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零鹭泽眼神变得无限温柔,笑着道,“奇怪,刚刚你我还针锋相对,现在竟然变得如此温顺。难道我说中了?……原来,迄今为止,你遇见的人都未能满足你。”
鸿煊这才意识到两人在进行着一场心理会话。而圣零鹭泽正是利用自己不设防之下自然流露出的感情,进行一步步推断。
他真不愧是把玩经验的老手。
鸿煊心里暗自赞叹,十年里从未被谁撩拨得脸红心跳,说话做事步步为营,小心谨慎。隐藏埋没心绪,几乎成了本能,而在圣零鹭泽面前,被他抱在怀里,几句触动心坎的话就会情不自禁……
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寂寞难耐。
鸿煊思考了片刻,得出了最后的结论——是因为自己太过寂寞才会沦陷,被他迷惑。于是,婉转冷淡地惆怅道,“你猜错了,其实,我的要求并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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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蝉穆青与千夜希两人根本不敢打扰圣零鹭泽的谈话,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阿大和小六身上。
此时的阿大已经认出了面具下的男人是圣零鹭泽,脸色大变,连阻挡小六拾起匕首的力气都不复存在。他的眼睛仿佛粘在了圣零鹭泽身上,他暧昧地搂住男孩纤腰、面具下宠溺温柔的眼神、修长笔直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托住鸿煊的后脑勺……
阿大咽了口唾液,他有多羡慕现在的鸿煊。
“小六,那个男人,是鹭泽么?”阿大轻声扯了扯身后小六的衣袖。
小六连眼皮都没抬,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戴着面具见二殿下。”
阿大转过了脸,“你没看出来?我觉得,鹭泽好像看上二殿下了。”
“怎么可能,他们两人是父子关系。”小六不信,“再说,皇上根本不好男色,大哥,这件事情你最清楚。”
阿大低下了苍白的脸。
小六沉默半晌,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刚刚让你死心的人,就是二殿下。”
“嗯,二殿下是好人。”阿大诚恳答道。“你不许杀他。”
“他确实不是寻常人。他的眼睛会放电,”小六想起了在文月府邸时,初遇鸿煊的情形,不禁叹道,“电了我,电了你,然后电了皇上。”
阿大说,“不是因为他的眼睛会放电,而是因为他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男孩。他无欲无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以才衬托出你我二人,有风就要使帆,有光就要灿烂……只因为你我二人的世界只有这么一点点大。而二殿下,他能沉得住气,能屈能伸,处事作风独特,注定是做大事的人。”
小六看着阿大,一脸孤疑。“大哥,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以后跟着二殿下,小弟,注定会出人头地。”阿大的表情变得颇为严肃。
小六嗤笑,“大哥在开什么玩笑?二殿下是皇宫里最不受宠的皇子,大哥应该比我清楚。”
“受不受宠只在一时。等我走了,你们几个就跟着二殿下。只听二殿下一个人的吩咐。”阿大说。
“大哥要去哪儿?”小六问。
他没有同意阿大的吩咐,亦没有拒绝。他对待鸿煊的态度,有他自己的想法,并不想受阿大的影响。
“这些血债也该清一清了。”阿大微微笑了起来,坦然极了,清秀的脸上浮出一抹淡淡的苦涩,“我已见到圣零鹭泽,此生已经无憾。”
“可惜他没有认出你。”小六说。
“我一身脏污,眼睛又瞎了一只,千万不要让他认出我。更何况他未必记得我。”阿大顿了顿,“小弟,这几年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其实山神真正想要的是我的灵魂。而我因为一己私欲而不肯从他,才借口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没想到小六一点也不诧异,轻轻地说,“我知道。”
阿大咬了咬牙,大耳朵耷拉了下来。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哥你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就是想见一眼圣零鹭泽。只是没想到再度相见时,却早已形同陌路。不是我小六脑子好使,而是那些被山神拒绝的灵魂进入我的眼睛后,告诉我的这些。山神根本不需要灵魂去为他受伤的精髓续命,他十几年前就想要你,十几年后还是想要你。”小六说,“可是你明明懂山神的心思,却无视了他。”
“爱情是自私的,我不会因为他的救助与施舍,去同意山神的爱。”阿大说,“我爱的人是鹭泽。”
“不,你对圣零鹭泽只是崇拜。这并不是爱。”
阿大看了小六一眼,自嘲地笑了笑,“小弟今天变得这么聪明,连我对鹭泽的感情都分析地如此犀利精准。我真后悔当初把本领交给你。”
“你根本不懂圣零鹭泽,又何谈爱他?”小六没有理睬阿大的调侃,一本正经道,“爱,是建立在理解之上。”
“小弟这么通情达理,我真是高兴。”阿大侧过脸去,并没有把小六的话语当回事。
“因为我爱过,我自然懂。”小六冷笑。
阿大道,“小弟有爱的人?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
“那个人……自以为是,爱慕虚荣,见识短浅,固执己见。”小六说,“我爱上他的时候,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失明,他已经一无所有,落魄逃亡。但是,当我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看见了所有的希望,我甚至能立刻笑起来,即便忍受着严寒或者酷暑。因为他的眼里始终带着令人振奋的精神,一鼓作气、永远都不会被权势屈服的倔强。他告诉我,要活下去,要继续走这条路。”
“你爱我?”阿大看着小六,不可置信。
“曾经,爱过。”小六轻轻地说。“在你最潦倒的时候,我爱上了你。”
“真是值得庆幸。”
“大哥,你毋需掩饰你的悲伤。我曾经爱过你,我懂你。你的一举一动,我都懂。我甚至懂你下一步将要做什么。”小六说,“你是要自杀,去找山神么?”
