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四落的干戈弓箭。
当时李珝与一些人前去探看,发现并没敌军,在场也没有活人。
李珝翻动死人的时候,一面铜镜从一具女尸怀里落下,见到那面铜镜,李珝愣住了。
“李珝,这面铜镜不是你……”跟随在身旁的郁之认出了这是李珝曾带身边的铜镜,但他立即又留意到了地上的女
尸。
虽然死亡多日,并且受到风尘的遮掩,这女尸容貌已经辨认不出来了,但是郁之还是联想到那个早上,那个低头跟
随家人离去的少女。
“这不是阿绵吗?她一家不是要去投亲戚,怎么死在这里了。”有个妇人认出了女尸,喊出了女尸的名字。
李珝将铜镜放回女尸身上,起身离开,郁之一时有些激动,抓住李珝胳膊,问他:是那个女子吧?
李珝没理会郁之。
首领下马察看已毁弃的村落,让人将尸体掩埋,冬天天气寒冷,尸体不会腐烂,总会被野狗狼群甚至飞禽给撕食。
坑挖好,男子们搬运尸体将之掩埋,李珝抱起那具叫阿绵的女尸,将它放进坑中,铜镜在半途掉了下地,郁之弯身
拣起,随后将铜镜搁放在女尸身上。
郁之想这面铜镜应该是李珝送这女子的,但郁之并不清楚,李珝与这女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土被拨落,将坑中尸体掩埋,那女尸被一点点掩盖,直至不见。
曾经是鲜活的一个生命,青春璀璨,转眼间却成为了一具尸体。
乱世里,人命如草芥,如蚁类。
这女孩该是明白的,身边人的生命都是如此的脆弱,也因此,在离开屯聚地前,她鼓起勇气走进李珝的伙房,为李
珝烧饭时,她就已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李珝并不是正人君子,有漂亮女子投怀送抱,他不会拒绝。
对这女子,李珝谈不上有感情,送她铜镜,也只是随手赠送,但在看到那面铜镜与那具尸体时,他仍旧有触动。
“李珝,要走了。”郁之唤上陷入沉思中的李珝,大部队已经在移动。
李珝跨上马,与郁之并肩赶回队伍。
“郁之,你到中间去。”李珝赶走郁之,不让郁之再跟著他。郁之不大肯。
“羯兵就在附近,战斗发生不过两三日,这里很危险。”李珝口吻严厉。
“李珝?”郁之被李珝这样一说,有些害怕起来。
“听著,如果遭遇到敌军,你就跑,乞活军的队伍会在西面聚合。”李珝抬手摸郁之耳边散落的长发。
“李珝,要是打不过的时候,你也要跑,不要恋战。”郁之有些动容,握住李珝的手。
李珝抽回手,扬鞭追上队伍,将郁之一人落在身后。
郁之觉察李珝有些不对劲,因为他曾以为李珝这人心如石头,没有感情,但其实并不是,李珝也有感情,只是极少
流露。
第四章
队伍急忙赶路,怕遇到埋伏,一路奔波,及至黄昏,人马疲倦才不得不扎营。于高地扎营,下溪边取水,炊火燃起
,饥饿的众人才吃上了顿热食。
黄昏,首领派出了一支骑兵队伍前去四周探察,此地山林中有几户住户,从住户口中得知胡兵确实就驻扎在东面,
人数众多。
胡兵想来是听到了风声,知道乞活军要聚集,军队已经陆续前来,到底现在他们有多少兵力没准头,但首领很确定
,几日后,胡人兵力纠集后,声势将极为浩大,他们必须尽快赶去原先约好的集聚地。
“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必须赶往聚地。”首领对部下们做了吩咐,他看得出连日赶路,众人都很疲惫,连夜赶路不
可行。
“另外,胡兵既然在附近,恐怕已知道我军的行踪,夜里要提防袭营。今夜,你们不要卸甲睡,有风吹草动,都需
要警惕。”首领下达了他的另一条指令,他打了好几次仗了,他们队伍长途跋涉,颇为疲倦,这样的情况,敌军极
可能前来袭营。
部下们都领命离开,各自返回帐房,在黑夜未到来前,他们能小歇会儿,黑夜一到,就得提高警惕,别说睡一觉了
,打个盹都不行。
