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里的书握在手中,华修不自觉的收紧,那股肉香进到他的鼻子里,引起腹内一阵翻江倒海。不知过了多久,他深吸几口气,面色有些泛白。
“你……杀生了?”
听出他声音里有些颤抖,李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着头不知怎么接话。杀生?和尚才会说的话,华修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讲这些?
“两只山鸡而已。”他想了想,无所谓的耸肩,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华修惊诧的抬头望他,继而清冷的眸子里燃起熊熊火焰。“浮渊山的生灵,个个都有灵性。”兴许是因为他是李如,所以他才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李如本来兴致勃勃的来找他,没想到被人泼了冷水,当下也有些不悦。“你是神仙,当然不要吃这些。可我只是一只狐狸,每天吃那些糕点也会腻。更何况,狐狸本来就是要吃肉的。”
“你莫忘了,你也是飞升了的。”华修冷眼看他。
李如气结,“你不食人间烟火,你善良,可以了吧?我可是一只长身体的狐狸,总不能将自己饿得皮包骨来成就你那所谓的大义?我没那么高尚。”说罢,他气得股着腮帮子瞪他,将两只山鸡往自己怀里一捞,冷哼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风风火火的离开华修的房间,他在若闲殿中行走,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正巧迎面走来一位手执托盘与茶盅的小童,他脸蛋黑得跟锅底一样,将山鸡往小童的盘子里一摔,怒气冲冲的捏诀招来一朵云,踏上去就朝浮渊岛上方飞去。
“哎、李如仙君你这是往哪里?”
底下的小童莫名其妙的见他驾云离开,忍不住大声问话。但没有得到回应,他低头望着手里的山鸡,不知怎么办才好。
再说李如驾云一路扶摇直上,至了九霄云层上,他这才坐下来,对着用手捏成人状的云团呲牙。
好心没好报!早知道他就一个人躲在山上吃了干净,让他连气味都闻不到!
现在,他是怎么也不想再回去那里了,他才不要见到那人摆的一张臭脸。“榆木脑袋!呆子!混蛋!!!”
他对着云霄大吼,更是一脚踹在捏好的云团人儿的脸上,将云团踢散,心里这才解气。
在那上面躺了很久,他这才想起来问自己要去哪里。回仑者山?可是……
他茫然的四顾,仑者山在哪个方向?他当时被太白带上天,又被楚廉驾云扔到浮渊岛,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去问太白?对了,当初是他下界将自己带上天庭的,一定知道仑者山在哪里。想到就做,他从云层上一跃而起,对着下方若隐若现的小岛嗤鼻,表示再也不回去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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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九重天的天宫,好不容易找到太白的宫殿,李如蜷缩着银白的身子,趴在大殿中望着忙碌的太白,垂头丧气。
“怎么突然想要回仑者山?”在浮渊不是住的好好的么?他抽空抬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问。
“我受不了那家伙了!我要回去!鬼才想做什么破神仙!”对着他一阵哀怨的咆哮,李如双手握拳,一脸坚定的点头。没错,他老早就想回去了,他不喜欢华修!一点也不喜欢!
太白诧异的停下手中的笔,托腮望着在他宫中暴走的某狐,若有所思的点头。
李如见他点头,眼神一亮,猛地扑到他面前的案上,问:“这么说,你知道仑者山在哪里了?”
太白不动声色,继续点头。
“那好!”某狐兴奋的在地上打滚,一个转身变回人形,“快将我送下去。”
“唔……我眼下脱不开身。这里有几坛好酒,你先吃着。等我忙完,便将你送回去。”
“好!”
第十一章
没有人能理解太白此刻的复杂心情。
若说三界的酒德,他不敢自居末流,可李如却是受之无愧的。像他这般喝醉了就鬼哭狼嚎,还真是仙界罕见。
“死了都要爱,不哭到微笑不痛快……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来来,我们都是西瓜,呱呱呱呱呱呱……呃!”隆重的打了一个酒嗝,李如靠着廊柱坐下来,分不清东西,视线所及之处全是地动山摇。
太白下笔如飞,听得他在自己面前那一番嚎叫,眼角罕见的抽了抽,笔势一滞,一滴墨就在纸上渲染开,好好的一份公文毁了!
“华修那性子,你与他竟吵得起来?”他摇头,从案后出来,走到一旁的书架,一边埋头整理文册,一边诧异的问李如。
不是太白大惊小怪,而是他认识华修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他失控过,比他还端持。那不愠不火的性子,争执得上才怪,任你在他面前暴跳如雷,他也面不改色。约莫是李如被气得跳脚了,便来了个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李如一个激灵跃起,脸上泛着两坨红晕,大着舌头吐词。开什么玩笑!他像是小媳妇闹别扭么?
太白没有回答他,但那眼神望着他,分明在说李如的确哀怨得可以。
李如喝醉了,只觉得面前有无数个太白,空中还剩残影。他只道这家伙卖弄,这时候还不忘显摆自己的仙术。
手指一动,他竖在眼前,嘿嘿笑道:“分、分身术?我也会……”说罢,就要念动仙诀。太白大惊失色,连忙按住他的嘴。一个李如已经够他头疼,再召来几个,不是要他老命么?
