一见郝肆奕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更教郝肆奕眉心一蹙,僵在原地不动。
郝伍少见郝肆奕神情不对,连忙出声唤道:“四、四哥。”
郝肆奕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受伤了吗?”
郝伍少连连摇头:“没有!”
郝肆奕这时才注意到被捆着的江颜逸,下颌一扬:“怎么回事?”
韩轻嗣沉默片刻,道:“说来话长。”
郝肆奕挑了挑眉,只要见到郝伍少没事,其他的事情他倒也不甚关心。
郝伍少左右没有见到王小虎,不由问道:“王小虎呢?”
郝肆奕瞥了眼江颜逸,清清冷冷地说:“我托人将他先送回江南去了。”
郝伍少有些不悦:“托人?托什么人?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郝肆奕只是冷冷不语。他见一路风险诸多,众人时时被星宿宫的人袭击,一与韩轻嗣等人分别后就托裴满衣在附近
的熟人将王小虎先行送去江南了。然而郝伍少怎么也不会懂他,他自己也不会说出来。
事已至此,郝伍少虽是十分不满,却也说不得什么了。
韩轻嗣走近裴满衣:“先生。”
裴满衣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捉起他的手腕诊起脉来。
片刻后,裴满衣略感惊讶地说:“你已曾彻底走火入魔?”
韩轻嗣颌首:“是。”
裴满衣摸了摸下巴,竟是十分欣慰:“很好,如今只消彻底灭去你的心火,从此便再无后患了。”
韩轻嗣微微蹙眉,犹豫道:“先生……”
“如何?”
“我……一定要以郝伍少的血来治?”
裴满衣眨眨眼,笑得狡黠:“不不不,龙皿‘精血’俱是寒性十足之物,都可解毒。”他刻意将精字念的甚重。
此话说得不轻,一时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郝伍少一脸高深,神情莫测;江颜逸眼神一寒,瞬间绽出杀气;郝肆奕先是惊,又是不悦,随即变作无奈;韩轻嗣
则是面无表情。
是夜,众人栖于一处弃庙。
郝伍少心中藏着事,目光始终追着郝肆奕不放,见他独身走出庙门,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郝肆奕不紧不慢地走到弃庙后方,郝伍少不知如何开口,遂跟在他身后并不上前。
郝肆奕突然拐了个弯,人影在黑暗中一闪,竟是不见了。
郝伍少大惊,迅速跟上前,左看右看,竟找不到自家四哥的身影。
“哎哟!”
郝伍少捂头,顺着飞石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郝肆奕屈起一腿坐在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郝伍少委屈地揉着额角:“四哥……”
郝肆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下高兴了?”
“啊?”郝伍少一头雾水:“高兴甚么?”
郝肆奕冷笑:“你喜欢他这么久,他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郝伍少讪讪摸了摸鼻子,脸色竟是蓦地一红:“我、我才不告诉他。除非他先跟少爷表白!”
郝肆奕懒懒地倚在墙头,“嗤”了一声:“让韩轻嗣向你表白?算了罢,回扬州后我让大哥为你们一人说一门亲事
,免得白白虚度了年华。”
郝伍少:“……”
他又气又恼地跺脚:“凭什么要我先说?万一、万一他……”
“他拒绝你?”郝肆奕见他说不出口,替他说了出来。
郝伍少涨红了脸不语。
郝肆奕沉下脸,冷冷道:“他们真是将你宠坏了。”
他道:“若韩轻嗣不喜欢你,你就一辈子做他的小少爷?若他拒绝了你,你们就从此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