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绯失声惊叫,郎奚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总是藐视一切的宁夜,一直强悍着的宁夜,无所不能的宁夜,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哥!”宁绯连滚带爬地奔过去,用双手扒拉着那些木头的碎片。“哥……哥你在哪儿?你吱声啊,哥!吱声啊!
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哥,你不会死的……哥你是鬼怎么会死……呜……”
宁绯哭得几乎气绝,双手刨得鲜血淋漓。
急色鬼提着剑,吃吃笑着走过来。“哟呵,哭得真伤心。真是感人的兄弟情谊啊……”说着急色鬼抽泣了两下,“
让爷好好安抚你……”
这才说话间,就听那废墟里咯咯啦一声,土石松动了。
急色鬼心中一惊,退了几步。
废墟里渐渐绿光大盛,有如林中初起之晨曦朝雾,缓慢流趟着……宁夜的轻笑传出——“急色鬼,你这就以为我死
了?”
宁夜整个人浮在半空,笑呤呤地,黑袍上半点尘土也未曾染上,浑身光焰大炽。
宁绯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哥。
郎奚的手指动弹了一下,随后拽紧了拳头,侧过脸去,一滴泪落到地上的尘埃里,很快消失不见。
太好了,宁夜没有死。
那急色鬼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手中之剑,越退越远,惊呼一声“不可能!”然后跃窗而走。
“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宁绯喜极而泣,向宁夜扑过去。
不料扑通一声,地上尘土飞扬,宁绯直直摔在了那片废墟上。宁夜的身影还在半空淡淡地笑着。
“哥?”宁绯又一次哽咽,“哥……”
原来那只是一个幻影,一个把急色鬼吓走的幻影……哥他还是,死了……
宁绯泪水扑籁。此时郎奚已能动弹,默默从背后搭住宁绯的肩。
两人正沉默,忽而听到一个声音响起:“郎奚,挪开你的脚,踩到我了。”
郎奚一惊,抬脚来看,发现自己正踩着一只苍白的手——那是宁夜的手!
“还不把我拉上去?!”宁夜在底下冷冷道。
两人一阵狂喜,把人挖了出来。
原来方才那剑气破空而来之时,宁夜的确是受了重伤没错,但隐隐有一种力量在抵御着——那便是宁夜身上的绿锦
。
守护之力的暗绿织锦。连带着让不能动弹的郎奚也给解救了,只是那七日之殇,无药可解。
郎奚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半天,那荆棘之纹已经漫延到肩膀,向着心室长去。
是了,那里是血液最多的地方,血棘势必要往那里扎根。
郎奚看着灰头土脸的宁夜静静抱着又哭又笑的宁绯,忽然间,一丝不舍就涌上心头。
宁夜受不住宁绯的哭闹,嘴角又一丝鲜血涌出,把宁绯看得内疚得不行,直让郎奚守着他哥,自己要去叫大夫。
“绯儿你莫不是吓傻了?哪个大夫能看我的病?”说着,宁夜示意让郎奚搀他起来,要回房去。
宁绯一同送到了“匪夷所思”门口,临走时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郎奚,道:“好好照顾我哥。”
郎奚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得死寂,只点了点头。
他在绞帕子的时候,听宁夜道:“你这么魂不守舍做什么?”郎奚一惊,手里的帕子就掉到了水里。
他微一愣,又把帕子捞出来,慢慢在手里头绞着。“没什么……”
宁夜也不多问,把身上的衣服褪下来,露出精练的身子。
郎奚绞好帕子转过身来就看到这么一幅画面,以及宁放胸口那道被剑气炽伤的伤口,狰狞可怕。
帕子又一次掉了。
“越来越呆了,郎奚,你若累了便去睡吧。”
宁夜自己把帕子捡起来,弯腰下去的时候,露出后腰一段无暇的曲线……郎奚恍了恍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种
时候竟会用欣赏的态度端详另一个男子,而那人还是宁夜。
宁夜抬头,见郎奚傻傻地摇着头,便道:“不用伺侯了,你去睡吧。”
“我……我可不可以这段时间都不来伺侯?”郎奚忽然就冒出这么一句,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失礼了。然而这件事
,他不得不提。
只有七日,是他最后留恋人世的日子。他想最后陪陪宁绯。
“为什么?”宁夜擦着身子,一边问道。
“我……我……”郎奚吱唔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在宁夜面前撒个谎那么难。
“是不是被吓坏了?”宁夜竟然走到他面前来,温柔地把他脸上一根被汗水沾着的头发捡掉。
郎奚点头,他的确被吓到了,被宁夜吓到了。
宁夜就那么全身赤裸着站在他面前……郎奚的眼睛不敢乱瞄,只好盯着宁夜的嘴唇,方才动了,现在不动了。
“早点去睡吧,不要想太多。你要真累了,我可以放你一天假。”
那嘴唇一直动。
那嘴唇曾经说了那么多的话,温柔而又刻薄,冷漠而又热情……
那是一张和绯何其相似的脸……那个人曾经把自己按在青苔上……
郎奚脑袋嗡的一下,他想跟他舌吻。
“不是!”郎奚急急否定,却发现这否定突兀而可笑,便急忙辩解,却说出了更不能说的东西,“不、不只一天…
…要七天……我只有七天能活了……”
“嗯?”宁夜轻哼声,“你说什么?”
