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绝对不可以。圣零鹭泽找不到任何阻拦的理由,但是他依旧抬起了脚步,向鸿煊走去。
“这只是一个小女孩,还是一个残疾女孩。”龙沉寻禹的声音喊住了圣零鹭泽的脚步,“你从她手里抢鸿煊,尚有胜算。”
圣零鹭泽转身,面色不悦,仿佛一场美梦被迫终止后,睡意惺忪却格外憎恶与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这是圣零鹭泽与龙沉寻禹就别多年、决裂后的第一次相见,两人都没有道出对方的名字,就已经针锋相对上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对于曾经拜把之后决裂的兄弟,仇恨的硝烟里又夹杂了浓浓烈烈的奚落讽刺的意味。
就像现在,龙沉寻禹话语里带着轻蔑之意。他燃了一根烟,一屁股坐在了白橡树后的草垛上,说,“现在是从一个小女孩手里抢他,尚有胜算;之后呢?之后从他发疯的母后手里抢他,从陪了他十年的兄长手里抢他,从女人手里抢他……你都有胜算。”龙沉寻禹顿了顿,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噙着笑,慢条斯理地说,“过不久,从男人手里抢他……你又有何胜算?”
天空猛地传来一阵响雷,响彻天际。接着便是瞬间密布起来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背景声为彩排发出的喧嚣嘈杂中流逝。
龙沉寻禹、圣零鹭泽两人周围弥漫着死亡更令人窒息的狰狞气息。太监小耳朵刷的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打破气氛的是圣零鹭泽。
圣零鹭泽冷笑,“哪怕从天下人手里抢他,又何妨?”
“是啊,你已经从夜空中的星辰里,抢他得手。”龙沉寻禹抽了一口烟,接着按灭了烟头。话语里含讽带刺。
“朕会还给他们一个充满星辰的夜空。”圣零鹭泽竟一点也不生气,仿佛已经习惯了子蝉穆青与龙沉寻禹多年来,对他圣零鹭泽的不满与怨言。他的语调里没有愤怒,没有悲哀,连轻蔑的情绪也没有,不过那里面却隐藏着可以冰冻血液的潜在因素。
圣零鹭泽没有说话,龙沉寻禹已经转身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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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沉寻禹离去后,过了片刻,小耳朵见圣零鹭泽脸上的愠怒已消,便壮了壮胆子,小声试探道,“主子?”
“你去传鸿煊迎驾。”圣零鹭泽已经改变了主意。
“迎驾?”小耳朵能猜测圣意,问道,“主子打算住到谁的府上?或者哪家客栈?这次来的匆忙,主子吩咐谁都不许说,现在奴才还未敢替主子安排下榻之处。”
圣零鹭泽不耐烦地瞥了小耳朵一眼,“还能是谁的府上?当然是他的龙沉寻禹那儿……”
“是,奴才遵旨。”
小耳朵愁眉苦脸起来,刚刚龙沉寻禹与圣零鹭泽两人的对峙,已经如临深渊,宛若噩梦,他小耳朵已经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没想到皇上竟然还不罢休,竟然主动选择下榻龙沉寻禹的那间宅院里,摆明了要去找龙沉寻禹的麻烦了。
小耳朵又想了想,不过确实,除了龙沉寻禹那儿,似乎住在哪里都不适合。毕竟这次皇上是微服私访,不易惊动这个小小的部落。
“把生辰玉佩交给他,让他立刻回家。”圣零鹭泽的嗓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冰冰。神情镇定,泰然自若。
家,指的是龙沉寻禹的宅院。
