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俞出去了,把浴室的门关上了。
泡在水里,浴池里汩汩的流水让他精神好了些。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余诚杰觉得自己的胸口被开了一道口子,痛是他的第一感觉,在这层痛之下还有内疚,还有茫
然……
果真,老天爷什么都看着的呢。
天道轮回果真报应不爽么,要这样来对他开这种玩笑。
余诚杰低低地呵呵笑了两声,从浴池一边的落地窗户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自己的面孔,看到自己略微神经质的
笑,余诚杰看着,然后大笑了起来,像是个疯子一样的大笑,却笑得心里越来越空荡荡。
余俞在外面也听到了他的笑声,敲了一下浴室门,然后开门进来了,看到余诚杰坐在浴池里笑地疯狂,他有一丝担
忧,但也只止于静静看了他两眼,觉得他没太大问题,便又出去了,把门带上了。
余诚杰觉得自己毕竟老了,不然,他可以说老天耍我,那么,我就不顾天地伦常,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老天真正
能够奈他何;或者,他也可以潇洒地说,睡也睡过了,现在知道是父子关系了,过去的事情又不能重来,那以后补
偿一下就行了吧,余俞要什么,要钱给他钱,要地位给他地位,什么都给他,以后他就是儿子了,就是他的儿子…
…
但是,余诚杰觉得自己老了,好好的二选一,他没有了那个义无反顾不会后悔的选择的魄力。
余诚杰从浴池里起身,将浴袍披在身上,从浴池边的那一阶木质梯子下去的时候居然差点因为沾水有点滑而摔倒。
他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个台阶,愣愣地想难道真的已经老了吗,走台阶都要摔倒了?
余诚杰出了浴室门,发现余俞坐在挺直着背脊坐在沙发上,目光在落地窗的窗帘上,余诚杰想,余俞脑子里现在在
想些什么呢,他不告诉自己两人的父子关系,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其实也舍不得对自己的爱情是不是?
余诚杰想要问他,但是,却问不出口,他也害怕问出来,他是真的害怕,他怕最后一层纸捅破后,就是血淋淋地面
对面的情况,他不仅害怕自己血淋淋地,也害怕余俞血淋淋地。
他想,他真的老了,瞻前顾后,犹豫不定,恐惧之心也如此重。
余俞听到余诚杰出浴室的声音,回头来看他,看到余诚杰头发没有干,还在滴着水,便起身去拿了毛巾过来,他沉
默地给余诚杰擦头发上的水,就如前一段时间余诚杰为他做的一样。
余诚杰却因为他的动作而略微发僵了,心里升起无措之感。
他打量着余俞的神情,想看清楚余俞到底是什么心意,他是不是其实是愿意做情人的,他心里也在难受,他是不是
其实更愿意做情人……
但是,余俞脸上的神色太沉静,太深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大哥,你休息吧!不要再那样抽烟了,对身体不好。”余俞把余诚杰的头发擦干,便站开了,说了一句之后,就
迈步走出了房间。
余诚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关了门。
抽了那么多烟,余诚杰此时哪里能够睡得着。
余俞当晚还是开车回方胜那里去了,余诚杰早晨下楼的时候,田永向他说了这个情况,余诚杰只是微点了一下头,
田永看余诚杰好像不太在乎一样,便也就没有说了。
余诚杰虽然心里天翻地覆地翻滚着各种思绪,但面上却依然是那副平静威严的大哥形象。
因为张老的提醒,余诚杰虽然愿意放纵余俞,但是依然让人去查了,他愿意包容余俞任何事情,但是,他不希望余
俞做出玩火自焚的事情来,莫要伤害了自己才好。
查余俞和刘老三的事情,并没有费太多事,因为刘老三那边余诚杰早有打算,所以安排在他身边的人此时就起了很
大的作用。
余俞和刘老三居然做的是大陆那边的生意,余诚杰此时还不知道余俞最终目的是什么,他想,只要保证余俞的安全
,那就由着他去干好了。
看出余俞到底是什么打算,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之后了,余诚杰发现余俞在往大陆那边转钱,还突然和方胜谈到大哥
到现在有没有属意继承人的事情,这种话很是大逆不道,被方胜骂了几句,后来方胜将这话告诉了余诚杰,说余俞
这下子变了不少。
余诚杰知道方胜的意思,是提醒自己余俞是否在想着上位的问题。
但余诚杰知道余俞不是那个意思,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余俞的目的,余俞想要把他带走。
当余诚杰发现余俞这个打算之后,心情着实复杂了一阵,但是,下最终的决定其实并不难。
余诚杰暗地里开了几次帮务会,又频繁地召见下属,突然忙碌起来的他让人以为清晏帮里又会有什么大动作。
余诚杰将一份文件装进了书房保险箱,对在座的六位帮中高层道,“你们都是跟着我的老人了,别的话我也不会说
,这些年大家的共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帮里有钱大家用,兄弟之间,少些争端才是繁荣之道。人这一辈子,说
长也长,说短也短,保不准明天就怎么样了,特别是吃我们这碗饭的,在道上混,什么都说不准,今天这里六把钥
匙,就交给你们了,没有密码,只要随意四把钥匙就能够打开,要是我有什么事情,里面的文件,你们就拿出来看
,如果你们心里当我是大哥,那么就按照文件上面的来办。如果不当我是大哥,要造反的,这里总有当我是大哥的
人在……”
余诚杰这临终遗言一般的话让这六位高层心腹都惊住了,最近余诚杰动作很大,他们还以为是帮里又有大事发生,
但看余诚杰的这些话,好象是得了绝症交代后事一样。
一帮子人表忠心,表示关心,余诚杰淡淡地挥了挥手,好像很累了一样,道,“就这样吧。”
第六十三章
大陆那边的生意出了问题,其实不用余诚杰亲自出马就能解决,但余诚杰哪里不知道这是余俞的动作,对身边的几
个一直跟着他的下属做了最后的安排,他便只带了很少的人去了。
上飞机的时候,余俞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要离开的这个地方,和这些来送行的人。
余诚杰倒是没有什么眷恋,走过去拍了拍余俞的胳膊,然后拉上了他的手,道,“走吧!”
