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轻裘走到慕容哀身边,向他摇头示意,然后在青云尸身前蹲下,仔细查看伤处——
只见青云眉心处的小孔约有瓢虫大小,那一缕献血从孔中流出,蜿蜒而下。青云双目圆睁,嘴唇翕张,还是话未说
完的样子,可见完全不曾想到会遭暗害。这样的伤口,绝不会是寻常银针。燕轻裘又摸了摸青云的脑后,未见伤口
,看来凶器尚留在体内。
他这连番举动,已经惹得周围议论纷纷。圆真早前见青云遇害,已经要冲上来动手,司马彻寒拦住了,请他稍安,
现在看燕轻裘与司马笑对峙,又妄动青云尸身,不由得气冲脑门,骂道:“奸贼装模作样!要想动手脚,当心老衲
将你就地超度!”
燕轻裘也不气恼,只道:“此刻道长尸首未僵,正好查出死因,望大师及诸位大侠明察。”
司马笑回望了父亲一眼,司马彻寒脸色阴沉,却动也未动,于是司马笑道:“你要怎样?”
“有劳司马公子将青云道长扶起,贴其后脑发力。”
“你要取那暗器?”
燕轻裘道:“不见凶器,怎好定罪?”
司马笑犹豫片刻,转头向后道:“唐少侠,偏劳你过来做个见证。”
若论暗器,此地只有唐虹最为精通,司马笑请他出来,一是为此,二来是己方也好有个监督。唐虹遭慕容哀断去一
臂,自然有深仇大恨,眼见他现身,手上早就扣死了几枚淬剧毒的银针,若不是圆真与青云这两位前辈高人正在与
之缠斗,他一早便要招呼过去了。
如今听到司马笑召唤,他强忍了口气,将毒针放回鹿皮口袋中,然后沉着脸来到青云的尸身旁。
司马笑助燕轻裘扶起尸首,然后右掌贴于青云后脑,暗暗发力。只见青云额头的伤口中渐渐涌出了更多的鲜血,着
实怕人。随着那血流涌出,有一根钢钉缓缓退出,燕轻裘轻轻地捏住,将之拔了出来。
细看那钢钉,还不到寻常透骨钉的一半粗细,长约寸许,却没有钉帽,拭净血渍后只见银光铮亮,并无淬毒的痕迹
。
燕轻裘见唐虹直勾勾地看着他,便将透骨钉递过去。唐虹接过反复看了看,面上浮现出奇异的神色。司马笑追问道
:“如何?唐兄可认得这个么?”
唐虹翻来覆去地看那东西,道:“此物甚是奇特,比透骨钉细小,又比银针粗壮,施用者心思奇巧,功力却不见得
有多深。”
“这是为何?”
唐虹摸出自己携带的暗器,对司马笑道:“公子请看:无论是铁蒺藜还是透骨钉,都有些分量,这样打出去才好着
力,距离远些也不妨,若用上内劲,折断骨头也是能够的;银针则轻,即便用上内劲也至多不过卡在骨头上,且须
距离近,准头好,若要毙命则只能射入咽喉或太阳穴等紧要位置方可。这个东西恰好占着两者之长,既能从远处发
出,又容易击穿骨头,并且所需的内劲也小。”
燕轻裘向唐虹一笑:“唐少侠果然不愧是暗器行家。”
唐虹虽对他没有好脸色,此刻不免自得,还略略一颔首。
燕轻裘对司马笑道:“我与师傅都不使暗器,这样的透骨钉是绝不会带的,司马公子若不相信,不妨搜上一搜。”
司马笑道:“飞花公子既然敢说,自然搜也搜不到什么……然而这枚钉又怎会从飞花公子那一方射出?”
燕轻裘回身看,除了依靠的大松树之外,便是雪白的院墙,再无他人。他苦笑一声,不知道如何辩解。慕容哀终于
不耐烦,伸手将燕轻裘拉回来,对司马笑皱眉道:“说了不是我们便不是,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道士已经死了。
你们决计不会放我们离开,还浪费口舌作甚?”
