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愣了一下,想,他莫不是以为我与陈惟春有什么干系罢?
心中五味杂陈,便有些不愿答他,看他一眼,闷闷不乐的想着,他不是成亲了么?怎么还是没有放下?
方瑛见他不答,沉吟了片刻,才说,“实不相瞒,我在人间有个故人,与仙君生得有些相像,乍一看去,宛如一人。”
第四十五章
方瑛说这番话时,目光便紧紧的落在他身上,动也不动的看着他。
秦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心里便紧张起来。他也知道陈惟春的模样如何的招摇,可要不是为了打探方瑛的下落,他如何会费这心思来与东溟结交?
只是世上的事偏偏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他如今只是庆幸,幸好不曾变做方瑛的样子前来,不然只怕今日里就难以善终了。
秦少心中忐忑,讪笑着说道:“是么,果然如此,那倒是缘分了。”
“哦……”方瑛瞥他一眼,慢悠悠的说道:“只是崔兄一开口,便不像了。”
秦少心里十分窝火,想,不像又如何?我不过是借他皮囊一用罢了,真教我像他,我还不稀罕哩。
秦少生了气,口气也有些不好了,虽是笑着,说话却不怎么客气:“不像才好,这世上这许多的人,两个人长得一样倒也罢了,连行事说话都一样,还有什么意思?”
方瑛便也笑了,说,“……我方才还以为是他,所以会对我避而不见,却原来不是……”
秦少不想再听他提起陈惟春,便上前一步,伸手去摸方瑛的手腕,口里说道:“既是有缘,在下替仙君看上一看!在下也略通医术,看看总没有坏处。”
方瑛不想他会如此唐突,皱了皱眉,却并不闪躲。
秦少大着胆子替他把了脉,仔细的看了许久,终于把心里的石头放下了,擦擦汗,说:“仙君并无大恙啊。”
方瑛挑了挑眉,说:“我几时说过我有恙了?”
秦少尴尬得厉害,咳嗽两声,连忙松开手。
“我不过是来请他的。有恙的,却不是我。只是他一时繁忙,抽不出空去,所以我只好先行返回。”
秦少听他这样一说,便想,若只是瞧病,我未必就输给东溟,他也不想方瑛与东溟有什么牵扯,便主动提议道:“不知是何人有恙?若是可以,不妨让在下先看上一看,若是决断不得,再等东溟也不迟。”
方瑛看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你我不过初识,崔兄如此殷勤,不免惹人生疑。”
秦少被他说得满脸通红,心想,我送上门的便宜你不拣,还嫌这嫌那的!
只是方瑛如此的嫌弃,他却还是要殷切切的送上门去。他说,“实不相瞒,在下是学医的人,见着天下稀奇的病症,都想要一窥究竟的,我听方才童子说仙君是海中客,心想,若是要来见东溟的病症,只怕更是难得一见,故此想要结交得很。于是才这样的殷勤,望仙君体谅一二!”
方瑛开了口,却又闭紧了,片刻之后才说,“你几时升仙的?”
秦少怕他以为自己本事不行,便扯谎道:“也很久了,在下还哪里记得。”
方瑛眼底有些疑惑,也不知为了什么恼火,定定的看着他,似乎还想问什么,只是看了看天边,便忍住了,说:“如此,你便随我前去,若是看得不好……”
秦少连忙插话道:“东溟未必如我,仙君等我前去看了便知。”
方瑛将信将疑,却不再拿话威逼于他,打量他几眼,才说:“既然如此,你便与我同乘一骑,前去海中。”
第四十六章
秦少“啊”了一声,惊疑不定的看着方瑛。
“那你想怎么去?”方瑛极有耐心的看着他。
秦少一时无语,心想,季岷那时候不是有云么,一日千里,片刻便也到了,却不敢在此时说起。
于是方瑛便朝他伸出手来,他战战兢兢的被方瑛拽上了马背,浑身僵硬,极不自在,尽力的朝后坐,也不敢和方瑛贴得太近。
方瑛说:“怕什么?我又不是东溟。”秦少一时无语,干脆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心想,看你说些什么,又想,反正你也不晓得这是谁,算不到我的头上。
只是这样一想,却又觉着有些心酸,便咳嗽两声,不肯再去多想了。
方瑛被他一抱,也是愣了一下,大约是想不到他会这样大胆鲁莽,下意识的就想把他的手拉开。
秦少虽然抱紧了他,却忍不住微微颤抖,方瑛顿了顿,问说:“你抖什么?”
秦少僵了一下,就说:“在下胆小,从没去过海中,所以害怕。”
方瑛静默片刻,才说,“也没什么可怕的,你此去是客,我自然保你平安。”
吩咐他抱紧了,这便纵马飞驰,秦少只听得耳边风声烈烈,哪里还顾得上朝下看去。
只是俊马奔驰起来,只觉得如风一般,他不由自主的抱紧了方瑛,模模糊糊的想,这倒真是因祸得福,虽然不曾亲过他,如今抱上一抱,倒也可以没有憾恨了。
方瑛胯下的那匹想必也是宝马,不消片刻,便已行到海边,堪堪的停住。秦少抱紧方瑛借着月色朝下看去,看海涛汹涌,一浪浪的冲过来,击碎了无数的浪花在海边,便有些头晕眼花,腿脚发软,说:“仙君,到了么?”