小耳朵背脊已经冷汗淋淋,恭恭敬敬双手捧接过刚刚被圣零鹭泽攥得差点粉身碎骨的生辰玉佩,战战兢兢地应了句,“奴才遵旨。”这句话分明不像一个九五之尊对一个皇子的命令,更像一个严厉的父亲在约束教训一个贪玩的儿子。
圣零鹭泽自己也明白。
在两人尚未确定关系之前,如果冒昧前去打断他的事情,定然会遭受鸿煊的厌倦。唯一能限制并加以利用的只有僵硬刻板的规矩制度,才能束缚这只小鹰。感情什么的都是片刻的,只有铁打不动的规矩才是永恒的。
果然,一个时辰后,鸿煊在小耳朵的陪同下,回到了龙沉寻禹的家中。与两人一起来的还有刚刚递给鸿煊小花的女孩志儿。她坐在装有小轮的木椅上,鸿煊推着她,走得很慢。
如果不是圣零鹭泽以皇上的名义,鸿煊是不会愿意来见他的。所以,鸿煊的步子放的很慢,小耳朵也在一旁也不敢催,心急火燎,却不敢发火。
直到最后,鸿煊停住了脚步,站在了大门外。
小耳朵忙跑上去替他开了门。
“我还是不去见他了。”
这句话吓得小耳朵脸色苍白,“二殿下,皇上就在里面等着您呢。”
鸿煊浑身一个哆嗦,“不,我不要进去。”
其实,鸿煊是怕圣零鹭泽的。之前相见,都是圣零鹭泽戴着面具,鸿煊没有认出他,所以才会放得开,无所顾忌。当圣零鹭泽真以皇上的名义召见他的时候,鸿煊是无论如何也要拼死拒绝的……他怕圣零鹭泽……因为圣零鹭泽的存在,阻碍了他的一切。
即使现在知道讨自己欢喜的黄金楼楼主正是圣零鹭泽本人,鸿煊也不能一时半会就接受。更不可能这样毫无准备地去见他。
鸿煊低下头。
今天,圣零鹭泽是以皇上的名义召见自己。如果自己在迎驾的时候,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或者不小心冒犯了他……他会不会龙颜大怒?
再说,他为什么在百忙之中非要来比特莫尔斯?
难道,被他发现了什么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比如,之前一直在私下里偷偷帮焱昭出谋划策?或者,他是为了向他的宠儿三皇子圣零君皓来的?他对母妃恩宠也只是一时半会,更何况对自己?
鸿煊的脑海里突然再度浮现了那摆满了一庭院的沉香大木箱子,还有发疯的母后……
他摇了摇头。
他不想见圣零鹭泽。
真的不想。
非常非常的不想见。
坐在屋里椅子上等鸿煊的圣零鹭泽这次在赌。他赌鸿煊是否愿意见他。但是此刻的鸿煊已决低着头推着小女孩离开,身体错过了敞开的大门。
圣零鹭泽并没有赌错。他赌的是鸿煊是否想见他。
是的,鸿煊为何不想见他?
鸿煊每天做梦都会梦到他。
想见他,想与他拥抱,想与他像之前那个夜晚一样,亲一个响响的嘴。
只是圣零鹭泽忘记了鸿煊的性格。鸿煊想见他,去不敢。
鸿煊太理智了。
他考虑的太多……太多的理性因素,盖住了最本质的感性因素。
经过屡次折中的考虑,鸿煊选择了执拗的离开。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要不要见他。”鸿煊对小耳朵轻声说。他并不想为难一个奴才。
小耳朵紧了紧喉咙,欲语还休,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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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为、为什么不、不去见那个人?”坐在木椅上的志儿转过头来问道。
鸿煊没有说话。
“二殿下是、是否有许多烦心事?”
“不是,只是最近生活太过逍遥休闲,让我恁地想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就在这时,小女孩突然开始拼命地咳嗽起来。毫无预兆的病情加剧,让鸿煊措手不及。他略懂医术,看着小女孩双手无力,浑身开始痉挛,变得虚弱无比。
“志儿,志儿!”鸿煊取出手帕覆上她的唇,一边轻拍她的瘦弱的脊背。
天空又传来了一阵闷雷。
“唔——”雪白的手帕瞬间染满了鲜血。
要去找大夫!
