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啊,之前你们两个好的让人嫉妒。”他轻轻地笑了。
“不可能再那样了,我要和跟他绝交。”风亦帆垂下头,说出心里的想法。
沈岳手一松,连带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厚厚的一摞学习手册砸在脚上,他吃痛地单脚跳了几步,撞到了一排自行
车,轮子咕辘辘地空转,钢丝发出机械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嗒。
绝交。把所有的交往都断绝掉。
绝交。不说话,也不再一起压操场了。
绝交。把两截磁铁放的远远的,再也见不到互相排斥的让人心酸的情况。
风亦帆蹲下,捡了几本手册放在卷子上,楼间因窄管效应而增力的风把纸页吹得哗啦啦地响,却没有把东西吹走。
一本又一本地把学习手册叠好,站起身,交到沈岳手里。
恰好课间操结束了,学生从操场上走起来,校园突然又喧闹起来。
沈岳接过本子,叹了口气:“天知道你们两个在想什么。”
第四章
就像鸡生蛋蛋也可以生鸡一样,由爱可以生恨,由恨也可以生出爱来。
然而也如同公鸡生不出蛋蛋却可以生出公鸡一样,前后的两种爱也会不同。
风亦帆原本并不相信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能够相生相辅,但事实总是胜于雄辩。一开始闹绝交,除了气不过商子怀
的故意忽视,更重要的是不希望给对方造成困扰。如果见面会有尴尬,打闹一下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那么还不如
绝交算了,也不用落话柄给别人嚼。
因为无聊的事情而放弃友情是很愚蠢的,但风亦帆没有信心能够和商子怀一起顶过那些风言风语。朋友是一件方便
的东西,与人方便也与己方便,无论在精神上或是物质上能相互安慰和帮助才可以一直做朋友。假如只是自己单方
面地给对方制造麻烦,那即使对方不说什么,风亦帆也会觉得过意不去。他才十几岁而已,没有过和朋友共患难的
经历,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何况,他也并不了解商子怀是不是一个可以共患难的对象。为朋友两肋插刀说起
来很简单,风亦帆也可以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到,但谁也不会希望朋友帮自己是因为头脑发热吧。大家都那么年轻,
谁能帮到谁?
造成绝交这一事实的那些三姑六婆们或许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小小的异变,其实对当事人的影响也不大,风亦帆和商
子怀居然还不如沈岳的反应激烈。不过最伤感的沈岳没过多久也平静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能量守恒,风亦帆对商子怀的友情并没有平白无故的消失,而是转到了郑翔身上。那是场疯狂的单恋,
认识风亦帆的人都几乎知道了他爱上了一个三年级的学长,好在对方并不知道。
风亦帆的态度转变了许多,原本埋在心里的感觉他可以毫不在意地说出来,甚至自己也加入好事的人把那些可以说
是很伤人的玩笑拿来夸大和渲染。事实上连风亦帆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他对郑翔的感情已经强烈到了不说出来就会
导致自己的毁灭的地步,还是这感情已不再重要,所以可以和陌生人随便谈论。
同时他也发现,如果他故意把自己喜欢上一个学长这件事说得很低俗恶心,那别人就不会用同样的语气来嘲弄,他
们反而会很平常甚至可以说友善地开一些玩笑或者干脆把话题转移到新发行的游戏软体上什么的。那并不是一种同
情的表现,倒是有些像逃避,就好像是风亦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他们无力招架只好逃跑一样。
风亦帆觉得这就象是在玩游戏,他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别人都感到痛苦。或许是神的玩笑,他有时候也这么想,
神施了奇妙的法术把原本规规矩矩的东西都变得不在正常,一如这些同学们奇怪的反应,又如,他喜欢上一个男人
。这个有趣的游戏终止于郑翔的毕业,之后风亦帆就再也不是绯闻的主角。“风亦帆喜欢的是男人”,这已经成了
众所周知的事,大家不再把这当成新闻或奇闻,只是平静的接受了,就像接受“星期四下午上体育课”这么简单。
事实怎么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心血来潮关心些什么茶余饭后的话题,当风亦帆有了这种体悟之后,不由得
为自己跟商子怀夭折的友情而哀悼。这种不舍迅速地转化成对商子怀的不满,风亦帆开始责备商子怀的软弱,气他
为什么不曾为保护两人难得的友情做一些事情。不久之后,以不满为雏形的恨意慢慢滋长,风亦帆无处发泄的精力
都专注到讨厌商子怀这一件事上。他花了两年时间专心地恨他,恨得的盲目恨得幼稚。直到升上三十七中的高中部
之后,风亦帆才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无意义。
“沈岳,为什么我会讨厌商子怀?”风亦帆抱着一本朱德庸的漫画躺在床上翻着,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讨厌他吗?”沈岳反问。
“怎么是这种反应?”
“你希望我是什么反应?”
