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日之昼——水晶蓝雪

“是吗？”文起瞅瞅他，眼中的怀疑显而易见，“那我也去买个馒头陪你吃好了。”

“这……不用了吧……？”叶思潜挠着头，吞吞吐吐道。要知道，他预支工资以致生活窘迫的事没跟任何人说，特

别不能让文起知道，否则，这家伙少不得要替自己瞎操心，甚至还可能解囊相助。叶思潜不希望这样，一方面他不

愿朋友担心，一方面也不想让好哥们儿觉得他故意摆出穷酸相博人同情，尽管他知道，文起不是这种人，但凡他帮

助自己都是出于真心，但真心同样会给叶思潜压力，他希望他和文起之间永远保持不带一丝嫌隙的朋友关系，至于

自己的生计问题，这是需要自己来解决的。

“为什么不用？”文起瞥了他一眼，拽起他就走，“走吧，我也尝尝那个好吃的馒头。”叶思潜无奈，只好顺从。

馒头个头不大，一块钱两个。两人各买了一块钱的，叶思潜刚准备回超市，文起叫住他，拉着他进了附近的饭店，

又买了几样小菜，这才回了超市。

仓库里有张桌子，两人在桌旁就餐。叶思潜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小菜，想要开口说什么，被文起抢了先：

“看什么？吃呀，我就不信光吃馒头你能咽得下去！”

叶思潜苦笑着摇摇头。也许，文起已经看出了问题，不仅如此，他还猜得到自己在想什么。毕竟，自己在城市里踯

躅了八年，跟文起的交情也有两年了。

正吃着，一个女孩从仓库外面探进头来，一见两人面前的食物，立即夸张地叫着冲进来：

“啊，你们俩躲起来吃独食！我也要吃——”

女孩名叫黎小佳，今年只有二十岁，在超市工作已经一年了，平时古灵精怪，调皮得像个男孩子，叶思潜当她像妹

妹一样，时常与她玩玩闹闹。见她“来势汹汹”，叶思潜作势护住自己的午餐：

“想吃盘中餐，留下买饭钱！”

黎小佳委屈地撅嘴，可怜巴巴地转向文起：“文起哥，小钳子哥哥欺负人……”

“小钳子”是黎小佳根据叶思潜名字的谐音给他取的绰号。想当初，叶思潜对这个刚认识就敢给人起外号的姑娘相

当不满，那绰号也让他不以为然，小钳子？还螺丝刀呢！不过架不住她见天叫来叫去的，时间长了也就随她去了。

文起但笑不言。夺食无望，黎小佳作出泄气的样子，“算了，不跟你抢了，我还是吃我妈托人给我捎来的炸鱼吧…

…”

“有荤菜吃你还敢跟我抢？”叶思潜哭笑不得，佯怒地瞪她。黎小佳刚想回嘴，忽听仓库外传来一个女声：

“请问……”

光顾着计较吃，有顾客上门都不知道，黎小佳一拍脑门，连忙冲出去，笑容可掬地对客人招呼道：

“小姐您好，您需要点什么？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按道理这里是超市，没必要对顾客这么殷勤，但没办法，他们店小利薄……

“呃，请问，”女子的声音甜美动听，不过似乎隐隐有些紧张，“这里有没有……”

美好的声音令叶思潜心中没由来地一动，他突然萌生了见识一下声音主人的想法，于是，他走出了仓库来到营业场

地，以一同欢迎客人来掩饰他的真实目的。

叶思潜没有失望，少女的容貌与她的声音十分相宜。一头乌发衬得柔嫩的肌肤更为白皙，五官生得十分秀美，尤其

是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女孩身段娇小玲珑，穿一身白色的冬装，浑身上下都透出少女的清新动人

之美。

见有男人出来，女孩的脸涨红了，话也说得更结巴：

“我想要……那个，请问……”

“那个？”黎小佳如坠五里雾中，“‘那个’是哪个？”边反问边转头去看叶思潜。叶思潜当然也不晓得“那个”

所指何物，只得将困惑的目光移回女孩身上。向她求解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还想再多看她几眼。

装作不经意地继续欣赏眼前美丽的女顾客，越看越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可气的是，叶思潜明知自己失态，却

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

接触到叶思潜灼然而别有意味的目光，女孩的双颊被红晕染成怒放的玫瑰，但她的窘迫似乎不仅由于叶思潜的视线

。迎上黎小佳迷茫的目光，女孩似乎终于打定主意不继续在“这个”“那个”中挣扎，她轻咳一声，向黎小佳招招

手，示意她靠过来，然后趴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

黎小佳打结的眉心此时豁然舒展开来。“哦，原来你是想要那个啊！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来，在这儿！”

她自来熟地拉过女孩的手，笑嘻嘻地引她来到卫生用品货架前，“喏，这不就是！”