燕轻裘只觉得慕容哀手掌火热,他身上衣衫单薄,又无内力,肌肤早冰透了,因而十分受用。虽明知此番动作难免
过于亲昵,却也不愿抽回手来拂他之意。
司马笑遭慕容哀抢白,脸上微微变色,正要再开口,却听背后一声咳嗽,连忙躬身推开,连唐虹也微微低头,侧过
身去。
原来司马彻寒见他们四人久拖不决,四周人等议论纷纷,已经按捺不住,索性亲自下场。
司马彻寒一动,原本鼓噪的一些人便噤了声。
只见他面色凝重,双目直直地望向慕容哀,燕轻裘留意他神色,见他戒备非常,有些猜度之意。适才慕容哀故意显
露家底,必是教他认了出来,却不知道他是否肯定慕容哀为柳家之后。
司马彻寒在司马笑身前站定,向儿子低声吩咐几句,司马笑连忙招来家丁,将青云的尸身抬了下去。
司马彻寒向慕容哀略一拱手,道:“慕容左使深夜来敝处烧了草人,想必是早已经计划周详,有何见教便请明言。
”
慕容哀握紧了燕轻裘的手,笑道:“司马庄主不是放了饵钓我,我便自来了。此番正式登门,实在是教那些莫名之
事闹得心烦,索性堂堂正正一并解决。”
司马彻寒点头道:“左使果然爽快,既然如此,老夫便要问一句:中原一十六桩血案,可是左使做下的?”
慕容哀摇头:“非也。”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周围“奸贼”“无耻”等等骂声不绝。司马彻寒抬手制止,笑道:“左使果然不认,老夫也早
料到,可惜事情并不能依左使一句话而定。如今左使驾临,可愿暂留?”
慕容哀摇头:“不愿。”
司马彻寒冷笑一声:“若是平日,左使单凭本事,去留自便。然而如今众多血债与左使牵连,青云道长又死得不明
不白,老夫斗胆,请左使与燕少侠一并留在敝处。”
慕容哀右手一抬:“简单,尔等任中一人只需胜过我手中长剑,我就留下。若胜不过,非但我要走,还要替绝尘讨
了债来一并带走。”
司马彻寒双眉倒竖,脸色黑如锅底:“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一面说着,一面向司马笑伸出手去,后者连忙将自己的软剑毕恭毕敬地放入他掌中。司马彻寒缓缓提剑上前,沉声
道:“请!”
司马彻寒纵横江湖二十余载,外号叫做“铁骨剑”,盖因其早年所用的为一玄铁重剑,其余兵刃与之相抗衡,皆为
所折。然而他并非仅靠兵刃取胜,不但几种家传剑法甚为精通,还可变换自创新招,加上内功精进,中年之后便弃
用玄铁剑,轻易不与人动武。若再出手,则随意选择兵刃,不论是神兵利器还是寻常锈剑,只要在他手中,竟都如
玄铁一般锐利,足见内功深厚。
如今他选儿子软剑上阵,右手一抖,那剑便发出一阵蜂鸣般的嗡嗡声,燕轻裘不由得一惊。
他低声对慕容哀道:“大哥小心,这番不易对付,切莫取巧。”
慕容哀微微一笑,暗中握紧他的手:“绝尘且稍坐,今晚两场比试,我尚觉不痛快,如今司马老儿出手,才是正戏
。往日的手段绝尘看了一半,今夜正好在你面前抖落完全。”
燕轻裘见他如此说来,语气轻松,却不能放心,想叮嘱,又自觉这样未免婆婆妈妈,太过女儿态,于是便要转身离
去。只是手上微微一动,却觉那人捏着丝毫不曾放松,尴尬之下,又叫了声“大哥”,慕容哀这才松手。
燕轻裘退回米酒仙身旁,心中还是不安,又不便道出,胸中如猫儿抓挠,着实难受。米酒仙拽着他回到松树旁坐下
,道:“秃燕儿好偏心,当年我老人家和淮扬一十三路匪首对阵,你在一旁观战,都不曾说声‘当心’,如今那慕
容小子倒费你不少唇舌。”
燕轻裘脸上有些发烧,口里却不服输:“师傅赢不了的阵势,怕是须得少林十八罗汉和武当七星阵一起来吧?”
