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二殿下所问何事?”
“是否有一种血液,沾上后即便拭去它,也会在肌肤上留下紫色的印记?”鸿煊选择向关戚栾询问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关戚家族执掌[文月]的尚会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想必关戚栾应该会对此有些了解。
关戚栾想了很久。
鸿煊也在默默地凝视着在蹙眉沉思的关戚栾,他本该英俊健朗、朝气蓬勃,现在却如此憔悴削瘦。失去亲人后剜肉刻骨的悲痛,鸿煊仿佛特别理解。尽管现在父皇母后都健在,但是他冥冥中觉得自己是经历过的,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感情吧,已经刻在了自己的骨子里,所以格外懂得关戚栾的悲伤。
“没有,二殿下。”
鸿煊有些泄气。
关戚栾的下句话却猛的让鸿煊精神一亮。
他说,“可是有一种生灵的眼泪,如血色般醇厚浓郁,落在皮肤上,会留下痕迹。”
第021章:屏风后的密谈
鸿煊一言不发,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关戚栾,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他的话语中没有提到生灵为何物,含含糊糊。
关戚栾先是一愣,继而恍然,无奈微笑,将嗓音压得更低,“难道二殿下不知道生灵……是禁忌,不能提及么?”
就在鸿煊张口欲问的同时,一阵狂风倏尔从门外汹涌灌入,门枢发出剧烈的轧轧声,门赫然间大敞。这阵风来的蹊跷,鸿煊蹙眉,很快地嗅到了风里夹杂着的异常——有人要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鸿煊一把拉起关戚栾的袖口,以最快的速度藏到了鸽灰色的屏风后。稍稍嘘口气的功夫,门边就出现了黑色的身影。
风依旧很大,咆哮如龙吼,仿佛发了疯。鸿煊即便躲在了屏风后,都能感受到耳边的呜呜声。门外的人走了进来,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
鸿煊一愣,不禁讶然——焱、焱昭?!
看着鸿煊一脸诧异,关戚栾也纳闷地凑到鸿煊的脸旁,透过一条细缝往外看。半晌,转过来重新凝视着鸿煊,孤疑地低声问,“臣听说,皇上有旨,不让你们两兄弟插手此事,如果有什么差池,您让臣如何向皇上交代?!”
关戚栾是何等聪明的角色,深夜主堂被两位皇子陆续前来‘暗访’,就已经了然鸿煊与焱昭的目的,无非就是好胜心强,逞一时英雄,破案立功,在皇上面前风光一把。
“这件案子涉及的人太多了,太危险!二殿下,我必须要阻止你们!我不能让你重蹈爹的覆辙。”关戚栾脸色一凛,无比严肃地就要从屏风后起身。他本就比焱昭、鸿煊二人年长,身为尚会也优于皇子,只是因为一时丧家之痛才精神颓唐。可是,一身正气的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年幼的两兄弟为了调查此案,而不顾生命安危?“你知道吗?娘就是非要查明爹和哥死亡的原因,才……”
就在关戚栾越说越悲烈,正要起身的时候,被鸿煊一把捂住了嘴,往下一扯,重新坐回了紫石地面上。
“嘘,你看。”鸿煊示意关戚栾不要做声,同时给他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紫印。
关戚栾本在挣扎,无奈是个读书人,再加上这几日精神颓废,极少进食,一点力气也没有。而鸿煊是子蝉穆青的关门弟子,年龄虽小,但还是占了上风。关戚栾掰不动鸿煊的手指,正在惶急。见到他手背上的紫色印记后,脸色蓦地大变。
他伸手触了触,确定是神秘生灵的眼泪残留的印记后,浑身一颤,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
鸿煊见关戚栾变老实了许多。虽然眼神被吓得呆滞了,但是至少不再像刚刚那么惊悸激愤了,多少松了口气,“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生灵是何物?”