李珝回了帐篷,脱了头盔,就往地上躺,想趁这时候睡一下。郁之见李珝进来,急忙去外头盛了碗粥,拿了几个煎
饼,进来后,发现李珝居然睡著了。这人真好睡,穿著身皮甲,手曲弯当枕头垫著,就在地上睡去。
此时外头风也大了,天冷得很,郁之搬了被子去盖住李珝,然后自己也钻被窝里。
郁之怕冷,尤其是这两日,天气越发的冷了,身上又没冬衣,清晨上路时都有些吃不消。
因为冷,就往李珝身边蹭,李珝突然张了手臂将郁之揽住。
“李珝,你不吃东西吗?”郁之问李珝。
“等会起来再吃。”李珝合目养神。
“今晚好冷,你们还要守营吗?”郁之想到外头天快黑了,风声呼呼作响,就再不想爬出被窝,更别说跑出帐篷了
。
“你今晚别睡死了,胡人可能来袭营。”李珝睁开眼睛,拉开被子,就打算起身了。
“李珝,毯子带上,外头那么冷。”见李珝要离开,郁之急忙抓了一旁的一张毯子塞给李珝。
“记著,别睡死了。”李珝接过毯子,一再叮嘱郁之。
“知道。”郁之点头。
李珝出了帐篷,郁之一开始反倒有些睡不著,听著帐篷外的风声,老觉得在外头巡视的李珝一定冷得难受。郁之是
第一次对外人有这样的情感,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感触,这种感觉真是很奇妙。郁之后来还是睡著了,并且睡得很
沉,他累了,连日的赶路,脚都磨破了,浑身酸疼。如果郁之就这样死于睡梦之中,故事就这样到此为止了,不过
当火烧到郁之帐篷的时候,他还是醒了,他做了噩梦,梦见了那日洛阳城破的情景,也是这样的火光冲天。
最初郁之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甚至在火海中也以为这里是洛阳,好在他很快清了,他见到了骑马奔逃的妇幼,
见到了举起武器反击的英勇骑兵,不是洛阳那日那样的一群华丽衣袍,哭喊著任由人宰割。
即使如此,郁之还是吓愣了,他逃出帐篷外,急著要解马,一枚箭从他脸颊飞过,他立即弓下身子,手颤抖得厉害
,几乎握不住马缰。
马,毕竟是战马,见了这杀声四起,火光冲天的情景,激奋地扬蹄,马缰一被解开,它就想狂奔,差点将郁之拖倒
在地。
郁之爬上了马,拿了兵器,他刚要确定方位,一把兵刃就朝他砍来,他躲避不及,直接跌下了马,那一瞬间,在火
光中郁之看到了砍他的那人的张脸,这是一张凶狠的胡人的脸。
郁之做了挣扎,他武器跌没了,趴在地上,竭力要去抓那滚到一旁的武器,但武器已经抓不到,感觉到身后的兵刃
就将挥下时,郁之胡乱抓了样东西,翻身去挡,这一挡,郁之手都震麻了,抓手里的一口箱子也被砍毁,掉落在地
上。
是求生的欲望,让郁之能够挡住这一次攻击,没让他喘过气,兵刃第二次挥来,而郁之已经没东西可挡。他只剩本
能的用手臂挡砍杀来的兵刃,虽然手没被砍断,但疼痛让他悲鸣。手臂被砍得见了骨头,一时鲜血直流,疼痛中,
郁之拼命喊李珝的名字,他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这里。
捂住伤口,血从指缝流出,郁之正对敌人,眼前模糊了起来,他一声声地喊李珝的名字。
他又疼又恐惧,就像洛阳沦陷那日,他被砍了一刀,身上溅满了熟人们的血,那时的他崩溃地喊他大哥的名字。
有些伤痛永远也忘不掉,不只是在肉体上,更在精神上。
在遇到袭营后,李珝斩了位袭击他的敌人,就赶往郁之所在的帐篷,他远远就看到郁之所住的帐篷著了火了,他很
著急。
今夜,敌人出动了众多人马,简直像是从四面八方扑来,营地里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掩护
,不懂战斗的人,将很难活著逃出去。
当李珝赶回自己和郁之的帐篷,他看到了敌兵砍了郁之手臂,郁之吓坏了,一直在喊自己的名字,在敌兵再次挥起
兵刃时,李珝冲了过去,一矛刺中了对方的心窝。
李珝拽起郁之,将郁之推上了敌骑的马匹,喊了句:“跑!快跑!”