“没……”
郎奚被一把拽住,“七天?什么意思?”
“没!我就想休息七天而已!”
然后郎奚的手挣脱不开宁夜——宁夜刺啦一下把郎奚的袖子扯开,那条胳膊上映出青色的荆棘来,那些隐藏在血脉
之下的血棘正一起一伏地蛰伏着,就像一条巨大的虫子,呼吸着,蚕食着郎奚的生命。
“血棘?”宁夜手上一用力,把郎奚的皮绷紧了,拉到烛火边炙烤。
“滋……”一声,郎奚的皮发出烫熟的声音,然而这不是最痛苦的——那条血棘受不了这灼热,上下翻腾着,把个
郎奚抽畜着倒在地上。
宁夜将他痉挛的身子抱住,轻轻地吻着他的唇,“忍一忍,把它逼出来就好了。”宁夜吻时,只觉得郎奚的嘴是冰
凉的,沾了脸上咸咸的冷汗。
郎奚疼得湿身发抖,唇上毫无血色,牙关抖了抖,良久才说出话来:“没用的……它已经在这边心室里扎根了……
除非把我的心也拿来烤一烤……”
说着,郎奚额上豆大的冷汗淌下,长长的睫毛也没能挡住那汗珠,滚进了眼里,眯住了。
“我只想陪陪宁绯……”
宁夜的脸色平静如水,“嗯,好。我放你假。”说得如此自然,仿佛七日后郎奚还能回来。只是郎奚犹在痛中,没
有注意到宁夜搂他的手加大了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肩膀捏碎。
将血棘安慰平歇,宁夜关了门出来。
院中那株巨大的槐树发出呜呜的声音,宁夜纵身跳上了顶端的那棵枝桠。
静坐了一会,宁夜把手伸进怀里,擦过胸前那道伤疤,取出一只锦囊来,里面还存着淡淡的菖蒲香气。
这是上次他嘱咐阿乐去把它捡回来的。郎奚送出去的菖蒲。
对一般人来说,这也就是个辟邪的挂饰罢了,但对棘离山的人来说,却大不一样。
如果当时郎奚佩戴着这菖蒲,那血棘便不能生根发芽了……如果之前把这菖蒲还给他……算了,反正是他自己送了
人,怨谁呢?
罢罢罢……去找这放血棘之人!
“阿乐?”
阿乐从树影里钻出来,爬到宁夜腿上,宁夜小手一勾,把阿乐带到了自己的肩上。
“大人,急色鬼向着群芳楼里去了。”
星月辉淡,一艘骷髅船缓缓地驶来,完完全全遮住了天幕,黑鸦一般无半点光亮。
******
一连几日,郎奚整日里和宁绯腻在一块。
起初宁绯一听只有七日,老大不高兴。“七日才多长时间啊?这么几天就想打发我了?”
郎奚笨嘴笨舌地解释了半天,把宁绯看得直发乐,便道:“傻瓜,我还不知道嘛!逗你呢!我哥一走,咱俩要有多
少天就有多少天!”
郎奚一个劲地直点头,心下却十分失落。为自己只有七天的时间,也为那句“等我哥一走”。
“走了,陪我出门溜达溜达。”
“不能去烟花之地。”
宁绯皱眉,“你怎的也这么烦?反正我哥养伤要清休,你不说他哪里知道?一会儿晚上再去请安,一点马脚都不会
露。”
“宁夜哪有这么好哄……”
“傻瓜!尽扫我兴!你待着,哪也别去!”
郎奚果真就驻在原地,哪儿也不去。
宁绯看得发急,一把拉了他胳膊,“真拿你没办法!死奚奴!呆木瓜子!”
两人出得门去,在街上,宁绯要拽着郎奚的手,郎奚脸上羞红一片,时不时就要甩开宁绯。宁绯只好老挑一些僻静
的小巷子走。
在小巷子里郎奚倒是让他老实拉着,可郎奚老实了,宁绯便不老实了,刚拐个弯就要十八摸,搂搂亲亲地腻歪起来
。
“万一有人来怎么办?”
“怕什么?这骆府里哪个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行……宁绯,我们走大路吧……”
两人拉拉扯扯的,一路走去,还真走到了群芳楼门口。
远远地,就看见方世安从轿上下来,拿扇子把脸一遮,进了群芳楼的大门。
第十九章:缠绵
两人见方世安走进去好一会儿,才走了过去。
老鸨眼尖,宁绯还没走到她身边,一块小帕子就挥得快飞起来了。
“小侯爷啊~来来来,这边请……楼里新来了个水灵的姑娘,真是撞得巧啊!”