关戚栾抬眼,“十三年前,有一种生灵像猫咪一样有毛耳朵和长尾巴,但是却有着人的身体器官和思维,这种生灵叫‘猫人’。他们的地位很低贱,因为数量非常稀少,身形又娇小瘦弱,出生十年后就会停止发育,而且……”
关戚栾语塞,脸色阴郁。
“而且什么?”鸿煊问。
“猫人族天生美丽标致,是专门供奉给王公贵族享乐之用。”
鸿煊心里也是一沉。
关戚栾继续道,“因为能讨王公贵族的喜欢,所以猫人族虽稀少,但也并没有灭绝。直到十三年前,也就是大殿下的生辰庆典上……那天皇上脸色非常难看,虽然没有发怒,皇上只是一壶壶地灌酒,连太后的话也置若罔闻……虽然谁都不知道皇上为何发怒,明明是大殿下的生辰,本该高兴……于是,内务府挑了十来个上等的猫人送到了金殿上,他那时候已经醉了,随手点了一只,连头都没抬。当时臣就坐在宾客席上,看的清清楚楚……”
关戚栾说着说着,眼里又泛起了晶莹。
“他这么小,还是个孩子,跪在地上连尾巴都笨笨地不懂得收起来。侍卫走上去架起他的时候踩到了他的尾巴,他也不敢叫。他被送到了龙钺宫后,听说,就再也没有出来……也没过几天,就收到了圣旨,将所有猫人族一律处死,谁若收留贪恋,诛九族……从那以后,猫人族就成了禁忌。”
鸿煊迟疑,“为什么父皇要做这种决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臣不知。谁都不敢猜测,二殿下。”关戚栾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莫非王臣,区区一个弱小的猫人族算什么呢?即便他讨了皇上欢心,也不过是个发泄之物,改变不了什么。”关戚栾并不想去纠结其中的原因,宫闱之内,表面是一种,内里又是一种。
鸿煊沉默恻然。也不顾屏风外,焱昭已经登上了房梁去像白天的鸿煊一样,窃取银镜。
关戚栾说,“他们的眼泪就是这样。但是,这个世界上,这种生灵已经灭绝了。为什么二殿下的手背上会有紫印?”
鸿煊摇了摇头。他不仅没听子蝉穆青提起过这种禁忌生灵,更不敢相信圣零鹭泽会是这么残忍。为什么?为什么连生活的权利都不肯给他们?圣零鹭泽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被陛下发现这痕迹,二殿下有口难辩啊。”关戚栾见鸿煊神色恍惚,低声提醒道。
第022章:猫人
但凡听了关戚栾善意的警告,任谁都会心神不定。如果被人告发私养猫人,证据确凿,恐怕连太后求情都无济于事。天子之怒,谁能担待?谁敢担待?
鸿煊只怔怔发凯,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半分畏惧之色。其实,鸿煊本想告诉关戚栾,紫印的来历,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关戚栾,这个刚刚经历亲人离世、剜肉刻骨之痛的少年得知猫人的眼泪正是来源于[文月]的主堂,他是否还有勇气,去承担抗旨的罪名?
“多久能够消去?”鸿煊思吟片刻,想到猫人族的眼泪并不是奇毒怪症,一定有消除它的办法。
关戚栾并没有直接回答,面色凝重,反问道,“二殿下可知猫眼?”
“我听师父说过猫眼石,但是,从未亲眼见过。两年前,景怡宫里发现了一枚猫眼石,谁都没敢启奏皇上。皇后处理的此事,当时好像……景怡宫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宫女太监都被赐了白绫。”鸿煊回忆道。
关戚栾苍凉,“太阳所发出的生命之光被藏在猫眼里保管,在夜晚会散发出微弱的光。虽然亮度微乎其微,但是总不至于让黑夜茫茫无边。猫眼里贮存的是生命之光,他们悲恸,留出的眼泪就会伤人肌肤;但是同样,他们喜悦,夜晚放射出的微光也会格外明焕。大自然物竞天择,猫族本就弱小,它们为了生存,这种奇异、令人垂涎的功能早已在进化中消失殆尽。它们的眼睛虽能窥探月亮的盈亏,但已收敛起最原始的神灵所赐的艳光……然而,猫人族不同于猫族,它们有人的思维,懂得一些生存之道。所以,直到亡族之前,还保留这种神力。二殿下手上的紫印……臣只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接受它在喜悦时,眼睛里放射出的微光的照耀。”
“我需要找到他,让他不再悲恸。”鸿煊喃喃。
关戚栾不再说话。
“猫眼是容器,它可以承载生命之光,还可以承载别的么?”
