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外省帮的想在咱艋舺里做生意,自然得跟各方的角头老大商量。志龙大仔也被叫去了。」
「志龙?」
「是啊!志龙大仔现在是庙口的角头老大耶!」
听见黄万伯的回答,周以文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李志龙的庙口的觉头老大?跟Geta大仔一样的角头老大?可是…
…他才十七岁耶!一个跟他同年纪,其实还比他小上几个月的男孩子,竟然是角头老大?他认识的李志龙,除了很
讲义气,脾气有点差,行为举止嚣张了些之外,他一点都不像黑道大哥啊!
「不只志龙大仔去,我们也能跟着去。」一想到这里,黄万伯虽然贪生怕死,但仍旧掩饰不住兴奋之情。有谁能料
到,以他这么点微末实力,竟然有机会爬到这个位置?他是庙口角头老大的结拜兄弟耶!他怎么都能在庙口混到些
油水捞啊!真是祖上积德哩!
「我们也去?」并不算很惊奇,周以文只是顺口问了一句。以往在他们还只是太子帮时,Geta大仔就让他们跟去不
少这类场合。不过那时他们只需要负责吃喝玩乐就行,这一回不一样,他们不再是太子帮了,他们将以庙口角头老
大的左右手身份陪同前去。
「那是当然的,我们是志龙大仔的人嘛……」
「志龙呢?」
「洗澡。」
「那和尚呢?」
「陪他洗澡。」
「蛤?」
很难忍住不那么大反应。周以文心底十分着急,深怕那两人的关系被众人识破,倒是黄万伯一脸老神在在,这两人
又不是第一次腻在一起洗了。何天佑跟李志龙真的认识太多年,感情好了太多年,他们两人就算在大庭广众下接吻
,搞不好那些老一辈的人,只会当他们是兄弟义气在那里闹着玩。所以,安啦!
「你们在干嘛?」
披在肩上的发尾还在滴水,李志龙一脸不爽的横了周以文及黄万伯一眼。他还没睡够,就让何天佑硬是撬起来拽进
浴室里洗澡,是哪个家伙这么不长眼要请吃饭?请了他就一定要去吃啊?
他、没、睡、够,天皇老子的面子都不卖!
底下人打打杀杀,可是在上位的老大们,碰上面时却酒酣耳热。灰狼非常懂得活络现场气氛,与艋舺这些角头老大
们称兄道弟的吃喝起来。
来了这么多在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光座位的安排就是一门学问。正中的肯定是东道主灰狼,离他最近的两侧,一边
是后壁厝的昆岷哥,另一头却空了出来,庙口的人马始终没到。灰狼表面上不以为意的继续跟这些角头老大打交道
,心底则不断的盘算着。艋舺最强的势力就属庙口,如果关明霞也像Geta大仔那样拒绝合作,他该怎么进行下一步
?
快步的走到灰狼身旁,刀疤小声的提醒,庙口的人马到了,前者立即指示。日式的拉门一开,就瞧见关明霞领着李
志龙及太子帮的那群年轻人走了进来。
「阿嫂」、「嫂子」声响不断,原本又是喝酒、又是划拳的众人,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全都傻愣愣的望着关明霞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黑衣,穿了袭粉紫色的套装,整个人艳光四射得让那群男人们只能呆若木鸡的盯着她。
「阿嫂。」立即迎上前去,灰狼十分佩服关明霞这个女人,她不管放到哪个场合,依旧有着震慑人心的本事。像他
们这类走跳江湖的人,能娶到关明霞这种女人,绝对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失礼了,是我们志龙有事耽搁。志龙,跟灰狼哥敬酒赔不是。」见惯了这类场面,关明霞十分懂得分寸,为了庙
口的姗姗来迟,佯装出严厉的模样教训儿子,给足了灰狼面子。
「歹势,灰狼哥。」懂事的不只关明霞,从小跟着出入这类场合的李志龙,二话不说的接过女侍递来的小杯高粱仰
头灌下。
「好!好气魄!真不愧是Geta大仔的公子!几天没见,更帅气了啊!」拍了拍李志龙的手臂,灰狼热情的招呼着,
目光则似有若无的飘向他身后,停留在周以文身上。而那名年轻男孩正跟黄万伯交头接耳,视而不见。
「阿嫂,你不是吧?今天是来商量咱艋舺的未来,你带那一票小鬼来想做啥?」后壁厝的昆岷哥睨了李志龙一眼,
口气颇为嚣张的指责起来。
自从疯狗文谦失势之后,后壁厝陷入动乱,林昆岷跟陈启山为了抢夺大位,明争暗斗了好一阵子,最近终于明朗了
些,所以林昆岷才有资格坐在这里。
为了巩固自己的位置,他势必得干出几番功迹,其中最容易的,自然是挑上同样也乱了一阵的庙口。欺负孤儿寡母
总轻松过对付那些角头老大,柿子总是捡软的吃。
「别跟拎祖嬷假鬼假怪,今天在这里就是跟你们说清楚。从今天开始,咱庙口就归志龙管,有什么事,他说了算!
