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几个红衣弟子身后,当先一老者身着苍色长衫,身形高大,面白微须,左眼下有一点朱砂痣,腰间悬了把长剑
,正是司马彻寒;他身后一青年,长身玉立,面目英俊,身穿紫衣,背上负了一对双钩,正是司马笑。
燕轻裘虽对这父子来得如此之巧十分吃惊,然而看到他们身后的人,才真是心中猛跳——
只见司马笑身后有一男一女,男的高瘦非常,褐发虬髯,女的素衣黑发,鬓边插着一朵红绢花。竟是红修罗与簪花
娘娘!
燕轻裘不知为何光明教的人会与司马笑父子同时到此,心中隐隐不安,他想与慕容哀递个眼色,但一见他神色,又
诧异万分。
原来慕容哀本安稳坐在石鼓凳上,当那一行人走近之后突然起身,面上阴云密布,一双眼沉沉若黑夜,全身竟透出
一股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
燕轻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在司马父子、红修罗与簪花娘娘之后,还有一名身形极高的男子。那人与红修罗比
还要高出一寸,包着西域人式样的缠头,头巾垂下一半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褐色眼眸,头巾边缘还有些与眼珠
同色的卷发。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那人左眼下有一道赤红色的刀痕,极为醒目。
燕轻裘顿时响起肖夫人所说的耶律鹄的样貌——
这西域人竟是耶律鹄么!
燕轻裘心中大急,知道这样一来,只怕变数极大。他也顾不得众目睽睽,来到慕容哀身前,低声问道:“那人是谁
?莫非就是耶律鹄本人?”
慕容哀听到那名字,眉间杀气更盛,缓缓点了点头:“这老贼竟公然现身,想必已与司马氏沆瀣一气了。”
只见司马父子与耶律鹄等人走上堂前,唐旭迎上行礼,略作寒暄。司马彻寒对唐旭拱手道:“老夫刚到成都,惊闻
大奶奶教奸人所害,立刻赶来祭拜。若唐老先生不弃,愿为驱驰。”
唐旭道:“多谢司马庄主厚意,若得庄主相助,拙荆大仇得报便指日可待。”说完又向慕容哀那头冷笑一声,“老
朽这边倒是有些不速之客,久候司马庄主了。老朽这里要求庄主释疑,莫让人混赖老朽与庄主有什么阴谋。”
司马彻寒连忙客气道:“敢不从命。”随即向慕容哀转过身来,淡淡一笑:“一别数月,慕容左使可好?”
慕容哀连搭理他也不愿,径直盯着那戴头巾的西域人。
司马彻寒也不生气,转而向唐旭道:“老夫这次来成都,原本就是会同几位新朋友解决一些旧事,老先生若不怪,
老夫愿先向诸位江湖豪杰引见引见。”
唐旭笑道:“司马庄主的朋友定然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老朽若能结识,真乃幸事。”
司马彻寒客套了几句,推开两步,让那西域人走上前来,朗声道:“此乃光明圣教之新任教主,耶律鹄耶律教主。
”
此话一出,除了慕容哀与燕轻裘以外,人人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一变故横生,好似静夜燃了个大炮仗,
差点便惊得众人跳将起来。
那西域人走上前来摘下掩面的头巾,露出鹰隼一般的脸孔,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周围全是卷曲的胡须,他眼
光只一扫,便落定在慕容哀身上,随即磔磔地笑出了声来。
第四十一章:毒蛛织网捕猎前
司马彻寒陡然搬出一个“光明圣教教主”,就好似小荷包里倒出了一个活阎王,实在匪夷所思。且堂堂正道门派,
何曾有过这样的大魔头来访,即便是倒推一百年,也没有魔教教主深入蜀中重地,立于唐门正堂。所以今时今日之
情势,实在罕见。
唐旭不愧是老江湖,虽也是惊讶不已,却最快平复了情绪。他也不发怒,也不问罪,只向司马彻寒道:“庄主顽笑
了,魔教教主历来固守在关外老巢里,怎会冒险踏足中原?如今要紧事众多,望司马庄主切莫游戏了。”
司马彻寒却正色道:“唐老先生勿疑!这位确为光明教耶律教主,此番来到中原,乃是为了肃清教中旧事,并与中
原各门派冰释前嫌,永罢纷争。”
他补了这几句话,周围人等顿时议论纷纷,好似油锅里落下了一滴清水,炸得噼啪作响。唐旭已然信了五分,却仍
旧追问道:“老朽虽然昏聩,倒也晓得光明教教主名叫封行云,却不知这位耶律先生又怎的成了教主?”
