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他猜,那是一张人物关系示意图,或是可以信任的人的名单。
可以信任的人的名单,难怪史蒂夫这么抓狂。
他看到他在做笔记,看到他在打电话,看到他和奇怪的人会面,还看到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在计划着什么。可他想的仅仅是,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这真太蠢了,史蒂夫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离开这里计划。
史蒂夫,那个冷酷无情的室友,面无表情把磨尖的牙刷头穿过人手掌刺进床板的家伙,有着谁也读不懂幽暗眼神的男人……
反正至少西蒙是从来没有读懂过。
他蜷缩起来,把自己蒙在医务室的被子里,他再一次被丢弃了,即使在高戒备监狱里,他怎么那么倒霉,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呢。
再一次,别人抛弃他,因为对别人来说,没有了西蒙的世界会更加美好。
4
一个警察走过来,看看西蒙的被子,又看看他吊起来的腿。
西蒙缩在被子里,假装已经睡着了,希望他识趣点等下就会离开。
对方不确定地说道,“你现在还能起来吗,西蒙,有人想见你。”
西蒙坚定地不理会他,警察继续说道,“今天是探监日,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来看你。”
“我没有想见的人。”西蒙说。
“是你的老室友。”对方回答。
“谁?”西蒙说。
“史蒂夫。”警察说。
西蒙呆了一会儿,迅速从床上跳下来,“当然当然,我能见他。”他说道。
腿很疼,刚才他只想这么坐着怀念就好了,但这一刻他就是这么想去见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明明知道没有结果。
早先还在监狱里时,史蒂夫就说他俩的情况不健康。
他是读过大学的高级人材,看待事情总是十分透彻,并且居然在监狱里还要求关系正当。总之,相当之难以理解。
在一次口交事件之后,西蒙无论怎么跟他求欢,他都不肯同意。西蒙觉得他这副清教徒的样子真叫人受不了,以及他更受不了自己居然还觉得这样很性感。
那事儿源于一次群架。
西蒙长的太出眼,一直以来在牢里已经被人觊觎得麻木了,不过没什么人能得手,他是个在街道上长大的孩子,整个生活都遍布着无意义的鲜血、非生即死的规则或是远超人命的利益,那是一个真正的丛林。
他知道所有的规矩,知道如何自保,本质上就是人渣的一部分,或者说,他是人渣们的精髓,所以他永远也不会变成被玩弄的羔羊。
但监狱里羊羔太少,不够大家分,于是罪犯内部经常玩些优胜劣汰的把戏,指望发掘出另一些同伴的受害者潜力。
那天西蒙被一班家伙堵在了卫生间里。
卫生间是干肮脏事的好地方,当把门关上,再派一个喽罗守在门口,门后发生的事便没人能够知道。虽然它着实发生了,以后也会继续以不同的方式存在于你的生活之中。
西蒙当时被揍得不轻,那之后他在医务室呆了好一阵子,不过这不是他最重的一次伤,也不是最危险的一次。
他记得自己被按得跪在地上,按住他手臂的力量粗暴。他抬起头,可以看到另一个男人的裤档,那人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笑得很猥琐,他能感觉到手指躁热的温度,还有那在该死的地方永远不会消失的恶臭。
这里是他生活的常态。他想着自己该怎么办,也许可以用力咬下去,但想到要把那东西放在嘴里,就觉得这代价未免太大。也许可以换一个不用付出这么惨烈代价的方法。
那家伙把他的东西拿出来,说道,“如果你敢咬,我会挖了你的眼睛,然后打碎你的牙。而你接着还是省不了要干这个,到时可就不是我一个了。所以我们和平解决,行吗?”
“我猜,”西蒙说,“等我瞎了眼又没牙齿时,不管要舔多少个,你肯定是无福消受了。”
那家伙对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脚,西蒙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昏过去,不过身后的力量仍然牢牢控制着他,没有放松。
这是那些家伙惯常用的招数,也是最有用的招数,——把你打到听话为止。极度粗暴的重击能完全地震摄住你,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指望着彻底驯服,便能息事宁人。
但西蒙可不会犯这种错误,他知道暴力的规则,在那家伙踢第二脚的时候,他立刻看准时机,昏了过去。
对方对他的行为很茫然,他并不认为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气,并且标的物昏倒,也损伤了不少他们欺凌弱小的乐趣。他一把拽住西蒙的头发,拍拍他的脸,叫道,“嘿!”