」拍了拍李志龙肩膀,关明霞嗓音不大,却铿锵有力的清楚明白。
刹时间,包厢里陷入一阵叫嚣,绝大多数的角头都对这个决定十分不满。李志龙才几岁人?毛都还没长齐,凭什么
跟他们这些人平起平坐?
看见其他人的反应,周以文不禁紧张的手心冒汗,忧心不已的看向何天佑,那个男孩的目光,始终紧紧跟在李志龙
身上。而意外成为箭靶的李志龙,却像没事人般的嘴角勾起微笑,冷淡的扫了长桌上的众人一眼,随后拎起酒瓶替
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再狠狠的扔了出去,乓啷一声砸在桌面上。
「什么人对我李志龙不满,现在就说出来。有本事坐稳庙口角头,就坐上去,我没意见,你尽量啦!」扯了扯嘴角
,眼神随即一变,李志龙语气平静但神情却万分挑衅,一句话就让那些角头老大们静了下来。
他生下来就是这种嚣张、跋扈的个性,再加上昨天晚上没睡饱,脾气已经在爆发边缘了,这些老家伙们还这么多话
?他如果还能忍得住不发飙,李志龙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没想到情况会演变成这样,周以文大气不敢多喘一下。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李志龙跟他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坐在这个场合里,李志龙一派的轻松自在,他太习惯出入这种地方了。他见惯了这些所谓的角头老大,该怎么应
对进退,就好像呼吸、心跳一般,早已融进他的骨血里。
「李志龙,你这什么态度?在座的哪个不是你的叔伯长辈?你敢这样说话?」碰的一声,林昆岷恼羞成怒的一拍桌
子。他早从疯狗文谦那里听说了,李志龙其实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太子爷,没了Geta大仔的庇荫,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用不着怕他。
「Masa叔是我老仔的结拜兄弟,所以我喊他一声阿叔。啊某你是谁?如果不是那只畜牲逃出艋舺,你够资格坐在这
里?后壁厝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山狗仔死掉啦?」本来就有起床气,现在又让林昆岷吼了一句,李志龙俊脸铁青
的瞪着对方。现在如果给他一柄尺二,他肯定毫不考虑的当头劈过去,吵死了!