方瑛说:“到了,我们进去。”说完便扯动缰绳,骏马长嘶一声,朝海中奔去,秦少吓得不轻,连忙抓紧方瑛的衣裳,方瑛不满道,“你怎么这样胆小?”
秦少心道,胆大的,便是本尊了,心里不乐,便说,“这是爹娘生的,不由我。”
方瑛似乎想要回头看他,却忍住了,只说:“你抓紧。”
等两人进入海中,眼看着到了哪里,秦少不由得愣了。
这分明就是当初方瑛带他来过的那处宫殿,那时方瑛还同他说,这是他们三个年幼时住过的地方。
秦少想,我听东溟的童子唤他将军,他怎么还住在这种破败的地方?
却不敢问,满腹疑虑的看他随意的将马拴在宫外,然后飞快的朝里走去,便只好小跑着跟了进去。
宫里似乎是修整过了,只是比起季岷那处尚未竣工的宫殿,却差了许多,简直犹如天上底下的差别。
秦少走在他身后,突然想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于是脸色便有些发白。
他都已经随方瑛进来了,才想起一件被他刻意遗忘的事:玉娇娥说方瑛已经成亲了,也不知他娶的是什么人,是不是那时季岷说的枬英公主?
秦少越走越心慌,就想,不知有恙的,是不是他的这位夫人?
又想起那时季岷说过枬英对方瑛十分痴情,他心里就不大舒服,有些恼火的想着,若是教我医治他的夫人,我就只说不会,转头就走。
第四十七章
秦少跟在他身后走着,突然看见方瑛停了下来,定定的看他。
“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方瑛问他。
秦少勉强的笑了笑,说:“刚才入海的时候有些出乎意料,我这是被吓的。”
方瑛看了看他,说:“头一次是不大习惯。”
秦少连忙附和,说:“是啊是啊,刚才一下就冲进海里了,吓我一跳,下次,下次就好了。”
方瑛听他这样回答 ,似乎有些失望,也不再看他,便飞快的朝前走去。
秦少也不知是哪里答错了,却也觉察出来,方瑛不高兴了,连忙跟了上去,讪讪的解释说道:“是我胆小,与仙君无干啊。”他可丝毫没有责怪方瑛骑术不精的意思,别教这人误会了他去。
方瑛却生气的打断了他的话,低声说道:“不要说了。”
秦少便闭紧了嘴巴,心里却打鼓一般,不知究竟哪里错了。
方瑛带他走到一处宫院,犹豫了一下,终于推门进去,轻声说道:“便是这里。”
秦少只觉得这宫中冷清,一路走来也不见多少人侍奉的样子,便有些疑惑。可走到此处,看这一处宫院却又不同,一看便知是时常有人住的,又看门外许多侍女,便有些心慌,想,这里便是他夫人的所在么?
秦少竟有些胆怯,方瑛看也不看他,绕过屏风,轻轻的走了进去,秦少无可奈何,只好跟了进去。
这内室十分的温暖,与宫外真是冰火两重天,秦少走了两步,便觉出热来了,等走了进去,便出了一身热汗。
方瑛吩咐房里的人都一一退下,等众人纷纷离去,秦少这才看清原本被那些人众星拱月般围住的究竟是什么,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枚微微发白的卵。
“这……,这是什么?”秦少有些惊慌的问道。
方瑛看他一眼,说:“龙蛋。”
秦少憋着一股火,心里又难受又生气,竟比吃了黄连还苦,他想,我当然知道,猜都能猜出来,在你这宫里,不是龙蛋,难道还能是鸟蛋不成?
可他又不能对方瑛吼,说这个我看不了,你老婆孩子我都看不了,我还没有豁达到那种地步,你找东溟去。
于是他咬着牙,勉强的挤出笑,问说:“是仙君的么?”
方瑛沉默了片刻,才说:“是,他娘生了他就不在了,他一直这样,你帮我看看,他……还活着么?”
秦少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愣了一下,心里的火突然就熄了。他不由自主的朝方瑛靠近了些,想要安慰他几句,想要伸手碰碰他,只是不敢,想来想去,也就那几句干巴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方瑛看着那枚龙蛋,叹息一声,说:“你若是有本事教他出世,我……”他闭了眼,似乎在斟酌到底如何说才好。他停顿了片刻,终于转过脸来,他看着秦少,缓缓的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替你弄来,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力替你办成。如何?”
秦少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看方瑛这样便觉得心疼不已,他想,这人不好容易忘了陈惟春,成了亲有了子嗣,怎么平地里生出这样的波折来?
可是他到底还有些自觉,他想去安慰方瑛,可他又是谁?