司马彻寒转向耶律鹄,笑道:“既然主人发问,就要偏劳教主亲自作答了。”
只见耶律鹄又是一笑,将目光自慕容哀身上收回,转而向周围团团一抱拳,再对唐旭道:“本座冒然来访,令主人
家多有不便,然而关系重大,也就不拘俗礼了。”
这西域魔头虽相貌异于中原人士,一口汉话却极为流利。他如此殷勤谦和,众人即便与魔教结怨甚深,却也不好当
面给他难堪。唐旭满面戒备,拱手道:“教主既来,有话便说。”
耶律鹄继而道:“本座从前乃是光明圣教之拜火堂堂主,兼任光明右使。半年前,封教主练功不顺,以至走火入魔
,遂闭关调养。四月前封教主伤重不治,本座蒙教中各方推举,忝任新教主,主持教中事务。其中有一要务,便是
缉拿前任光明左使慕容哀。只是教中各处新老交替,杂务甚多,须得先葬了封教主,再行继任之礼,于是拖延至今
。诸事了毕,本座先后派出教中高手来寻慕容左使,却屡屡败走,说不得只好亲赴中原。一来是捉回教中反叛,二
来也正是为了与中原各位英雄结交,消弭昔日积怨,”
唐旭道:“听教主之意,是为慕容左使到此?老朽原不该多管贵教的家事,然而慕容左使却与中原连环血案有关,
教主若是不怪罪,老朽斗胆问问为何要将贵教堂堂光明使视为反叛?”
耶律鹄笑道:“主人家既然详询,本座也不遮掩。封教主习练’祝融九式‘已经大成,然而却遭人下毒,令经脉大
乱,最终不治。下毒之人便是封教主的义子,光明左使慕容哀。那毒无色无味,发作极慢,故而慕容哀启程之前便
已谋害了封教主,再寻借口逃往中原。”
他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片哗然。见宾客行列中的那位苗疆毒仙子刀兰花高声道:“这么说来,慕容哀果真狼子野
心?但不知他入中原以来,为何又要谋害十数位武林大侠?”
耶律鹄向刀兰花道:“慕容哀逃离本教总坛,自然要防备追捕!本座今日既然说了要与中原各位修好,自然愿以实
话相告——死去的那些位大侠,原本与本教有些干系,或为接应,或为旧友。本教若有些需在中原购置的物件或待
处置的琐碎事,都是这些朋友帮衬。所以慕容哀谋害这些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如此“托盘而出”,骇得堂上众人又是一阵瞠目结舌。
耶律鹄却丝毫不觉般地继续道:“慕容哀之罪,除去加害前任教主之外,还有一项,便是盗走教中秘籍——《天魔
经》!”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人将舌头吞了回去不说,还都倒抽了口凉气,饶是唐旭一类老成持重的,也禁不住心中一跳!