米酒仙得意洋洋,捻须微笑。
周围诸人早没有关心师徒二人斗嘴,都屏息凝神,只看慕容哀与司马彻寒二人。
两人都没有妄动,这样走了一圈,慕容哀握紧快意秋霜,忽然发力,如大枭一般直扑上去。司马彻寒气惯软剑,抬
手便挡。只听见一声锐响,那软剑便如精钢一般,硬生生截住了快意秋霜。司马彻寒运劲一推,慕容哀便被推出几
步远。
司马彻寒毫不停顿,随即紧紧跟上,如迅雷一般使出几个横劈。他的路数与青云不同,后者含蓄温文,暗含机锋,
他却大开大合,咄咄逼人,如野火燎原,势不可挡,与平日里那沉稳的模样大不相同。燕轻裘看在眼中,联想到在
杭州叶府中司马笑使的招式,果然有其父之风。
燕轻裘其实从未见司马彻寒动手,只听说他的武艺在当今江湖上可排前十名,看这架势,未出十分力气,也有七八
,对慕容哀来说不可谓不凶险。
魔刀自然也非等闲之辈,见司马彻寒来势汹汹,脸上反而又多了几分笑意。看在燕轻裘眼里,自然想起了初次见面
过招的那回——彼时慕容便是遇强则喜,今日险胜当日,也令他更加兴奋。
他避过司马彻寒锋芒,将快意秋霜反握,与剑鞘结为一体,做刀一般砍杀过来,然而要点仍是咽喉、心口与后脑。
这还是走的“穿云剑法”之路数,却又与他的独门功夫融合。
眼见慕容哀变幻招式,司马彻寒面色不动,燕轻裘却分明地感觉到他嘴角微微勾起——莫非另有暗着?燕轻裘心底
一凛,却又不知道怎样提醒,只捏得双手汗湿。
慕容哀左右突刺,先不与司马彻寒正面交锋,只探他深浅。这番计较,司马彻寒如何不知?然而他竟不忌讳,一招
一式交代得清楚明白,正是艺高人胆大的缘故。两人过了十余招,慕容哀几次袭向司马彻寒之要害,皆被软剑挡了
回去。
司马彻寒内力雄浑,出招霸道,然而慕容哀却极是灵活,二者好比猛虎灵蛇,前者气势惊人,却难免有些疏漏。慕
容哀紧迫快攻,终于捉到机会直削司马彻寒右肩,他一连串动作,意在逼其提剑横挡,不得不露出胸前及上腹。
慕容哀最后一剑甚至挑破司马外衫,司马右手上提,软剑几乎贴面,上身微微后仰,眼见不退都不能了,慕容哀心
中暗喜,只道下一击必定得手。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司马彻寒陡然大喝一声,左手抵住软剑剑身,慕容哀只感到虎口一麻,忽觉不妙,有股
阴寒之气从双手直贯而入。
第二十八章:远来新客又发难
慕容哀此刻与司马彻寒全力相抗衡,哪里料得到会遭遇暗算,且这暗算还并未借助什么暗器,乃是无形之真气。他
已将内劲灌注在快意秋霜上,以图借机运劲折断司马彻寒的软剑,功力不可谓不刚猛,而司马之寒气却借兵刃传到
他身上,占了个大便宜,正如盔甲虽坚固,却抵不住钢针由空隙间插入。
慕容哀所习练的内功其实也是偏于邪道,并不算纯阳之力,但是即便是阴柔内劲也有不同,有些甚至毫不相容。慕
容哀感觉到掌中一寒,便知要遭,然而劲道给出,若陡然收回,必然教司马彻寒压倒反噬,不死也要受内伤。他也
着实硬气,随即更催动全力攻去,只求一击之下令对手败退。
司马彻寒当然也知他意图,冷冷一笑,顺势退了几步,两人随即分开。
慕容哀回剑横胸,只觉得那阴寒之气已经由双手刺入胸腔,引出些微剧痛。他喉头涌起一股腥气,连忙运功压下。
司马彻寒笑道:“慕容左使为何突然收手,可是还有什么绝招要使出来?”
