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给我。」徐哲邑张开毛巾,将那团白色的小毛球包着抱进怀里。
它全身暖烘烘的,看样子Ruka把它保护得很好,连一根毛都没有沾湿。它窝在徐哲邑的怀中,好奇心十足的仰头用湿润的鼻尖拱了拱他的脸。
该死,徐哲邑想,那家伙怎麽知道他对这种绒毛幼仔最没抵抗力?
「我在路上捡到的,已经驱虫和打过预防针,我想你或许会喜欢它。」
Ruka的语气十分淡然,眼神却有些心虚,只是此刻陷入心理斗争的徐哲邑根本无暇发现。
他先是觉得送狗的情节怎麽这麽熟悉,接着就想起他以前追求前前前女友的时候用过这招。那是他这辈子活到目前为止最为伤心的一次分手,因为争取不到那只哈士奇的抚养权。
他心下一凛,马上理智地告诉自己应该要拒绝Ruka。
这只狗就代表着Ruka来他家的通行证,一旦他同意要养,从此Ruka就拥有正大光明到他家的理由……
「呜?」小毛球咬着他的袖子歪头,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
徐哲邑的心简直要瞬间融化。他勉强维持理智,将大浴巾丢给Ruka,命令道:「你先去洗澡。」
……居然有用。
Ruka一边冲着头顶上的泡沫,一边忍不住的想着,那喝酒的那招说不定也会有用?只要一这麽想像了,上扬的嘴角就怎麽样都压不下来。
他随意把身体擦乾,走了出去,一眼就看见徐哲邑。
他正蹲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纸箱前面,手忙脚乱地往里面塞着毛巾,看到Ruka过来,马上声明:
「先说好它只放在我这里两天,等找到饲主之後,我就不养了。」
Ruka不置可否的,「喔。」
又来了。徐哲邑对於这声语气微妙的「喔」心有馀悸,不禁多看他一眼,接着瞬间黑脸。
「你难道就不能随便找条浴巾遮一下吗?」
「为什麽?」Ruka自在的伸展着他的裸体,「你又不是没看过。」
徐哲邑的眉毛死死皱了起来,「话不能这麽说……」
「还是你会自卑?」
……明天,徐哲邑咬牙切齿的想,明天他就要把那只狗给送出去!
******
结果那只狗当然不只留了两天。
徐哲邑本来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它送走,甚至还上网刊登了认养徵求,但是Ruka第二天就送来宠物床和饲料,再来是清洁用品和遛狗绳,然後是零食和衣服……等到徐哲邑意识过来的时候,那只幼犬的东西已经堆叠成山,完全一副要在这里落地生根的样子。
更可恨的是Ruka还摆出了买一送一的姿态,三天两头的就上门蹭饭。徐哲邑好几次鼓起勇气想要拒绝,但是不知道为什麽,一看到Ruka那张脸,他就什麽重话都说不出来,只好随波逐流的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下一次,他在心里想着,下一次一定要拒绝Ruka。
只不过那些下次,永远都还有着下次。
不知不觉中,Ruka已经登门拜访了三十六次、遛了三十四趟狗、蹭了二十七顿饭、在沙发上睡了十三次午觉、一起和他将八个电玩游戏玩到破关。
当徐哲邑反应过来的时候,Ruka已然在他的生活之中生根。
彷佛一株蒲公英,被风送到他的手上,他捧着看了一会,想着等一下再把它吹开吧,它却在他皮肤上转瞬扎根,冒出了小小的芽。
这个时候徐哲邑早被惯出了一些坏习惯,像是口渴了对旁边叫声喂,茶杯就会马上送到手上;像是装死的把脏衣服往地上扔成一堆,隔天就会乾乾净净并且飘着熊宝贝香味的摺好放在床上。
这样太不对劲了,徐哲邑怎麽可能不知道。
尽管Ruka还是那样嘴贱又脸臭,但是相较於刚认识的时候,他已经杀气锐减、温和到像是从另外一个星球来的人。
每次他对他好一点,徐哲邑就十分罪恶的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连续剧里肆意玩弄别人感情的贱男人,於是非要回报似的再对Ruka更好一些。
只是这样的有来有往却让Ruka更加春风满面。
有那麽一天晚上,他就靠在门边,心情很好的边看着徐哲邑切菜,边装作不经意的问:「欸,你的生日几号啊?」
徐哲邑的动作停顿了足足三秒,接着冷汗就要落下来。
