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血,鲜红如焰,灼烧一切。
往日在目,痛彻骨。
眼前的一切,染上水雾,虚幻不真犹如梦魇。
脑中唯一的认知,只剩下,司徒尊已死,被他亲手所杀……
「呵、呵呵呵……哈哈哈……」可笑而可悲,亲手斩断的牵念,连皮带骨,血肉模糊,「哈哈哈……死了、死……」
他曾如此痛恨死亡,在一门被灭之时,然而年幼记忆中的悲凄竟比不上此刻占满心扉的痛欲绝。
凄冷的笑,酸涩哀伤,为何心痛,何以心痛……
撕心裂肺有多苦,唯有伤心人方可得知。
颤抖的心,凄寒楚楚,伴着痛,让他无法呼吸!
眼前笑比哭更撼动人心的景象,司徒澜错愕地不免为之一怔。
凝着以孤傲苍冷的笑,倔强掩饰着绝望悲伤的小猪,杏眸中显露出一丝赞赏与安心之色。
看来……这是呆头愣脑的小猪,对小尊尊并非全然无情!
「哈哈哈,笑的好,好啊,傲竹,展伯伯总算没有白疼你!」
背对背被囚,展末年只闻笑声而无法见到冷傲竹滑落清泪煞白凄楚的脸,只当此笑是嘲弄司徒尊之死,出言夸赞。
「哼,你倒是当真活的不耐烦了!」感动之余,司徒澜杏眸冷眯,萧杀之气顿时洋溢。
「不要牵连其他人!」幽冷淡泊的话语低声阻喝,「剑是我所刺,人是我所杀,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的人……应该是我!」
该死之人,是他!
司徒尊曾经多次舍命相救,然而他却……恩将仇报!
此刻若有人要他为司徒尊报仇,他自当阖起双眸,静待抵命。
静静等待着决绝地冰冷一击,心中却意外地平和。
不知,若是他死后,到了地府能否再见司徒尊一面,他想问清楚司徒尊,为何甘愿受他一剑,为何不躲……
被他所杀,恨他吗?
阖着双眼,冷傲竹等待着冷剑滑过颈项的一击,然而等了许久,久到令人诧异才缓缓睁开眼眸——
「……」朦胧的视线赫然映入一张绝美依然却苍白如纸的脸孔。
惊愕地无法言语,只能微张着嘴,瞪着眼,酸涩颤抖中狂奔的心,分不清是喜还是惊……
「驰风……替冷少侠解开穴道。」气若游丝的话语,冷得心寒。
「主子……」驰风显得有些犹疑,颇为难地与志轩交换一个眼神,这才伸手,「是!」
一瞬解开的穴道,受阻的气息方才得以畅通,然而冷傲竹却依然呆呆愣愣凝着目光幽冷,让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司徒尊。
眼前人,当真是司徒尊吧?
尽管,总是漾着邪魅冷笑的红唇此刻霜白的令人心惊,狭长的凤眸也寒厉地可怕,可是,这张旷世绝伦的容貌,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人。
「司、司徒……」出声的话语沙哑而怯懦,迎上冷淡冰凝的目光,不禁无法继续开口。
「冷少侠,你已然可以离开。」比淡漠更嫌恶的口吻,司徒尊凤眸半阖显得不欲多言,轻柔的嗓音却透着决绝,「回去啸剑山庄之后,召集中原各派……」
紧皱着剑眉,冷傲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告诉他们,从今以后须以南海神宫马首是瞻,否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邪佞的笑,斜睨着冷傲竹,轻蔑如俯视蝼蚁,「不论、八大门派抑或其他……谁人胆敢违抗吾之谕令,本宫就要他湮灭于江湖!吾司徒尊言出必行,冷少侠最好记清楚!」
闻言,冷傲竹难以置信般的神情呆滞。
呆愣之际,只觉眼前黑影一晃,未及阻止,展末年已经被封上昏睡穴,拎在驰风手中。
「武林盟主,本宫带走了,“相邀”南海神宫作客,冷少侠亦无须挂念!」
「你……」一切来得太快,冷傲竹只觉得无法理解眼前之变。
不明白。究竟是他听错?还是司徒尊说错?又或者,眼前人根本不是司徒尊?
「驰风,送客!」
瞠目结舌地看着司徒尊淡然挥手,转身便想离去,下意识地伸手,「司徒尊,你究竟是何——」
话音未落,身子被一股劲力震退数步,错愕的抬头,看着口中溢出鲜血之人,胸口一阵抽搐。
「咳、咳咳……」
「主子!」志轩皱着眉,面露关切。
「司徒尊,你……」是不愿被他碰触吗?
如此的认知,令冷傲竹悲切于心,紧握双拳,神色黯然。
「你曾说过……」低着头,幽幽地开口,心却仿佛被人握在手中,「没有任何企图!难道……只是敷衍欺骗之言?」
哀默的眼眸对上如墨的凤眸,他却无法从中读懂分毫。
「哼,冷少侠……今时一切皆由你而起,因果循环,怨得了谁!」
当胸一剑,他并未记恨,不仅无怨更挂心冷傲竹的安危。
假装昏睡,只为待姑姑离开,勉强起身,只为保全冷傲竹周全。
然而,心急如焚踏入前厅,他却听到冷傲竹的笑……
……当真,如此希望他死么?