那《天魔经》中所记载的“叱魂功”几百年来被传得神乎其神。而慕容哀早先在红叶山庄大败一干武林好手,方才
又显露绝世功夫,更印证了此秘籍的高妙。一时间各人心中纷纷计较,却不约而同地看向慕容哀。
燕轻裘对慕容哀低声道:“老贼是想把咱们放在炉上烤呢。”
慕容哀冷笑道:“且看他如何煽风点火。”
唐旭见其余人交头接耳,却无人发话,遂向耶律鹄问道:“教主今日来既是捕拿反叛,那便请动手,老朽与唐家上
下,绝不插手便是。”
言下之意乃自重身份,坐壁上观。
耶律鹄又是一笑:“本座踏足中原并未多带下属,一来是不便,二来也是为取信于中原各派,然而一路上听了传闻
,便知慕容哀神功已成,只恐本座与零星几位教众,难保不失。幸而司马庄主愿意相助,本座为表感激,已许下重
诺,如擒下慕容哀,夺回《天魔经》,本座愿将其中要紧片段相告,令相助者将来可辅助练习,求得精进。”
司马彻寒在一旁含笑点头。
此话令旁人又惊又羡,甚至有人悄无声地吞了口唾沫。
唐旭老眼珠转了两轮,对耶律鹄拱手道:“既然教主诚心以告,又大释善意,老朽愿以此化去积怨,助教主捉回叛
逆,肃清教务,也好为中原同道报仇雪恨。”
他既然开了这样的口,那头宾客中就有人忙不迭地响应——
“青城派灵虚子愿来相助耶律教主!”
“崆峒派乔氏双刀也愿相助!”
“’追影铁钩‘萧克敌愿来相助!”
“在下也愿意……”
“在下也……”
堂上声响此起彼伏、争先恐后,饶是燕轻裘如此涵养,也不禁齿冷,米酒仙则毫不客气,哈哈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倒让那些人停下,面皮稍薄的尴尬地低头,也有面皮厚的浑然不觉,兀自叫嚷。
此时司马彻寒踏上一步,朗声道:“诸位同道果真深明大义,此刻捐弃前嫌,以将来之计为重,乃是江湖大幸。”
耶律鹄点头道:“司马庄主说的正是本座之意。”他转过身来,对慕容哀道:“慕容左使,看如今堂上,尽是八方
豪杰、武林英雄,你已是瓮中之鳖,何不束手就擒,与我同回西域总坛,在封教主灵前谢罪?”
慕容哀笑道:“谢罪倒是要的,可惜该去的是你不是我。要拿下我来,且看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耶律鹄摸摸胡须,道:“既如此,本座也不愿你将来说什么以多欺少,且你好歹曾是教中左使,本座与诸位英雄就
一对一地与你堂堂正正过招,绝不一拥而上,若是最后你输了,便折剑束手,与我同回总坛;若是胜了,可自行离
去,本座也不追赶。”
慕容哀尚未回答,燕轻裘已忍不住冷笑道:“什么堂堂正正,不过是车轮战罢了。”
耶律鹄棕色眼珠转到燕轻裘脸上,道:“这位少侠白衣青丝,腰悬碧箫,想必就是飞花公子了。”
燕轻裘点头拱手:“不错,正是在下。”
耶律鹄笑道:“早就听闻飞花公子与慕容左使交情匪浅,果然不假……看来飞花公子认为本座的提议不公?”
“自然不公。”
耶律鹄笑了一笑,又摸摸胡子,道:“既然如此,本座愿再退一步,不如先请慕容左使与我等战上十个回合,十战
定胜负,如何?”
“这与车轮战又有何差别?”
耶律鹄眉头皱起:“飞花公子莫非忘了,你这位好友可是习练’叱魂功‘大成的人,莫说十人,便是以一敌百又有
何难?”
燕轻裘心中恼怒,只觉得此人强辩之理蛮横已极。然而此刻慕容哀却拦住燕轻裘,径直走到耶律鹄面前三步之遥的
地方,冷冷道:“十轮便十轮,便是二十轮又如何?”
耶律鹄朗声大笑:“慕容左使果然干脆!那如此说定了!”
说罢回身欲退,不料慕容哀却在他背后低声道:“耶律鹄,三十年前你所图的拿不到,三十年后也休想如愿!今日
我不单要为柳家上下百余口人讨还血债,连义父封行云的仇,也要一并报了!”