小女孩的身体轻如纸屑,鸿煊毫不费力地便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跑回去。
来不及了。
要去找龙沉寻禹……只有回他的家……鸿煊欲哭无泪……看来注定要去见他。
“给我。”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沉重而华丽的声音出现了鸿煊面前。
鸿煊抬起头。
迎上了头,圣零鹭泽。只是他依旧带着面具,鹰眸深邃。
“把她给我,鸿煊。我帮你。”
第062章:喂,别耍帅了
“轰隆隆——”
响雷横贯苍穹。接着便是如期而至的豆大的雷阵雨。
盛夏的雷雨总是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鸿煊抱着小女孩,透过雨帘,看着半路上撞见的圣零鹭泽。男人戴着面具,摆出一副如同往日般‘跟踪狂’的模样,让鸿煊不由自主地想笑。男人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却依旧在耍帅。
鸿煊摇了摇头,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也是一样地狼狈,被没有对圣零鹭泽的外形做出评价,只是微微地轻松一笑。
“把她给我,鸿煊。”圣零鹭泽重复着刚刚的话,一边弯腰俯身,伸手想接过女孩子。他怕鸿煊累着。毕竟鸿煊也只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毕竟圣零鹭泽疼在心上。
就在鸿煊打算将小女孩交给鹭泽的瞬间,龙沉寻禹出现了。他不知道从哪了方向走来的,突然冒出了一句话,“交给我,我会帮她治病。”
鸿煊愣在了那里,被这两个男人的举止行动搞糊涂了。志儿还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时不时的浑身痛苦无力地痉挛。
最后,圣零鹭泽直起了身子,厌恶地看了一眼半路杀出来的龙沉寻禹。无奈,这次算是龙沉寻禹略胜一筹,圣零鹭泽主动后退。毕竟他龙沉是大夫。况且救人要紧,争一口气实在没有必要。
龙沉寻禹脸上漾出得意的微笑。向圣零鹭泽扬眉示威,就差没开口大声说,“圣零鹭泽,鸿煊能安心托付的人只有我!而你,做你的狗屁皇帝去吧!”
当然,这句心声,龙沉寻禹当然不会说出来。至少,不会再鸿煊面前,做这种有失风度的事情。
“轰隆隆——”
又是一阵响雷。
鸿煊连瞥都没瞥龙沉寻禹一眼,而是出乎两个大男人的意料,径自走到了圣零鹭泽面前,低声道,“喂,别耍帅了。快抱志儿回家,我去血龙寨那里找大夫。”
圣零鹭泽忙接过志儿,低声提醒道,“鸿煊,龙沉就是大夫。”
鸿煊白了龙沉寻禹一眼,面色冷淡,“这里有的是大夫,至于这个不把人命当回事,处处逞强的龙沉寻禹,我不放心交给他。”
一语双关。
龙沉寻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相当尴尬。
鸿煊确实是生气了,否则他不会出言讽刺面前曾经救了阿大的龙沉寻禹。
“喂、喂、你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他?”龙沉寻禹似乎非常难以相信鸿煊做出的选择。“我可是大夫!现在是大夫的人可是我!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懂不?鸿煊?”
龙沉寻禹被这父子俩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玩闹归玩闹,时间容不得三人耗在里面。鹭泽单手抱着志儿,一手拉着鸿煊就往回走。龙沉跟在两人身后,嚷嚷着怨言,喋喋不休。
“喂,我是大夫!”
“喂,你们俩现在去的可是我家!”