余俞一愣,这还是那次之后,余诚杰第一次握上他的手。
余诚杰没让田永跟着去,他说有余俞就够了,于是田永自认为这是老大想要和余俞单独相处修复关系,所以便对余
诚杰不带他这个老的贴身保镖很是理解,此时还对余俞笑着道,“好好照顾大哥。”
余俞朝他露出个笑容,点了一下头。那种低头微笑的样子还带着一丝孩子的腼腆,看在余诚杰的眼里,心里便是一
阵抽痛。
事情的确是很快就解决好了的,不需要让余俞为难,余诚杰自己提出想去附近的旅游区旅游旅游,说是想要放松一
下心情。
所以,当在宾馆里睡下,但是,醒来的时候却听到火车的“哐当”声的时候,他一点没有惊奇。
他甚至早有准备在宾馆里的服务台留了信给属下,并写了留言让他们把信拿回去交给长老会,他和余俞有事要处理
,不用等他们。
余诚杰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身体肌肉略微发酸,想来余俞给他注射了药物才把他带出来的,他为了利于余俞行事,
当晚还喝了他最不喜的安眠药才睡下,没想到余俞依然给他注射了药物。
火车的软卧里面对面床上没有人,余诚杰坐起身后,目光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样寒酸的火车车厢的情景他有好多年
没有见过了,且里面此时除了他没有别人,而且也没有看到余俞,他还略微有些吃惊。
在床上坐了一阵,感觉身体好些了,他便站起身来动了动。
火车窗外是不断后退的麦田,麦子长势很好,都已经在扬花了。
余诚杰看到这种景象,眼里闪过一丝温情来,好像有很多年没有如此静静地看着麦田了。
“小伙子,睡醒了?打牌不?”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看到余诚杰站在窗户边望着外面就热情地过来
打招呼问候。
余诚杰看了他一眼,不想回答,而且,很为对方叫自己小伙子介意。虽然别人把自己年龄说小了,让人会有些微妙
的喜悦情绪在,但这不足以让余诚杰理会他。
对方没想到余诚杰这么冷,有些讪讪地,道,“现在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余诚杰没有理他,在他刚才躺的床上坐了下来,虽然是雪白的床套,但余诚杰还是有些不舒服,心里想着这个不知
道被多少人用过,而那个被子上还有点脏污,他觉得有些难以忍受,皱了一下眉,将那刚才盖过他的被子推到一边
去。
那个大叔看到他一系列动作,坐到他的身边去,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道,“小伙子,洁癖是一种病……”
余诚杰冷眼扫在他的脸上,对方话还没说完,就被冻得说不出来了,讪讪地把搭在余诚杰肩膀上的手拿下来,此时
余俞正好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加了开水的泡面。
余诚杰对上了他的眼,神色平静。
余俞看到余诚杰居然这么快就醒了还有些奇怪,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但看到余诚杰没有发脾气或者激动,便稳住
了心神,道,“你醒了啊!”
余诚杰觉得自己也饿了,便说道,“你没有给我准备吃的?”
