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女子“若要俏,一身孝”,这簪花娘娘虽然不是穿红戴绿,那身白衣却裹得恰到好处,愣是显出一副玲珑身子
来;鬓边一朵红花虽然突兀,却衬得她粉面桃腮,十分风流。她那几句话说得谦卑柔媚,语气竟如受了委屈撒娇一
般,委实教人筋骨尽酥。
当下便有些年轻子弟暗笑道:“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竟是魔教中人么?也不怕一个指头便戳倒了她?”
年长的急忙斥道:“没见识的蠢货!那簪花娘娘原本是南疆苗女,后来嫁入漠北马帮,可谓杀人如麻。魔教右使耶
律鹄将之收入麾下,令其为十六掌令使之一,若得罪她,只怕连如何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那几个年轻子弟脸上骇然,顿时不敢多说。有个多嘴的忍不住道:“那个红衣胡人又是什么来头?莫非与这簪花娘
娘都是掌令使?”
长者点头道:“不错,红修罗木尔阇学的是波斯武艺,性情乖僻,身手极其怪异,中原武林丧于他刀下的也不少。
”
少年子弟纷纷咋舌,再不敢多言,又忙凝神看向场中。
这两人在庭中站定,正好与慕容哀、司马彻寒成三角之势。司马彻寒满脸冰霜,只觉得到手的胜算又出变数,大为
气恼,却不得不拱手为礼:“二位既然为慕容左使而来,老夫也不噜嗦,今日老夫必留左使暂住,二位带不带得走
,但凭本事。”
此话一出,圆真霍地跳将起来,便要来助拳,司马笑与其他人也抄兵刃在手,踏上一步。
那簪花娘娘却不慌张,掩口娇笑道:“哟,诸位大侠这阵势,可是吓煞奴家了……哎,奴家与木尔闍哥哥也是奉命
行事,耶律堂主吩咐了,无论如何也得请慕容左使回总坛一趟。此番奴家与木尔闍哥哥只求快快复命,并不想多造
杀孽,司马庄主怎不体谅?”
燕轻裘听到“耶律堂主”一词,依稀有些熟悉,却还未回过神来,然而司马笑已经觉察有异,追问道:“请恕在下
无礼,二位莫非是要擒拿慕容左使回去?”
簪花娘娘又是一笑:“哎……原本家丑不外扬,然而此刻为免除诸位疑虑,奴家也不瞒了。慕容左使偷盗教中秘籍
,击伤教主,叛逃中原,正要拿回伏诛。”
她话音刚落,周围顿时一片哗然。燕轻裘想起当日他们换装出逃,在路上遭遇黑衣人截杀,慕容哀便说是耶律堂主
指示。如今追兵又到,且是高手,真真是雪上加霜。慕容哀曾对他言道,此番来中原乃是搜寻一名叛教者的踪迹,
为何自己又成了教中罪人?这里头的实情,真是扑朔迷离。
司马笑听簪花娘娘说完,敌意大消,拱手道:“二位果然要带走慕容左使?”
“那是自然。”
司马笑道:“既然如此,小子不才,倒有个计较。”
簪花娘娘笑道:“好一个俊俏后生,伶伶俐俐的实在招人疼,你且说给奴家听听?”