阿大低头,笑而不语。
小六总归年轻,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脾气与个性。总想追根究底,问个什么?谁?哪里?为什么?为什么不?
“如果我刚刚不救你,那些壮汉就会杀了你……原来,你早有准备。”小六叹道,“看来,还是我多此一举。”
“关戚标,关戚嘉和这些官府的手下都是我杀的,”阿大突然说,“与小弟无关。”
小六摇了摇头,否定了阿大想要顶罪的想法,“大哥,你毋需帮我。你看我这里。”小六一边说,一边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是一颗星星。
温软白皙的胸膛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形成了格外优美的曲线。胸膛左侧心脏的部位,纹着一颗小小的星星。
小六脱衣服的动静太大,已经引起了鸿煊的注意。他推开了圣零鹭泽,走到了小六身边,皱紧了眉头观察片刻,脸色微变,“为什么……为什么小六你身上会有它?”
“二殿下也知道紫微星的封印?”小六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鸿煊竟然懂至深奥义,不由得诧异起来。
第040章:回忆
三年前。
贝弗利。皇城。
深夜寂寥。宫殿白天的繁华富丽也沉淀了下来,冰冷与森严的气息笼罩盘踞。小鸿煊、小焱昭、子蝉穆青三人并排坐在静宸宫的宫殿砖瓦之上。
“夜幕很黑,抬头一望,什么也没有。”小鸿煊说。“即便是黑夜,也应该有光。哪怕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也是好的。”
小焱昭半躺半卧,悠闲无比,“黑夜就是黑夜,白天就是白天,鸿煊,黑夜的黑,才会衬托出白天的可贵。”
子蝉穆青没有说话,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叉搁在砖瓦上,独自喝着闷酒,听着两兄弟的闲扯。
“哥,黑夜与白天都应该是美的,没有谁是为了衬托谁而存在。”
“不,鸿煊。丑陋的存在是为了衬托美丽,肮脏的存在是为了衬托洁白,卑劣的存在是为了衬托善良……弱者的存在是为了衬托强者。”小焱昭从小就懂这个道理,优胜劣汰,若想活得精彩,只有努力变强。
小鸿煊抬起头,看着小焱昭,想说几句话,结果只是轻轻说道,“哥,夜空中应该有星星。”
星星?
小焱昭对小鸿煊脱口而出的‘星星’一词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一骨碌爬了起来,“星星是什么?它像太阳一样么?”
忽而听得身边一声长叹,是一直沉默的子蝉穆青发出的。
“师父?”鸿煊预感子蝉穆青有话要说。
每当子蝉穆青犹豫不决要不要开口说出一些秘密的时候,都会露出这幅表情,接着发出一声这样的叹息。鸿煊早已琢磨透子蝉穆青的习惯,便静静的聆听着。
他固然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多亏了子蝉穆青嘴里藏不住秘密的特点,鸿煊轻而易举就能从中套出不少有趣的东西。
譬如现在。
子蝉穆青微醉的手指指了指夜空,“以前那儿有……叫星星的东西。”
“它们……晚……晚上会发光……”
“有……有很多……”
子蝉穆青的嗓音断断续续,话语落定后,还满意地打了一个酒嗝,醉醺醺地又重新躺回了房顶上。
小鸿煊见子蝉穆青喝多了,若是再留在这里恐怕会生事,便扯了扯小焱昭的衣袖,“哥,我们回去吧。师父喝多了。”
小焱昭一直对小鸿煊惟命是从,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弯腰,一使劲,便活生生地将子蝉穆青扛在肩上。他从小便力气过人,身手更是猛野,为了得到皇上的嘉奖,付出了很多心血。
当时的小焱昭年仅十岁,武功就已经出类拔萃,力压群雄。与子蝉穆青不相上下。单手扛起子蝉穆青,对于小焱昭来说并非难事。
“鸿煊,你走前面,我在后面。下房时小心点。”小焱昭叮咛小鸿煊。
小鸿煊点了点头,正要离开,趴在小焱昭肩上的子蝉穆青突然又开始嘟囔起来。
“以前那儿有……叫星星的东西。”
“它们……晚……晚上会发光……”
“有……有很多……”
小鸿煊笑了笑,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在空气中冻结,因为子蝉穆青还有下文。
“传说,它们组成了银河……”
“隔断了牛郎和织女……”
“两人分居两地……只有每年的七月初七,银河上面会出现一座桥,两人才有机会见面……”
“有一天,七月初七,织女没有去……牛郎愤怒……”
“三天后,银河消失……”
“织女和牛郎相聚。”
“从此,夜空,再无星辰。”
第041章:绑架
夜色斑驳。
华丽的走廊上,红色的灯笼发出幽幽的光。小鸿煊透过起伏不平的砖瓦朝下眺望,灯笼宛若一株株开满红花的棘杜鹃,妩媚妖娆。
小鸿煊登时觉得一种不祥之兆。
而小焱昭则是双眼顿时精光陡现,将子蝉穆青从背上放回了屋脊上,不怀好意地看了小鸿煊一眼。
“酒后说的都是真话,鸿煊,今晚让师父把这个秘密都说出来!”