余俞赶紧把手里的泡面放在中间的桌子上,从床下面扯出一个小箱子来,又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捧着,他看了看坐
在余诚杰旁边的大叔,道,“马大哥,你坐我的床去吧。”
那位大叔看余俞伺候余诚杰就像是佣人伺候老爷一样,嘿了一声,觉得颇为惊奇。
这四人间的软卧,余诚杰和余俞都是下铺,余俞的上床没人,那位大叔是余诚杰的上铺。
余诚杰看余俞把那个盒子打开,里面居然是他在宾馆里的时候说味道好的点心,余俞把卫生筷递给他,就让他吃盒
子里的点心,又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瓶没有喝过的水,道,“这是你的水。”
余诚杰没有回答,吃了两口点心就觉得腻味了,哪里还能够吃得下,倒是看余俞吃那桶泡面吃得哗啦啦地响好像很
美味一样,他这才开口了,道,“小俞,我尝尝你这个。”
余俞惊讶地把头抬起来,然后把自己手里的康师傅递给他,余诚杰看到里面红红的一片,又觉得有点倒胃口,用筷
子夹了几根起来,尝了尝觉得不好吃,就又递还给余俞了,点心也被他放在了桌子上,筷子也放下了。
余俞望着他,有些歉疚地道,“过了饭点,没有火车盒饭了。你将就着吃点吧。”
余诚杰又把目光放到窗外去了,道,“不用了。”
余诚杰坐在床边开始看报纸,上面都是些无聊的东西,不免也没有兴致,余俞很快解决完了泡面,把桌子收拾了,
又坐下和坐在对面他的床上翻杂志的大叔说了些话。
余诚杰把报纸放下,手拉了拉余俞的手,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余俞微微低了头,也许他觉得对不住余诚杰了,道,“回我老家去。”
余诚杰这才点了一下头。
过会儿余诚杰又说要去洗手间,余俞赶紧带着他去。
余诚杰一直脸色不太好,他有太久没有处在这么压抑的狭小的空间过了,一切都让他不习惯,余俞还以为他在生气
自己把他迷晕带走了。
余诚杰之后坐在那里实在无聊,余俞便给他找了一本杂志来看,没想到第一页就是治阳痿的广告,后面也都是些淫
秽广告,余诚杰黑着脸把书扔到了地上,翻身上床准备睡会儿。
余俞看余诚杰心情差成这样,便有些惴惴的,捡起那本杂志翻了两页里面,便也黑着脸把杂志还回给上铺的大叔了
。
余俞看余诚杰这样睡,窗户的风吹进来还挺冷,便把被子给余诚杰盖上,余诚杰闻到那被子上的味道就作呕,一把
将那被子掀到地上去了,余俞忧虑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余诚杰看了他一眼,道,“把你衣服给我盖。”
余俞愣了一下,赶紧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余诚杰,余诚杰接过后就盖在上半身,甚至将头也蒙了一半,闻着余俞衣服
上带的余俞的味道,他这才舒服一些。
余俞叹了口气把被子捡起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他对着的上铺的大叔看他那怏怏的样子,就对他比口型,又指
了指下铺,道,“他是你是什么人啊,你要受他的气。”
余俞愣了一下,余诚杰是他什么人,是他的爱人?是他的老爸?
余俞看余诚杰把头埋在他的衣服里,对着那大叔用口型道,“我父亲。”
那大叔愣住了,“父亲?”
余俞点了点头,眼神黯下去。
余诚杰根本睡不着,火车的声音让他难受,床硬得让他难受,床太窄了让他难受,头顶上太矮了太压抑了让他难受
,身体睡了下面的床单让他觉得全身发痒难受……
反正,就是没有一件让他觉得好受的事情。
他就一直板着脸,晚饭吃火车上的盒饭,余俞买的最好的,而且把余诚杰不吃的芹菜和可见的姜丝都挑出来了,但
余诚杰还是觉得吃不下去,说是油味太奇怪受不了。
于是余诚杰晚上就又只吃了两块点心,喝了点水,余俞买了一大堆水果,给他削了两个梨子他吃了。
那个大叔看余俞一直伺候余诚杰,有心想要说余诚杰两句,但每次对上余诚杰的眼,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原来以为余诚杰是个小伙子,后来知道是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就对此相当受打击,且用不出来长辈教育小辈的那
一套了,只得和余俞随意闲话,但是有时候两人说得正起劲,余诚杰就有可能又有要求了,于是余俞就又要去伺候
他。
那位大叔只得感叹,现在这么孝顺勤劳的年轻人哪里找呀,余诚杰那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余俞有把那张亲子鉴定书给余诚杰看,余诚杰扫了一眼就把脸转开了,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余俞倒是惴惴不安,后来听余诚杰闷闷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余俞才安下心来。
既然余诚杰知道了,那就好吧,一切都好办了。
两人回老家的火车旅程用了两个晚上和一个白天,到达距离家乡最近的已经通了火车的市里是早上九点多。
从火车上下来,到处都是人流,余诚杰看着接踵摩肩的汹涌的人群,不由得皱了眉头,站在那里不想动。
余俞提着箱子,看余诚杰不走了,便走过去拽上了他的手,拉着他往前。
余诚杰跟在余俞的身后,看着余俞俊美坚毅的侧脸,在心里叹口气,随着他一起走。
余俞一路护着余诚杰不要被拥挤的人流给挤到,虽然如此,当两人从火车站出来,余诚杰依然脸色不大好,过惯了
大老爷日子的他此时要来和小民挤来挤去,需要呼吸带着别人的夹杂着汗臭和各种难忍气味的空气,这些对他来讲
无疑是种酷刑,而他还只能强忍着,不能发任何一点脾气。
第六十四章
火车站外就是许多拉客的野的司机,叫喊着,拉扯着,又有叫卖的小贩,从火车站里涌出来人的人群,反正是噪杂
不堪,余诚杰以为自己在火车上面忍受的就已经够了,没想到从火车上下来才是真正的酷刑的开始。
余诚杰因为不吃火车上的东西,这一天多时间来于是就只吃了几块点心和一些水果,余俞知道他饿了,一边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