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带头,唐门中人也纷纷鼓噪起来:
“正是呢!三言两语便要洗脱罪责,未免轻巧!”
“说了这许多,谁知是真是假?”
“若是肖春笛留在成都,我等怎会不知?可见是胡诌!”
……
唐旭缓缓抬手,压下门人议论。燕轻裘见他面目上恢复了最初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便知不妙,果然,只听得
唐旭又磔磔笑道:“诸位不必担心,慕容左使何等身份,怎能说些混话来哄骗于老朽?然而既然左使说拙荆为肖春
笛下毒暗害,那么还请暂留此地,等老朽将那贼子捉回,当面对质。”
慕容哀眉头微微一皱:“那人早已不在’济世堂‘,这个时候去捉,能捉到什么?”
唐旭又道:“左使既然说了凶手,又说抓不到人,岂不是怪哉?莫非左使自觉说一席话便可安然离去?”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暗暗摸住了兵刃,相互传递眼色,只待慕容哀一翻脸,便要一齐动手。
孰料慕容哀却坦然道:“我并未打算说完就走。我既然已将晓得的告诉老先生,自然也要偏劳老先生告诉我一些事
。”
唐旭略略皱眉,却故作大度地说道:“左使有何要问的,但说无妨。”
燕轻裘并不知道慕容哀打算,他心中疑虑比起堂上任何一人来是只多不少,饶是他与慕容哀如此亲厚,此刻对他所
想所做也有些猜测不透。只隐约觉察他来到唐门,果然并非单为唐大奶奶被杀一事,却不知为何之前未曾说破半点
口风,莫非是来不及知会么?
只听得慕容哀向唐旭问道:“老先生既然世居成都,当觉察近日来武林人士都云集此地,然而又大都隐匿行藏,不
知意欲何为?”
唐旭笑道:“左使问这样的话未免奇怪。老朽虽住在成都,却不过每日在自家院落里消磨时光,又怎知江湖朋友为
何而来?”
“那外面的暂且不论,这里的诸位莫不是唐门邀约,又有大事,怎会出山?”慕容哀朝堂上宾客笑了一笑,又道,
“除开圆真大师从前见过,别人我都不熟,然而其中三位却猜得出身份。”
他略顿了一下,道:“那位身着黄袍的老人家,腰间缠着一条铁索,莫不是’淮南锁魂鞭‘顾翼挥?那位身着短衫
,双手都戴着金环,且赤了双足的夫人,莫不是苗疆毒仙子刀兰花?还有最后一位,白发披肩,三缕美髯却黑亮非
常,当是’龙须将军‘谢添福。三位与我教中长老都有过交手,近二十年来未曾踏足江湖,难道唐大奶奶请来了,
不过吃酒叙旧而已?”
这话刺得那些宾客脸上变色,一时间无人应声,被点出姓名的三位更是坐不住。那刀兰花乃是苗女,很是泼辣,见
慕容哀直指自己,随即便骂道:“你这小子好不懂礼数,奶奶我要做什么,岂是你管得了的?要来拿我的罪,且先
问过我药筒里的宝贝们!”
慕容哀冷冷一笑:“不用那么麻烦!我只求夫人答一句话。”
刀兰花厉声道:“你要说便说。”
慕容哀双目中陡然涌上一股戾气,道:“二十年前,夫人可在白道围攻浮月山庄时,也出力相助?”
刀兰花悚然一惊,却不示弱,唾道:“你这小子果然是柳家余孽!不错,奶奶我的确去了浮月山庄,可惜只来得及
与你家收尸。你这小子若有良心,倒该谢我。”
慕容哀冷笑:“我却觉得夫人应该多谢我才是,若不是我让夫人知道柳葆芝到了成都,夫人怎会接受唐门邀约?”
刀兰花脸色微变:“呸!你又知道我为何来此?你算什么东西?”
慕容哀森然道:“夫人二十年前为何去浮月山庄,二十年后就为何来到此地!”