“臣对猫眼没有研究。猫眼是禁忌,谁都不敢对此妄加评论。”关戚栾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很想帮助鸿煊找出猫人,但是……对于禁忌的话题,他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缄默。
鸿煊从屏风后起身,打算结束这场谈话,最后不忘嘱咐,“大人,这件事请别告知大殿下。”
“那要答应臣,你们两兄弟,不可插手此案。”关戚栾一脸郑重。
鸿煊朝关戚栾微微一笑。
关戚栾略觉不安。真是奇怪,只是一个少年,这笑靥里仿佛藏着沉郁的阴霾,陌生地让人害怕。然而,鸿煊的下一句话才是真正让关戚栾震惊,面色死灰。
“如果我说紫印正是来自于这主堂,父皇若问起此事,不知大人该作何解释呢?”鸿煊声音很低,轻的宛若夜晚氤氲的薄雾,对于关戚栾来说,却重的如同千钧巨斧,当面劈下。
鸿煊从来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譬如现在,关戚栾脸色煞白地看着鸿煊,半晌嘴唇才比划出两个字,真的?
他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蓦地,只听‘咣当’一声,打破了平静。是银镜摔在紫玉地板上,银石交激的声音!
鸿煊一听,心呼大事不好,慌忙走出屏风。无论如何,焱昭不能出事,否则回宫如何交代?
可就在鸿煊抬头仰视之时,又是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凌厉白光闪过,仿佛在刻意阻挡他的视线。鸿煊找不到焱昭在何处,心里一横,豁出去了。
他闭上了眼睛,垂手,从袖中滑出了飞镖。凭借声音的来源,以最快的速度甩了出去。手背上的紫印还在隐隐痛着,所以这次并没有稳中目标。
但还是依稀地听到了一声惨叫。
不似成年人的声音,倒与婴儿的咿呀的颤音几分相似。
接着是‘咚’地一声,重物从房梁上摔了下来。
关戚栾点亮了主堂的照明灯,整个房间瞬间大亮。
暴露在灯光之下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孩,衣衫破旧不堪,瑟瑟地蜷缩在地上,大腿处被鸿煊刚刚甩出的双刃飞镖刺伤,流着汩汩的鲜血。
不仅仅是关戚栾,连鸿煊见了,都倒抽一口冷气。平日波澜不惊的脸,陡然变色。
男孩有着弯曲柔软的长尾巴,乱蓬蓬的头发中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他颤抖着弓着小背,试图掩藏着长长的尾巴,仿佛不想将这秘密暴露出来。
猫人!