“给我个答案嘛。”
“我还想问这问题呢,你倒来问我了。”
“……”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突然想到而已。”
风亦帆把书合拢,停了好一会儿问:“沈岳,凭你对我的了解,我真的讨厌商子怀吗?”
“我以为你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
“为什么呢?他应该是我喜欢的典型才对嘛,高大强壮成熟稳重,头脑一流体育全能,如果另外出现这么样一个人
我追还来不及呢。他不过就是比我小了10天,这并不构成讨厌的理由是不是?”
沈岳无奈的摇头,把手里的书丢到一边,抬起头来对上风亦帆似乎真的很疑惑的眼神。“帆帆,你是不是有点发烧
然后顺带在保健室里吃错了药?”
“去死啊你,什么意思吗?”
“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已经太晚了吗?”
“太晚?”
“你恨了他两年都不需要理由,现在难道不需要了?”
“恨一个人会不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得了吧你,”风亦帆笑起来说:“我不过随便问问,因为有人说我喜欢他,连我自己都迷糊了。”
“这么说你讨厌他的原因是因爱生恨了?”
“亏你想得出来。”风亦帆顺手把书砸了过去。同桌的女生萧素衣所说的话带给他的并不是迷茫而已,其实完全可
以说是一种冲击吧。
有几个对风亦帆感兴趣的女孩跑来找他同桌打听他的事。素衣苦笑不得地告诉他们说风亦帆是同性恋,可对方并不
在乎,反倒更显出兴奋的样子。问他跟沈岳是不是一对。风亦帆听到素衣转诉的时候差点没晕过去,敢情好点就会
擦出火花吗?他喜欢男人就不能拥有平常人的友情吗?太没天理了吧!当素衣否认以后,对方的反应就更奇怪了,
居然摆出一幅早料到的样子说:“就说嘛,风亦帆喜欢的一定是商子怀。”
会有人这么说就已经很可怕了,还要加上个“一定”,连风亦帆自己都“恐慌”了起来。喜欢他吗?讨厌他吗?对
那个曾经是朋友的商子怀,自己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感情……
“帆帆,”一直逃避话题的沈岳终于肯搭理人了,但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怪异,“我劝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比较好,
你属于意志不坚定很容易意乱情迷的那种。”
风亦帆会意的笑了笑,知道沈岳话里的意思是他只要在这个问题上稍微逗留就很容易全面倒戈。至于吗?风亦帆心
里有些不以为意。高一的生活很无聊,不如找点事情让自己烦心。
“沈岳,凭你对商子怀的了解,你认为他讨厌我吗?”
沈岳戒备的抬头对上风亦帆那对可算得上是“意兴盎然”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像放弃似地说:“我怎么认为没意义
吧。只是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没说过‘讨厌风亦帆’这样的话。”
******
有人说初恋可以教会人很多东西,仿佛一个人烙在身上的印记,时时刻刻都影响着自己。这或许是真的,但应验在
风亦帆身上实在不是一件能让人觉得欣慰的事情。就如之前说过的那样,那是段疯狂的单恋或许是因为没有经验或
许是因为没有勇气或许是因为没有自信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种种可能的原因,风亦帆不会把自己的心意直接传达给对
方。——这便是风亦帆的影响他恋爱运的“初恋”。
沈岳意识到这一点是在风亦帆向他表示“想找件什么事来烦心”之后的两个星期。说实话,他很害怕这个发起疯来
没神经的小子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学校连对早恋都管得很严,更别说还是同性恋,好不容易才把上次的寝室风
波瞒过去,沈岳就已经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但风亦帆终究没有做出让他害怕的事情,却让他担心到心痛。
也许封闭式管理限制了距离美,三十七中并没有造就多少朝夕相处你侬我侬的情侣,大部分学生都处在“单恋”或
者其实可以理解为生理课本上写的“异性憧憬”的状态。大家都只是嘴上叫嚷着谁是哪班最帅最美的人,在心里偷
偷排着意中人的名次,用目光默默的追随一个(或几个)熟悉的身影。说到底,风亦帆也只是做了这些简单的事情
而已,但他沉迷得似乎有些过头。
风亦帆并不特别擅长什么运动。对于篮球只是爱好,说不上难舍难分。当商子怀开始学打篮球并频繁出现在球场上
的时候,风亦帆就丢开了他一度极热衷的运动,整日坐在教室里看书。刚开始他心里也很不安,因为沈岳也好菊文
聿也好,总是过来叫:“帆帆,打球去。”但避开商子怀的心思却更占上风,一次又一次额捆住了他的脚。所有人