哼,用情至深,换来确实决绝冷漠。
事已至此,他所做之一切……还有何意义?
拂袖而去,断情弃爱。
他心已死,决不再为此人,浪费心神。
可是,心死之后,何时才能将这份痛楚,一同舍弃……
第三十八章
如梦似幻,神智消失于司徒尊转身之瞬间。
再一次醒来,冷傲竹蓦然惊觉,自己竟已身处啸剑山庄内。
「——傲竹!」赫然一道声响,入眼是展鹏扬焦急万分的脸,「傲竹,我爹呢?我爹人呢?」
身子被人用力的上下摇晃,脑中依然一片混沌。
「他们尊儿把爹虏走,是真的吗?」
眨眨眼眸,冷傲竹动了动唇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混帐!你给我说句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背脊被狠狠撞上墙面,脑中骤然掠过司徒尊拂袖而去前的情景……
“哼,冷少侠……今时一切皆由你而起,因果循环,怨得了谁!”
……由他而起?因为他刺了他一剑吗?
记忆中,他看着司徒尊离去的身影,想要上前却蓦然一阵晕眩,思绪停止此,跟着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惘若初醒,冷傲竹无措地伸手覆上额头。
「冷傲竹,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说……」
展鹏扬穷凶极恶的逼问,冷傲竹置若罔闻。
沉默不语地低着头片刻,突然,想起什么般直往外去……
「——喂!」
手肘被人用力的往后拉住,回头对上展鹏扬染满怒焰的脸孔。
「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我问你话,你不答,一醒来就往外跑?」
震耳欲聋的声音,轰入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展、展大哥,我如何回来……何时……」交替景象之后,脑袋一片空白。
「你……真的没事吧?」展鹏扬皱眉狐疑的斜眸,「你自己回来的啊!回到山庄门口就晕倒了!」
「我、自己……」惊愕的撑大眼眸。
他自己回来的?
——不可能!
他的记忆……只停在司徒尊拂袖而去。
记忆的断层,用力思索冷傲竹却觉得头痛欲裂。
……还是不行!他要回去四合院看看!
「你又要去哪里?」
才想离去的身子再一次被人制住,「我……」
他的头好痛,胸口也好痛!
用力甩头,却甩不去缠绕他的痛楚。
以反擒拿挣脱展鹏扬的钳住,「我、我要去找司徒尊!」
闻言,展鹏扬脸色一变,挥开冷傲竹的手,「不用去了!」
「为何……」他此刻只想问清楚司徒尊究竟意欲何为!
「那座四合院早已变成一座废墟,尊儿不在那里!」
昨日冷傲竹昏昏沉沉回到山庄,他第一时间就去四合院找了,可是,那里居然一息之间变成一座废墟,到处结满了蜘蛛网,渺无人烟。
若非曾经在那里住过一宿,否则根本不敢相信,那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废墟?」木纳的重复着展鹏扬的话,冷傲竹神色充满困惑。
「我问你,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屑地瞪了眼木讷的冷傲竹,展鹏扬将一张锦白色镶嵌金边的帖子丢在冷傲竹的胸前。
仓惶地接住,冷傲竹愣愣地低头翻开——
[中原武林八大掌门及啸剑山庄少庄主台鉴:
南海神宫,久居南海,倾羡中原地大物博,物资丰硕。中原武林,人才凋零。群龙无首,贻笑大方。南海神宫欲入主中原,所属众派皆望尘莫及,归属则安,忤逆则亡!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如有违者,点苍即为榜样!(作者旁注:点苍派是被司徒尊灭去半数的门派)
展盟主已然首当其冲,受邀于南海,在此请展少庄主勿急勿念!]
龙飞凤舞地狷狂字迹,跃入眼中惊心动魄。
瞪大眼眸念叨重复,冷傲竹的神情有如五雷轰顶,右下角的署名亦是触目惊心地无法正视。
司徒尊……你究竟意欲何为?当真要与整个武林为敌吗?
「我在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一挑衅帖,乃冷傲竹昨日返回山庄之时握着手中之物。
展鹏扬此刻醋意怒意蒙心,揪起冷傲竹的衣襟,大声怒喝,「你与尊儿到底什么关系?为何他会突然抓我爹去南海?」
他也想知,究竟为何会如此!
