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响——空窗

确实是还没对他们说，邱墨笑笑：“一个星期后吧。”

机票都已经订好了。

“你和邱书，就这样了吗？”朗颜盯了邱墨许久，然后移开了视线，说得漫不经心。

就这样直白地被放到同一个句子里，邱墨惊讶地看过去，看到朗颜若无其事的表情也骤然明白过来。

没有刻意去隐瞒，也没有大肆宣告，知道的人，自然能从事实中看穿真相。

“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啊？”

“不是，只是对我来说，看得出来而已。”

“一点希望也没有，实在是傻得可以吧。”掩去眼中的落寞和苦涩，邱墨自嘲地说。

朗颜叹了口气，蜷起食指在邱墨额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我有没有说过，真是一对笨蛋啊你们。”

邱墨向后靠仰起头：“我也想通了，本来就是没办法的事。”他拥有的，不过是残忍的天真罢了，还有什么，不过

是一厢情愿想拖邱书下去的苦海。

“至少不是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最后的祭奠，其实已太过奢侈。

朗颜静静地用大拇指摸着嘴唇：“世间真是许多身不由己啊，悲苦悲苦。”感慨地站起来，朗颜转身走回自己的房

间。

再精彩的说辞，再大的感动，也无能为力。

回家后邱墨和邱书的第一次一同外出，是去医院为邱墨拆线，这件事还瞒着小姑，所以不能有太大的动静。

拆线那天邱书主动等在邱墨的房门口，让邱墨没法说出拒绝的话来。他们很多天都没怎么见面了，更是连一句话都

没说过，然而邱书只不过递过来一个眼神，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走在他身边，安定得可怕。

邱墨觉得邱书很正常，这样的冷落不是一直在进行吗？面对自己，不耐的脸色和三言两语的恶言不过是一般性行为

，但这次回来后邱墨却总觉得不对劲，那种意味难明的寡言少语和冷漠神情。

偶尔的几次面对面，邱墨甚至有一种错觉，邱书一刻也不曾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过，在那面具下，一双躲不开的

眼把所有的注意都凝视在自己身上。

挣扎、决定，等待着曝于光明的那刻。

依旧是邱墨所猜不透的。

就在这样的并肩双行中到达了医院，永远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地方。

“我很讨厌这里。”仰望着那建筑，邱书突如其来地冒出一句。从那表情来看，似乎只是在向邱墨说明他的感受，

而没有其他意义。

拆线的时候，邱书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医生的动作，连眼睛都没有眨过。那样专注地神情实在让邱墨感觉不大舒服

，他动了动腰，被医生按住给严厉地呵斥了。邱墨只好假装对面的邱书是透明的才能险险撑下来。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

在一旁目视着邱书和医生交流，邱墨也搭不上话，有点无聊地耷拉着头。总觉得邱书关心地过了头，但对他本身却

还是不温不火的。

“可以了。”背被轻轻地拍了一下，邱墨跟着交谈完毕的邱书出了诊室，拿完药后就离开了医院。邱书没招计程车

也没去乘公交，不发一言地向前走着，与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我们要走回去吗？”邱墨只是想提醒邱书是不是该去搭车了，想不到转过头来的邱书却淡定地点了点头。

竟然真的要走回去，邱墨可是直到这里离小姑他们家有多么远，邱书今天难不成是发神经了，从头到尾的不对劲看

来不是他的错觉。邱墨回想自己这几天的行为，应该没什么是可能刺激到邱书的。

“我们谈一谈吧。”邱书倒是自动给出了这个徒步归家之旅背后的答案。

这句话的冲击力对邱墨来说无疑是更大的。邱书要谈一谈，都这种时候了他们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吗？从邱书那方面

讲更是，越轨的两天结束后，就不再存在可能性了。

就在邱墨认为邱书会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沉默却又开始继续。没有解释与说明也没有其他的行动，而邱墨对邱书