黎小佳的热情令女孩一怔，而后便微赧地笑着默许了她握住自己的手。选好商品，黎小佳拿到收款机旁亲自结了帐

。女孩迅速把买好的东西塞进背包里，冲黎小佳道了声谢，离开的时候，她想起什么似的再度回过头，朝着心里有

些小遗憾的叶思潜略显羞涩地微微一笑，走出了店门。

最后那个微笑的眼神如同定身术一般，看得叶思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发呆。黎小佳振臂欢送客人离开后，来到叶

思潜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看美女看到魂儿都丢了？”

叶思潜尴尬地回神，别过脸去。黎小佳见对方没有反驳，兴致上来了，不依不饶道：

“天哪，小钳子一见钟情啦！原来真的有一见钟情，我今天才见识到……不过她长得真漂亮啊，”说完，绕到叶思

潜面前一本正经地端详，“嗯嗯，咱们小钳子也不赖嘛，及格及格！公主和青蛙王子，好浪漫哟！”

“青蛙王子”这个名词让叶思潜眉梢一跳。他瞪起眼睛，食指戳戳黎小佳的脑门，以佯怒遮挡心中的狼狈，“你这

丫头净胡说八道，给我闭嘴！”

“哈哈，被我说中了！”黎小佳揉揉被戳痛的额头，不舍气地继续说，“不过，小钳子太钝了！你应该上去一把握

住她的手，跟她说，‘嗨美女，我对你一见钟情，请留下你的芳名住址电话号码……’”

“黎、小、佳！”

叶思潜不再跟她费口舌，干脆地一记爆栗招呼到她头上。黎小佳惨叫一声，不服气地再要开口，文起走了过来，翻

腕看了一眼手表。

“小佳，时间差不多了，你要再不吃饭，呆会儿人多起来了可就没法吃了哦。”

这一招真灵，黎小佳立刻收起了聒噪奔向自己的午餐，什么一见钟情青蛙王子的都不再提了。在她眼里，开叶思潜

的玩笑远不及她的午饭重要。

叶思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视线不由地再度飘向店门，眼看又要开始发呆，肩膀被拍了一下，回过头，对上文起有

些意味深长的笑容。叶思潜望着他的目光中有一丝不解，文起只是笑，并不说话。

中午邂逅的漂亮女孩成了下午叶思潜魂不守舍的全部内容。他这才发现，原来世上真有能让人忘记烦恼的好事，家

中的困难以及生活的前景竟然暂时从脑子里淡出了。

好心情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工作时间，直到他回到住处，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为止。叶思潜可以发誓，他在看清那

人相貌的前一秒情绪还相当高涨。为什么？叶思潜一时僵硬地立在原地，自己到底哪里惹着这个男人了才让他阴魂

不散地缠着自己？八年前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八年后又如噩梦一般出现，现在又成了导致自己的心情从高峰跌入低

谷的罪魁祸首。好容易说服自己试着忘掉过去的梦魇，害人者却又找上门来了……叶思潜突然真心地想，自己是不

是应该去庙里烧烧香或是去教堂祷告什么的，或许可以摆脱这个恶魔。

恶魔般的男人轻轻偏头，视线触到一脸呆滞止步不前的叶思潜，淡淡地冲他露出一个专属于恶魔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上次太匆忙，没来得及跟你好好叙旧……”

“你怎么在这儿？”听他开口，叶思潜的一干思绪也沈淀下来，冷冷地问道。

“我在等人，你呢？”周洛书薄唇轻抿，又笑了一下，“你该不会是忘了自己住哪间房吧？”

叶思潜闭紧嘴巴不吭声，走到门前掏出钥匙，横了一眼旁边依墙而立的周洛书，压抑着怒气道：

“你最好快走，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又没说要进去。”某人立即申辩似的回了一句。

“那你来干吗……”叶思潜怒火上涌，本能地顺着某人的反驳吼回去，半途发现上当，说出的话却是即便咬掉舌头

也收不回了。果然冲动是魔鬼，叶思潜气急败坏地想，无奈这姓周的比冲动还魔鬼。

“你还真无情，”周洛书眨眨眼，唇边带出一丝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苦笑，“特意来看你的，一点面子也不给。

”

“谁让你来看我的？你……”平静没多久，叶思潜又一次败给了自己的怒气。这男人怎么能不知羞耻到这种地步？

睁眼说瞎话且不论，瞎话还说得这么暧昧，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奈何楼道里人来人往的，一不自觉地抬高嗓门，就

有人饶有兴味地驻足围观。眼见停下的和走过的都将自己当作了焦点，叶思潜脸上挂不住了，他一把推开周洛书，

泄愤似的将钥匙狠狠插进匙孔，拧开锁后一脚把门踹开。进屋后他还想马上把门关上，却丧气又意料之中地看到动

作神速的某人已经跟进来了。

叶思潜认命地关上门，将好奇的视线阻挡在外，然后双手一撒，面向周洛书作出背水一战的阵势。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被问的人像是没听到一样，反客为主地在这个仅有二十几平米的房间里四下观赏起来，遗憾的是这间简陋的小屋实

