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轻裘轻声问道:“师傅,到底出了何事?”
米酒仙还未作答,胡之远已经暴跳如雷:“还有何事?今夜唐家管事奶奶被’魔刀‘杀害,酒老怪当时也在场!”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轰隆隆地直劈下来,震得燕轻裘双耳一阵嗡嗡作响,竟有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纷乱,无法可想。
慕容哀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对胡之远一笑,道:“奇了,我何时去过唐家大宅?”
第三十七章:为证清白涉险行
慕容哀这一现身,倒让胡之远愣了一愣,随即脸色一变,大喝道:“你……你便是’魔刀‘!”
慕容哀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胡之远又看看米酒仙与燕轻裘二人,恍然大悟:“是了,是了,酒老怪的徒弟不正是飞花公子嘛!江湖上早就传言
,飞花公子与魔刀沆瀣一气,顷刻不离,现在看来倒是不假。”
燕轻裘听他口气古怪,便猜到红叶山庄一战,慕容哀孤身力战群雄,将自己救出,原先就流传的龌龊谣言自然是愈
加不堪,只怕什么难听的都有了。虽然他性情温和,并不为闲言碎语动怒,然而想到自己背后不知跟了多少下流混
话,却仍有些羞恼。
然而他毕竟风度极好,又敬胡之远是江湖前辈,于是仍旧客气地抱拳施礼,道:“晚辈金陵燕轻裘,早闻胡大侠功
夫高妙,今日得见,实乃晚辈大幸。”
胡之远见他彬彬有礼,实在不同于江湖中传说的那般恶形恶状,且相貌稀疏平常,更没有半点妖邪之相,于是也勉
强点头,算作答礼。
米酒仙心中不满,直嚷道:“秃燕儿,你怎对这老怪如此客气,适才他非要逮我,打了好一阵哩。”
燕轻裘低声劝道:“其中必有误会,既然师傅暂且没有空来赢胡大侠这场,还望稍安勿躁,且待徒儿细细问来。”
米酒仙收了燕轻裘暗中织就的一顶高帽,舒舒服服地闭上嘴来。
胡之远见米酒仙嘟嘟囔囔地和燕轻裘说话,一股气又直冲脑门,骂道:“酒老怪,你又在乱嚼什么?”又转头看看
慕容哀,“哼,即便是多了你徒弟和’魔刀‘助拳,也尽管一齐上来,说一个’怕‘字俺就就不是’混元掌‘。”
慕容哀眉头微皱,对胡之远的啰嗦架势颇不耐烦,只冷冷问道:“你方才说我去杀了唐家管事奶奶,是怎么回事?
”
胡之远顿时醒悟了正事,喝道:“慕容哀,你莫装傻,今夜唐家大奶奶在主宅内教人一剑封喉,不是你做的还能是
谁?”
慕容哀一笑:“我今夜从未去过唐家主宅,怎能杀人?”
胡之远道:“唐大奶奶遇害之时,俺与几个老友就在园中喝酒,俺头一个冲进去,便见酒老怪追了一个黑衣人出去
,口中刚还大叫’慕容小子‘!这不是你又是哪个?”
燕轻裘和慕容哀听他这么一说,不约而同地头转向米酒仙,只见那白毛的半秃老儿还一脸懵懂,浑然不知所以的模
样。燕轻裘沉下脸来,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米酒仙连忙正色道:“胡老二你说话怎能只说一半?老夫今夜兴致好,
不过到唐家随便走走,哪里知道霉运当头,遇见了血光。老夫瞧着那凶手穿着打扮与慕容小子极其相像,就想着招
呼一声,说不定能知道秃燕儿的下落。老夫可不能说那凶手一定就是慕容哀,走在路上认错人那可是常有的。”
胡之远冷笑道:“酒老怪,你这般轻描淡写,莫不是在给魔刀脱罪?你的眼力何等厉害,若不是看得准了,怎么会
无端地乱叫?”
米酒仙不以为然,嗤笑道:“不就是侧面看着像么?哼,天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且易容术好的也不稀奇……”
胡之远喝道:“托辞!酒老怪你怎能如此无赖!慕容哀,你若是没有去过唐家主宅,那今夜在哪里?可有人证?”