燕轻裘听到此处,一时间对了对前后因果,立刻恍然大悟——
红叶山庄内慕容哀表露了身份,早已经被在场诸人记下,司马父子不能明着大肆宣扬自己败于“魔刀”之手,却管
不住柳家有人幸存这个消息传扬出去,说不定还要推波助澜。于是乎,慕容哀的真身多多少少让武林中人晓得,他
大败五大世家和少林武当的几位高手,力克群雄,救走燕轻裘,这样的功夫可谓惊世骇俗。但凡晓得当年底细的人
,难免不会想到《天魔经》与叱魂功上去。但当年争夺秘笈之事秘而不宣,如今再起风波,用意仍然不能明说,于
是各方人等只得偷偷摸摸查找线索,终于汇集到了成都。
燕轻裘听峰伯说道,各方武林人士来此,却摸不清意图,如今慕容哀这么一说,顿时清清楚楚了。然而他却不知慕
容哀一路之上,如何透露了讯息,却保得平安抵达?他又怎样瞒住自己,不给半点口风?
此刻慕容哀仿佛知他心意,转头一笑,低声道:“绝尘不可怪我!这一路上我不过在那些蠢才面前稍稍显露武功,
亮亮快意秋霜而已,他们便自然跟了来。路上宵小众多,打发开倒也容易。绝尘当时身体不适,我未敢多说,如今
绝尘要骂要罚还请过了此节才是。”
燕轻裘听他一五一十说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倒是头一次发觉此人也有些无赖品行。
但转念一想,莫非慕容哀在红叶山庄亮明身份也是早有所图?若当真如此,他之心机远见,又令燕轻裘大吃了一惊
。这般以己为饵,做得极其狠绝,必然有大决心,却不知最终又是为了什么?
此刻堂上情势,容不得燕轻裘对慕容哀细细审问。他看那人嘴角浅笑,不免微恼——这可真是先斩后奏了。
其他人哪里知道慕容哀与燕轻裘之间的小小波折?刀兰花只见他二人低头私语,方才又教慕容哀揭破了来蜀地的真
相,一时间脸面上颇不好看。她心头毒起,恨恨地抖一抖手,便听得双腕上金环叮叮当当一阵响。这从来都毒仙子
要杀人前的过场,众人顿时心中一凛,暗中等待,准备一场恶战。
慕容哀却不看那刀兰花,只对唐旭道:“方才我问的话老先生不答,我便自己猜了。如今看来,我猜得倒也算准。
”
唐旭脸上笑意已尽,陡然现出一片阴森神色:“老朽明白了,慕容左使今日来是问罪的,说什么言明真相,却都是
托辞,要想法儿入了我唐门才是正理。”
慕容哀大笑道:“老先生勿怒,这唐门我是要来的,请不请我都无妨。不过我想见的人,却或早或晚定会来此地。
”
唐旭道:“你说的是哪个?”
慕容哀冷冷哼了一声:“司马彻寒、司马笑,谁与老先生见面的,何时见过面,就请不要再隐瞒了。”
第四十章:黄雀现身螳螂后
唐旭听慕容哀大喇喇地提到司马父子的名讳,不由得心中一凛,见他不客气,顿时也将那些虚头的面子抛了,黑下
脸来:“老朽愚钝,竟听不懂左使说的什么,不过即便大张旗鼓,左使也未必拿得住老朽的错处。”
慕容哀笑道:“有人给我设了套,我自然成人之美。我也不敢向老先生要人,然而司马父子何时现身,倒要请教。
”
唐旭冷眼看他,傲然道:“此乃唐门,莫说咱家本就与司马氏无甚往来,即便是有,莫非凭着外人几句空话,便交
人出去么?”