小鸿煊皱了皱眉头,思考了片刻后觉得不妥,“师父醒了,又得让我们两人罚站。”
“难道……”小焱昭朝小鸿煊眨了眨眼睛,“你不想听星星的故事吗?”
小鸿煊紧了紧喉咙,冷静镇定道,“我们可以等师父清醒的时候,再去询问。”
年仅七岁的小鸿煊,便已经学会了克制住欲望,愈发深藏不露、胸有成竹。
“这些都只有在他醉酒的时候,才能听到的话,你不听?”黑夜里,小焱昭的眼睛泛着深紫色的光芒,年轻而明亮,情绪亢奋激动。
宛若一头幼兽发现了猎物时,按耐不住的激动劲儿。
小鸿煊摇了摇头,他的好奇心并不重。
无论什么时候,他宁愿谨慎小心,不会将内心的一丝一毫流露出来。
“你怕罚站?”小焱昭揶揄道。他没有捉摸透小鸿煊的心思,胡乱猜测。
小鸿煊一怔,继而笑笑,“师父罚站都要站整整半天,我站久了会头晕。”
“没关系,大不了明天师父罚我们的时候,我一个人领两个人的责罚!”小焱昭干脆地说。
小鸿煊警惕地看着脚下来来回回巡逻的禁卫军,声音压低,“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怕什么,这是母后的宫殿。”小焱昭眼睛一瞪,神气十足。“要抓紧机会,鸿煊!”
小鸿煊垂下了眼睛。
他知道如果任由小焱昭固执下去,听到的一定不会是普普通通的‘传说’……也许那些话的分量……足够判处死刑。
他太清楚小焱昭的性子。只要有路摆在他面前,他便会决绝地向前走。他做事从来都不会迟疑半分,更不会达成目的之后会怎样,他毋需考虑。他是皇后的儿子,他是大皇子,他的舅舅是靖显望……夸张地说,即便他惹祸捅破了天,也有人会跟他他身后,帮他补回来。
“哥,酒后说的话都不值得相信。”夜风,突然呼呼地刮了起来。小鸿煊的头发被吹乱,蓦地说出了这句话。
小焱昭明白小鸿煊话语中的含义,心有灵犀地笑了笑,“对,都不值得相信。老头子接下来说的话,都是胡话!我们全当听故事。”
小焱昭口中说的‘老头子’正是子蝉穆青。
其实子蝉穆青并不老,相反,正直青年,血气方刚。小焱昭之所以叫他‘老头子’是因为子蝉穆青过于颓废,眼神饱经沧桑。只有经历过一些大是大非的人,才能拥有的神情,孤独,桀骜,怪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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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蝉穆青迷迷糊糊中,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着的酒酿的香气,不禁竖起了鼻子。继而酒的味道越来越浓,仿佛是梨花酿出的蜜酒,有着格外醉人的蛊惑力。
男人耸了耸身体,想动一动身子,才发现被绑起来了。胸膛上的三股粗绳,让子蝉穆青意识到,发明这种独特的绑人方法的人,正是自己的徒弟——圣零焱昭。
暗骂一声‘草’,大怒。
“师父。”
没想到空气中传来的是格外柔软恬静的声音,滑腻冰凉,宛若夜间透明的溪水滑过心田时的清爽纯净。
说这句话的,正是小鸿煊。
听见了小鸿煊的声音,子蝉穆青的火气消了一半,“二殿下,冒犯长辈,可是大罪。放我下来。”
“师父,咱们说说星星吧。”小鸿煊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绑在砖瓦上巨大的垂脊兽上的子蝉穆青。
子蝉穆青的双眼也被黑布蒙住了,因为早已喝的烂醉如泥的原因,小鸿煊和小焱昭两兄弟才敢出此下策,绑了他们的师父子蝉穆青,软硬兼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