她这般妖娆放浪,虽让不少男子心中舒坦,却让无暇等一干女侠大为不满,纷纷面露憎恶,低声唾骂。司马笑充耳
不闻,依旧彬彬有礼:“慕容左使如今干系到中原武林连环血案,有些要紧事都着落在他身上,不论清白与否,都
需问个明白。而左使却不愿留下与我等详谈。既然二位来了,也是我红叶山庄之客,何不共同出力,一道留下慕容
左使?后来之事,再慢慢商议。”
燕轻裘心头一惊,没有想到司马笑竟如此“化敌为友”——慕容哀在光明教中执掌刑堂,功夫自然高出旁人许多,
这红修罗与簪花娘娘要拿下他,也并非易事。司马笑这个主意出得好毒。
其实除却司马彻寒,旁人都不知道慕容哀到底受伤多重,只见圆真、青云尚且不敌,司马彻寒虽占据上风,却仍旧
在连绵苦战,若能让这两个邪魔外道与其厮杀,说不准真能降伏魔刀。
那簪花娘娘听了司马笑的话,转头与红修罗用番语唧唧咕咕了片刻,又回头对司马笑说道:“公子真叫个聪明无双
,奴家与木尔阇哥哥商议了,暂且与老庄主共同出力,折去慕容左使四肢再说。”
司马笑大喜:“多谢夫人。”
他们这般说来说去,竟将慕容哀当做了囊中之物,丝毫不惧。慕容哀也不动怒,冷眼旁观。
簪花娘娘又向司马彻寒致礼,才转头来对慕容哀福了福,笑道:“左使万安,奴家以往就知道左使是个硬脾气,耶
律堂主也叮嘱了,左使就是那山中猛虎,水中蛟龙,不斩断虎爪,拔去龙筋,决计带不回去的。因此缺手断脚也罢
,挑筋扒皮也罢,都无所谓,只要左使留口气就成了。奴家和木尔阇哥哥如今冒犯左使,左使可千万别记恨啊……
”
慕容哀淡淡一笑,将快意秋霜一挥:“说了这么多,你那花上的毒可浸透了?”
簪花娘娘脸色一变,陡然摘下鬓边绢花,手腕一抖,那花萼后一下子伸出尺许长,半个指头粗细精钢刺来,刺尖上
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她当先迈出一步,身后的红修罗也在腰间一摸,拔出一把弯刀,强攻上来。
燕轻裘只觉得五内如焚,豺狼未去,又迎虎豹,实在是凶险之极。
然而司马彻寒却持剑未动,只旁观三人交手——簪花娘娘的武艺来自南疆,刁钻歹毒,而红修罗则学自波斯,中原
武林少有人见过那样的兵器,两者都大有看头;而慕容哀同时抵挡两人,剑法便变得既快又狠,全是杀招。三人如
蝴蝶穿花,只见黑、红、白三道身影来去如风,交织在了一起。周围人等屏息凝神,注视这难得一见之景象,更有
嗜武者看得如醉如痴。
簪花娘娘在退步空隙,瞥见司马彻寒,高声道:“司马庄主要坐收渔利么?此时不动手,却待何时?”
司马彻寒冷笑道:“远来是客,须得要让两位先尽兴!不过既然吩咐,老夫也却之不恭!”
随即又抄了软剑,刺向慕容哀。
此刻木尔阇、司马彻寒和簪花娘娘的三把兵刃分别招呼慕容哀之头顶、胸膛、下腹,令他几无所逃。燕轻裘身子往
前一迈,恨不得亲自抵挡,却教米酒仙拉了回来。
慕容哀着实了得:只见他迅速分开快意秋霜,剑柄挡住弯刀,剑刃横胸,抵住软剑,左足踏碎一块青砖,右腿飞踢
,携带石子踹开了淬毒钢刺。
这一下以一敌三,竟无破绽,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只道他必死无疑,谁知却硬生生活了过来!
然而三人也非庸手,见眼前情形,竟同时催动内力,将慕容哀震得急退了两步。
四人一下分开,都稳了稳身子。
燕轻裘再也忍耐不住,挣脱米酒仙,跑到慕容哀身边,连声道:“大哥怎样?”
慕容哀面露微笑,缓缓摇头,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口血令所有人面色剧变,红修罗等诸人都惊喜非常,只道慕容哀终于不敌,眼见着便要败了,司马彻寒更是心
中得意,打算下一招就要趁机断他一臂。
燕轻裘惊得脸色煞白,转头便想请米酒仙出手相助。
第二十九章:昔年旧事故衣衫
燕轻裘身形刚刚一动,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觉得手腕一紧,已经教慕容哀拉住了。
退到那人燕轻裘身边,转头向他一笑,嘴角血痕犹在,面色却微微有些潮红。只听他对燕轻裘轻声道:“绝尘勿慌
,我不是说了今日且看我的手段么?暖场方过,正戏还未上呢!”