慕容哀扫过堂上宾客,对圆真和无瑕多看了两眼:“既如此,我也不愿意为难老先生。既然各位都在此,相信二位
司马也正在路上。他们要的东西,老先生及诸位必定也眼馋,我便在这里多等上一等,待他们到了,有本事便一齐
来拿。”
说罢,竟走到一旁,用足尖一挑,一个石鼓凳便飞起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他身前。
那凳子实心,足有百十来斤,寻常人虽可搬动,然而挑起却不易。慕容哀这一动作,连贯无比,实际上却大显功力
——他先踏碎了一小块青砖石,令足尖探入石凳底部,然后再发力,这凳子高高飞起,落下来必定砸出一个大坑,
然而未及落地,慕容哀却又身形一晃,右手轻轻一托,那石凳便如羽毛一般落下,地面上连一条裂纹都没有。
这番动作,可谓举重若轻,足见其力道收放自如,身法也迅如闪电。
待得石凳落地,慕容哀一撩下摆,在那凳上坐了下来。
他有意炫技,自然激得旁人怒火中烧。
唐门中那红衣女长老早已按捺不住,也不待唐旭开口,便怒骂道:“狂徒无礼,唐门岂是你随意坐得下来的!”
说罢,右手一扬,五枚透骨钉向慕容哀迎面射来。
慕容哀并未起身,只将快意秋霜斜斜一挥,地上顿时一阵叮叮当当。响声未尽,那红衣长老已经抽出腰间峨眉刺,
杀到了慕容哀面前。
燕轻裘见双方竟动起手来,心头大急,原本想央唐旭发话阻止,却见那老儿抄手一旁,嘴角带笑,便知无望了。只
怕其他人也想着借机出口恶气,正在心底拍手叫好。
燕轻裘只见那女长老一出手,便知她暗器虽然使得高妙,功力却远在慕容哀之下,若一不小心伤了她,倒更加麻烦
了。
却见她手中峨眉刺旋转如电,猛地一定,直刺慕容哀咽喉。慕容哀左脚伸出,踢在她右腿上,那长老身形一偏,随
即将峨眉刺顺势往下,扎向慕容哀左腿。
慕容哀横过快意秋霜,挡住了峨眉刺,随即一反手,将两柄峨眉刺压下,一股内力直传到女长老掌上,只听“咔”
地一声响,套在她中指上的钢环断作两截。那女长老应变也当真迅捷,随即将断裂的两半当做暗器激射出来。慕容
哀上身未动,头颅只一侧,那两截峨眉刺便钉在背后的影壁上。慕容哀一笑,随即猛地一推,女长老只觉得身子一
轻,随即跌出两丈外,一时间胸口气血翻涌,说不出话来。
慕容哀拂下摆灰尘,重新坐正,拱手笑道:“承让。”
此一回合,高下立判,慕容哀却故作谦让,米酒仙凑近燕轻裘耳旁咯咯发笑:“这个小子原来也如此有趣,我老人
家瞧着喜欢得紧。”
燕轻裘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喜忧各半:喜在慕容哀竟手下留情,没有伤那女长老的性命;忧在他毫不客气,大削唐
门的面子,只怕要惹来祸事。
果然,几名弟子抢上前去扶起女长老,她面色通红,几乎与那身衣裙同色。唐旭的脸色则黑如锅底,目中露出些凶
光来。
主人受辱,宾客又怎做得住?