燕轻裘心中不安——他们夜入唐家别院,拜访了肖夫人,带出唐拂柳,哪一件也不能说给胡之远知道。然而这样一
来,却更难辩白了。
慕容哀对胡之远的责问并未作答,只冷冷地说道:“我没有杀唐大奶奶,也没有杀唐十六、叶善、宁梦山这一干人
等。”
胡之远面带讥讽:“堂堂魔教左使,也是敢做不敢当的软蛋。”
慕容哀也不动怒,淡淡地道:“今日我若杀了阁下,必大方告知天下。”
胡之远大怒,顿时便要发作,燕轻裘连忙道:“大哥又乱说笑话了,胡大侠功力非凡,德高望重,晚辈等怎敢冒犯
?如今兹事体大,还望胡大侠饶大哥失言之过,多议正事。”
胡之远哼了一声,道:“俺跟你们几个狂妄小子动手,也确实不成样子,然而唐大奶奶遇害之事,不能你们说没做
便没做!俺既然碰了个正着,便不能轻易让你们走脱!”
米酒仙大笑道:“胡老二,莫非你还能把我们三个都打倒捆了,送去给人?”
胡之远面色发青,却呼呼地喘着粗气不说话——此刻他确实尴尬,若动手,定然没有胜算,然而就此放过,也难免
被人耻笑。
燕轻裘正待想个两全法子,再套些话出来,便听慕容哀说道:“若阁下有心送我们去唐府,倒也不麻烦,只需前面
带路就是了。”
燕轻裘和米酒仙大吃一惊,转头看着慕容哀,连胡之远也瞠目道:“你说什么?你要去唐府!”
“不错!既然说我杀人,我总要找苦主问个明白!”
燕轻裘急道:“大哥,此刻案情尚不明了,若贸然登门,恐有不妥。”
慕容哀对他笑笑:“绝尘勿忧,唐十六的案子你我离了成都,失去了辩白之机;叶善的案子你我夜探现场,又教苦
主生疑;今日既然案发不久,诸方人等都在,索性就上门去说个清楚,不正好么?”
燕轻裘听他说得轻松,更是担忧:“若唐家人发难又如何?你我二人,恐不能若在红叶山庄一般全身而退。”
米酒仙插嘴道:“秃燕儿,别忘了我老人家!上次老夫不是顶顶管用的么?”
燕轻裘哭笑不得:“师傅,只怕唐家大宅不同于别处了,玩不得捉放曹啊。”
米酒仙还想多言,见燕轻裘眉眼间已经有些薄怒,遂闭上嘴。慕容哀对燕轻裘道:“绝尘勿忧,如今我功力已然恢
复,你又可自保,再多几个司马笑那样的也不是我对手。这一连串血案,你我都乌黑一团了,好不容易查得些端倪
,择日不如撞日,就索性上门去说个清楚。”
燕轻裘听他如此说,心中担忧却不减分毫,慕容哀又道:“此行极险,若我执意要去,绝尘可任我独行。”
燕轻裘笑道:“大哥说的哪里话,若大哥要去,小弟焉能不同往?”
慕容哀转头向胡之远一拱手:“阁下也听明白了吧?这就请前面带路。”
胡之远看看他们,古里古怪地嘀咕道:“你们二人,还真是……”
四人星夜赶往锦官城外东十里,天色渐渐泛白之时,便见一片沃野中有大片庄园现身,虽然并没有飞檐翘脊,只不
过青砖碧瓦,却森严肃穆,令人一见便心生敬畏。
此刻通往大门的两边道上全是身穿黑衣、红衣的唐家子弟,各个手擎火把,拿着兵刃,人人脸色阴沉,缄口不言,
似在戒备什么。而大门里面也是星火点点,隐约可见屋脊与墙头都站了人。
胡之远领了燕轻裘、慕容哀与米酒仙三人,一进入唐家主宅的周围,便有一名身着红衣的弟子带了数个黑衣弟子迎
上来,抱拳道:“胡大侠辛苦,不知追捕米酒仙可有结果?”