言毕轻轻一送,将他推回到米酒仙身边。燕轻裘只觉得一股极醇和的内劲自手腕处潜入体内,虽仅仅片刻,暖意已
灌注全身,凝滞的气脉都有些松畅。燕轻裘暗暗吃惊:慕容哀内力深厚,可也并未如此惊人,方才明明见他重伤呕
血,怎么片刻间竟然变得更强了?
燕轻裘想到上次松林中所经历的种种,不由得担心慕容哀又催动内力逆转筋脉,更是不安了。
他虽不明所以,米酒仙却看得明白——适才慕容哀吐出的那口血隐隐发黑,分明是带了毒的。他与司马彻寒交手之
际只求自保而不出击,必定是边躲闪边运气,聚集气力以逼出毒来。不过慕容哀能在片刻间将这一系列动作完成,
且不为人觉察,也甚是匪夷所思。
米酒仙将燕轻裘拉到身旁,低声道:“秃燕儿,你慌什么?看如今这势态,只怕那慕容小子要翻身!他可比你想的
还要厉害哩!”
燕轻裘又惊又疑,心中却稍稍安定了。
只见慕容哀拍拍衣衫上的尘土,长长地吐了口气,他四肢舒展,晃眼间竟挺直了身体,与之前那狼狈的模样大不相
同,引得对阵的三人暗暗吃惊。
红修罗木尔闍用番语对簪花娘娘叫了一句,两人又急攻上来,司马彻寒则身形一转,却从侧面刺向慕容哀的颈项。
三人身法极快,下招又狠,更因上次失手,加大了几分力道。众人闭气凝神,就要看慕容哀怎样血溅当场。
然而慕容哀却动也不动,如泥塑木胎一般,等到弯刀、钢刺和软剑齐齐杀到,陡然间一个纵身,跃起两丈来高,接
着快意秋霜旋舞得飞快,银光如雪片一般铺展开来。一股劲风向底下三人直逼过去,只听得当的一声,四样兵刃交
汇在一起。而慕容哀用快意秋霜的剑尖在交点处轻轻一撑,整个人便弹出十几步,落在了另外一头。
这一下不但看得众人瞠目结舌,司马彻寒也额头冒汗——这一瞬间他已然发觉慕容哀之功力暴涨了数倍,毫无重伤
之弱势,大出他先前预料。他想到司马笑回报松林之战的种种,便猜度此人又是故伎重演,随即在心底冷笑一声,
又提剑上前。
簪花娘娘和红修罗之前见慕容哀吐血,也晓得他功夫高低,以为今日能捡些便宜,现在看到他出手不凡,两人一对
视,越发谨慎起来了。
虽然司马彻寒与这两名掌令使不曾交过手,也多少带了私心,然而毕竟三者都是高手,既然站在同一边,进退配合
便不失默契。三人展开车轮战的架势,或两人主攻,一人辅助,或一人主攻,两人分头协助。
这样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中,慕容哀身法如电,左手执鞘,右手握剑,分头喂招,丝毫不乱。即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他以一敌三是绰绰有余。
中原各派人等由喜转忧,圆真更是咬牙切齿,低声骂道:“好贼子,恁地棘手!”司马笑虽不开口,也面色铁青。
他心中略一计较,突然转头向内室走去。唐虹和周围的人都有些诧异,却不敢跟上。
场上四人又过了百余招,强弱之势更是明显了:司马彻寒面色泛红,气息加粗,红修罗与簪花娘娘功力本就逊于他
,额头身上早已汗水淋漓。反观慕容哀,却神色如常,连喘气都不曾加快一分。
燕轻裘又惊又喜,却仍存疑虑。米酒仙捻须笑道:“这小子果然有些名堂,只怕这次功力提升并非逆转经脉而来。
”
燕轻裘奇道:“师傅也知道那经脉逆转的功夫?”
米酒仙道:“光明教的‘叱魂功’与少林易筋经相似,都是调转经脉的功夫。众人都知易筋经神奇,却不知道叱魂
功更邪门——习练期间,倒转一次伤一次,练成之后则百无禁忌。我瞧这小子的情形,竟似叱魂练成的模样。这几
十年来只有光明教前任教主练成,中原武林见过的,恐怕只有也只有老人家我了。”
燕轻裘思忖,慕容哀除夕前还体弱带伤,这些时日过去却功力大增,保不准真是叱魂功大成的缘故,莫非他失踪也
是为了练功么?短短十天不到,又怎能进步神速?莫非那两个掌令史所说的“偷盗秘籍”“叛逃中原”竟是实情?