“李珝,我跟著你好吗。”郁之揪住李珝的衣袖,他不想离开李珝,即使被人杀死,他也想死在有熟人知道的地方
,能帮他掩埋尸体,他不想孤零死在任何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我会去找你!再不跑,你就没命了!”李珝用马鞭狠抽郁之的马,郁之的坐骑狂奔而去,很快消失于黑暗中。
郁之是否能活著逃离,李珝并不清楚,他此时已经不能做多想,他必须和营地里的士兵一起截退敌人,掩护后方逃
离的人。
李珝经历过很多次战斗,死里逃生的次数并不少,再激烈的战斗他都参与过,他能活下来,不只是他的武艺在战斗
中增强,更因为他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他能沉著,冷静地对待敌人,将他们一一斩杀于马下。
李珝熟悉胡兵,这支乞活军也熟知,这就足够了,他们不像晋朝廷的军队那样软弱,心里充满胆怯,他们都是群汉
子,在这样特殊的生存环境里被锻炼出来的汉子。
天快亮时,敌军撤离了,乞活军首领召集部下,将自己人的尸体掩埋,将没被火烧毁的物资携带上,他们立即起程
前往聚地。
于战斗中,不少乞活军与其家属散离,首领留下支骑兵集合这些人,以便在随后赶上,而他带领其余人赶往了聚地
。首领很清楚,他的军队力量不强大,只有与其他的乞活兵汇聚一起时,才能避免全军覆没。
队伍再次上路,身后是几座新挖的坟,战乱里,悲欢离合都淡薄了,战死者的亲属们,也只是抹泪上路,他们还要
活下去,父兄的死,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们活下去吗。
黄昏,抵达聚地,清点人数时,李珝才发现,在战斗中,百石与阿良都不见了,郁之也没抵达。
李珝独自骑马出去寻找,在一处离聚地两里外的杂草丛里,李珝找到了失血昏迷的郁之。
他让郁之往西面跑,郁之果然听从了,只是他失血过多没能抵达。
“郁之。”
李珝轻推郁之的肩膀,郁之没有动弹,李珝那时心一沉,急忙抬手去摸郁之的脉搏,发现郁之还活著时,李珝才舒
了口气,将郁之抱起,托在马背上带走。
半路上,郁之醒了,李珝下马察看,郁之抓著李珝的手,低低说著什么,李珝凑过耳朵,才听清郁之说的是:“我
一直想著……你会来找我……我不想睡去……还是睡著了。”
李珝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郁之扶起,放在前头,让郁之靠在他怀里,这一抱一放,郁之又昏沉沉地睡去,他实在太
虚弱了。
郁之流了很多血,将他自己的衣服都染红了,而他的脸,惨白得不像活人的脸。
郁之手臂上的伤口实在很深,口子又大,李珝嚼碎了草药止血,又做了包扎。
这样无大碍了吧。
李珝一手搂紧郁之,一手抓马缰,赶往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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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之被李珝带回聚地,人一直昏迷不醒,李珝找来了营地里的大夫,大夫检查郁之的伤口,上药,随后递了包药给
李珝说:“你去煎点药汤,他手臂伤口严重,必须缝合。”
“要缝合的话,我怕他受不住疼。”李珝提著药,站著并没动。
“要忍点痛,他身子太弱,不能给他下麻药。”大夫头也没抬,继续查看郁之的伤口。
李珝听这话,也就不再说什么,出了房间,到伙房里煎汤。