「……依照目前情况所见,恐怕司徒尊此人早有称霸中原武林之心,冷少侠只是被友人出卖罢了!」
冷静的话语蓦然介入,慕容刭一脸关切出现在房门边。
「……慕容公子为何如此断定司、司徒尊有称霸武林之心?」不自觉的辩解快过思绪冲口而出,话一出口,连自己也被有些错愕。
闻言,慕容刭却不甚在意地儒雅轻笑,「在下并非断定,只是告帖表露之意,司徒尊已然将心思表述地淋漓尽致,不是么?」
「慕容公子,你是说……尊儿、不,是司徒尊他有心接近我们,便是为了称霸武林之野心?」
「非也,并非在下所说,而是此帖所述。」折扇向前一伸,慕容刭纠正展鹏扬之言。
「那么我爹……」
「倘若在下没有猜错,令尊暂时不会有任何损伤!」
展鹏扬才松了口气的微微点头,却又被慕容刭的后话惊得面色瞬白。
「但是,少庄主若是有违南海神宫之意,恐怕令尊会性命不保!」淡淡凝着展鹏扬,「毕竟,杀一人而震四方,此步棋当真高段!」
「那、那……那就什么都听他的,只要我爹没事!」
要是他爹有事,他这个啸剑山庄的少庄主就什么也不是了!
一眼就看穿展鹏扬的心思,慕容刭俊眸中闪过一丝鄙夷,「这也不失为应对方法,可是……」暗示性的停顿,「其他的武林各道会否如此简单屈居于南海神宫之下……」
「那、那……那我究竟该怎么办?」
「——绝不能让他如此做!」
展鹏扬大失方寸之时,处于呆愣状态的冷傲竹突然面色凝重的沈声誓道。
「看起来……冷少侠已有应对之法!」有一丝错愕,但立刻掩于眼底,慕容刭摇扇笑道。
「呃、不……」木讷地抬头。
他其实根本未想到对策,只是不希望事情往更恶劣的情势发展。
「不?冷少侠是说不能屈居于南海神宫之下?」顺着冷傲竹的话,慕容刭说道,「嗯!冷少侠果然嫉恶如仇,正气凛然!」
耳边的话莫名地令冷傲竹错愕,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那我爹怎么办?」展鹏扬大声叫道,「冷傲竹,没想到你为了虚名,居然不顾我爹生死!」
「展大哥,不是……我并没有……」事情为何会这样?!
「少庄主,先别急,您应该听冷少侠慢慢说!」
制止展鹏扬冲动的呐喊,慕容刭似笑非笑的打断冷傲竹的辩解,「在下猜想,冷少侠应该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轻柔地语调,令人费解的森寒诡异气息。
冷傲竹心中蓦然萌生强烈的不安,若有所思地回头凝着慕容刭……
第三十九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过两三日时间,啸剑山庄之内已然聚集了武林各个大小门派的弟子。
「冷少侠说的对!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屈服于那些魔教妖人!」
大厅之内一片哗然,冷傲竹却茫然的环视着众义愤填膺之所谓正派人士。
他何时开口如此说过?
似乎从他清醒至今……他都不曾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冷少侠,如今盟主有难,少庄主又重病初愈,老衲和众位武林同仁一同推举冷少侠为这次平南之举的总指挥!」
平南?铲平南海神宫?冷傲竹惊愕的睁大眼眸,望着眼前德高望众的少林高僧。
「无休大师,晚辈才疏学浅,实在难当重任,还请……」
「咦!冷少侠又何必太谦!」
再一次他的话还未及言尽,就被人直接打断了。
「是啊,冷少侠不要太谦虚了!你一剑刺伤南海神宫宫主司徒尊的事,早已传遍江湖……」
传遍江湖?冷傲竹正想开口辩解,却又被另一道声音盖住。
「对对对,冷少侠乃是少年英雄,武功盖世!想当年冷庄主也是以一身神功号令武林!冷少侠就勿需再推辞了!」
根本不是如此!他根本没有什么盖世神功!
那一剑……那一剑是司徒尊站着任他刺入……
思及此,胸口又一阵揪心的痛,冷傲竹张嘴却敌不过身边七嘴八舌的话声。
就这般,一转眼他便被硬推上了总指挥的宝座,而慕容刭就成为了总军师。
眼角瞟见展鹏扬忿忿不平的拂袖而去,而他自己又犹如众星捧月般围在当中,可是他心中却未曾因此有半点喜悦。
要他带领众人去攻打南海神宫?就犹如在他心口插了一剑,锥心之痛,几乎痛彻心扉……
心中所挂念的……是司徒尊那不知是否好转的沉重伤势与司徒尊他为何要一瞬与整个武林为敌的事情。
眉头深深的紧锁,眉心宛若深谷一般凹陷,他始终猜不透,究竟为何会落得今日之尴尬局面?
「……话虽如此,可我们尚且不知晓南海神宫的具体方位,要如何攻去?」
正当冷傲竹深陷矛盾沉思之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较有建设性的话,随后大厅之内一片沉寂。
茫茫然的回神,冷傲竹静思前言,心念一转开便口道,「……依晚辈之见,鲁莽行事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不如大家考虑……」
「冷、冷少爷!冷少爷……」开脱的话又没有说完,总管展忠便手持一封信笺直往大厅奔来。
众人自然而然的让开一条道路,展忠一路直到冷傲竹跟前,气喘吁吁的抬高手臂,「少、冷少爷……您的信……」
有一丝错愕,此时此刻还会有何人寄信给他?
迟疑的伸手接过信笺,看着信笺上莫名熟悉的狂草,眉头再一次深锁。
「冷少侠不看看里面写些什么么?」许久未开口的慕容刭,手摇折扇,神态悠闲的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