鸿煊反应何等迅速,飞奔到门旁,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他不能让任何寻着灯光赶来的仆人看到这只年幼的小猫人。
“大人竟私养猫人,好大的胆子!”焱昭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他一袭黑色的夜行衣,绑带软靴稳稳地踏在七彩釉雕花描金房梁上,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里傲然狠毒之意溢于言表。
第023章:深夜偶遇
见焱昭还要继续说下去,鸿煊上前解围,“哥。”
焱昭看了鸿煊一眼,张狂之气有所收敛,不再说话。三两下就从高高的房梁上跳回到了地面,弯腰拾起银镜揣入怀中。
门外隐隐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越来越吵,一片扰攘……现在可不是谈判的最佳时机。
主堂内鸿煊、焱昭、关戚栾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交换的瞬间已经有了‘暂时合作’的默契。关戚栾镇静地走到门边,微微扯开大门,同时把身子趋向前,故意阻挡着门外仆人们射来的视线。
“大人!”一见是关戚栾,他们纷纷鞠躬一齐行礼。
关戚栾喝道,“这里没你们的事,退下。”
明眼人都知道关戚栾的意思:屋内定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否则关戚栾不会横在门前,遮遮掩掩。
而在屋内,鸿煊蹲在受伤的小猫人身边,为他检查伤势。一边从怀里掏出手绢,想绑在他大腿根部,为他止血。
“嘶——”鸿煊倒抽一口冷气。手背上的紫印又开始剧痛,一阵抽筋,使不上劲。他抬起头,对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小猫人兀自出神的焱昭道,“哥,帮我。”
焱昭这才将视线移到了鸿煊身上,马上笑了出来,蹲下。他本以为是鸿煊身体纤弱,没有力气包扎,可当他看到鸿煊手上愈发明显的紫色印记的时候,又瞬间大怒。
“喂!把这疤去掉,听见没有?”
焱昭提高了嗓音,也不再顾忌被门外的人听见。仿佛紫印没有长在鸿煊手背上,而是在他焱昭手背上,令他暴跳如雷。他一手猛的抓起小猫人纤细的后颈,往后狠狠一扯。小猫人拗着细细的腰,被迫将脸暴露在了灯光下。
这是一张何其漂亮的脸……连焱昭都怔住了。但凡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被这双善睐的翡翠绿眼珠和俏皮精致的脸蛋诱得自甘堕落。
“将我皇弟的疤治好,快,用你的眼睛。”
焱昭放缓了语调,不再暴戾凶狠,眼里带着异样的光。他从小就从舅舅口中听说过猫人族,貌美无双,身体柔韧。今天是第一次见,虽然是只幼小的雄性,却可爱得撩人心弦。
小猫人忍着痛,大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畏惧,额角瘀肿,想必是刚刚从房梁跌下所致。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可爱迷人的形象,相反,楚楚可怜的荏弱,更会勾起男人的邪念。他的眼里满是悲伤,根本没有一丝光线,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躲在昏暗的房梁上,焱昭的请求让他无能为力。
“你不听话……”
焱昭半眯起眼睛,声音变得格外深沉起来,话语缓慢。鸿煊直觉不对,忙往下方看去,焱昭的手已经探入了小猫人的大腿内侧。在鲜血的浸润下,焱昭不怀好意的手仿佛格外享受,顾盼自若。
鸿煊反手给了焱昭一个耳光,“啪”地清清脆脆一记。
这一巴掌着实响亮,惊到了关戚栾。他慌忙关了门,走回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焱昭回过神来,尴尬万分,忙松开双手,“鸿煊,我……”
“你染上了一手的血,回宫怎么交差?”鸿煊瞬间以最巧妙的方式,转移了话题。
焱昭一怔,脸色黯淡了下去。鸿煊在别人面前维护自己,已不是一次两次。
关戚栾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道,“两位殿下,臣怕刚才赶来的仆人里有内奸,所以两位还是尽快早点回宫,以免滋生事端。”
鸿煊和焱昭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还请大人照顾好他,”鸿煊看了看又重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猫人,仍然很不放心,“我改日前来府上,希望还能见到他。关戚大人,聪明人都懂,这只猫人很有可能成为此案的切入点。”
“臣将他锁在床上,亲自为他疗伤。二殿下可满意?”关戚栾赔笑。
“大人,我没在开玩笑。如果下次来见不到他,”鸿煊严肃,一字一顿,“我会向父皇禀告,主堂银镜被窃走一事。主堂银镜乃帝王所赐之物,父皇若知道此事,以后可就没有人在清明节为您的父母兄长烧纸钱了。”
关戚栾惨笑,“臣知道,二殿下。”刚才焱昭将银镜揣入怀中,他岂会不知?
“有后门么?”焱昭问。
关戚栾伸手引路,“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