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他也不由对这个天外云海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马车停在一个园囿之外,南陵响方下马,里面就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南陵公子回来了,我这就吩咐下去准备午膳。”说着就开了大门将众人引进里院。
南陵响这些时日都住在这里,环境倒是比客栈好了不知多少倍。
众人在大厅坐下,洪舍耘煊便解了那女子穴道。
“你的手上功夫很特别。师承何派?”
洪舍耘煊笑道:“这是家父教的。只是多年来不曾勤勉练习,不敢班门弄斧。”
男女子抿唇冷笑:“你这样叫班门弄斧?你点穴的手段这么高明,我根本冲不破。还有方才,你用两只手指捏住我的冰蚕丝竟能毫发无伤,可见指力惊人,没有多年苦练,达不到这种程度。”
洪舍稚仙听得吃惊,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似乎并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厉害。
一边的南陵响也不由抬头看向他。
洪舍耘煊连忙摆手,“其实这些都是使用的一股巧劲,没什么不得了的。对了,还不知姑娘芳名。”
男女子见他穿着自己的衣衫,表情又是一阵怪异,冷声道:“先换了衣裳再说。”
洪舍耘煊这才想起自己穿着的还是那件女装,连忙点头,这才对一边的江素馨道:“有劳素馨姑娘陪这位姑娘去换衣服。”
等洪舍耘煊和那女子都换了衣裳回来,洪舍稚仙悄悄扯了扯洪舍耘煊的袖子道:“皇兄穿女装还挺好看的。”
洪舍耘煊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胡说。”
那女子见他与洪舍稚仙表现的如此亲昵,便皱了皱眉,自顾自坐下,也不客气,端了茶水喝了两口,“我叫方宁。你们是冲着什么来的?”
洪舍耘煊解释道:“原本是追着官粮而来,不过,方姑娘说在下不够资格问起贵主上的事情。”
方宁气不过,转头去看南陵响,“既然是南陵公子的朋友,告诉你们哪个都是一样。”说着,她面上露出一种娇俏的表情,“我为主上效命,只因主上心胸宽广,非常人可比,如今皇帝昏庸无能,民不聊生,主上说了,倘若没有贤能的君主,那我们便自己做自己的主!”
此话说出口,异常的狂妄。洪舍耘煊顿时脸色便沉了下来,洪舍稚仙垂头思索片刻,顿时就有些明白这些人的来历了。
大兴有一些人,身上有爵位,家事显赫,也许追溯到几代之前曾是立有赫赫战功或是声名显赫的奇人,在太平盛世归隐,在地方上颇有势力。这些人的爵位多是世袭,到了这一代,都不必出世为官。
然而这些人在大兴国中占有的地位虽及不上拥有兵权的人,但是在地方上通常都有些影响力。
倘若这些人和逆臣贼子联合,欺他年幼体弱,伙同造反,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洪舍耘煊显然也想到了这里,似笑非笑看着方宁,片刻才道:“方姑娘倒也知道些家国事。”
方宁笑得越发不屑,“与其让一个脔皇治理大兴,倒不如让他乱下去。”
洪舍耘煊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侧头看了一边的洪舍稚仙一眼,便道:“贵主上想法倒是独特,倘若有机会,倒真想当面见识见识。”
方宁静静看了洪舍耘煊一会儿,“以为你就是个书生,没想到倒和一般的书生不一样。不过,这可就要看缘分。该说的都说了,能放我走了吗?”
“且慢。”洪舍耘煊道,“你说遇见一个人,与舍弟长相相若?”
方宁点了点头,“天外云海的人神出鬼没,就算你们想见,恐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上次得以一见,也是因为主上亲自求见。我也只是在旁看过一眼。当时是在东海的一座岛上,由他们的人带着去的,具体在什么地方并不清楚。”
听他说得这么清楚,倒不像是在隐瞒,可是他的那个“主上”又是为何回去求见这个人?
洪舍耘煊略一沉吟,便拱手道:“对姑娘麻烦之处,还望见谅。”
方宁冷笑一声:“你放心,我会牢牢记住今日之事,若是有机会,定会连本带利,一并奉还。”说着,她便起身大步往外走。
47.诗画江南
方宁离开之后,众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洪舍稚仙最先开口,“南陵大侠被认出来,恐怕有些不妥。”
南陵响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不必担心,这些人与我们虽不是一路,但毕竟还有些可利用之处。”洛阳说着,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南陵响却皱眉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些责备。
洛阳倒是不以为意,侧头对洪舍稚仙挤了挤眉。
“……”洪舍稚仙有些心不在焉,半晌问了一句,“什么叫脔皇?”
众人忽然一下沉默了,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洪舍耘煊暗暗咬牙,连忙道:“那些胡言乱语,与你无关,问来作甚?”