「好了,今天大家过来,是为了求财不是求气。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各让一步。」适时的介入,灰狼举杯先干为
敬。
从李志龙发了一顿飙,镇压住场面后,何天佑原本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望向那名少年大仔的眼神变得温柔、深情
,嘴角不自觉的泛起笑意,果然还是要他的李志龙才办得到。
听着那些「大人们」为了利益问题,争执了半晌,各自为政的互不相让;灰狼则是适时的扔出些甜头,以换取更多
对外省帮有利的条件。对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兴趣,那些人说的愈多,嗡嗡作响的声音让李志龙只觉得更加的昏昏欲
睡,回过身望了何天佑一眼,后者立即会意的凑近。
一见到李志龙及何天佑两人互换位置,长桌上的众人忍不住的打量着这两人。李志龙十分年轻,换上来的何天佑看
上去大不了多少,仍旧是个毛头小子;而关明霞却丝毫不阻止,任由这几个小鬼胡来。
「有什么事,和我说也一样。」一直都在为李志龙出谋划策,何天佑答
得十分自然,那名少年大仔终于捱到极限,这么无聊的话题,由何天佑继续听下去就行了,李志龙打了个哈欠,他
非睡一下不可。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替庙口拿主意?」仿佛是质疑上瘾了,在讨论的过程中,林昆岷不断的争对庙口,现在更是
逮到机会般想狠狠修理。
「和尚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支着头、闭着眼睛,李志龙一脸不耐烦的解释着,跟着再狠瞪林昆岷一眼。再敢打
扰他睡觉,他绝对会将酒瓶扔过去。
虽然讨论继续进行,可是绝大多数的时间,灰狼的注意力还是让李志龙分去。他怎么也没料到对方会表现的如此明
显,李志龙分明是因为这些条件对庙口不利,所以才会故意装出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他太小看这个小鬼,也许冲
动、莽撞了点,但他看事情比那些老一辈人的透澈多了,果然虎父无犬子。
「既然志龙大仔对这个合作的议题不感兴趣,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仍不放弃要与庙口合作,一方面庙
口确实是艋舺最强的一股势力,另一方面则是他的私心。只要周以文在庙口、在李志龙身边,灰狼绝不可能与他们
撕破脸,于是难得的放低姿态。
「要在庙口开舞厅、开赌场,这些事不必跟外省帮联手,庙口自己一样办得到。这点财力不是问题;问题就在于,
跟外省帮合作,咱们庙口有什么好处?」回答的是何天佑,条理分明的反问一句。
他跟灰狼短暂合作过,太明白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合作最终的结果,就是外省帮的大举入侵,他以前不会
让他这么做,现在更不会。
「我曾经跟Geta大仔商量过,几位老大哥如果对外面的生意有兴趣,只要一句话。」看了何天佑一眼,灰狼神情复
杂的回答着。
他对何天佑同样也有初步的了解,重情重义但有野心。他敢跟疯狗文谦联手杀手Geta大仔,就证明他不想永远只当
个小弟。灰狼看了看他,再看向后头闭目养神的李志龙,心底不由自主的又敲起算盘。究竟哪个合作对象比较适合
?聪明但凶狠的何天佑?还是容易控制但喜怒无常的李志龙?
「我们怎么知道灰狼哥在外面的生意赚不赚钱?如果有诚意,是不是该让我们的人,去见识一下?证明这桩买卖对
双方都有利,跟着再来谈合作不是更容易?这是我们志龙大仔的意思。」
微微一笑,何天佑面不改色的将所有「主意」全推到李志龙身上去;后者正巧清醒,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十分配合
的举起酒杯。这是他跟何天佑从小就培养起来的默契,有多少次都是何天佑将所有事情打点好,再让李志龙挂名,
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天衣无缝的装模作样,次次都让他蒙混过关。
「嗯,这次我赞成志龙大仔的意思,确实要谨慎一点。咱艋舺又不是没油水,外头的生意怎么样,还是先打听清楚
才比较放心。」
不知道哪个角头老大率先附和,其余人没什么主见的同意。一时之间,灰狼处心积虑希望形成的局面,又让李志龙
及何天佑化解、推迟了。
「志龙,你真的很帅耶!不想跟灰狼谈合作,所以装睡啊?你是怎么想到要反将他一军的?插手他外面的生意,这
真的很酷耶!」
跟在李志龙身边,周以文难掩兴奋的心情。虽然跟灰狼没什么仇怨,不过能看到他吃鳖,就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拎北想的?」睨了周以文一眼,李志龙没好气的摇摇头。都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这家伙还是这么不长进,他到底
要天兵到哪时啊?