西蒙坚决闭上眼睛装昏迷,对方来来回回打了五六个巴掌,大概是确定他真的昏了,身后扣着他手臂的力量松开了。
在那一瞬间,西蒙张开眼,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然后他反手抓了后面一个家伙的裤档,对方惨叫一声,西蒙希望他从此和男人这个身份告别了。
当这场架打完后,西蒙觉得场景甚至谈不上惨烈,他走到漱洗台跟前,洗了把脸。然后整理了一下弄乱的头发,理好衣服,一边不满着狱方把镜子拆了下去,不能让他查看一下自己英俊的受损程度,——因为那玩意儿老被打碎了当武器用。西蒙就干过,不过他也喜欢经常拿来照照看。
他走到不锈钢的窗框边,就着那一丁点儿空间理好自己的仪容。
西蒙从小就颇为虚荣,这源于他出色的相貌,以及那些傻姑娘的吹捧,——如果混街头的男人喜欢前凸后翘的美女,那女人们也同样喜欢英俊健壮的帅哥。
不锈钢窗框映出的人一头灿烂的金发,五官俊美得挑不出半点疵瑕,透出股没心没肺的魅力来。
西蒙照窗框镜子时,门被打开,史蒂夫走进来。
他无视一地受伤的罪犯,倒是稀奇地瞧了西蒙一眼——估计觉得这么喜欢照镜子的男人不多——走到漱洗台前,把手上的什么东西洗干净,西蒙忖思着是不是血,不过史蒂夫有点儿洁癖……也许他那点儿毛病算不得洁癖,但在监狱的标准来看,他的确有点儿太爱干净了。
他注意到他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洁净,那是一双优雅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手,这会儿,大概因为刚打过架,身体里的荷尔蒙还没有消退,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欲望。
他离开镜子,走到史蒂夫跟前,说道,“嘿,想要一次口交吗?”
“什么?”史蒂夫说。
西蒙走到他跟前,一手勾着他领子,另一只手按在他胯间,说道,“会很美妙的。”
另一个人脸有些发热,他在性上一向保守,很少会干什么疯狂的事。
当西蒙的手覆上去,史蒂夫退了一步,好像那是某种他不明白的危险物体,可他仍站在漱洗台前,那东西抵着他的后背,他一只手按住台子,张大眼睛看着他。
西蒙朝他微笑,然后慢慢在他跟前跪下,一直盯着那双蓝灰色的眼睛。
如果是以前,他不会有胆子这么干,但现在他很兴奋,他刚刚解决了四个人。
他从史蒂夫的眼睛中看到迷惑与恐惧,也看到他的眼瞳中映出自己的样子,那里有对他俊美的惊奇与欲望缓缓绽开。
他熟悉这种眼神,虽然他不大敢相信会出现在史蒂夫眼中,在他跟前,西蒙总是莫明的一点自信也没有。那一刻,对他没有比这更强烈的催情媚药了。
他拉开史蒂夫的长裤,欲望已经半挺了,他刚想凑过去,那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隔间,声音变得沙哑而不连贯,他说道,“我们那里去……”
西蒙笑起来,说道,“我忘了,你一直都很正经……”
史蒂夫没等他说完,一把把他拽起来,推进隔间。西蒙从没这么兴奋过,亢奋的火焰把他整个儿烧透,刚进隔间,他就一把把史蒂夫推到墙上,在他跟前跪下。
他含住那东西,满意地听到那人吸气的声音,那声音脆弱、迷惘,像一声呜咽,他感到他的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力量强大却又有种无助的味道。
他斜眼看到史蒂夫按在墙上的手,他抓着它直到指尖泛白,像一个溺水的人,正死死抓着浮木,虚弱而绝望,西蒙想,一切的反抗都会在可以预定的下一刻被湮灭。让人有种毁灭的亢奋。
他完全含住它,在嘴里吸吮,觉得自己像个河底的生物,正抓着溺水人的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拽。那种玩弄和拖拽有着难以言喻的趣味和满足,他卖力舔弄他的性器,并且知道,他总会把那人拖下水去,让快感没顶,让他屈服。他无法形容那游戏的乐趣,他这辈子从没做过这么有趣的事。
洗手间的门被打开,几个声音骂骂咧咧地走进来,他感到史蒂夫的手指一紧,好一个害羞又正经的家伙,他越发卖力地让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让那一切外头的生活见鬼去吧,只有这个小小的隔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外头来的几人无视地上躺的伤者,径自火并了起来,外头四处遍布着警察,他们只好到这个小角落里解决必须解决的怒气。
一个男人重重撞在隔间的门上,让整个小空间都震了一下。谁重重地砸在门上,有人发出声惨叫,声音还真是不小。
西蒙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听史蒂夫说道,“停……下来……”
西蒙一点也不想停,他感到史蒂夫拽着他头发力气加大了,正在把他往后拽。
“西蒙……停下,我集中不了精神……”史蒂夫说,这家伙打从骨子里就这么一本正经。
西蒙停下动作,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他的心上人靠墙站着,看上去虚脱无力,头发凌乱,弥漫着淡淡情欲气息,西蒙没见过比这更美好的场面。
他伸出一根手指,说道,“稍等一下,史蒂夫先生。”
然后他站起来,伸手拉开门把,一边说道,“三分钟就好。”然后闪身出去。
过了大概还不到三分钟,西蒙又闪身进来,带着灿烂的笑容,额头上多了一道伤,外面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他在史蒂夫跟前跪下,抬头看他,“再也不会被打扰了。”他说。
他的脸上被蹭到一绺血,鲜红怵目,他的五官俊美至极,他的笑容没心没肺。
