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将两人的剪影拉拽在窗边,轻轻摇曳着,暧昧地重叠在一起。
“好了,睡吧。”明弦笑笑,照顾他躺下,细细替他掖了掖被角,道,“听阿如说,你晚上又没怎么进食。若是夜
里饿了,便唤人去御膳房弄点点心来,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从很久之前便知道,明倚有个不好的习惯。晚膳总不好好吃,偏偏到了半夜会被饿醒。两人还未闹翻的时候,明弦
总会在他饿醒的时候,让御膳房将点心呈上来,陪着他吃一些。
坦白心迹之后,便再也没有一同睡过。明倚也尽量在晚膳多吃一些,未免到了夜里饿了,睡不着,也很难找到东西
吃。今日恰好没有胃口,实在是吃不下了,所以才又像以前那样吃了少许……却不知这么快就被这人知道了。
心里暖暖的,除了母妃,在明倚的记忆中,似乎再没有人这般关爱过他。就连最是亲密的同胞哥哥明重,也从未留
意过这点小细节。
明弦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然而还未走动,衣袖一紧,已是被少年牢牢拽住。
有些惊喜的回过头去,见到的是少年一脸迷茫而急切的神色。
其实明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感觉到他要走开的那一瞬间,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
“怎么了?还有事?”明弦复又重新坐下来。
抓在那人衣袖上的手有些神经质地收紧又松开着,明倚咬了咬下唇,道,“……你的话讲完了?”话刚一出口,他
便后悔了,这话说得实在是傻得可以!
明弦的眸光闪了闪,只见他将少年拽住他衣衫的手拽下来,紧紧握入掌心,认真道,“是,讲完了。”
“……”明倚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往日这人赶也赶不走,今日倒是好,没人赶,自己也主动走了。这样不是自
己要的么?
有些愤恨地将手抽了回来,他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明弦,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没事了,你走吧……”
明弦听了也不多留,只站了起来,唇角微微翘起,道,“唔,今儿个不能多留了。璃妃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四哥要
去陪陪她。明倚若是还想听些故事,明晚上我再讲与你听,可好?”
“璃妃”这两个字在心里划过去,明倚只觉本来好好的心情,似乎比刚才更糟糕了。
少年沉默着没有说话,单薄的身子在被褥中隆起一团,后脑勺始终对着他。明弦不知怎么,就是下意识觉得这话说
出去,明倚似乎更加不开心了。这样的判断和认知,让他心情愉悦了不少。
脚步声渐渐远去,随着门吱呀一声被完全隔绝在外。太监尖锐的嗓音在寂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摆驾甘泉宫……”
明倚一下子从床上翻坐起来,明亮的双眸里尽是懊恼的情绪。你这是干什么?莫名其妙!他在心里骂自己,但是郁
闷之气始终消之不去。
从衣柜的最底层里翻出每次他出行最爱穿的白色衣袍,还有一个半截的金色面具。拇指在面具粗糙的表面微微摩挲
着,他抿了抿唇,再不犹豫,迅速起身换上。
夜晚的皇宫像是静伏于一隅的睡龙,气氛透着一股诡谲的安静。
侍卫在宫道间穿梭,他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遍遍响起,似乎也成了这宫里唯一有些许生气的东西。
兀然,一个白影划过,领头的吓了一大跳:“什么人?!”
队列里也一阵喧哗。然而等了很久,却再无影息。
后面的士兵凑上前去,小声说,“头儿,该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那人说话间阴冷的气息在颈项间掠过,那领头的一缩脖子,回头就用力拍上他的脑袋:“乱扯!格你奶奶的!少妖
言惑众!快走!”
躲在房梁顶间俯视着他们的白衣少年唇边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然后他纵然一跃,如鬼魅般消失在月影尽头。
帝都东郊的竹林处。
夜风吹得竹林一阵颤动,清冷的月光照在林间少年银白的衣袍上,晕出一片柔和的光华。
只听“叮”地一声轻响,一枚飞镖的刷地一下钉入竹杆。
来人一个翻身跃到少年面前,俯身跪下去:“属下见过少主子。”
飞镖是他们相认的信物,明倚将它握在手中看了看,淡淡道,“起了吧。我没时间在这里停留,长话短说吧……我
需要人手,你能召集多少?”
明弦要在明日设下酒宴,表面上说是为了庆祝首战告捷,实际上是为了要对楼相下手吧?楼相平日并不怎么参加酒
宴,这回儿却定是要出席的。当真是场鸿门宴!
他近日集结的兵力怕是早已让明弦心中不悦,若是能寻此机会拔除楼家根基也未尝不可。
但明弦不知道,这恰恰也是明倚的机会。若是能在晚宴中救得楼相,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归顺自己这一方
。那么,楼家所拥有的兵力也可尽数掌握在手中了!