在不具备观赏性。看了一会儿，周洛书皱起眉头：

“你就住这种地方？”通常此等问话都会伴着“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儿”之类的评价，但身为律师的周洛书向来都

习惯照顾当事人的心情，因此及时刹住了滑到嘴边的话。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叶思潜的口气又冷又硬，他并非听不懂周洛书的意思。

“没有暖气，屋里又冷又潮，人住这儿会生病的。”周洛书耐心给他解答问题所在。叶思潜十万分之不以为然。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洛书听了这话，正正地看了叶思潜一眼，神情有些难以形容，“有很大的关系。”叶思潜听得有点发愣，他闭了

嘴，没再追问。

“能有什么？”叶思潜禁不住有点好笑，所谓“很大的关系”，就是肉体关系？除此之外，他们就是毫不相干的陌

生人……想到“毫不相干”这个词，叶思潜忽然打了个寒颤，脑子里跳出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问题；刚才处在亢奋

中没有细想，这个男人是怎么找到他门上来的呢？八年后他们明明只见过一面，他也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地址。难

不成……这人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变的，自己就是白日撞鬼的冤大头？

想入非非的叶思潜面色由红转白，由白变青。周洛书不知他在动什么脑筋，茫然地望了他一会儿，无奈地笑着把他

从神游中唤回。

“大冷天的，你也不请我喝个茶什么的？”

叶思潜脑筋还没转过弯来，恍惚地顺着他的问题答道，“你是妖精，神通广大的，还怕冷？”

听说自己平白无故升级为妖精，周洛书愈加摸不着头脑，“什么妖精？”

叶思潜这才记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晃晃脑袋，赶跑那些无稽的异想，口气僵硬地发问：

“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周洛书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转转眼珠，继而狡黠地一笑。

“你放心，我用的不是妖术。至于我究竟怎么知道的……那是商业机密，你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有信心的话，就猜猜

看吧。”

第四章

叶思潜虽然想知道周洛书是怎么搞到自己的住址的，但他并没接受周洛书的建议来检测自己的智商，自然也不打算

给他提供免费的茶水。

“我再说一遍，我不欢迎你，你赶紧给我滚。”逐客令再次下达，口气已经相当不客气。周洛书不为所动，继续带

着在叶思潜看来明显属于耍赖的笑意说道：

“你还真小气到家了，连杯茶都舍不得给人喝。不过，”环视了一圈几乎家徒四壁的房间，接着说道，“看来你的

日子挺紧的，就不难为你了。干脆，我请你吃饭，就当庆祝咱们重逢，怎么样？”

吃饭？天知道他又要摆哪门子鸿门宴，何况，叶思潜一点也不觉得跟他重逢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叶思潜不觉也笑了，笑容中充满讥诮与变味的无奈。他有些无力地开口道：

“我真不明白，你这人的脸皮怎么就能那么厚呢？当律师的都像你一样擅长耍无赖吗？”

周洛书微微一笑，把叶思潜的讽刺权当作赞美，回了句“谢谢夸奖”。

叶思潜彻底恼了，既气恼又烦恼。平白无故让人上了一回，现在还被那混蛋缠着不放，最可气的是自己怎么挖苦甚

至谩骂，对方的脸色都丝毫没有改变。难道要动手才行吗？叶思潜承认，他确实有过暴打此人一顿的念头，可惜得

不到理智的支持。

周洛书瞅了叶思潜一变再变的神色，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怕我吗？”

叶思潜忙于心中的自言自语，一时没能理解周洛书的意思。“难不成你在害怕，所以不敢跟我一起吃饭？”周洛书

不疾不徐地补充自己的问题，“你怕我像当年那样做些奇怪的事？”

听到“当年”，叶思潜稍稍平稳的情绪突然又一次暴走：“你给我闭嘴！你还敢提‘当年’？姓周的，我警告你，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计较，但不代表你可以得寸进尺！你现在马上给我滚，要不然……”

周洛书听了叶思潜的威吓，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兴奋的光芒，非但站着没动还火上浇油：“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忘了当

年的事——就算你假装忘了，你的本能还帮你记着……”

“闭嘴！”

“你有什么好怕的？你现在比我高也比我结实，我对你做什么你难道不能反抗？”

啪！

对方明明白白地下了最后通牒，周洛书却仍然一个劲儿直逼人家的底线，得到的理所当然只能是一记掌掴。

正如周洛书所说，叶思潜的身材已然比他高大，掌力自然也弱不到哪儿去，这一巴掌险些把周洛书打到地上。他身

子晃了晃，好容易站稳了。

叶思潜也怔了怔，他还没从愤怒的顶峰上着陆，但这一耳光令他本人也着实感到意外。先前虽然不是不生气，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