史蒂夫笑了,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西蒙很难形容他那一刻的表情,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那真是“性感的没治了”,他想在史蒂夫文绉绉的词典里,那个词叫“沉沦”。
他再一次含住他,知道他这一次完全得到了这个人。
他让史蒂夫全射在他嘴里,然后疯疯癫癫地把精液全吞了下去。对方看着他,因为欲望显得虚脱,几乎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溶化了那几乎是永恒的距离,他想,这可是他人生中最重大的胜利了。
那以后,史蒂夫拒绝西蒙碰他。
至少他努力这么做。但他大部分时候还是会栽进来,西蒙觉得这种游戏有趣极了,史蒂夫说这种关系是不健康的,不过西蒙可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哪次的感情是健康的。
虽然他当真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有点儿难以理解,他虽性生活混乱,但从小大到都是人家追他,他从来没这么疯过。
当史蒂夫沉沦进去的时候,他实际上早在更早的时间就已经没了顶,不过不同的是,西蒙从不介意沉沦。
西蒙被带到一个单间,狱警打开门,他看到史蒂夫坐在里面,正慢慢抽那支烟,已经抽了三分之一,就快结束了。
他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警察从后面把门关上,空间一下子变得让人窒息。
监狱是个染上烟瘾的好地方,在这里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西蒙一直觉得史蒂夫和香烟很相称,暗蓝色的烟雾缓缓上升,把他笼罩起来,遥远而神秘。
他一个字也没办法提以前的事,只是露出一个尽可能轻松的笑容,用满不在乎的语调打破宁静。“这么说,你现在是警察了?”他说。
“不,我只是帮朋友的忙。”史蒂夫说。
“那个漂亮妞儿?”
“洁西卡。”史蒂夫说,“她在警局工作,一个朋友死了,在西区的超市被劫匪枪击。”
“太糟糕了。”西蒙说,专注地看着桌子的纹路。
“我们都知道那里是谁的地盘。”史蒂夫说。
“你现在在干什么?”西蒙问。
“什么也不干。”史蒂夫回答,“我得花些时间想想,以后到底要干嘛。”
“我以为你会回去,CIA什么的,他们没让你回去吗?”西蒙说。
“他们提过,但我不想回去了。”史蒂夫说。
“是吗,”西蒙说,房间里出现一小会儿的冷场,他迅速接下去,“我知道你的身份后挺惊讶的,不过其实也不算太奇怪,你看上去挺像个探员的。”
“你的腿怎么了?”史蒂夫问。
“打架,你知道,我总是打架。”西蒙说。
“你该小心些。”史蒂夫说。
“监狱就是这样,你总要教训下什么人的。”西蒙回答,“你也知道。”
“我知道,但别这么拿命不当命。我说过很多次了,西蒙。”史蒂夫说。
西蒙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照着史蒂夫的话,他永远没有办法接下去。但他还是希望交谈能气氛热闹地继续下去,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说道,“电视上说你现在是个富翁了,史蒂夫,你现在可以住最大的房子,追求最漂亮的女人,那种……性感,迷人,有才华,让你觉得有成就感的女人。你在追求她吗?洁西卡什么的?”
“是的。”史蒂夫说。
他的烟抽完了,他伸手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按熄。西蒙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显得有些神经质。
他觉得喉咙哽住了,他攥紧拳头,希望这次谈话快点结束。
“那么……超市的事,如果你想让我带话,我可以帮你说一声,文诺家族也知道死了个人,没那么容易混过去的。”他说。
“谢谢。”史蒂夫说。
西蒙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必,毕竟你现在是正经人了。嗯……你这次来找我,就这么件事儿对吧?”
“是的。”史蒂夫说。
“你知道,这事儿你找谁都能办的。”西蒙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加这一句,史蒂夫没说话,西蒙希望他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抽出一根烟,慢吞吞地点上。
西蒙说,“能给我一根吗?”
史蒂夫挑了下眉毛,把手里的烟递给他。
西蒙接过来,手指有点发抖,他把烟放在唇中,似乎能从上面感觉得到两秒钟前史蒂夫留下的气息。他们经常分享一根烟,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史蒂夫的,让他迷醉。
史蒂夫吸烟的样子很安静,像在思考什么,让他难以亲近。有一次西蒙吸了口烟,然后去吻他,把烟全度到他嘴里。史蒂夫很狼狈地咳嗽,如果换了监狱里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生气,可是史蒂夫不会。
他只是说,“别再这样了。”
西蒙伸手去抹他咳出来的眼泪,说道,“嘿,你哭过吗?”
“走开。”史蒂夫说,挥开他的手。他眉眼间的神色显得很温柔,像在看一个小孩子。
西蒙迷恋他这样,但又恨他这样。
“我之前见着她了,她看上去很不错。”西蒙喃喃地说,感受到唇齿间辛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