耶律鹄身形一顿,却双肩抖动了两下,似在发笑,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旁人皆不能听到他二人之间的低语,然而燕轻裘却字字入耳,他脸色泛青,低声向慕容哀问道:“适才那话是何意
?封教主竟是被这老贼所害?”
慕容哀道:“我启程之前,义父除却有武功关节不过外并无异状,如今突然暴亡,定是老贼为了教主之位终于下了
杀手。”
燕轻裘心中焦虑,见耶律鹄回到司马笑身边,唐旭令仆人搬来几个花梨木靠椅,放于正堂上,请他们那一干人坐下
了。慕容哀却自去一旁,提了两个石鼓凳放在头一个的两旁,示意燕轻裘与米酒仙过来坐。
此刻堂上诸人目光灼灼,皆盯住了这三个人,那眼神中鄙夷不齿有之,幸灾乐祸有之,跃跃欲试有之,垂涎欲滴有
之……
燕轻裘只觉得步入江湖十余年,惊涛骇浪经历无数次,大奸大恶也见了许多,然而却没有今日这般胸口满是憋闷之
感,虽身处唐门堂皇之所,却有如深陷泥淖一般污浊不堪。燕轻裘只觉得一口气不得不发,也不去慕容哀身边坐下
,反而大声道:“既然要十人来战,不如分五人与我!”
他这样一说,莫说耶律鹄与司马彻寒等,连慕容哀也大吃一惊。唯有米酒仙欢喜非常,一蹦一跳来到徒儿身边,嚷
嚷道:“不能够、不能够!那慕容小子和秃燕儿都有耍伴了,我老人家怎么能孤单,不成不成,须得再分些与我。
我老人家要三个……不、不,要四个。”
唐旭一下子面色铁青,对着插科打诨的老顽童又不便发作,还是司马彻寒为人圆滑,随即便道:“十轮对战自然不
可少,飞花公子与酒仙人若愿意代战,我等也不拦阻,既然说了各凭本事,就请自便。”
他如此干脆宽容,倒令其余武林人士有所不满——米酒仙与燕轻裘都是厉害角色,即便是车轮战,能胜者也属寥寥
,如此一来,慕容哀岂不是又多了几分胜算。但是耶律鹄与两位下属却神情如常,并无担忧,连司马笑也漠然以对
。
燕轻裘心中暗忖:只怕他们提出车轮战的点子,背后还暗藏杀招。然而此刻已经骑虎难下,除却背水一战,别无他
法。
正堂中央空出大片青石地,更多的唐门子弟鱼贯而入,各自带了兵刃陈列在宾客等身后,明为观战,实际上却是形
成包围之势,严防戒备。
司马彻寒与唐旭客套了几回,便欣然受其相邀,代行了主人之责。只见他站起身来,朗声道:“既然慕容左使、飞
花公子与酒仙人愿意迎战,这便开始,输赢不论死活,须得全力相搏,不知哪位英雄愿为先锋?”
周围之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今日一战,乃是与江湖顶尖高手过招,无论赢与不赢都可大振声名,然而若有闪失,伤
筋断骨都是小事,弄不好便要一命呜呼。虽有《天魔经》与叱魂功的诱惑在,却也不得不让人仔细掂量。
此时忽然听得一女声道:“奶奶我闲了许久,便来练练手吧!”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苗疆毒仙子刀兰花。她踏出
几步,下到场中,手足上的金环叮当作响。
慕容哀对身旁之人低声笑道:“这姑奶奶想必会点我出战,绝尘且看就是。”
果不其然,只听得刀兰花纤手一指,对慕容哀道:“小子,适才你对奶奶我大有不敬,何不在拳头上争个明白?”
慕容哀起身一笑:“甚好!然而拳头上若能争明白,这天下的事未免太易解决了。”
刀兰花怒道:“休费口舌,出招吧!”
慕容哀伸手作势,笑道:“夫人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