这是一个很不妙的话题,当其中一方开始提到生日、纪念日或是重大节日的时候,很明显的就摆明了对方肯定要在当天来个什麽计画。
「喔,我通常不过生日的。」背对着Ruka,他假装毫无兴趣。
对方却锲而不舍的追问,「该不会是这个月吧?」
Ruka精确的猜测让徐哲邑手滑到快要拿不稳菜刀,就在他一心两用的高速思考着要怎麽将Ruka唬弄过去的时候,一声小小的「汪」救了他。
他稍微转过头,看着Ruka把意图冲进厨房的小白狗一把捞起,按在怀里。
那团小白球被养得很好,毛发蓬松洁白,全身肉嘟嘟的。
当初那则认养徵求一贴在网上,其实就有不少人表达出想要收养的意愿,可是每次当徐哲邑和对方通电话确认时,Ruka就会凑巧的出现在他的背後,朗诵着那些藉由认养虐杀无辜小狗小猫的变态新闻,搞得徐哲邑心乱如麻,最後还是选择把它留下。
「你也该帮它取个名字了吧?」
Ruka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去,不过问出的问题依然让徐哲邑难以回答。
「再等等吧,取名字是需要良辰吉日的。」他随口胡诌,心里却很清楚,他暂时还没有为它命名的意愿。
他太了解接下来的流程了,简直就能信手写出SOP。
先是为狗命名,接着就是以狗的双亲自居——基本上到这个阶段,双方已经处於暧昧末期,就只差挑选个好日子告白,甚至那只可爱的小狗还能充当帮手,帮忙送个装着交往请求纸条的小篮子之类的,而徐哲邑百分之百相信,他的生日就是Ruka动手的那一天!
他越切这条萝卜,越是觉得心情沉重,想了想,还是试探性的问:「你爸妈对你这次拍G片有什麽意见吗?」
「我家里只有一个爸。」Ruka淡然回道。
「这样啊……」徐哲邑乾乾的说,心想糟糕,第一个问题气氛就不太妙。
不过仔细想想,虽然Ruka在他家赖了这麽长的时间,两个人却从来没有什麽称得上谈心的对话,大部分的交谈都是「快砍他!老子的血要掉光了」或是「欸,你会做电视上的这道菜吗」这种没什麽意义的垃圾话。
他甚至连Ruka的全名都不知道。
「不过我爸倒是满喜欢我拍的A片。」Ruka说。
徐哲邑手一颤,「你爸看过你演的A片?」
「当然,他有时候还会指导我一些姿势。」
……冷静,徐哲邑告诉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谈话导回正途。
「所以你爸对你这次跟男人拍G片应该很有意见?」尽管以客观的语气询问这个问题,然而身为Ruka床戏搭档的徐哲邑还是不争气的脸红了。
「为什麽要有意见?他自己就跟男人同居了。」Ruka十分不以为然。
这次徐哲邑吃惊得连萝卜都切不下去。他克制着自己追问八卦的冲动,保持平静的语气问道:「那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女人的身体抱起来还是比男人舒服吧?」
Ruka闻言愣了愣,接着别有深意的看了徐哲邑一眼。
他弯腰把在他怀里挣扎的小白球放到地上,确定小家伙欢快地往外面跑去之後,才慢吞吞的走到徐哲邑的身边。
「吃醋了?」他故意问得十分挑衅,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有点傻。
徐哲邑一怔,还来不及反驳,就又听见他说:「那些和我又没关系,我以後也不会再抱别人了。」
徐哲邑的手一歪,菜刀终於落在自己的手指上面,尽管切出的创口不深,血却汩汩的流出来。
两个人瞬间一愣,接着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那个含手指止血的老套情节。
徐哲邑盯着慢慢倾身过来的Ruka,连忙抢先的将食指塞进嘴里,接着就听见对方毫不掩饰的啧了一声。
24、
徐哲邑生日的那一天,他很有防备心的一早就带着小毛球出门。
小毛球大概还不太认识这个世界,什麽都很新奇,什麽都要冲上去用身体蹭一蹭,相较起它的活泼,徐哲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滩死水。
他找了家可以携带宠物的咖啡店坐下,打开了路边买的报纸,先找到了娱乐版面。
这个多年的习惯还是改不掉,而报纸上头也一如所料的没有出现他的名字。