争执间,两人便扭到了一起。接下来的事情是极为俗套的捉奸戏码。李如脸色潮红,双眼迷离的样子,被楚廉撞见。
太白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懊恼,尴尬的从李如身上爬起,掩唇清了清嗓子,望着那道玄色身影,几许窘迫。“他心情不好,在我这处吃酒……”
李如很厚道的率先醉过去,呼呼大睡。
“他不是该在浮渊?岛上那位作甚么不好好看管?”
司法仙君楚廉冷哼,大步上前拎起李如的后颈,对着无形的空气道:“华修,来将你家的狐狸领回去!”到如今,他连自己也不曾察觉这种危机感来自何处。他只知道,见到太白与李如亲近,便浑身上下讲不明的别扭,一团无名业火将他五脏六腑都灼得火烫。
最终这场争端以华修在水镜那头悠悠一句“他若是想回,自不用我来接他”而告终。楚廉闷声闷气的打算将李如一脚踹到下界去。
太白却是敏锐的捕捉到华修话里的一些端倪,先是低头想了几下,旋即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我这里是不留外人的,你若不愿屈下身段,那就让他回仑者山。”他突然开口。
华修沉默。
太白望他如此,继续道:“正巧他的仇家找上门来,早些回仑者山面对也是好的。”说罢,他就紧紧的盯着华修的脸,想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果然,华修一听他提到李如的仇家,再也沉不住气。他心知太白历来诡诈,便半信半疑的开口。“仇家?”
太白点头,“你可记得他当初缘何飞升成仙?”一步步,循循善诱。
华修怔愣,困惑摇头。太白见状,不出所料的叹息,果真他没有放在心上。因而只得缓缓将李如如何成仙一事交代清楚,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便是如此了。
“黑熊为报夺妻之恨,如今回了仑者山它的老窝,正等着李如送上门去哩。”
太白咂舌,惋惜的摇头,末的一叹,悠悠落入华修耳际,成出鞘剑鸣,扰乱风吹无皱的一泓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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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华修还是上了九层天阙。
楚廉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直到那一人一狐的身影离开,他才慢慢转过身来,望着温文雅致的太白,眼神复杂。
他的唇抿了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朝他问道:
“缘何要诓他?”他是谁?当然指的是华修。虽然由太白出马最后终于让华修把李如领了回去,他眼里舒坦。可却是用了不坦荡的手段,他所不耻的作风。
“谁说我诓他?”
太白转身过来,对他话里的不悦视而不见,反而瞪了瞪眼睛,惊讶的发问。继而察觉楚廉的不悦来自何处,不由得苦笑连连。
“我的确没有诓他。命格老儿说过,李如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无法化解。他的话,你也不信么?”他只不过将那一劫至来的时辰改了改而已。
楚廉低头,如今已没有兴致与他斗嘴,只沉了声音厉厉提醒。
“我不管你与天帝要做什么,莫把自己搭进去才是,天帝不是那般好谋事之人。”
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闹这么一出后,他心烦意乱,便也不言自己过来做什么,径自离开大殿。
太白立在原地未动,漆黑如墨的眼睛深不见底,在楚廉转身的刹那悲戚无比。
直到那抹玄色身影消失于他的视线,他才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寂寥而傲然。
楚廉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一方青石,边上便是天河流经不息。青石上方摆了一盘惨剧,黑白二子势均力敌、各不相让,细眼一看,可见出白子其实已见衰势。
太白顿了顿,将手中的白子落下,清脆的“啪”的一声后,他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所以……你是担心利用李如不够好?”
黑子入局,僵持的局面立时显出凶险,白子步步艰难。
太白眉头深锁,似乎在思考怎样破势,许久后,终于摊手放弃。苦笑道:“我输了。”
“毕竟,谁也无法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对于人鱼来说,的确残忍。若最终李如失败,也毁了华修,便得不偿失。”他望着对面的男子,神色难得的认真。
“呵呵。”对面的男子慢条斯理的将棋子捡入两旁,轻轻的笑,“放心,华修仙基稳固,不是那般容易好损坏的。”
太白正襟危坐,也笑了笑。“说的是,天界这几千年,已经很少出能人,是该刺激刺激他们了。”
对面的男子抬头,望了他一眼后,唇边勾起一抹笑,对太白的话不置可否。良久,他站起来,黄衫轻拂。
“回去静观其变罢,该来的总会来,你担忧也无用。”
太白随之站起,朝着男子揖礼,点头称是。目送那人离开后,这才抱起棋盘悠悠往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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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里?仙君叮嘱,任何人都不能擅自离开浮渊。”见李如酒醒后半睁着眼睛摸出房间,伺候他的小童霍儿赶紧追出去。
前方那道浑浑噩噩的身影立时停下来,后脊一阵细微的抖动,最后越来越颤抖。李如忽的扭头,恶狠狠的道:“咬人!”他咬他家那混蛋主子去!