药要慢煎,李珝唤来同院子的老妇人帮忙看著,就又急忙进屋,一进去就见到大夫从医箱里拿出了医用的针线,打
算缝合。
“他醒了,你扶住他。”大夫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是李珝,就唤他过来帮忙。
李珝走至床头,见郁之确实已经醒了,只是人极为虚弱,缩在被中,一句话也不想说。
“郁之,你手臂上的伤要缝合。”李珝在床沿坐下,将郁之身子抬起,让郁之头靠他肩上。郁之听了李珝的话,无
力地点了点头,他的脸色仍苍白得让人揪心。
“你别过头去,别看。”李珝一手捂住郁之的眼,一手执住郁之的手腕,以防大夫缝合的时候,郁之吃疼突然缩回
。
大夫拿针线,为郁之缝合伤口,大夫手法谙熟,但毕竟伤口被碰触,并且被针扎线扯还是很疼,郁之缩了几次手,
都被李珝执住不放。
郁之这人受不住疼,整个缝合过程,眉头都拧结在了一起,疼得额头冷汗直流。
“缝好了,要敷上药,我去调制。”大夫手脚很快,缝好后,起身就离开。
郁之想缩回手,李珝仍执住不放,低声叮嘱:“还要敷药。”郁之很听话,便就不敢再动。
大夫的药很快调制好,给郁之的伤口敷上药,也没多说什么,提了医箱就走。在营地里,还有不少受伤的人,在大
夫看来,郁之的伤只是小伤。
如果李珝受这样的伤,自己包扎下,压根就不会放心上,但受伤对象是郁之,便就不同了,郁之瘦弱,没受伤前就
不是个强健的人,人的体质有别。
郁之伤口得到医治后,李珝就去院子里住的人家那要了碗粥,喂郁之喝下,随后又是灌药汤,药苦,郁之有些抗拒
,不过李珝手法粗鲁,不喝也得喝。
这样一番折腾,郁之真是倦得不行,很快就又睡去,李珝本身有不少事要做,也没留屋里照顾郁之,他吩咐隔壁老
妇人帮忙看下郁之,就离开了。
昨夜,李珝他们抵达了这处乞活军的汇聚之所,那时有些乞活军及其家眷散失,首领留了支骑队搜寻他们。
清晨,这支骑队返回,带来了不少人,但仍不见百石和阿良。原本以为这两人是没了,直到一段时间后,在对胡人
的战斗中,李珝才又遇到百石,百石他们在胡人袭营那夜,跟大军走散,后来自己找寻到乞活军聚地,投了另一位
首领帐下。这些都是后话了,总之百石没死,阿良也还活著。
李珝当时还不知道这两人还活著,以为是死了,李珝看过太多的死亡了,他早已麻木,但很奇怪,在返回的队伍里
找不到百石和阿良让他感到茫然,而他也曾那么担心郁之活不成,当时,在杂草丛里抱起郁之,李珝的心感到揪痛
。
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与郁之过多的亲近导致了自身的软弱呢?
李珝不细究,也不想细究。
黄昏,李珝返回居住所,进入郁之躺的房间,见那老妇人已经不见,床头守著个小女娃,头扎著羊角,甚是可爱。
小女娃见李珝进来,很大人模样的将手指放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郁之盖著被子,睡得很沉。
“大哥哥刚睡著了。”小女娃说。
“醒来过?喂他吃过东西吗?”李珝问。
“他不想吃东西。”小女娃摇头,接著又说:“大叔叔,你来了,我可以走了吧?”
李珝颔首,他记得这小女娃是院子里一户人家的孩子,此时家家户户都在吃饭了。
小女娃离开,李珝将郁之摇醒,郁之睡得迷迷糊糊,见是李珝,低低说著:“李珝,你回来了。”
“好些了吗?”李珝听到郁之的声音,露了笑容。
“嗯。”郁之点头。
“李珝,你有哪里受伤吗?”郁之抬起没受伤的手,去碰触李珝的脸,他睁开眼,就看到李珝脸上有处新增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