洪舍稚仙看着众人的表情便知道洪舍耘煊说了谎,心里闷闷的,也有了个疙瘩,但也并没有再多追问。
午膳还算丰盛,然而洪舍稚仙却全没了胃口,一直都似乎在想着什么,这让洪舍耘煊颇为担心。
颜槊看着二人,叹了口气。要不是先皇去的那么突然,陌侯又随后离开朝廷,也许这兄弟二人不见得会如现在这般辛苦。
洪舍耘煊越是想要将弟弟保护得滴水不漏,越是背负沉重。何况……他自己大概也分不清他自己对仙儿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洪舍耘煊摇了摇折扇,悠然问:“南陵公子有何打算?”
南陵响顿了顿,开口道:“何不静观其变?”
洪舍耘煊微微一笑,点头道:“既然如此,可否听在下一眼?”
“请。”
“此人身份我倒是能略微猜得一二,要想解开此人真面目,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此一来,不如先行启程,到洞庭之后再做打算。毕竟如今的江湖,还是江湖。”
洪舍耘煊的话,无疑是有道理的,天地盟在江湖上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南陵响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何况此地关卡内高手不少,那些杂碎暂时还不能得手。”
洪舍耘煊道:“正是,南陵少侠所言深得我心,你我不过数人,自不能和他们动手。”
说完,两边人都点头称是。
如此,众人将目的地设为江南洞庭湖天地盟,想来英雄大会之日余期不多。
洪舍稚仙拿出那只铃铛来,轻轻震了震,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有些奇怪,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洪舍耘煊见他无趣,也不说话,便放下手中信笺,将他抱住靠在怀里,握着他的手道:“马上就要到天地盟,你不高兴?”
洪舍稚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皇兄是否有事情瞒着我?”
洪舍耘煊顿时一怔,将他拉离胸口,轻声道:“就算发生什么事,皇兄也会拼死保护你的,所以这些事情你不必知道,只要开开心心,养好身子。”
洪舍稚仙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澄明至极,然而心里却有许多的话没办法开口。
洪舍耘煊看在眼里,却也不敢开口去问。
三日之后,众人到了洞庭,也都见识了一番前人诗文中的胜景。所谓湖外有湖,湖中有山,和西北的粗狂冷硬相去甚远,远处渔帆点点,芦叶青青,和洪舍稚仙之前所见景色倒是相同,再看水天一色,鸥鹭翔飞却又有说不出的灵气。
因此,江南一行,到了这里,确实叫人心生感慨,叹一声诗画江南。
舟车劳顿,转为画舫度水之后,洪舍稚仙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两只小老虎倒也应景,跟在他脚边打闹不休。
南陵响与洪舍耘煊对坐,悠闲饮茶之余对弈一局,闲适无比。
洪舍稚仙总也忍不住发问,南陵响自小在塞外冰川长大,在江南呆的时间虽还算长,但自然没法将所见所闻说得尽善尽美,但洪舍稚仙对美景的热情却着实叫他升起一种奇怪的认同感。
大概是在江湖漂泊久了,就会产生一种类似归隐的私欲,纵然千般无奈缠身,也总要想一想,他日归隐江湖,一叶扁舟泛于湖上,浊酒一杯,倒也真是神仙一般。
因为洪舍稚仙一旦发问,他道都口气温和的回应。
“洞庭湖为东西之分,‘潇湘八景’中的‘洞庭秋月’、‘远浦归帆’、‘渔村夕照’、‘江天暮雪’,都是东洞庭之奇景,四时不同,景色也不同。我也并非都见识过。”
洪舍稚仙听他如此一说,心生向往,连连叹道:“倘若能一年四季住在洞庭湖畔那该多好?”半晌,又将目光流连于山水,“……江南真好……”这句却似乎是对自己说的。
洪舍耘煊心中却苦笑,洪舍稚仙却不知,他这样站在船头,倒也真成了今日洞庭湖上另一番景致。美人于画中,也不过如此。
南陵响见洪舍稚仙兴致极高,便道:“此行若是有时间,倒也可以去看一看‘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奇景。”
洪舍稚仙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在哪里?”
南陵响看他凑过来,脸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略微带着些红,眼神清亮,竟说不出的好看,不由愣了愣,片刻才道:“天地盟有一处湖泊,名叫碧湖,每到盛夏,遍开莲花,因此又名碧连天。”
洪舍稚仙并未听说过天地盟的这些事情,莲花他倒是见过,宫里也有,但千顷碧湖遍开莲花的奇景倒真是从未见过。
“这一趟江南,倒真是没有白来。”洪舍稚仙说着,便抓了洪舍耘煊的袖子,笑道,“当年爹爹来江南的时候,是否也是这番感受?”
洪舍耘煊知他向来向往,便忍不住点头道:“只是我们大概更清闲些。”
洪舍稚仙顿时笑道:“爹爹说回来找我们,说不定能在江南遇见!”
“快来看看!看我钓上来什么?”