「不是吗?可是和尚说是你的意思……」
「蚊子,和尚说的那一长串,拎北有听没有懂。」
对于这个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李志龙抱起吉他,窝进双人沙发中,开始弹奏起来。
习惯性的坐在单人椅,周以文愕然的眨了眨眼,他还是很不懂那两人的相处模式。李志龙难道不担心,哪天何天佑
在外头捅个大篓子,然后说是他做的,难道李志龙就傻呼呼的承认?看了坐在李志龙身旁的何天佑一眼,点烟、递
烟一气呵成,周以文突然明白,假使何天佑真的这么做了,李志龙肯定会配合的承认,因为他就是那么的深信不疑
。
「志龙是真的睡着了。」
「那些老家伙吵死了,再吵下去,拎北真的会扔酒瓶!一个比一个话多……」
无奈的苦笑数声,没想到竟然是个误会,灰狼如果知道真相,肯定气得吐血。周以文看了看沙发上那两人,忍不住
的多问一句,真的要离开庙口、离开艋舺?
「嗯……如果有机会。」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何天佑想起他父亲的提醒。也许,他真的该带李志龙到外头的世界走
走看看。
「你要走?」第一次听见何天佑想离开的意愿,李志龙唰的一声坐正,神情复杂的望着对方,心口突然有点气闷。
「一起去,你不是常常说打架打腻了?换个环境,看看能不能凭自己的实力在外头当大哥。」
「哼!拎北到哪都是你大哥。」
「是啊!所以你也要一起去,不然谁罩我?」
看着那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又陷入小天地中,周以文顿时觉得自己很多余。小仓库外响起一阵闷雷,天气瞬间变
得昏暗,周以文连忙摇醒喝茫了的黄万伯,就快要下雨了。
「我载阿伯回去,你们也快回家吧!看起来要下雨了。」吃力的扛起黄万伯,周以文撂下这句话后离开小仓库。
「走了?」
「不要!骑到一半突然下大雨,拎北会更不爽,就在这里等雨停。」
「好,我陪你,等雨停。」
——上部·完——
番外:剥皮寮(上)
不管白天、夜晚,艋舺的庙口永远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第一次跨进这个被称作金山的繁华地区,初出茅庐的刘
楚山心情紧张的紧跟在他舅舅身后。他的舅舅田本源,是艋舺庙口的流氓。一路上不少人恭敬的喊着本源兄叔、本
源叔短,刘楚山忍不住的挺直了背脊,与有荣焉。
「等一下见到了Geta大仔,礼貌点,不要乱讲话!」低声的告诫着,田本源领着外甥走近剥皮寮。若不是他姐姐千
交代、万拜托,要照看着这个不成材的外甥,他真不想带他来这里。艋舺庙口不是随随便便能混得开的地方,一个
不小心,连命都会丢在这里。
紧张的点了点头,刘楚山四肢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一步不落的跟在田本源身后。走近剥皮寮,四周多了许多身形壮
硕,肩上、背上雕龙刺凤的男子,对他而言,这真的是另一个世界。
「文贵兄,这是我的外甥阿山仔,叫人啊!」用力的拍了刘楚山背脊一记,田本源十分江湖口吻的介绍着庙口的三
把手许文贵,角头老大Geta的心腹之一。
「文贵叔,我是刘楚山,叫我阿山仔就行了。」有些结巴的点了点头,刘楚山紧张的不知道该将目光望向哪里,总
觉得一个眼神不对,就可能替自己惹来麻烦。
「喔?很斯文啊!读书人?」瞄了刘楚山一眼,许文贵熟练的替田本源倒着热茶,招呼他坐下品尝。
「是啊!读了一堆书,结果找不到工作。阮阿姐要我带他找份工作,所以想来请Geta大仔帮个忙……」操了一口流
利的闽南语,田本源咕咕哝哝的抱怨起来,语气中尽是对「读书人」的鄙视。
「Geta大仔去喝喜酒了,要晚一点回来……那个谁,有没有驾照?会不会开车?」再次瞄了刘楚山一眼,许文贵啜
了一口热茶,这点小事他还能做主,用不着麻烦庙口的角头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