这样自我中心的步调从以前就没有过有效的反抗。他的豁然，从来只建立在对方拒绝或者厌视的基础上。只要有那

么一点的主动靠近，邱墨都只能弃械投降。

随着邱书的前进转弯，在经过几个热闹的街区后，行人逐渐少了下来，邱书顺势一拐，更是进入了一个差一点就称

得上偏僻的地段，不算宽的路上只有两三个人在走，右边是画满了涂鸦的墙，左边是小区住楼冰冷的外壁。

感觉有些热，邱墨拉了拉领口。

邱书在这时候说话了：“我一直都很讨厌你，你知道吗？”没什么起伏，只是单纯的陈述而已。

邱墨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这种事，任谁都看得出来。只是邱墨没想过真的会从邱书嘴里听到罢了。他想说什么

？邱墨的眼中剥不去苦涩。

“小时候你就很讨厌，又怕痛又爱哭，好心带着你出去玩最后总是倒霉地被骂。”

“那次也是，为什么你会掉进去呢，我只是动了下手，你就从眼前不见了。”

“对了，我一直没问你，水底下是什么感觉，不能呼吸很难受吧？”邱书停下了脚步。

邱墨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邱书说得是什么事，抓了抓头：“我忘了。”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何况他那时还那么小，

怎么会记得。

邱书哼了一声：“我可一点都没忘，幸好你没就那样死掉，不然我就成凶手了啊。”

“怎么会……”

“那时我每天都在那讨厌的病房外看着你，妈就坐在你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叔叔阿姨。”可是那么多人进进出出，

就像没看到他一样。

“‘把你弟害成这样，还在这干什么，回家去。’每个人都来跟我念上几遍，真是烦死了，我连你的病房都呆不下

去呢。”

“那种鬼地方，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谁想去啊，然后我就回家了，再没去过。”

邱墨突然想起了邱书对着医院说的话，原来如此吗。

“后来他们又怪我不去看你，唠唠叨叨地说上一大堆，不过你能健康出院我确实很高兴，也没觉得多委屈。”

“怕你再出什么意外，我就连碰都不能碰你。溺了次水就成玻璃了，明明是他们先不管的嘛。”就因为一次意外否

定了之前所有的努力，费心保护了那么久却一下子就被抢走了。

“看着你一脸无辜，什么也不会说，我就觉得很讨厌啊，一点也不好玩，于是我就不想再理你了。”

确实，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记忆早已经在时间的风蚀中残破不堪，也只能记起简单的大概，但是那种心情，却从那

时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邱墨总算在时隔这么久后明白了当初被疏远的原因。

也许邱书当时只是幼稚赌气而已，但是渐渐地，大概觉得那样也不错，其他的玩伴也一个接一个的出现，邱墨就被

彻底地抛到了脑后。

“那时被撞了后，我就想，我们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邱书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更像是自言自语，“可是

你还是一直受伤……”

阳光从正前方照射过来，邱墨眯起了眼，前方的影子模糊，整个晃动在光中，虚幻得不像真实。邱墨向前走进了两

步，抬起了手。

“只是看着就觉得讨厌，但是……不行。”中间的话不知是邱墨没听清还是邱书根本就没有说出来，突兀地空了出

来。

沉默地听完邱书对他说过的有史以来最多的话，太多的讯息处理不过来，邱墨不知道邱书为什么要说那些，也理不

清楚，在这样一个冷清的巷道，在这样浓烈的光芒下，还有那样一个沉闷地故事，邱墨像是干渴地吞咽了下喉咙。

“邱书，你喜欢我吗？”不经思考的语句脱口而出，仿佛酝酿了很久就等待着这一刻。邱墨也没想到自己会问得这

样平静，也许一直以来，他所求的就是这一个答案，跟其他所有人无关，只有他和邱书，原本就是两个人的事。

很久都没有得到回答，光芒退散，被庞大的云团所遮蔽。

两个人的街道，回到了现实。

“回去了。”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邱书重新迈开了长腿。

而邱墨抬起的手，也放了下来。这是怎样的一天，再多言语也无法表述。

当天晚上邱墨向全家了告知了自己三天后就要离开的讯息，不过是早就做好的决定罢了，小姑很惊讶，随即说要准

备一顿丰盛的告别餐，朗颜在一旁感谢邱墨给她带来的口服，而邱书什么反应也没有。

徘徊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死心了。

一场无果的畸恋。

三天在平淡如水中过去。送机的那天，小姑、朗颜和邱书都去了。邱墨手里提着个小包，里面是在邱书那儿时买得

衣服，到机场的时候邱书才给他塞过来。

“拿走。”用得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口气，连塞给他的动作都带着恶狠狠地感觉，于是邱墨就只能承其好意接下了。