胡之远还没有答话,米酒仙便颇不满:“小孩子瞎说什么?谁人可追得上我,降得住我?”
燕轻裘等人本落下胡之远数丈,又没有借光,米酒仙突然发话,骇得那些唐门弟子纷纷亮出兵刃,围上前来。这番
火光一照,当先那名红衣弟子便失声叫道:“慕容哀!”
原来此人刚巧在红叶山庄一役见过慕容哀及燕轻裘与米酒仙,后来回到主宅,又在此地撞个正着。
他这一叫,只惊得周围的人都面色如土。
慕容哀先“杀了”唐十六,又断了唐虹的一条臂膀,如今更“害了”唐大奶奶的性命,魔刀与唐门已经是血海深仇
,唐门诸人本就护短,此刻一见,又恨又惧,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了。
然而慕容哀却看也不多看他们,只停下了脚步,
胡之远见状忙道:“贤侄且慢!老夫有话详说。”
那红衣弟子怒道:“胡大侠,你不是追米酒仙而去么?怎会将这魔头引来敝处?莫非又要让他害我唐门?”
胡之远道:“贤侄勿急,慕容哀与俺乃是偶遇,然而却分辩说并未来过唐家大宅,更未加害唐大奶奶。他自愿来此
对质,俺才将他引来。”
红衣弟子冷笑道:“好个无耻之徒,此刻还在叫冤么?你欠我唐门三笔血债,还大喇喇上门,竟是欺我唐门无人么
?”
慕容哀看了看他,道:“我思来想去也不过断了唐虹的臂膀,若今天杀了你与后面任中一个,倒正好对上数目。”
唐门弟子勃然大怒,那着红衣者在红叶山庄见识过慕容哀的厉害,并不敢贸然上前,却有四五个不怕死的小辈按捺
不住,飞刀钢刺便招呼了过来。慕容哀冷笑一声,动也不动,大袖一挥,便将十枚暗器都卷在袖中,随即扫出,便
听到那几个弟子连声惨呼,跌倒在地。
周围同门将他们扶起,只见五个出手的弟子,每人左手与右脚上都中了一枚暗器,或是针,或是飞刀,入肉数寸,
虽未伤及骨头,却正悬于经脉要穴附近,着实凶险。众人登时默然无声——
这番回击,慕容哀连手都不用,仅凭衣袖一卷一舒,不但将暗器尽数挡回,准头还如此了得,而力度更是收放得当
,留有余地。如此功力,当真惊世骇俗。
这样一来,唐门弟子都被镇住,一时间默然无声,眼中惊惧恼火,却不敢再行妄动。
慕容哀一振衣袖,朗声道:“今日我既然来这里,总是要去见一见你们的长老,恩怨是非,就此说个清楚。你们是
要让我一路杀过去,还是先行让开?”
他这几句话带了内劲,远远地送出去,连大门内的一些弟子都听到了。
胡之远在一旁暗自心惊:没料到“魔刀”的内力竟然如此深厚绵长,还好之前未与他交手,否则不论燕轻裘与米酒
仙,单是他一人就恐不能敌了。但他即为长辈,又引了慕容哀前来,仍旧沉着非常,看了那红衣弟子一眼,示意他
勿再多言。那红衣弟子脸色发白,却终于架起了主人的气势,收了兵刃,抬手道:“请!”