他若是有什么唐突之处,只怕再也不能见着这人了。
秦少吸了口气,走了过去,把手按在龙蛋之上。片刻之后,心中不免生出疑虑,龙蛋应是未死,只是仿佛先天未足,连蛋身都有些微软。
他后退半步,把这疑虑一一说出,然后看向方瑛。
方瑛脸色有些白,平静的说道:“他还未出世,他娘便死了,这是他舅舅……亲手将他剖出的。”
第四十八章
秦少听得心惊,却又不敢多问,便说:“仙君还是节哀顺变的好。若是令夫人还在,也不想你这样伤心难过。”
方瑛不置可否,只问他,“他还能出世么?”
秦少连忙答道,“世间事理具是相通的,虽是龙蛋,想来也是一样,若是仙君信得过我,便交与我手,自然保他平安出世。”
方瑛看他一眼,突然问说:“你我陌路相逢,要我如何信得过你?”
秦少被他噎了这么一句,挣扎半天,想到底要不要承认自己便是秦少,可是抬头看着方瑛,他竟然害怕起来。
秦少想,我倾尽全力,救得他的子嗣,便算是报答他的恩情了,从此两不相欠,何必还要告诉他我是谁?
他身为医者,见多了人世间的情寡情淡,心里也十分明白,许多事,无非是求之不得,或者得而复失罢了。无论哪一样,只要当时亲历,都是万分痛苦,事后,却也能够慢慢淡忘,可在谈笑之间提起。
他想,方瑛于他,便是求之不得的那一弯水中月。
当初也是他唐突在先,又因为季岷从中作梗在后,所以海中别离,却连方瑛的最后一面都不能得见,才会令他至今耿耿于怀。
若是当初得见他面,知晓这人安然无恙,他也不会一直牵挂至今,念念不忘罢。
秦少想到这里,就拱手行礼道:“仙君明鉴,此事虽为寻常,也并不一般。须得极有耐性之人,照料一事,也极费心思,仙君若是托付东溟,只怕更加信不过。不如交与在下,必然尽心尽力,救得龙子出世。”
说了又怕他不信,便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说:“这是在下的地牌,若无此牌,便不能回封地。如今可以交与仙君,等救得龙子出世,再还与在下便可。”
此举似乎大出方瑛的意料,他深深的看了秦少一眼,伸手接过玉牌,喃喃的说道:“崔兄倒是个坦荡君子,是我枉自小人了。”
秦少听不出他的喜怒,心中便有些忐忑,还要解释几句,却听方瑛长吁一声,才说:“既然如此,我也据实以告罢。”
秦少见他神色郑重,便也正色来听,方瑛微微苦笑,说:“实不相瞒,我如今身有重罪,已被发配,不日就要启程。所以方才收了崔兄的地牌,还求崔兄留居此处,救治我儿。”
这两句话里的意思太多,秦少一时回不过神来,半晌才说:“你要发配去哪里?”
方瑛见他关切,脸色也和缓了些,笑了笑,说:“崔兄有所不知,之前魔界与天界一战,虽是天界完胜,尚有许多魔物滞留四方。我去的地方,便是魔物集聚之处。”看他神色不安,便又说道,“也不过是些寻常的妖魔罢了,等剿杀尽了,便可返回。”
秦少不出声,半天才说:“龙蛋或许又有不同,我还是随你前去的好。万一他气血不足,要用到父母的精血,我也找得到你。”
方瑛变了脸色,说:“崔兄前去,不过是拖累罢了。若是我儿有什么紧要处,你可唤疏风前来,他做舅舅的,自然会尽力。”
秦少笑了起来,说道,“将军是不是本领不成,怕激战之时自顾不暇,连个人也护不住?”
方瑛哪里肯受他的激,虽然恼怒,却只是说:“你休再多言,此事已定,不容商量。”
秦少还要说话,方瑛就说:“崔兄,你肯医治我儿,我心中十分感激,其余的话,便不必多说了。”
秦少听他这话说得冷漠疏远,心里极不是滋味,笑了两声,才说:“我是怕你死在那些荒蛮之地,我到时候就算救活了你儿子,岂不是百忙一场?不如让我随你一同前去,你便是受了伤,也有我帮你医治,到时你也可早日的还乡,早些报答于我,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第四十九章
方瑛定定的看他,突然说:“崔兄难道没有妻儿?你要随我一同前去,难道就不怕他们牵挂?”
秦少见他口气松动了,便不由得十分欢喜,只是被他问起妻儿,不免想起他送的那枝珊瑚钗,想说实话,却又觉得心有不甘,便吭吭哧哧的说道:“在下时常云游四海,拙荆早就习以为常了。”
方瑛“哦”了一声,便不再看他,两人都不曾开口,秦少看他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敢说话,只是忍耐片刻,便觉得这样的沉默实在太让人难受了,便咳嗽两声,说:“仙君,有些药我要回去拿一下,我怕路上没有,还是准备齐全得好。”
方瑛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他,突然说:“我与你同去。”
秦少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没有方瑛,只怕他也回不来这里,便点头应了。只是临走之前,便说:“仙君,借你穿过的衣袍一用。”
方瑛进来时已将衣袍脱与侍从了,见他索要,也猜出他要做什么,便将腰巾解与他。秦少拿在手里,只觉得仍带着暖意,便有些心慌,屏息静气的默念道,休要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