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亮,但是明倚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却说不出个一二三
来。
如此,便只好作罢。
“京中人手并不多,只留有30余人。”
明倚勾了勾唇角,道,“这个数够了,你去安排下,明晚上我要你们救一个人!”说着,他将手中的纸条递过去,
“时间地点都写清楚了,你们回去商量好了方案,再来告诉我……”
那人也不多问什么,只恭敬道,“是!”
回到宫中,明倚刚将衣服换下,便听着门叩叩响了两声。
心里一跳,明倚回床边坐下,扬声道,“……是谁?”
“回主子,是阿如。”
明倚松了口气,道,“进来吧……你有什么事?”
阿如手里端着盘子,上面盛放的全是明倚爱吃的糕点,“奴才见主子这屋点了灯,想是主子饿了,就去御膳房端了
些糕点回来。”将盘子放下,他侧过头去问,“……主子可是要用?”
明倚楞了楞,啊啊失魂落魄地应了两声。
阿如过去将他扶到桌边,服侍他进食,才刚咬了一口便听他问道,“……你一直没睡?”
“睡了的……”阿如笑道,“皇上吩咐让阿如在这个时辰来看看主子,奴才便让值班的公公帮忙叫醒了。”
“哦。”明倚低下头去吃,明明还是以前那样松松软软的糕点,嚼在口里,却丝毫没有平日里想要不停吃的欲望。
将筷子放下,他皱了皱眉,道,“我不吃了,收了吧。”按理说,晚膳没吃多少,又出去了一趟,此时应是十分饥
饿才对。他将手放在额头上,心道,真是病了吧?
第三十章:背叛
宴席设于新修好的别院,平日观戏听曲也都在此处。
那日,宴席开始了许久,明倚方才落座。
甫一进场,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刷刷粘在他身上。这视线里,好奇的有之,打量的有之,疑惑的有之,甚至是有人明
目张胆地带了一点情*色意味的扫视。
他倒未有丝毫不自在,倒是明弦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今日,他着了一袭月白长袍,清秀而精致的五官在灯火的晃动下,愈加显得明媚动人。这样的美态,是他自己所不
知道的。
明弦甚至曾经对他这样要求过:“日后,有光的地方你都远着点站开,尤其是人多的时候……这样不好。”
他用一句:“一个瞎子,有光和无光有甚区别?”给顶了回去。从此,明弦再也不敢提,只是这心里的疙瘩却从未
消去。
明倚坐的地方在下首第三位。虽不是距离明弦最近的,但也绝不远。
明弦往少年身上瞟了好几眼,见他侧耳过去,含笑与身旁的人搭话,就一阵气闷。
凌厉的目光落在与他说话的尚书身上。那人如愿以偿的抖了抖,立马呐呐闭了口,端正坐好,开始战战兢兢地反省
最近是否有做错什么得罪了皇帝陛下?
明弦收回目光,狠狠灌了一口酒,心道,祸害!
明倚默默啜了一口清酒,无神的双眼定格在空中一处,右手跟着舞曲悠然地打着拍子。在所有人眼中,他似乎就是
这样一个姿态,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他的余光因为他坐的姿势而充足地落在斜对面的楼相身上。
宴会的气氛到达高*潮的时候,很多人都喝得东歪西倒,明弦也是撑着脑袋,一边低笑着与身旁的璃妃调情。
明倚努力忽视那两人,只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楼相身上。然而就算如此,心里那股烦闷之气仍旧冒个不停。
昨日的病了又复发了?什么毛病!
五指在桌下握紧,明倚这时只愿自己是真的看不到,也听不到。
“鹤舞——”太监总管扬声报出曲目。
话音刚落,只见十数个女子从白雾中踏着碎步而来,妆容妖娆中不失清丽。所有人都被吸引得停下了手中之事,目
不转睛地欣赏起来。
那曲调悠扬,富含节奏,她们每个回旋扭腰都像是要把人的魂给勾出来。
明倚见楼相看得眉头紧皱,不禁在心中暗笑。
曲调在行至中间时,骤然拔高,她们刷地一下从腰间抽出软剑,动作整齐的随曲而舞。这确是别具新意,众人不禁
拍掌叫好!
然而就在此时,为首的那名女子忽然顺势左倾,剑尖直指楼相!
楼正德吓得一惊,身体往后仰倒,然而剑尖已然没入心脏!那女子眸光狠厉冷漠,手腕正要用力往深处戳去,只听
“叮”的一声脆响,剑身被金叶所击,竟被硬生生震颤开去!
人群惊慌地散去,侍卫们却姗姗来迟。
明弦站在高台,观望着一切。太监总管尖声呼叫:“来人啊……护驾!!!护驾!!!”