要说徐哲邑不落寞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前几年他的生日都还办得风光热闹,白天有粉丝相伴,夜晚有友人帮忙筹办的生日party开了一场又一场,几乎大半的时间都有记者在旁拍照发新闻稿。
直到後来他开始接拍三级片,公司就取消了粉丝的生日会活动,接着朋友们也像划清界线的一一和他疏离,而在他拍了G片之後,就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好友还会传来生日讯息。
他把那些简讯看了看,花了一些时间,好好的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以及提出晚餐的邀约,然後等了一个下午,才陆陆续续的收到婉拒的回覆。
真是自讨没趣。
他一边这样心想,一边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
结果连Ruka那家伙也没打来。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他到最後也没告诉那家伙确切的时间。
徐哲邑一面脑子放空的想着,一面牵着小毛球慢慢的走着,路上甚至还买了宠物起司条,乐得小毛球趴在他的小腿上死不下来。
「臭小子,你今天可要好好伺候老子过生日。」
徐哲邑把小毛球捞起来夹在腋下,往前走了几步之後,忽然停了下来。
刚刚还在心里被他抱怨的男人此刻就站在他家的大门前面,脚边放着一箱啤酒和一个蛋糕,一看到他就不耐烦的皱起眉毛道:
「你未免也散步散得太久了吧?」
******
如果把这一幕放在偶像剧里,大概就是主角坠入情网的瞬间。
徐哲邑这样吐槽的想着,心里却挣扎得厉害,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大吼:「快跑啊,Ruka追来了!」另外一个声音却安心地说:「幸好他来了。」
他觉得自己看见了那一条线。
那条线就横亘在他与Ruka之间,如果他跨了过去,走进了Ruka的领土,那条线将变成河流,然後随着他的越离越远而逐渐扩大蔓延,生出一座海峡,把他以往的那些生活全部淹没。
我不想变成同性恋。他在心底暗暗默念,睁开眼睛,越过一片烛光,却看见了Ruka。
他僵硬的面部肌肉好像无法很好的诠释温柔这两个字,但是当他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徐哲邑确实感觉到了他的温柔,那让他无法不快点吹灭蜡烛,用黑暗盖过一切。
「你许了什麽愿?」
灯光再次亮起来,Ruka装作毫不在意的随口问着,一双眼睛却牢牢地盯着他,盯得他的背脊发寒。
「呃,世界和平?」
Ruka的脸色明显有点垮,皱着眉头追问:「然後呢?」
这次徐哲邑却连敷衍都没办法。
……这家伙搞不好是真的很喜欢我。
他只要一看着Ruka,就满脑子的都是这句话。
两人的视线在交会了几秒之後,Ruka就倾身过来,没办法的抱怨着:「想要我亲你就直说啊。」然而语气却很愉悦。
徐哲邑当然想要反驳,只是他的解释却化成唔唔两声,被封死在彼此的唇间。
後来徐哲邑回想这段,还是不太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麽发生的,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投怀送抱还是半推半就还是那些其他。
他只记得他明明就只站在原地,既无前进也无後退,脚下的地面却瞬间裂了开来,他倏然下跌,跌进一片深不见底的海里,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被大浪推卷了多久,期间还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微弱的汪。
「喂,徐哲邑。」
当一切都静止下来的时候,他听见从後抱住他的Ruka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喜欢你。」
徐哲邑张开眼睛。
他的手潮湿黏腻,还遗留着Ruka高潮的证据,可是此刻一眼看去,却像是大片的蒲公英在他的手心里面绽放开来。
他慢慢的合起了手掌,然後任由Ruka将他抱得更紧一点。
25、