慕容哀冷笑一声,并不回答。他暗中受伤,却不便令外人晓得——他也不明白司马彻寒为何会这样阴狠的功夫,更
不懂为何只取小胜?
慕容哀虽聪明却不知道司马彻寒的计较,这股寒气蕴藏于他体内,随他运功而纠结于五脏六腑之中,不多时便会令
身子大受损伤。这样一样,他纵然功夫盖世,也会节节败退,表面上看来,正是红叶山庄之主力克强敌。
燕轻裘不知两人交手时的这些暗着,只看慕容哀突然停滞,不由得着急。然而米酒仙眼睛更毒,竟瞧出了慕容哀神
色上的不稳,心头一计较,便猜到有变。他斜眼看燕轻裘,心头暗中叹气,打定主意暂且不言明。
慕容哀此刻强行运气,以期将内伤暂且压下,先胜过这一场再说。司马彻寒垂剑而立,不动不语,一双眼睛却盯得
死紧。慕容哀微微一笑,剑尖斜指,一手向前,说了声“请”。原本司马彻寒年长,应由他来让招,不过此时他与
慕容地位相当,也不故作姿态了。
只见他手腕一颤,内劲灌于软剑,由下而上斜划出去,地上沙土被劲风一带,扑向慕容哀头脸。此番攻势太过霸道
,慕容不敢硬接,足下进退回闪,避其锋芒。
两人强弱凸显,令周围观战的心中大振,纷纷鼓噪:
“司马庄主神功盖世,今日教你这魔头晓得中原正道功夫的厉害!”
“慕容魔头空有其名,不是司马庄主的对手!”
“不如早早弃剑,跪下来讨饶吧!”
……
慕容哀充耳不闻,只专心对付面前的软剑。司马彻寒心知慕容哀已中了寒毒,故而多用狠招重招,想要逼其动用内
劲,使损伤更深。他招式老道,步伐滴水不漏,几十招后,慕容仍然不能抓到破绽。
燕轻裘在一旁看得分明,暗暗心焦,只恨全身教银针封死,想要帮忙也不成。
只见司马彻寒双足忽而南北,忽而东西,但是右手长剑却只劈砍慕容哀肩臂,或点刺其小腹,皆非致命之处。好几
次都要得手,多亏慕容哀身法灵巧,堪堪避开。
这般又胶着了十余招,司马之攻势愈急,慕容哀之面色也愈青,然而正当司马暗忖几时可耗尽慕容内劲之时,门外
忽然响起一阵笑声,若夜枭啼鸣,磔磔不断,紧接着又有一女子附和,那声音妩媚娇柔,乍一听让人心神一荡。
司马彻寒手中动作一顿,提气喝道:“何方朋友驾临寒舍?藏头露尾不是英雄之举,还请出来一见。”
他话音刚落,便见大门外走来了两个人,前者乃一中年男子,极高也极瘦,穿一身红袍,长一张马脸,眉骨突起,
褐发虬髯,一副西域人士的模样;后者乃一妇人,素衣打扮,模样整齐,乌丝如云,鬓边却斜插了一朵红艳艳的绢
花。
这两人一现身,只听得人群中传来惊呼:“红修罗!簪花娘娘!”
话音未落,众人便脸色发白,而燕轻裘却是一惊之下有些欣喜——原来这红修罗木尔阇与簪花娘娘冯氏都是光明教
中有名的高手,多次在中原犯事,两人武功诡异,性情残暴,不少人都吃过大亏。此番现身,可谓突然冒出的劲敌
,对慕容哀一方则大大有利。
燕轻裘虽不喜红修罗与簪花娘娘二人,但此时却感觉侥幸,他正要上前扶住慕容哀,却见那人握剑之手陡然一紧,
全身更是往下一沉,竟然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司马彻寒收剑回来,朗声道:“二位莅临敝处,不知有何见教?”
那红修罗虽通汉语,却说不流利,加之声音嘶哑,极少开口,于是簪花娘娘走上来,还福了一福,曼声道:“司马
庄主请了,奴家听闻弊教左使在贵庄,连忙同木尔阇哥哥紧赶慢赶地撵来,见左使与庄主正在切磋,怕伤了和气,
这才冒然出个声气儿,望庄主切莫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