宁绯按住老鸨的肩头,不满她的呼囔,“妈妈,华容今儿空吗?”
“华容啊?小侯爷也不时常来看她,这不,今儿不赶巧了吧?她还有客人应酬着呢!”
“什么客人啊?我今天不是难得来……最近我爹管得紧了……”最后一句宁绯咐耳到老鸨身边轻轻道,暗里还搡了
一把老鸨的腰。
老鸨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这些个漂亮的公子哥吃点豆腐什么的,她反倒是喜欢得很。
“小侯爷越来越坏了!”老鸨咯咯笑着,以往宁绯从来不打她的主意,这模样俊俏的小公子可让她肖想了很久。只
是今天再怎么也不能被他给迷惑了去,楼上华容房里的那位客人方才千叮咛万嘱咐了。
“小侯爷又不是头一次来了,还不知道这群芳楼里头的规矩……若是现在骆老侯爷来问了,我还是一句不知道,你
说是不是?我们生意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姑娘们,来伺候小侯爷啦,我就不瞎掺和了……呵呵……”
老鸨小帕一甩,走远去了。
宁绯跟郎奚两个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个莺莺燕燕,往后头独门独幢的小楼走去。
以往他来找华容都是往那儿走的,刚才方世安才进来,老鸨就说华容也在接客,多半就是在那儿了。
路上撞见个小丫头,叫西凤的,正埋头走路呢,宁绯把她一把拉住。
“啊?是宁绯公子?”
“西凤,刚刚来的那位大人往哪儿去了?”
西凤甜甜一笑,“啊,就在小楼里喽!今天华容姐姐不能陪公子了,公子还是找其他的姐姐吧!”
“没事。乖,忙去吧。”宁绯拍了拍她的头,微笑着她走远。
“你还真是上心,群芳楼里随便扯一个小丫头你都知道她名字。”郎奚站在他身后,醋意浓重。
“你这个时候开什么窍!开什么开!”宁绯揪着郎奚一撮卷卷的头发怒吼,“走了!”
郎奚被拉走,促不及仿地,他猛地瞥见了一个高大的女子,一身红衣,散发着冷冷的气息。肩头坐着一个白色的偶
人……
那个,不是宁夜吗?怎么穿的女子的宽衣博带?
阿乐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嘻嘻一笑,然后冲着郎奚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
宁夜和阿乐两个就转过红廊朱漆,不见了人影。
西凤在屋里找了个遍,不见她伺候的姑娘羽清,便出来转了一圈。
看见宁夜,急急拉住他,“我的姑娘啊,这个时候你跑出来做什么?还穿这么件红衣裳!这两天其他姑娘们都说有
撞见那缠绵鬼,你怎么还敢跑出来!快,屋里坐着!你身子这么弱,哪里经得住被鬼惦记!”
宁夜竟笑着由她拉进了屋子,还柔声细气地说:“知道了,死丫头!”
笑起来,烂若莲花。
原来除了刚才郎奚能看见他和阿乐的原型,其他人都只当他是群芳楼的羽清姑娘,而阿乐,根本就没有人能看得见
。
借着羽清的口,说出来的声音也细声细气,宁夜便能少说就少说,这等声音,听一回是起一回鸡皮疙瘩。
“西凤,今晚上你不用在我这儿守夜了。”
“姑娘,怎么行?不说这两天楼里不太平,就是往常,你这弱身板也要人伺候着啊……”
宁夜摇头,微笑,坚定着。
“好吧,姑娘,我拗不过你。今晚上一个人你自己可要小心啊!”
宁夜点头,“你回去看你娘吧!”
“哎!”西凤颠颠地去收拾东西了。
******
夜。
宁夜的屋里也不亮烛火,反倒把门一拉,走了出去,清辉耀映。
湖面上微波粼粼,清风徐来。
宁夜立在湖边嘤嘤地哭着,哭了良久,抬头望月,还是皎洁一片,丝毫不见任何妖气。
这急色鬼改了个名字叫缠绵鬼,在群芳楼里嚣张了几日,自己住进来之后反倒不见了身影。难道自己周身的气息还
没遮掩干净?还是这鬼变得机灵了?
如果不是自己元气未复,又急着想知道这幕后之人,打死也是不愿干这种事的——女子打扮,女子的举止,如此这
般都装了好几天了,那郎奚的性命只剩下四天了吧?
这么想着,宁夜哭得气绝,轻轻倚上湖边假山,身子摇摇欲坠,就要落入湖里。
这时,一个男子从旁抱住了他,“姑娘,何故如此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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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鬼——急色鬼,你终于现身了!再小心谨慎有什么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自幼孤苦伶俐,又沦落青楼,如今年方二八,却染了恶疾平白就要死去……”
那鬼听得宁夜这般说,听到一个“死”字,便捂了他的嘴,“好好的说什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