他原是去找华修理论,自诩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可这一去,倒让他误打误撞的得知了弦音的一个秘密!
他去华修房间时,正巧遇上弦音唱歌给他听。海上顿生异象,乌压压的一大群鱼类朝着岛四周围过来,惊得李如半晌合不拢嘴。
华修在一旁好心解释。
原来弦音的歌声能吸引附近水里的鱼类过来听候调遣,更让李如惊诧的是弦音还能用歌声制造幻境,即所谓的织梦之术。他一听,兴奋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华修却阻止了他。
因为他嫌弦音的织梦之术太过逆天,怕为招来什么祸端应在她身上,便一直封印着她的这一能力。
他看不分明,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福还是祸。如果他知道日后会因为这术法生出事端,造成无法挽回的劫难。他想应该会有不同的抉择。
李如咂舌,只道他一心为了弦音好的心思是儿女情长,因而看他的眼神也暧昧万分。人家小俩口恩爱,他却打扰他们,实在是罪过哟!
华修皱眉。他又在歪想些什么?
“好啦,我懂得,你不用多说。”李如晃头,含义颇深的冲他一笑,走出房门去。
“你……”
“怎么?”他回头。
“我是想提醒你,明日天帝宴请诸路仙君上天,请帖已放在你房里,你莫忘了。”
李如一愣,脸色几变,不好意思的挠头傻笑。“嘿嘿,知道了。”他还真没注意到。
话说,都过了这么久,天帝突然请客吃饭做什么?连他这个不靠谱的小仙都送了请帖。难道是好事将近?
第十二章
“天帝那么老了,还能生出女儿来?”
李如跟在华修身后,亦步亦趋。昨天回去见到请帖,他就欢喜得不得了,从来没有见过天庭盛宴与其他神仙,这一次有机会,自然兴奋至极。于是今日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飞快收拾妥当就跑来华修的房里。
华修被他从床上拖起来,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些无奈。梳洗间,听到他这般问,不由诧异回头。据他所知,天帝正值壮年,缘何在他眼里便成了老叟儿?
“各路神仙都会去吗?”李如继续问。
“嗯,大概罢。”华修点头。
其实从下界往天庭并不要多久。这次他与华修经过南天门时,意外见到楚廉站在一侧,一脸严肃与不苟。
不提这个人还好,一提到他,李如便一肚子火没处撒。他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有点爱记仇。谁敬他一尺,他便还那人一丈;若是谁拎他后颈踹他屁股将自己踢下云头,即使再过一百年,他也仍旧记得!
楚廉早瞧见华修身侧的李如了,一见到他,就难免想起他当日与太白的那一场暧昧,心中作梗,自然也是热忱不起的。
两人在天门之下大眼瞪小眼,各不退让。
“本仙奉天帝之命,严守天门,万不能令道行低下的狐鼠之辈未经许可混入天宫去。”一句话字正腔圆。
李如凤眼一睁,面色又难看了几分。“谁是狐鼠之辈了?本仙可是天帝奉上宴帖、堂堂正正请来赴宴的。”他挑眉,从怀里掏出请帖晃了晃。
“是么?”楚廉显然不上心。
李如正要反驳,华修却在这时上前,扯过他的袖子,“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叨扰司法仙君了。”他朝楚廉微微颔首,不由分说的拉着李如朝里面走。
楚廉抿唇点头,侧过身让出一条道。
往前走了几步,华修突然停下,回过头,笑道:“司法仙君若是见了太白,替我向他问好。”
原是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楚廉却在见到他眼底的促狭之后,帅气的脸庞顿时红得像热锅里的螃蟹,支支吾吾。
李如奇怪的看了他的反应,挠了挠脑袋。他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猫腻。只等他和华修走远,这才迫不及待的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华修高深莫测的勾唇,俯过身在他耳边细语。
“这是真的?”李如不可置信的张嘴。
倒是华修未觉有何不可。“龙阳之风在天界并非奇事,就连天帝,当年也是有过男宠的。”
是么?李如不怀好意的笑,飞快的追上他,两人很快便随着前来领路的小宫娥至了瑶池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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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的不算早,这里已经三三两两的坐了一些人。一名霓裳宫娥将他们领到席间稍靠后的一张矮榻边便退下了。上头摆了些时令鲜果,还有一只青釉白梅酒壶立在那里,两只小巧的酒杯。
华修与周围的几位仙君打过招呼,便与他一齐入了座。
李如瞄了四周几眼,发现竟然连西方都有几位极眼熟的菩萨过来了。不禁感慨,天帝的面子还真大!
陆续有宫娥领着仙人过来,瑶池边上霎时热闹起来。华修被几位道友仙人拉着说话,一边还要留神李如,竟也能将各位的话题接的游刃有余。
李如坐了一会儿,着实无聊,他们说的话又大半听不懂,因此没多久便犯困了。正主儿还没到,宴会自然是不能先开的。他左顾右盼了几下,觉得乏味,就想站起四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