另外拉着的还有一个小姑给他的小行李箱，里面都是些特产，基本上都是吃的。

来去时的行囊没有多大分别，人依旧是那个人，什么也没变。天上掠过飞机轰隆而过的声响，邱墨抬起头，再过一

会，他也要走了。

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吧。邱墨最后一次把目光落在那个在自己心里纠缠挣扎过许久的人身上，每一次见面都是巨大

的变化，只是刻意忽略了而已。从过去到现在，早已都不是当初的摸样了，什么都在变质，一点一滴，渗入骨髓。

邱书，再见。邱墨想，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只有血缘是断不开的，但是在距离和时间面前，那又算得了什么。

错开一步，也便是永远了。

“请搭乘XXXX次航班去往悉尼的旅客到X号登机口登机，您……”大厅的广播响了起来。

望了眼后面，邱墨回头对众人笑道：“我要走了。”

“自己小心。”小姑温和地叮嘱道。

“我会的。”

“再见了。”朗颜也挥手告别。

邱墨看了邱书一眼，后者懒懒地站着：“代我向爸妈问好。”

“恩，那我走了。”拖着行李转身，邱墨深吸了一口气。

刚走两步，手却被人抓住了，似乎一个小袋子被挂在了手上，邱墨疑惑地侧望过去，邱书就站在他的左后方：“给

你的，上飞机再看。”说完就踢了他的行李箱一下，“走吧。”

是什么都没关系了，邱墨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朝登机口走去。

把行李放到头上，邱墨坐下来绑好安全带，接着望向窗外。飞机起飞那刻产生的耳鸣屏蔽了所有的思考。穿透云层

，到达三万千米的高空。

“对了。”把水杯放在小桌上，邱墨拿出了最后邱书给的那个袋子。

轻轻抽出里面的东西，只有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他们两个并排站着的合照，普通的就像是两个最单纯的兄弟。

而第二章，当照片曝于眼前的那刻，邱墨失去了所有思考——半靠在山石上仰着头的自己，邱书侧身吻在他的唇上

，无比温柔，而背后是一整片平和的山林和溪水，阳光如金水一般泄下来，两人的脸被光影模糊柔和，就仿若是沐

浴在圣光中的原始纯粹的吻。奇迹般的效果。同时也过于不真实，像极了易碎的美好假象。

只一眼，就深深刻进了灵魂深处，最隐秘最刻骨的记忆。

然后，就像是有什么感应，邱墨鬼使神差地把照片翻了过来，原本空白的背面被写下了三个英文字母，TBC……未完

待续。

尾声

“真的决定好了？”按下被风拂乱的头发，中性气质的少年趴在栏杆上，侧身问旁边的人。

后者背倚着护栏，上身后仰望着黄昏的天：“那小子还是在眼皮底下安心点。”

“喂喂，怎么像是老妈子的口气。”少年嗔笑起来，被瞪了一眼，挑挑眉毛。

“那什么时候出发。”

“很近了，总不能让他等太久。”移民的手续已经在办了，拒绝了这么多年，想不到是却因为另一个人妥协。

“终于良心发现了啊。”

“切，以后的问题还多着呢……”

“总有办法解决的嘛，以后再说。”把按在发上的手拿开，马上就开始凌乱地飞舞起来，“你走了我会寂寞的啊。

”

“你在荒山野林里想起我的时候我会感激你的。”戏谑的口气中却也带着温柔，“总觉得很对不起小姑。”

“我妈才懒得管你呢。”不屑地哼一声，掩去了眉眼里淡淡的伤感。

“唉，又是飞机。”

两人同时抬起了头，被火烧云染得通红的天空，飞机的尾线拉出了纵横交错的白色轨迹，在那若隐若现的白色机体

飞过之时，仿若激起巨大的云响，轰鸣不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