都知道风亦帆“还有作业没写完”“图书馆借的《哈尔罗杰历险记》要过期了”“肚子痛”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
大家都不去提,因为那是名叫平静生活的幸福大道上一块与路面同宽的下水道盖子,一不小心揭开大家都会掉下去
惹一身腥。
明明已经很久不打篮球,身手早已生疏,对运动本身的兴趣已经消失殆尽,风亦帆最近总是盯着篮球场看。虽然在
初二时就发现有两百多度近视,但他却总是能奇迹般的在教室靠窗的座位上,楼层尽头的阳台处,宿舍的窗口或者
是隔着整个操场的林荫道上,轻易发现活跃在篮球场上173cm的身影。
风亦帆像个FBI调查员,调动全身的机能感受着周围商子怀的存在。他知道商子怀被选进校篮球队并成为了正式队员
,知道有一大群人迷商子怀,叫他“流川枫”,他知道商子怀每天晚上喝牛奶,在一个月内长高了三公分,他知道
商子怀很受数学老师的欣赏并当上了科代表……任何跟“商子怀”这三个字有关的信息都钻进风亦帆的耳朵里,映
进他的眼中,刻在他心上。浪漫得如同写小说。
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风亦帆对商子怀这个人却跟没感觉一样,他可以平淡地跟商子怀擦肩而过,没有一丝的兴奋
惊慌或厌恶,他对他象是陌生人一样,让人以为他的一切作为只是在玩一个游戏,自娱自乐,自欺欺人。
“帆帆,你知道吗?”沈岳靠在操场边问。
“知道什么?”风亦帆坐在沈岳旁边的栏杆上,双腿离地地轻轻晃着。
“很久很久以前住着一位姓叶的老公公,后来被普遍称作‘叶公’。”沈岳一本正经地说:“叶公非常喜欢龙,他
的房间各个地方都有龙的浮雕壁画,各式各样的龙的海报贴纸也应有尽有。后来真的龙知道叶公如此喜欢它,就跑
到他家里来了。可是这位先生一见到真的龙,却吓得躲了起来。这个故事……”
“叫做‘叶公好龙’。”风亦帆打断沈岳的话说,“鸡婆沈,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兜圈子。你再绕我头都要晕了
。”
“我要说的话还不明显么?帆帆你挺有古人之风的嘛。”
风亦帆皱起眉扯出个苦笑,说:“拐着弯儿损我,跟你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别白费心思了。”
“呼”,沈岳轻吁了一口气,投降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算了,还是直说吧。你真的如自己表现出来的那
么喜欢商子怀吗?”
“表现出来的那样?”风亦帆睁大了眼睛,“我表现出来了什么吗?看得出来我喜欢他吗?”
沈岳在心里暗叫不妙,说:“除了你跟他正面相遇的时候看不出来以外,别的都是。”
“不会吧,我还以为刚刚相反。你不知道在他面前我得费多大的力气来伪装悠闲,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连心脏都
差点跳了出来,手在发抖脚是僵的,就差没紧张得晕过去。其他时候到没说什么,只要是在他看不到我的地方我就
会很放松。没事的时候想看看自己喜欢的人很正常吧,我有没有大张旗鼓地看,站得那么远看都会被人发现吗?”
“至少我发现了。”沈岳很想说其实相隔的距离根本没什么意义,重要的是你的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要人家不发
现都难。而且风亦帆在看着商子怀的时候并不只有他意识到的那些时候而已,下课的时候,做操的时候,任何有可
能看见商子怀的时候,风亦帆的眼神都不由自主的往对方身上飞。这种习惯性的动作让沈岳觉得很不安。
“什么叫至少你发现了?你会发现是因为我们俩实在太熟,而且你知道我喜欢商子怀,所以才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嘛
。”风亦帆像松了口气似的笑了起来,“在你面前我也不指望隐瞒什么,向来都是我看不到的事情你都能看到,因
为你是鸡婆。”
鸡婆?!沈岳夸张地翻起白眼,这小子倒底要给他强加多少绰号才甘心?
“糟了,他们过来了。”风亦帆突然从栏杆上跳下来,面对着沈岳站着,“就装成我们在说话的样子。”
沈岳愣了一下,这才看见商子怀他们刚打完球,几个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外走。意料之中的视线向这边投过来,不
是太强烈,却也冷飕飕的让人无法忽视。
“帆帆?帆帆,走去吃饭。”菊文聿走近了些才发现风亦帆和沈岳的存在,四百多度的近视让他不得不半眯起眼睛
。
“好啊,“风亦帆利落地答应了,跟沈岳说了声“我先过去”就翻出扶栏走到林荫道上,等来菊文聿,两人说说笑
笑地去了食堂。
冷冰冰的视线消失了一下又再转回来,跟沈岳带着一丝调侃的眼神对上。
“打得不错,校际联赛的MVP。”沈岳站直了身子,开玩笑的轻轻鼓掌。
商子怀沉默了一下,说:“去吃饭吧,我饿死了。”
“我怎么觉得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冷冷的,我哪里惹了你吗?”
“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