众人转头去看,正见颜槊笑嘻嘻拿着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拿着一只螃蟹。
这一群人之中,竟然没人见过活生生的螃蟹,只见颜槊将它放到船板上,顿时见他挥舞着两只大钳子,横着快速逃跑。
洪舍稚仙看着怪模怪样的螃蟹,这个东西是怎么钓上来的呢?这个时候他也就不由想到了那个怪老头来。
众人都玩儿的不亦乐乎,到了午膳的时辰,就在船上做了一餐颇具洞庭风味的盛宴。
船家手艺挺好,光是鱼就做了数种吃法,引得众人称赞连连。至于那只螃蟹,成了两只老虎的小玩意,两个时辰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吃了饭,洪舍稚仙舍不得进船舱睡觉,洛阳竟然还有晕船的毛病,素馨一直在里间照料。
洪舍稚仙坐在修罗肩头,一直望着周围景色,修罗一直沉默着,倒也不见他厌烦,听着洪舍稚仙一下指着湖中小岛惊叹一番,一下指着远处一只水鸟兴奋。
洪舍耘煊眼睛一直看着洪舍稚仙,对南陵响道:“见笑了,在下和舍弟实则从来不曾出来走动。”
南陵响竟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实不相瞒,在下心中尚有疑问。当日那位方宁姑娘对南陵少侠颇为另眼相观,可是有何机缘?”
南陵响顿时皱眉,低头饮了一口茶水,才道:“有些事,我不方便说,但并不想欺骗与你。不过,我并不认识这个人。”
洪舍耘煊点了点头,“南岭少侠究竟有何目的?我看,并非是冲着那飞贼去的。”
南陵响倒有些佩服洪舍耘煊的直言直语,坦然道:“自然不是。我是为了一件宝物而去,这件宝物倒并非不能说。只是你可能并不知道,既不相干,问来何益?”
洪舍耘煊笑着道:“江湖事,我不懂。不过,既然同路,相帮倒也是情理之中。找东西我不内行,但是有一个人在行。”
“谁?”
洪舍耘煊失笑,“当然是江湖百晓生。”
这句倒是个人尽皆知的玩笑话,江湖上已经没人有资格叫这个称号了。
不过,万事没有绝对。
画舫靠岸,脚踏实地的感觉倒有些陌生起来,洛阳终于活过来,大喇喇伸展了一下手脚,“还是地上好啊!想我生在塞外长在塞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水。”
几人都笑着摇头。堤岸上的人群不由驻足,看着这出类拔萃的一群人上岸来。
洪舍稚仙坐在修罗肩上,视野好得不得了,一眼便看见不远处的马匹,一旁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身后跟着两个人。
洪舍耘煊跟在他身后,和颜槊一人抱着一只小老虎,这两只小崽子长大了不少。
和洪舍耘煊有相同想法的,还有那白衣人。
“白叔叔!”
白术看着那身形出奇巨大的男子抬手将肩头的洪舍稚仙放下,后者便迈开两条腿朝他跑过来,他看得愣了片刻,顿时感觉颇为怪异。
方才远远一看,洪舍稚仙眉眼中竟与当年的奉天如此相似,他一时竟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但走近一看,洪舍稚仙笑着,如此可人的样貌,和奉天那副高高在上的别扭嘴脸相去甚远。
“仙儿,别跑。”说着也就上前两步,拉着他左右瞧了两遍,这才松了口气。
洪舍稚仙看见他,心里高兴,抓着他就要说话,谁知还未开口,白术便冷了脸。
“仙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为何如此不听话?你究竟知不知道大家都如何为你担心?!你飞雨叔叔恨不得亲自去找你。你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们谁对得起飞云?!你要给我好好反省!”
洪舍稚仙顿时蔫了,耷拉着脑袋点头。
“还有,你从小身子不好,旁的不说,煊儿照顾你多辛苦?你怎么忍心看他为你担惊受怕?我送去的药可有好好服用?倘若被我知道浪费一粒,我决不饶你。”白术说得严厉,眼睛里却不知不觉流露出疼惜之色来,忍不住将他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声音也不由的柔和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洪舍耘煊在一旁听着,额上也不由渗了汗,平日里没谁会对仙儿严厉。
白术松开仙儿,这才转头来看着他,洪舍耘煊连忙道:“煊儿见过白叔叔。”
白术点头道:“果然,煊儿都长大了,我们却都老了。”
“没有,白白还是和以前一样凶。”洪舍耘煊瘪着嘴道。
白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去掐他的脸,“真是不可爱,看到这张脸,我就生气。”
洪舍稚仙脸上疼,连忙逃跑,捂着脸躲到洪舍耘煊身后,“为何不是飞雨叔叔来接仙儿?”
“你以为他整天都无所事事的吗?”白术翻了个白眼,和从前竟然是一点没变,性子依然凌厉。
洪舍稚仙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白白来是因为整天无所事事。难怪飞雨叔叔这么累。”
“你这个小坏蛋!”白术气得上来就要揪他的脸,怎么会长的这么像呢?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南陵响一众三人才上前行礼,显然都有过数面之缘。
“白前辈,好久不见。”
白术微微一愣,这才点了点头,“好劳烦南陵少侠照料他二人。时间不早,先回天地盟再说话吧。”说着,一把将洪舍稚仙拉到身边,二人说着悄悄话。
南陵响此前见到白术时,对方都冷淡,或许为人淡漠。但如今一见,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洪舍耘煊见他表情有些诧异,便道:“见笑了,其实我们也久未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