这样为何告知自己是来搜捕叛徒呢?
想到此节,燕轻裘心中忽然又有些发酸——那人,果然还是对自己保有戒心。
他这边虽然满腹思绪,慕容哀却丝毫不知,此刻他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决心先除去两个不请自来的瘟神。
簪花娘娘功力最弱,早已不支,她在教中已经熟悉慕容哀的功底,却不明白为何今日慕容哀受了伤却反而更强!细
想之下,也认定乃是习练了秘籍武功之故。一时间又嫉又恨,袖中一抖,便滑出四枚毒针反扣在手中。她向红修罗
略一点头,后者心领神会,退开半步。
她右手钢刺直刺慕容哀手腕,拼着教快意秋霜削去手指的危险,将毒针射向慕容哀双目。如此近的距离,慕容哀回
剑不易,躲避极难,纵然保得下眼睛,也得吃上几针。
却见慕容哀突然偏过头颅,随即左倾,虽避过了毒针,却将身子送到了对手跟前。簪花娘娘大喜,顺势将钢刺往前
一送,却感到下腹一凉——
原来慕容哀倒握长剑,侧身之时一个滑步,在她身上划开一条口子。
簪花娘娘踉跄退开,委顿在地。
红修罗见同伴受伤,脸色更加阴沉,看也不多看,弯刀画着圆弧急攻上来。
司马彻寒万万没有料到慕容哀身法巧到如此地步,只怕如此下去,等不到多时就会让他窥得机会翻身,更是加紧进
逼。
慕容哀嘴角微微一弯,大喝一声,再次将快意秋霜合做一处,内力直灌剑身。红修罗与司马彻寒同时袭来,“锵”
地一声与他兵刃相接,顿时感觉一股极大的劲道传到身上,震得二人虎口发麻。
红修罗脸色煞白,捂住胸口倒退三步,弯刀断为两截,叮当落地。
司马彻寒也感觉胸口气血翻涌,眼前发黑。他心知不妙,还未来得及抽身,膝盖上便遭了两剑,顿时一阵剧痛,竟
然噗通跪下去了。
慕容哀连败三人,毫不费力,惊得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震骇,连倒抽冷气都忘记了。
他将快意秋霜剑尖点住司马彻寒之咽喉,大笑道:“司马庄主,当年浮月山庄中,你也如此以剑指住我父亲。昔日
意气风发,可想到有今天的光景?”
司马彻寒颜面尽失,又深受重伤,本是羞怒欲狂,听到他这样说,却突然脸色如土,颤声道:“你果然是柳——”
慕容哀厉声道:“不错!柳家人还未死绝呢!”
他这句话一出,年轻的尚懵懂不明所以,年长的却是一愣之后纷纷交头接耳,大惊失色。连燕轻裘也颇为意外——
虽然发觉他有意露底,如此大喇喇地说出身份,却是未曾预料,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
司马彻寒虽然落败,震惊中又有些失态,然而他毕竟是老江湖,虽然羞恼欲狂,却应变奇快,只听他提高了声音喝
道:“慕容哀,原来你竟是柳家遗族!当年你们与魔教勾结,如今你又成为魔教左使!你屡屡残杀中原名门大侠,
就是泄愤报复么!”
慕容哀长声大笑:“司马庄主果然二十年来都是堂堂正正的大义士、大侠客,凡是你铲除的,也必定十恶不赦,却
不知柳家不通武艺的那些女眷和柳腾龙又是怎么死在你这样的大侠剑下呢?”
这番质问早有人不忿,圆真叫骂道:“慕容魔头,原来你竟是柳蕴芝!当年你祖辈结交魔教妖人,落得家破人亡!
你既然幸存,便该浪子回头,投身正道!想不到你不思悔改,竟做了魔教里的大头目,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的话引得其余人等纷纷附和,一时间喝骂之声不断!
慕容哀冷笑一声:“没脑子的贼秃,谁说你爷爷我是柳蕴芝?”