徐哲邑陷入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困境。
他能感觉自从那一夜之後,他和Ruka之间就明显变得不太一样。即使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的相处,甚至连交谈的话都没有什麽改变,但是那样的感觉却全然不同,简直就像两人忽然进入了交往状态,而且还是老夫老妻的那一种。
徐哲邑其实知道,会造成Ruka这样的误解,是因为那晚他没有拒绝他的告白。
关於没有拒绝他的原因,徐哲邑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可能因为如果仔细分析起来,他将会得到「利用Ruka」这样的罪名,而他现在还无法承认自己是如此悲惨懦弱的男人。
Ruka对他真的很好。
那样的好没有经过精心算计,或是有所保留,而是很笨拙的,好像想把他目前所能给的一切好的东西全部都堆在他眼前的那样。
然而对徐哲邑而言,这样的好却像是猫的报恩。
小猫把自己认为最好的最珍贵的东西拖到想要报答的人面前,却没有想到人家根本就不需要这些蟑螂和壁虎,甚至当成垃圾。
徐哲邑知道,这一切的问题关键根本在於他自己。
他可以想出一百个男人和女人交往的原因,可是对於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爱,他却连一个理由都想不出来。
他不能否认自己对Ruka很有好感,甚至还很享受和他做爱,但是这样的感觉是否就是恋人之间的喜欢?他自己都说不出来。
早先的几天,他还认真的想,该用什麽样的方法才能婉转的暗示Ruka,他们并没有在交往,而且他也不想和男人交往。
他想了无数办法,但最後却一个也没有实行。
他很明白,如果他真的这麽做了,他和Ruka大概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而他们还要合作再拍一部片,把彼此的关系弄僵对他们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
他用这样的藉口说服了自己,还设想好了退路。等片子拍完,他就和Ruka摊牌,然後他就离开台北,从此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
徐哲邑坚定地打着这样的算盘,只是他的决心,却在那天动摇起来。
那天晚餐饭後,Ruka提议出门溜狗,徐哲邑本来想要拒绝,不过转念一想,他和Ruka相处的日子已经所剩不多,再加上家里那只小毛球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盯着他,他心一软,就这样答应了。
夜晚路上行人三三两两,Ruka想要伸手牵他,却被徐哲邑抢先一步的把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不过Ruka也不是省油的灯,下一秒钟他的手也跟着进入了徐哲邑的口袋里面。
「……你在干嘛?」徐哲邑万分无言。
Ruka淡然回答,「我的手会冷。」
……放屁。徐哲邑感觉自己口袋里的手被Ruka温热的手包牵着,接着对方下一瞬间就皱起了眉毛。
「你的手怎麽这麽冷?」
徐哲邑还来不及回答,Ruka的围巾就包围了自己的脖子。
「……我记得你刚刚好像说你会冷?」
「我只有手冷。」Ruka面无表情的狡辩。
徐哲邑完全拿他没辙。两个人走了几步之後,徐哲邑藉着蹲下绑鞋带的动作,迫使Ruka的手离开他的口袋。
但是Ruka却不太在意,反而很有兴致的问他:「你有特别想去哪里吗?」
徐哲邑想了想,「韩国吧。」
等到片约结束,他想飞一趟韩国,带一些衣服回来,经营一家网路小店贩卖。开服饰店还是他的梦想,他不想因为孟斑的关系就从此不再尝试开店。
这个答案好像不在Ruka的意料之中。只见他顿了顿,才又说:「今年大概是来不及了,明年再一起去吧。」
这一句话让徐哲邑陷入了沉默。
他在这个时候真切的意识到,自己那样逃避的心态有多麽过分。
Ruka已然将他规划进未来的蓝图之中,而他却只想着该如何才能摆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