慕容哀见状,回头对燕轻裘笑笑:“绝尘,走吧。”
燕轻裘心知他这显露功夫,虽有威慑的意图,也未尝不是令自己安心,遂不多话,只与他并肩而行。一路上唐门弟
子纷纷聚集到两旁,却无一人再敢发难。
红衣弟子在前引路,胡之远紧跟于后,米酒仙晃着自己的酒葫芦,好似串门子一般轻巧,当燕轻裘与慕容哀终于跨
入唐家大门时,便听得身后吱吱嘎嘎一阵钝响,那两扇铁木包铜的大门便严丝合缝地关了。
那红衣弟子领着他们绕过影壁,穿过大大的天井,便来到了正堂。之前早有弟子进来禀告过,是以正堂周围燃了数
十个火盆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廊下站了一列列的弟子门人,而堂上坐了二十来个僧俗人等,中间赫然摆放着一具
红木棺材。
虽然唐家大奶奶过了花甲,年事已高,确为自己早备了寿材,然而毕竟身体强健,哪里随时想到后事?如今她身死
之后立刻就被如此放在堂中,可见唐家问罪之意极浓,早已经摆下了阵势。
这入门的一路上,燕轻裘虽不曾回头,心中却知道,此番入了唐宅,恐不能如在红叶山庄一样地靠着武力走脱,只
怕动起手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艰难。然而瞥见身旁那一身黑衣之人,面目上却没有半分戾气,与去年相见之日大
有不同,他不知为何心底却突然安定下来,也不多虑了。
到了堂前,进来的脚步放缓,终于站定,燕轻裘抬起头来,细细打量堂上诸人……
第三十八章:堂上尸身堂下剑
唐门历来阴盛阳衰,主事的大都是唐姓女子,虽然不一定为门中辈分最长者,却必定德高望重,而长老则多为花甲
老者,既有唐姓本家,也有旁系外姓,再次的主管男女都有,上下各行其是,各归所属。
如今的管事奶奶唐秋荷现年六十有三,为人甚是严肃,各种暗器都很擅长,更难得的是内功深厚,乃是唐门少见的
暗器与武学有大成者。且她处事极有手腕,与中原各大门派素来交好,这番遇害又恰逢在本家招待远客之时,是以
上下震惊,就如旱地霹雳,让整个成都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燕轻裘细细看了:此刻堂上主位空着,左侧一排椅子上坐了八位身穿常服而手臂上匆忙系了白色布条的老者,面上
或悲或怒,正是唐门长老;另一侧则坐有十来位男女,年龄不同,胖瘦各异,想来是唐家请来的客人。其中一个光
头铮亮,正是之前在红叶山庄见过的少林僧人圆真;又有一个道姑坐在末尾,面目娇美,却满是煞气,除了无瑕,
也不是别人。
圆真本就是火爆性子,之前在红叶山庄输给了慕容哀,早已结下死仇,今日一见,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而那无瑕
却恨恨地盯着燕轻裘,只想着数次败在这人手中,怨毒愈深了。
堂上诸人见慕容哀等三人走进来,霎时间怒火陡涨,便有几个忍不住跳将起来,手按了兵刃就要发作。胡之远连忙
上前,拱手道:“诸位,老夫带了慕容哀等前来,他有话说,且慢动手。”
一个穿红衣的唐姓老妇人骂道:“与这厮有甚好说的,他既然来受死,便亮兵刃罢了。”
顿时有不少人便附和鼓噪起来。
此刻一个唐门的老者大声咳嗽,站出来说道:“且慢……”他这一声不算响亮,却在嘈杂声之中清清楚楚地传入各
人耳内,内功醇厚,可见一斑。
他开口以后,众人便纷纷住了口,让出一条路来。
胡之远连忙上前,略一拱手,招呼道:“大先生……”
老者回礼:“胡大侠辛苦,便请坐下歇息,”
燕轻裘仔细打量那老者,见他身形干瘦,白发满头,身穿一件紫袍,腰间原本是一条玉带,而今却多缠了一根白布
。他面目虽然老迈,双眼却润泽晶亮,左腮上还有块红色胎记。燕轻裘心中略一计较,便上前躬身行礼,朗声道:
“阁下必是唐旭唐老先生,在下金陵燕轻裘,今日与师尊米酒仙、义兄慕容哀来访,一来为着祭奠大奶奶,二来为
追查真凶,明辨真相。”
原来这老者唐旭,正是唐大奶奶的夫婿。他与唐秋荷乃是远房表亲,唐秋荷十五年前升任唐门主事奶奶,这唐旭便
当了长老。因为唐门历来是女子为尊,是以唐旭虽为丈夫,地位却反不如妻子,连带在江湖上也不甚出名,只是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