鸿煊被鹭泽的大手紧紧握住,透过手与手传来的很熟悉的温度,让鸿煊感到一丝恍惚。
“这个女孩儿是你什么人?怎么病成这样?”圣零鹭泽低声问道。
“她是我的……恩人。”鸿煊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与志儿的关系。她仿佛自己走过独木桥时出现的彩虹,也仿佛在漫漫黑夜里为自己指路的北极星。如果没有这个女孩儿,恐怕自己还在纠结于徘徊中度日。用‘恩人’形容也算贴切。
“可是朕看见你接过了她递给你的花。”
鸿煊反问,“如果一个这么美丽的孩子递给你一朵小花,你不会接受么?况且,对于你来说,你的一句赞扬便能使任何一个人飞扬,你的一个冷漠的眼神便能毁了一个人的前程,应该有不少人鲜花给你。”
“鸿煊,你似乎有点放肆。”圣零鹭泽压低了嗓音。话语里虽然有着威胁的意味,但是圣零鹭泽是笑着说的,非常非常温柔。如同一个父亲对待一个淘气的孩子时三分指责七分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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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龙沉寻禹的家,鸿煊便借口‘换下淋湿的衣服’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迟迟不肯出来。连龙沉寻禹‘奉旨’给志儿熬药扎针,都无法将他从屋里叫出来。
圣零鹭泽知道鸿煊还是在躲自己,在门外叫了两三次便作罢。
鸿煊的头伏在案上,胡思乱想着。
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谁?”
“子蝉。”子蝉穆青站在门外,低声说着。
鸿煊半信半疑,走到门边,没有开门,隔着门板便直接问道,“师父,有事么?”
“你见到千夜希了没?今天早晨龙沉才给他检查过身体,吩咐按时熬药的。可是我刚刚给他熬好药,转身就找不到人了。”
鸿煊撇了撇嘴,“希少爷嫌龙沉给他准备的药太苦了,怕是不肯喝药,故意在躲你。”
“二殿下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
“那好,我出门找找。”
就在鸿煊嘘出一口气的时候,子蝉穆青又这回头来,“鸿煊,还认我是你师父把?”
“当然。”鸿煊被子蝉穆青突如其来的严肃口吻吓了一跳。“怎么?”
“那我现在告诉你一句话。”子蝉穆青说,“有些事情现在不做,一辈子也许就再也不会做了。皇上来这儿的母的只是想见见你,他的时间有限,今晚就要连夜回宫。”说完,子蝉穆青便端着冷凉的苦药,撑着雨伞,出门找千夜希去了。
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也许就再也不会做了。
鸿煊一阵恍惚。
呆呆地站在门前,半晌也没有挪动脚步。
子蝉穆青说的都是真的么?难道他真的只是来见一眼自己?比特莫尔斯,距离贝弗利这么遥远……他仅仅为了来看看自己?
鸿煊垂下了手,却攥紧了拳头。
圣零鹭泽刚刚牵过了他的手,似乎还残存着依稀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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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堂。
管家柠檬为圣零鹭泽端来了一杯茶。她知道坐在主座上,器宇轩昂的男人是当今的皇上,所以格外殷勤温柔。
“皇上,这是刚采的桂花茶,您尝尝。”柠檬纤纤玉指为鹭泽捧上了茶。
鹭泽的心思不在这里,顺手接过了茶水,随意喝了一口,还想着如何去找鸿煊。深邃的鹰眸看向门外,明亮的刺眼。就在这时,阿大和小六领着小二、小三、小四、小五走了进来。
龙沉寻禹在为志儿扎针,子蝉穆青出门去找千夜希,千夜皇也不知去了何处。所以,当六只猫人站在圣零鹭泽面前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走上前来为圣零鹭泽解释这一切。
柠檬看见圣零鹭泽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便知趣地退下了。她也知道猫人族是十三年前的遭遇,只是没有想到,这些小猫人竟然会老实到这种地步。明明龙沉将他们藏得好好的,竟然主动出来。
不是找死么?
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下令灭亡猫人族的罪魁祸首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小猫人们均低着头,服服帖帖地跪在了地上。
圣零鹭泽放下了上手中的茶杯,扫了一眼站成一排的小猫人们,冷笑,“你们倒懂规矩,知道来请安。”
没有一个人说话。
“没有什么要对朕说?”圣零鹭泽问。
依旧是沉默。
圣零鹭泽并非柠檬想象的那般无趣,他挥了挥手,“平身吧。朕无暇处理你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