现场混乱至极,案桌倒得倒,烂得烂,菜盘酒杯都砸得四处都是。
所有人都走了,唯有明倚独自坐在原处。
那女子的右臂已然开始流淌鲜血,她已然顾不得是谁袭击,正要提掌上前。斜面却劲风一扫,一黑衣人如鬼魅般瞬
息出现,与她交缠在一块。
楼相被另一黑衣人架起胳膊,拖着他就往紧闭的大门处走去。一路上,不断有舞姬迎面刺过来,他都尽量不多做纠
缠的迅速解决!
女子倒下,大多数人心口都刺有一个尖锐的金叶!但是却无人得知,它是从何而来!
来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此紧密的部署,像是一早便商议好的。明弦紧皱着眉,看见黑衣人背着楼相纵身一跃,消
失在高墙之上。
有光华在他眼眸中一闪而过,他紧抿着唇,看向一直面无表情坐在那处的少年。
信是特意给他看的,楼相要来宴席也是故意透知于他的……明倚,你果真要背叛我么?可是……为什么?!
“方才怎么不逃?”明弦走过去,蹲在少年面前,低声问道,“你就不怕自己会受伤么?”
明倚闻言倒是笑了笑,道,“看也看不见,逃有何用?若是她们真是冲着我而来,逃,也是逃不掉的。”
看不见么?明弦微凉的指尖摸上少年的眼梢,而后,他低低笑了笑,道,“好了,回了吧。今夜发生了这等事,你
也受了惊……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言毕,他已是收回手,甩袖而去。
明倚无神的双眼微微动了动,目光落在那人疾步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那人……在生气?
楼正德身受重伤,醒来的时候已是身处一间陌生的房间。
胸口的伤已然包扎好了,他挣扎着坐起来。与此同时,门开了,一位男子冷着脸走进来,将托盘上的食物放下,就
要走。
“这位大侠,请稍等……”男子应声停下,还未等他开口便冷声道,“在这儿等着吧,少主子过几日自会来见你。
”长腿一跨,他走了出去,门也紧紧阖上了。
楼正德叹了口气,心中虽忧虑家眷,此时也无可奈何。又过了几日,他伤势大好,可以下床走动了,他们口中所说
的“少主子”却仍未出现。
门也锁了,屋外是什么场景,他至今不知。忧虑愈盛,他拍着门,开始要求他们放他出去。
下一刻,当真有人推门而入。
楼正德退两步,眯眼看过去,见到的是那少年背光站着,身姿卓绝,却透着一股冷意。
“这几日,楼相过得可好?”少年唇角微勾着,走至桌边坐下。“不知……他们可有怠慢了你?”
楼正德跟过去:“我家眷如何了?”
少年抬眼看了一下他,将茶凑到唇边,淡淡道:“不必担心,只是被软禁了。”见楼正德松了口气,他一边示意他
坐下,一边说道,“我想,楼相这几日应该想得很是清楚了吧?这皇帝怕是对你……早起了杀意。”
楼正德紧抿着唇,脸黑了不少。
“他逼你至此,难道你还要为他卖命?”他步步紧逼道,“相爷为官多年,当知良禽择木而栖……太子爷如今虽失
势了,但你也知道,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对么?”
将冒着热气的茶推到他面前,楼正德看了一眼,继而直视于他:“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摸摸脸上的面具,唇角略翘:“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怎么?这很重要么?你只要知道为谁效命便可以了。
”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眼熟……”
少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楼正德犹豫一瞬,终于将茶喝了下去。少年看了他一眼,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明倚走出门去,阳光灿烂得几乎让他睁不开眼。轻车熟路地往后山走去,他在溪边的一块
大石上坐下。
脸上的面具被摘下,随意放在一旁,他两手后撑,仰头望着头顶那方湛蓝的天空。外头的空气果然要比皇城要新鲜
的多,如果可以抛弃一切,快意江湖有多好……
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他笑了笑,并不转过头去,只道,“影,什么时候到京都的?”
被唤作影的男子在他身后站定,清冷的声音响起,“昨夜。”
他像是吝于说话那样,每次都只说那么一两个字。明倚抱膝望着奔腾而去的溪水,咬了咬唇,道,“五哥……还是
生我的气,是不是?”
影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道,“是。”
明倚苦笑一声,“我就知道……可是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他,为了母妃!”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他嫌我操之过
急,我知道。但是我忍不了!我只要一想到他们母子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而我们兄弟却失去了一切,甚至是母妃
也死于太后之手!我就……”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连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
影走上前去,有些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最终只能犹豫地说出心中所想,他说:“
不要报仇。”
“你什么也不懂!”少年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他兀地挥开他的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