那厢唐门弟子扶了女长老坐定运气,这厢边听见圆真暴喝:“贼子忒狂了!果然视江湖英雄为无物么?来来来,贫
僧再会你一会。”
说罢,将僧袍一扎,跃下场来。
慕容哀见了他,比之先前更多了一份倨傲,也不行礼,只冷笑道:“上次交手,草草收场,今日正好与大师练个痛
快。”
圆真也不罗嗦,说了声“合意”,便一个直拳,向着慕容哀迎面打来。
此招大巧若拙,看似鲁莽,然而以圆真之功力,速度极快,力量又大,且拳头指向乃是慕容哀双目之间。圆真之意
,乃是令他不能硬接,须得偏头或后仰。此刻再借机踢开他身下石鼓凳,便能令其起身迎敌,无力再托大。
然而圆真拳风到处,慕容哀却稳坐如钟。上一次他便空手接下了圆真的拳头,这一次虽见莽和尚依旧是老招式打过
来,却知击面门是假攻下盘是真。圆真上次晓得了慕容哀的功力之深,即便意在下盘,拳头上也使出了十分力气,
要的就是慕容哀不能硬接。
然而慕容哀见拳头到了跟前,突然一把接住,与上次一模一样毫不费力。
圆真面色通红,慕容哀却笑道:“大师也忒老实了,怎可两次用同一招式败于同一人手中。”
圆真的老脸皮从红变黑,只感到手如被铁钳夹着了般抽不回来。他一声怒喝,干脆便更使力向前。慕容哀顺势一退
,又猛然发力,不但将圆真的内劲反弹了回去,更加上了自己的七分力气。只听得圆真一声惨呼,直直地摔了出去
,竟比方才那红衣老妇跌得更远更重。
他在地上抱着右臂发颤,竟起不了身。
唐旭暗叫不好,连忙上前查看,这才发现圆真右臂从指骨到臂骨,竟然都断作了几截。
慕容哀五招之内,连败两个武林一流好手,对少林高僧甚至一招击伤击退,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原来他叱魂
功大成之后,日日习练,更趋精纯,虽中了几日迷药,却比之在红叶山庄之时又更进了一层。
唐旭扶起圆真之时,堂上所有人都起身瞠目,满脸骇然之色。而慕容哀却依旧坐定,一派云淡风情。
唐旭勃然大怒,令门人搀扶圆真坐下,亲手封住他几个大穴,命人疗伤,自己却大步走到慕容哀正对面,道:“慕
容左使果然威风,竟在唐家地面上连伤本门长老与贵客,既然左使要扫唐门的面子,那老朽与门下诸人拼却性命不
要,也需教左使低头认个错。”
说罢双臂一挥,只见三四十个年轻弟子便将慕容等人团团围住,各个手中银光闪烁,或是铁蒺藜、或是透骨钉、或
是飞刀……不少暗器边缘蓝幽幽地亮着,显然是淬了剧毒的。只要唐旭一声令下,便是飞鸟也难脱身。
燕轻裘心中不安,米酒仙却笑道:“慕容小子耍猴儿呢,秃燕儿你就看好吧。”
只见慕容哀被围在圈中,也不起身,反而对唐旭道:“老先生何故如此?在下尊唐家为主人,一直手下留情,老先
生竟要逼我伤人么?”
唐旭冷笑道:“老朽就是个不识趣的,偏要拂左使的好意了!”
说罢一颔首,只见围拢过来的唐门子弟齐齐发难,猛地射出各自暗器,一时间“嗖嗖”数十声,向着一个圆心招呼
过去。慕容哀只看准他们身形一动,便突然起身,猛地扯开外袍,一个兜转。这一动作极快,那些唐门弟子还未收
回手,慕容哀便已站定,身上连一处伤口也没有。
他拎着外袍抖了一抖,地上便叮叮当当地响,再穿上身去,竟也只边角上有些擦伤而已。一口气做完这些,他又重
新坐下来,似在等着唐家人下一次出招。
之前慕容哀便用衣袖卷走了唐门弟子的暗器,复而打出,以显功力,但是那毕竟不过十枚,且来向只一面。此刻同
样的招式难上数倍再使出来,竟滴水不漏,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莫说唐门上下又惊又惧,连燕轻裘也惊异非常,唯有米酒仙得意洋洋:“还是我老人家眼睛毒,看得出现今堂上这
些人,没几个能奈得何他!秃燕儿你只管放心,连我老人家也不用出手,慕容小子便能轻易搅得唐门不安生。”
慕容哀露了这样一手,唐旭也被震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再发难。然而就此示弱又绝非唐门中人的性子。
就在这个当口,一红衣弟子突然急急赶来,在一长老耳边低语数声,那长老脸色登时一变,随即又来到唐旭身后说
了几句。
只见唐旭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干笑几声,挥手令弟子退下,对慕容哀道:“又有贵客上门,左使不用久候了。”即
刻高声说了声“请”。
燕轻裘心中一惊:莫非竟是司马氏到了。
片刻之后,果真见两队红衣弟子引了几个人缓缓步入,慕容哀回头过去,双目顿时敛成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